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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恒的夜

I

银河帝国军上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踏进舰桥的瞬间,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深渊,以压倒性的无限量感包住了他全身。

“……”

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但这种错觉一下子就消失了。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呈一巨大的半球形,这个半球形的球形部份即舰桥的上半部是一整片萤幕,就象透明的玻璃一样,可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间。

一时的感性自心间沉淀下来后,吉尔菲艾斯重新环视四周。广阔的室内,照明设备把光线控制在薄薄的幽暗中。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萤幕、操纵台、计量器、电脑、通讯装置等,呈规则的几何图形排列着,人在其中来回走动,他们的头、手和脚的动作,使人很容易地联想起乘着水流游动的鱼群。

一种若有似无的气味隐隐刺激着吉尔菲艾斯的鼻孔,处于战斗状态下、神经紧绷的人类所分泌的肾上腺素的气息,以及机械散发出来的电子臭味混合在还原氧气之中,产生了这种军人最为熟悉的味道。

红发的年轻人大步走向舰桥的正中央,虽然官拜上校,但吉尔菲艾斯却还不到二十一岁。褪去军服的他,还是那个后勤女兵眼中的“英俊、红发的高个儿”。有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年龄与军阶不相称而感到无所适从,他还无法像他的上司那样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个事实。

莱因哈特·罗严克拉姆伯爵端坐在指挥座椅上,两眼凝视着萤幕上那片广大的星海。吉尔菲艾斯走近他,隐隐感觉到空气的压迫力。那是遮音力场张开的缘故,以莱因哈特为中心,半径五公尺以内的对话,外围的人是完全听不到的。“在看星星吗?阁下!”

在吉尔菲艾斯致意过后好一会见,莱因哈特才把视线转过来,椅子的角度恢复水平。他虽然坐着,但以黑色为主、银色为辅的军服,仍然平整笔挺地紧紧贴在他那匀称的肢体上,益发显出精悍干练的刚阳之气。

莱因哈特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形貌之美,世上无人能出其右。金色的头发配着白晰的鹅蛋脸,端正俊秀的鼻粱和双唇,苑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艺术精品。

他那冰蓝色的眼眸象鹰一样锐利有神,绽放出寒剑般的光芒。宫廷里的侍女们都说那是“美丽而野心勃勃的眼睛”,男仆们则说那是“危险野心家的眼睛”.不管是哪一种,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眼睛绝非那种毫无生命感的雕刻之美。

“嗯!星星多美啊!”

“是的,与这些群星相比……我们的战争也许是小得可怜。”

“不错,与我们看到的这些星星相比,我们的战争太小太小了。”

莱因哈特应道,抬头仰视与自己同龄的心腹部下:“好像又长高了哦!”

“和两个月前一样,还是一九○公分啊!阁下!我想现在已经很难再长高了。”

“比我高七公分的话,实在也够高的了!”

莱因哈特的声音里有几分少年争强好胜的味道,吉尔菲艾斯微微笑了笑。六年前,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后来当吉尔菲艾斯开始长高,和金发少年的身高拉开距离时,莱因哈特还很认真地向他抗议道:“不顾朋友,自己一个劲儿长高,算什么话?”,只有吉尔菲艾斯了解莱因哈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有的!是有关叛军的布阵。根据三艘侦察艇传来的报告,他们由三个方向向我军逐渐逼近!可以使用指挥台上的投影机吗?”

金发的年轻上将点点头,吉尔菲艾斯的手熟练地动了起来。占据指挥台左半空的投影画面上,浮现出四个箭头符号,由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直指向画面中央行进。下方的箭头是红色的,其他的都是绿色的。

“红色箭头是我方舰队,绿色箭头是敌军。我军的正面是敌军的第四舰队,根据判断,第四舰队的兵力有一万二○○○艘。距离是二二○○光秒,按照目前的方向和速度推算,大约六个小时后接触。”

吉尔菲艾斯的手指继续在画面上指点着,左方是敌军的第二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五○○○艘,距离二四○○光秒。右方是敌军第六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三○○○艘,距离二○五○光秒。

