第三部 绝代痴恋
第七章 那神话传奇中的昆仑
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谈谈说说,这一天已来到了昆仑山下。
在神话时空中,这座名山位于“天界”的正中央,而且在山岭之处还有一株极高极雄伟的神性大树:建木。
在古籍的记载中,建木乃是天界与人界相连的阶梯,在当时,凡间小民如有不平之事,也可以登上建木,直上天庭对天帝发出陈述。
姚笙自己在神话时空的时候,是被一股力场禁锢在南方小岛上的,因此她从没有机会前往任何一个地方观看巡访,但是当时狄孟魂却常常遨游四方,再将四方的见闻带回来与姚笙讨论。
所以,虽然她没能在神话时空中四处遨游,却也对整个神话世界有着极深的了解,知道在当时,昆仑一带的地界像是个孤立的小岛,包围着小岛的是一片汪洋,名叫“归墟”。
当时,昆仑一带的天界由四座天柱组成,后来天柱之一“不周之山”断折,整个天界系统因而倾斜,也因此引发出共工和祝融的大战、女娲舍命补天等神界大事,最后还导致了最严重的一场“涿鹿之战”。
而连接神界与人界的通道:建木,后来也被天帝下令,由夸娥氏之子“重”和“黎”两名天神砍断,自此神人永绝。
但是这些都是千年以前的往事了,此刻的昆仑山一带,青翠满目,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旷野,放眼望去,天际一片辽阔,早就已经不复往日的神性模样,看过去只是一片祥和,和一般的名山胜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姚笙站在山路的入口,看见那崇峻的山势,忍不住又想起多年前,狄孟魂告诉她那一场场神界大事时的景象。
在这座名山附近一带,发生过太多的惊人往事,便是要举,可能三日三夜也无法举完。
当年便是在此,人神后羿追逐肆虐人间的十个太阳,并且将它们全数射下。
当年也是在此,人神女娲割取身上的生命汁液,炼五色石补天,最后在不周之山前力尽而死。
当年便是在此,狂神夸父追赶逃窜的太阳,最后还和太阳神之母:羲和引爆了力场巨爆,同时死于非命。
当年也是在此,狄孟魂受力场巨爆的波及,进入了另一名外星天神“后土”构筑而出的“幽冥之都”。
当年更是在此,深爱黎民的大神“县”从天界盗下息壤,解救为洪水所害的万民,后来却被殛之于羽山。
这些往事,无欢在狄师的记载中或多或少都曾经看过,此时在姚笙的转述之中,听来更令人心神澎湃,仿佛可以想见当年神话世界的壮美与奇幻。
不一日,两人已经走进了昆仑山的山境,此时山路已经变得崎岖,时时出现险峻的山势深谷。此刻无欢与姚笙已经走到一座树林旁边,在那儿有店家搭起几座草棚子,生着锅炉,卖着简单的面食,看来,这儿正是入山的道路,来往的行旅客商并不算少,才会在这儿开了个面食棚子。
无欢走了大半日,肚子也有些饿了,便向姚笙询问了一下,两人便走进面食棚子里稍作歇息,顺便吃点东西。
突然之间,从棚子外突地有人大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问题,当然这都是那姜子牙不好!”
那声音相当的清朗,在宁静的山区这样陡然大喝出声,声音远远传将出去,还在山谷间传出回音,一时之间,像是开玩笑似地,只在山谷间回荡着同样的一句话。
“……是那姜子牙不好!是那姜子牙不好!是那姜子牙不好!……”
无欢有点好笑地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看见附近有座小小的谷地,谷地上只有一座石桥联接到对面山头,在石桥上,这时有一个宽衣大袖的道人正叉着腰,仿佛在和人争辩什么。
石桥的另一端却是个猎户模样的人,那猎户一脸气急败坏的无奈,背着一大捆沉重的山柴,因在石桥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那道人却毫不留情,只是迳自阻住猎户的去路,不放他过去,任凭那猎户如何大声叫骂,也不肯放人过去。
茶棚的小二们这时开始窃笑不已,有一人还说:“申公豹这癫子又和人卯上了,那猎户老头可算得上是倒楣。”
只见那名叫申公豹的道人依然指天说地,先是说他饱读诗书,又一身的道术法力,若非姜子牙从中作梗,怎会沦落至此。一会又说这猎户不明是非,明明只是山路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因他过桥过得慢了些便恶言相向,未免太过伤人,说着说着,又指责那猎户莫非是姜子牙派来的手下,要将申公豹逼上绝路?