由于以反动力磁场系统为主的各种雷达穿透装置及干扰电波等技术和设备不断精研改进,后来甚至出现了可使雷达失灵的材料。所以几世纪以来,雷达的索敌功能已渐渐瘫痪了,索敌只能仰赖有人侦察艇或监视卫星等等的传统方式。根据这几方面所收集的情报,再组合换算出来的时差和距离等因素,就可得知敌人的位置。若能再加上热量和质量的测定,虽不是百分之百,但索敌工作也大抵可以顺利完成了。

“哦!敌军共计四万艘!是我军的二倍哪!”莱因哈特从容不迫地说道。

“他们似乎打算分三个方向包围我军。”

“我军的那些老将们脸色大概要发青了吧……”

莱因哈特白晰的脸上,闪过一抹恶意的微笑。他知道己方已被敌方从三面团团围住,却不见有半分紧张的神色。

“他们的确是脸色发青了!五位提督要我来请阁下出席紧急会商!”

“哦?他们不是曾放话说不想再看到我吗?”

“您不出席了吗?”

“不!我要去!……去给那些家伙指点指点迷津!”

在莱因哈特面前出现的有梅尔卡兹上将、斯特汀中将、佛格中将、法伦海特少将和艾尔拉赫少将等共五人。也就是莱因哈特方才所说的“老将们”。这个称呼似乎有点过份,因为最年长的梅尔卡兹上将还不到六十岁,而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也只有三十一岁而已。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两人对他们而言,的确是太年轻了点。

“司令官阁下,能容我等秉明拙见,万分感谢!”

一行人的代表——梅尔卡兹上将说道。他在莱因哈特出生之前便早已加入军籍,不论是实际作战或军事行政,都具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撇开那中等的身材、粗骨的体格和困盹的双眼不谈,他看来也只是一个毫无特征可言的中年男子罢了,但他的实绩和声誉却远在莱因哈特之上。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

莱因哈特形式化地回应了梅尔卡兹的致礼,并先发制人地说道:“我军正处于不利的状况之中,各位无非是想来叫我注意这一点吧?”

“是的!阁下!”

这时斯特汀中将向前跨出半步答道。他的身材瘦削高挑,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物,擅长战术理论和辩论,属于参谋型的军人,予人尖锐刁悍的印象。

“敌军是我军的两倍,而且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这也正意味着一旦处于交战状态,敌军将占尽优势。”

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眼晴闪过一道清辉,他冷冷地直视着中将。

“你言下之意是指我军必败喽?”

“我并没有这么说!阁下!现在我军处于不利的形势是事实,看看萤幕,您就明白了……”

七对眼睛集中在指挥桌的投影上。

吉尔菲艾斯指出两军配置的情况给莱因哈特看,萤幕上有图块显现。遮音力场外的几名士兵,好奇地注视着上级长官们,斯特汀中将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干咳两声之后,斯特汀中将再度开口。

“这次的阵形和当年相同,睥睨银河系的帝国宇宙舰队,为平息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军而出击,却反而饮恨败北!”

“是‘达贡歼灭战’吗?”

“是的!的确是打了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败仗啊!”

中将的口中吐出沉重的喟叹,继续道:“战争的正义是完全维系在人类正统的支配者-银河帝国皇帝、以及其忠实的臣下-我军官兵身上的,但是,狡猾的叛军却使出阴险的伎俩,使我忠勇的百万精锐大军,全数葬身在一片虚空之中。这次的作战,为避免重蹈前次的覆辙,所以,依属下之愚见,我方切莫贪功急进,应尽速光荣撤退以保名誉才是!”

的确是愚见!好个无能的饶舌家伙!莱因哈特在心里暗道,但嘴里却这样说:“你果然是能言善道!不过,我不赞同你的主张,因为我并不打算撤退!”

“……道理何在?愿闻其详!”

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臭骂表情写在斯特汀的脸上,莱因哈特若无其事地答道:“因为,我方对敌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说?”