无欢在一旁听着听着,越听却越哑然失笑。这道人看来是个缠夹不清之人,那猎户不知厉害,无端端惹上了他,便不放松地喋喋不休起来。
更有趣的是,这道人不只口沫横飞,口舌便给,最有趣的是什么事都能赖在姜子牙的头上,什么都是姜子牙的不好。
只是……无欢在心里好奇地想着,这个姜子牙和那西歧的军师姜子牙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见得那可怜的猎户老头又在石桥上撑了一阵,后来实在吃力不住,便退回另一端,卸下山柴呼呼喘气。那申公豹又指责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地一个盘手,大剌剌地叫道:“那猎户老兄,我说的话可是有理?”
那猎户老头“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申公豹哈哈大笑。
“‘哼’是什么意思?来来来,那我再来问你,你说这是不是都是姜子牙的不好?”
那猎户忍住气,勉强回了句话:“只怕是吧!”
“甚是甚是!”申公豹大声笑道,这才心满意足地让开通道,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柄羽扇,看起来倒也仙风道骨,“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那猎户老头总算能够过桥了,他费力地背起山柴,艰难地走过石桥,脸上却臭得什么似的。
等到他一过石桥,脸上表情登时狞恶起来,只见他大怒发吼,卸下柴火便抡着拳头,打算冲向申公豹,好好饱打他一顿。
眼见那道人申公豹就要饱尝猎户一阵好打,却看见他气定神闲,手上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剑来,“嗤”的一声便把自己的头颅割了下来,“咕咚”一声掉在地上。
那猎户睁大了眼,一腔怒火变成了两腿的酸软,整个人像是泥浆般地软在地上。
而申公豹的头落在地上,还不住地嘻嘻而笑。
无欢看见这样的奇景,也忍不住瞠目结舌,身后几声此起彼落的重重吸气声,然后几名小二和客人像是见了妖魔鬼怪一般,纷纷惨叫出声,屁滚尿流地仓皇逃走。
只有姚笙冷冷地看了那掉落的人头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个是蛮荒人常用的术法,叫做‘离头术’,但是只能唬唬人,只要你不被他吓到,把头踢入深谷,一时三刻之后,只要头没接回去,出血即死。”
虽然如此,看见一个离开身躯的头颅仍能说话行动,毕竟是非常惊人的事,只见那猎户老头惊吓之余,再怎么样也爬不起身来,那担辛苦采来的山柴也顾不得了,只能连滚带爬地逃离开去。
申公豹的头颅在地上哈哈大笑,转眼看看空荡荡的四周,更是得意,突然间,他的笑声陡地止歇,眼神却诧异地望向无欢和姚笙,对他们的悠闲反应更是百思不解。
申公豹那无头的身子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头颅捡在怀中,一转身,便向无欢和姚笙的方向走过来,却刻意不将头颅接上。
空荡荡的面食棚子四周,这时已经走得不见半个人影,只剩下他们三人。
“有请了,”申公豹夹在怀中的头这样说道,接下来却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你们二位认得姜子牙那个混蛋否?”
姚笙冷然地转过头去,不愿理他。无欢虽说听了姚笙的解释,但是看见一个无头之人捧着自己的头颅,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是勉强地笑笑。
“见过一次。”
“那你一定看得出来,”“碎”的一声,申公豹居然将头放在无欢的桌上,“那姜子牙是一个背信忘义的小子,是吧?”
“我……”无欢勉强笑道:“我看不出来。”
申公豹眼睛圆睁,正要发作,却听见姚笙冷冷地说道:“你那头还不接起来吗?一时三刻已经快要到了,我将你的头踢下山谷可好?”
这样的一句话,远比什么金科玉旨还要有效,只见申公豹的头上脸色大变,那无头的身体忙将头拿起,对在脖子上,“啵”的一声,居然又让他接了回去。
接是接了,但是他却还要逞强说道:“哼哼哼,我申公豹的离头之术可不只是一时三刻而已,只不过怕你这小娘子难堪,这才接回去罢了。”
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他又回头问无欢道:“我刚刚说到了哪儿?”