斯特汀扬扬双眉。梅尔卡兹神色黯然,佛格和艾尔拉赫则一脸愕然地望着年轻俊美的指挥官。

五人之中,只有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一付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他那水色的双眸,点出打趣的表情。许多人都说他出身于下级贵族,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军人的。他用兵擅长快攻,机动性强,但在防守战上,则略嫌欠缺耐性和韧性。

“敝人不才,仍不明白阁下之意,能否再说明一遍,感激不尽……”斯特汀中将尖声说道。

日后的事实终会让他心服口服,莱因哈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所说的优势有如下两点:其一,相对于敌人由三个方向分散兵力,我军只集中于一处。就整体力量来说,敌军有四万艘舰艇,我军有二万艘,不错是敌人占了优势,但当集中火力对付敌军中的一支时,拥有二万艘舰艇的我军较三支敌军中的任何一支都为多,这时取得优势的是我军!”

“其二,首先,照敌军现在的进军路线,一旦开战,如果我们能够在他们会合之前先击溃位于正面的敌军第四舰队,那么转移下一个目标为位居左右的第二或第六舰队,这时由一处战场移师至下一处战场,位于中央的我军路程较近,无论我们是要攻击两支敌军中任何一支,另一支要赶来救援都必然鞭长莫及,相当困难。另外,当两军还没有开战时,敌军若改变计划要转赴其它战场,则势必要绕道迂回,多费一番功夫,给予我军可乘之机。如此一来,时间与距离都成为我军的利器了!”

“也就是说,我军占尽兵力集中与调度机动两大优势,这不是胜利的条件,是什么?”

语调铿锵有力,一针见血。莱因哈特说完时,吉尔菲艾斯觉得五位提督仿佛在那一瞬间结成化石了。莱因哈特比这些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年长军人,思考更灵活、更能通权达变。

莱因哈特冰冷的视线扫射过呆然站立一旁的斯特汀中将,接着道:“我们并没有陷入被围困的危机中,此时反而是将敌人各个击破的大好时机!而你却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撤退,这样做不啻是消极之至!我们自身的任务是什么呢?就是讨伐叛军,歼灭敌人啊!你说为保全名誉应全身而退,但是,皇帝陛下授与的任务没有完成,有何名誉可言?你该不是为自己的胆小怕事在强词夺理吧?”

一提到皇帝二字,除了法伦海特以外,其他四位提督全身如坐针毡,无一不战战兢兢。看到他们无聊的举动,莱因哈特不为所动。

“虽然总司令官阁下这么说,可是……”斯特汀挣扎似的提出抗辩。“所谓的大好良机,只不过是阁下一个人的看法罢了,就用兵学的常识来判断,委实令人难以信服!对于尚未显示出实际战绩的事……”

莱因哈特心里当下断定,这家伙不只无能,根本就是迂腐之至!没有前例的作战,自然没有实绩可言,单凭这点就否定作战的可行性真是太可笑了,实绩是要在今后的战斗中创造下来的呀!

“明日你就可以亲眼目睹这份实绩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阁下有把握吗?”

“有!只要诸位能够忠实地遵从我的作战计划!”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斯特汀问道,满腹猜疑显露无遗。莱因哈特瞄了吉尔菲艾斯一眼,开始说明作战计划。

五分钟之后,遮音力场内部扬起了斯特汀的叫嚣。“纸上谈兵嘛!根本行不通啊!阁下,这样的……”

莱因哈特一掌拍向指挥台:“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皇帝陛下任命我担任远征军司令官,诸位应该听从我的指挥,以证明对陛下的忠诚!这才是帝国军人的职责所在,不是吗?不要忘了!我的阶级在诸位之上!”

“……”

“诸位的生杀大权,全掌握在我手里!你们若胆敢固执己见,背弃陛下的旨意,我会解除你们的职务,以抗命之罪严加惩办!各位明白了吗?”

莱因哈特逼视着眼前的五个人,五人个个悄然无声。

II

五位提督离开了。他们既非领会,亦非信服,只是慑于皇帝的圣威,不敢拂逆罢了。只有法伦海特看起来似乎对莱因哈特的作战构想颇感赞同,其他四人或多或少都认为莱因哈特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无知孺子罢了。

吉用菲艾斯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一切了,否则,莱因哈特年纪轻轻便一步登天,必将招惹众人非议。在老练的诸将眼中,莱因哈特只是籍着姐姐安妮罗杰的关系,假借皇帝的威光发亮的贫弱小行星而已。

这次并不是莱因哈特的第一仗,加入军籍以来,莱因哈特立功无数;但是,每一次他打胜仗时众将官都会说:“他运气好!”或“敌人太弱了!”。再加上莱因哈特对任何事从不愿奴颜奉承或做违心之论,因此,他们愈来愈讨厌他,现在甚至私底下称呼他为“狂妄自大的金发小子”哩!