原先,申公豹的头颅还未接回之前,是七分可怖中又带着三分好笑,可是头一接回来,无欢这才发现他面如冠玉,脸上三绺黑亮的胡须,看起来仙风道骨,望之如三十岁之人,竟是个仪表非常出众的道人。
但是想起他的行止,又让人不禁摇头。
但是,无欢还是忍不住接口:“说到姜子牙。”
“那人哪!是个背信忘义的人,”这一提醒,申公豹又怒道:“我是他修道多年的师弟哪!那日在昆仑山巅,我听说他辅了西歧姬昌,还在昆仑上得了封神榜,正打算来和他叙叙,却想不到啊……哼哼!”
他这一出口,姚笙和无欢都留上了心,姚笙一皱眉,问道:“什么‘封神榜’?”
申公豹怪眼一翻,说道:“不就是师兄弟数十年吗?干嘛一得意就这样见面不相识的,人哪!犯得着这样吗?”
姚笙耐住性子,再一次问道:“我是问你,什么‘封神榜’?”
申公豹看着她,赞许地笑笑。
“你这小女孩倒有一些学问,”他一时之间也没看出姚笙的来历,只以为她是个寻常的女子,“我和那姜子牙,乃是在元始天尊门下共同修练的同门师兄弟,他这一不相认,这口气,试问你忍不忍得下去?”
几句话叽叽呱呱下来,竟是对姚笙的问话听若未闻,他意犹未尽,还转头过来问问无欢:“我说小哥,这样子的话,如果是你,你能不能忍得下去?”
姚笙脸上微微露出愠色,一时之间对这缠夹的道人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无欢却在市井间见过这类的人,于是他笑笑,给申公豹盛了杯茶。
“是是是,那姜子牙果然无情无义,数十年师兄弟哪能这样做呢?来,您老请喝茶。”
申公豹大是一高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这小儿果然有名堂!”他不住地点头:“那‘封神榜’哪!便是姜子牙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要到西歧封神,讨伐纣王的一份名单!”
“名单?”
姚笙闻言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和无欢对望一眼。当日无欢和姜子牙对话时她也在,但是当时姜子牙却推说那“封神旨意”上有什么,他也尚未知道。
“我在昆仑山麒麟崖前追上了他,我就叫啦!‘姜师兄,姜师兄’,”申公豹学着当时的口气,大声叫道:“然后你知道怎么地?这杀胚居然给我来个充耳不闻,任我叫破喉咙,却怎么样也不回头,我这人就是要争一口气,这一个气不过,我更要追上他。一追上,我就将他拉住,我说:‘姜师兄,我是你师弟申公豹啊!同门学艺数十年,难道你就不认得我的声音吗?’”申公豹忿忿说道:“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居然说,‘我不知道是你叫我,只因有人对我嘱咐,吩咐我在这山上时,不论什么人在后头叫我,切切不可回头,所以我就没有应你。’我就说啦!‘这点我也不来和你计较,但是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我明知那是封神榜,却故意来问他。果然,那老贼翻个白眼,说那不过是张寻常的黄纸。我这人就是气不过,便对他大叫说道:‘你做人师兄之人,也来蒙骗我,那明明是你要前去帮助西歧的封神榜!’”
无欢听得有趣,忍不住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又是死命否认,说他根本不知什么叫做封神榜,手上所持的,的确是一张寻常黄纸。我就逼他发下重誓,要不就烧那纸给我看,哼哼哼,那老贼见说不过我的义正辞严,便提议要和我来个赌赛。”
“你便和他赌了?”
“赌就赌,我申公豹怕过谁来了?”申公豹圆睁着眼,自豪地说道:“理站在我这边,谁怕谁来着了?那老贼便说:‘我是师兄,赌我的拿手招式未免有所不公,不如赌你的拿手招式!’”
无欢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了一事。
“那你便和他赌了?”他失笑道:“和他赌你这离头之术?”
“比就比,难道我会怕他吗?”申公豹慨然道:“我师尊座下数十名弟子,这离头之术就属我练得最好,姜子牙虽然年纪较我为大,修为却没有我深,我们就比啦!”
“谁赢?”
听了无欢这决定性的一问,申公豹登时气沮了下来。
不过,随即又挺起胸膛。
“我没输!”他昂然说道:“是姜子牙那老贼施了诡计,我才败下的!”
“他使了什么诡计?”无欢好奇道:“能骗倒你这样的能人?”
听见无欢这凑兴的一记高帽,申公豹又高兴起来。
“我便和姜子牙赌赛这离头之术,赌什么人能够离头较久,便可以得到那封神榜。我告诉你,我可不稀罕那劳什子的东西哟!我只是气不过姜子牙的气焰,只不过在西歧得了个军师,就神气成什么样儿,若是我申公豹愿意,不用说西歧了,就是当朝天子也要待我如上宾的……我刚刚又说到了哪里?”