“这样好吗?”

红发的年轻人担心地问莱因哈特,蓝色的眼里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别管那么多了!”长官显得神态自若。“这些家伙能干些什么呢?说得难听点,他们只不过是胆小鬼罢了!根本没有违逆皇帝权威的胆量!”

“不过,他们或许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莱因哈特看看副官,低低地发出愉快的笑声。“你老爱杞人忧天.别放在心上!现在他们当然会喋喋不休地大发牢骚,过了一天,情况就会改变了。我会让斯特汀那个低能儿看看他口口声声说的实绩是什么!”

“别再提这件事了!”

莱因哈特起身要吉尔菲艾斯一起到司令官室休息。

“吉尔菲艾斯!去喝一杯吧!我有很棒的葡萄酒哦!是四一○年代的。”

“好的。”

“那咱们走吧!对了,吉尔菲艾斯……”

“是!阁下!”

“又是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就不要叫阁下。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我知道……”

“知道就要去做呀!这次会战结束之后,回到帝国首都,你自己也是阁下了!”

“……”

“你将要晋升准将了!该好好庆祝一下吧!”

交待舰长罗舒纳中校处理善后之后,莱因哈特走向休息室。吉尔菲艾斯跟随在后,脑海里不断翻涌着莱因哈特方才所说的话。

会战结束,还师首都,晋升准将……金发的年轻提督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败北的可能。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认为莱因哈特大自大了!但吉尔菲艾斯非常明白,莱因哈特会这么说,是出于对朋友的一番好意!

吉尔菲艾斯蓦然想起,和莱因哈特认识已有十年了……。与莱因哈特及其姐姐安妮罗杰结识,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父亲,是司法部的下级官员,每日在上司、文件、电脑间来回奔忙,为的只是四万帝国马克的年俸。他在不太宽大的院子里,栽种巴尔德星系特有的一种兰花,在饭后总喜欢来一瓶黑啤酒,是一个善良平凡的男子。

他那红发的小儿子,在学校向来是优等生圈子里的翘楚,读书运动样样精通,是双亲的骄傲。

有一天,四壁萧然的邻家,搬来了贫穷的一家三口。

从父亲那里得悉隔壁那位软弱无力的中年男人竟是贵族时,吉尔菲艾斯大吃一惊;不过,当他第一眼看到金发的姐弟时,却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

邻家搬来的第一天,他就和那男孩成了好朋友。这位男孩就是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同年。以标准历来计算,只比吉尔菲艾斯小两个月。当红发的少年报上姓名的时候,金发少年耸起秀致的双眉嚷道:“齐格飞——好俗的名字啊!”

劈头就受到这样没头没脑的批评,红发少年一时竟无言以对。莱因哈特接着又说:“不过,吉尔菲艾斯这个姓倒蛮好听的,颇有诗意呢!就这样吧,以后我都用姓来叫你好了!”

而安妮罗杰则叫他的缩名“齐格”。她是一个绝色美人,容貌和弟弟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非常酷似,但身姿更为纤细,朦胧的微笑是那么的高雅怡人!在莱因哈特的介绍下,两人相向而视时,她的神韵苑若树梢间轻轻流泄的阳光。

“齐格!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

直到今天,吉尔菲艾斯仍然一刻不敢忘记她的交待。

后来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上同一所学校,莱因哈特由于性格倔强,经常受到学校里那些恶孩子的欺负,而吉尔菲艾斯总帮着他,当两人联手打退几倍数量的“敌人”时,为怕给安妮罗杰发现身上打过架的痕迹而悲伤,就一起到公园的喷泉里洗个干净,而每一天里他们最期待、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回家后可以吃到安妮罗杰亲手为他们做的蛋糕……

事情旋踵发生了。这天当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从学校回到家时,发现一辆从未见过的豪华轿车,停在莱因哈特家的门前,一位装束高级宫廷书记模样的中年男子刚好从屋里走出来,正要上车,看到了莱因哈特时,他招了招手说:“你就是莱因哈特吗?样子和姐姐很像啊!你应该高兴啦!你姐姐为了侍奉皇上陛下,将要奉召进宫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晴天霹雳,把莱因哈特和站在他身后的吉尔菲艾斯都同时震呆了。整个晚上只听到莱因哈特一面哭一面责问父亲的叫声:“爸爸把姐姐卖掉了!”