“道长刚刚说到了和姜子牙赌赛离头之术。”
“是是是,那我便施法将头身分了开去,为了让姜子牙心服口服,我还施了飞头之术,头一和身体分离,便像是飞鸟一般往天边飞去,要多好看就多好看,等到一时三刻到了,再驱它回来,这样姜子牙总要心服口服了吧?谁知道……”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道:“谁知道那奸贼居然使了个恶毒的奸计!”
“什么样的奸计?”
“那贼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弄了只仙鹤在高空将我的头叼去,让我的头回不去。”
无欢听得楞住,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办?”
“也还好我福大命大,此命不该绝,那天上突地出现一只猛恶的苍鹰,那仙鹤一惊,口一松,这才让我的头掉了开去,总算在一时三刻前回到身旁,那真是好险好险。”
无欢听了这番又惊人又好笑的景象,一时之间觉得有趣非常,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申公豹却也不生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回来了之后,这才知道姜子牙已经悄悄逃去,原来他始终没想和我比,说要比离头之术,只不过是要支开我,甚至还要送掉我一条小命,试想,如果是你,你会不会生气?”说到激越处,还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因此,我誓言一定要阻止姜子牙辅助西歧,一定要让他封神封不成,也要去辅助成汤,你说,这样好不好?”
无欢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接口回答。
姚笙在一旁沉默地聆听,这时候,才开口问了句话,问的还是封神榜的事,仿佛那是个极度重要的关键。
“那封神榜……”她问道:“是姜子牙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我也不知,”申公豹说道:“姜子牙对人说是‘上天’给他的,可是昆仑除了修道人之外,可没有什么‘上天’哪!不过,我倒是知道他拿到封神榜前去过通天崖,后来又去了麒麟崖。”想了一下,他又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还有,我还知道他去过‘南斗天池’!”
此言一出,姚笙忍不住一震。
“‘南斗天池’?”她失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南斗天池是后山极深邃极阴暗之地,我们修道人通常都不去的,”申公豹皱眉道:“是啊!姜子牙那老贼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沉吟了一会,却又说道:“但是你不用多心,在‘南斗天池’是没有修道人的,他不可能从那边拿到‘封神榜’这种东西。”
说着说着,申公豹突然间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好啦!你们这些怪人!”他自己已经怪到极点,却又称呼人家怪人,“要套我说出来的话,已经套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此再会。”
这人虽然缠夹,但却不是头脑不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姚笙暗暗点头。
他拍拍身上的袍袖,一边拍,一边斜眼瞧着无欢:“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可否答应申公豹一事?”
无欢愕然,眼睛转了转,这才苦笑道:“道长请先说是什么事?”
申公豹哈哈一笑。
“我只是看你如此人才,有一天,那万恶的姜子牙一定会来要你前去为他效力,”他郑而重之地说道:“我只希望到那时,你绝对不要答应他!”
没料到是这样的一件事,虽然无欢本就无意为任何阵营效命,但是陡然一提,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别忘了,”申公豹也不再多言,一转身,便翩然走远。
“可不要去帮姜子牙那混蛋效力。”他头也不回,朗声笑道:“至于我,我可要下山去帮助成汤天下,专反姜子牙了!”
无欢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奇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转过山腰时,还可以听见他的大叫声从风中隐约传来。
那大叫声居然是:“姜子牙!你这混蛋!”
无欢笑着摇摇头,却看见姚笙兀自坐在座椅之上,仿佛在沉思什么难解的问题。
无欢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山上无声吐出的山岚。
过了一会,姚笙才缓缓地说道:“这个‘封神榜’,依我看来,有着非常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无欢奇道。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姚笙说道:“这种感觉,在我们的十四世纪时代叫做第六感,我们在那个时代便早已知道,这种直觉有时不是空穴来风,它很可能是你经验、智慧累积出来的东西。”
一谈到二十四世纪的事情,无欢总是会有些许的盲点,有些字、词汇不太能够了解它们的涵义,像姚笙现在所说的“第六感”无欢就不太知道那是什么,只稍微知道,那是和“心血来潮”有点像的东西。
但是姚笙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看法,许多时候,她只是喃喃地说话给自己听。
比方说,现在。
“南斗……为什么这里会有地名和南斗有关系?”她喃喃地说道:“但是那时候,这儿又是他出入的地方,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