次日早晨,整夜未眠的吉尔菲艾斯假装来叫莱因哈特一起上学,结果,出来的是安妮罗杰,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泪痕,她温柔地抚了抚吉尔菲艾斯的头发,像是安慰似的勉强地对红发的少年笑着说:“我弟弟以后都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这段期间,非常感谢你的照顾!”

美丽的少女轻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并送给他一个自己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这一天,红发少年没去学校,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蛋糕来到自然公园。为怕被巡逻机械发现,他躲到一棵名叫火星松的针叶树下,好久好久地才把蛋糕吃完。和这对姐弟离别的哀伤,令他泪珠涟涟,他一次又一次地伸手拭去眼泪,小小的脸蛋揉得红红的。

天色暗了,他回到家,心想一定会挨骂,可是,父母却默默不发一语。隔壁的灯火也已经熄灭了。

过了一个月,身穿帝国军幼年学校制服的莱因哈特突然到访。对着惊喜万分的吉尔菲艾斯,金发少年一副坚定不移的口吻说:“来做军人吧!做军人可以让我们早一点成为男子汉大丈夫!要赶快独立,去把姐姐解救出来,吉尔菲艾斯!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你一定要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哦!幼年学校里,都是一些惹人厌的小鬼而已!”

……吉尔菲艾斯的父母没有反对。或许他们是望子成龙心切,或许他们能够体会儿子与邻家姐弟的深厚感情。不管怎样,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一样,在年少时便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幼年学校的学生大半都是贵族子弟,其他则是上流市民的小孩。吉尔菲艾斯能够跻身这所学校,不用说当然是安妮罗杰的功劳和莱因哈特的请求。

莱因哈特的成绩经常名列前茅,吉尔菲艾斯也总是榜上有名。不论是为了这对姐弟,还是为了自己,他都要争取好成绩。

有时候,学生的家长们会来学校拜访。虽然他们的身分地位高高在上,但却不能使人产生敬意。他们的身上只有特权阶级骄贵傲人的腐朽气息。

“看看那群家伙!吉尔菲艾斯!”

每次看到这些贵族,莱因哈特只感到强烈的厌恶与不屑。

“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努力获得今天的地位……,只凭着血缘关系继承权力和财产,一代传一代。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难道宇宙生来就是要给这些家伙支配的吗?”

“莱因哈特……”

“不错!吉尔菲艾斯,我和你都没有理由要屈居在这些家伙之下!”

两人之间时常谈及这类话题,有时候,红发少年会从莱因哈特的谈吐间,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鲁道夫大帝的肖像在首都各处傲然耸立,向铜像敬礼是帝国臣民的神圣义务。因为内政部为严密监视藐视帝威的危险份子,在大帝铜像的双眼内,装设了精密的监视眼。假意向铜像行过礼后,莱因哈特语气激昂的说:“吉尔菲艾斯!你曾想过吗?高登巴姆王朝并不是自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着的。王朝始祖是那桀傲不驯的鲁道夫,若是真有所谓‘始祖’,那么,他在成为始祖之前并非帝室,而是银河联邦一介无足轻重的市井小民罢了。鲁道夫仅仅是一个一步登天的野心家,他只是顺着时势所趋,籍机自封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而已!”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呢?——吉尔菲艾斯感到心间一阵剧烈的悸动-莱因哈特接着说:“鲁道夫能够做到的,我会做不到吗?”

莱因哈特如冰蓝色宝石的双眸,深深凝视着吉尔菲艾斯,红发少年脑海里思绪翻腾,几令他透不过气来.他回望着莱因哈特。这时正是冬天,两人加入军队之前不久的事。

“……从西元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杂杳纷乱的发展,其中不受限制而危及本身的例子历历可数。尤其是遗传因子工程的一大成果——生命复制,其在理论上所显示的可能性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们会误以为生命复制就是永远延续生命的保障。当这种科学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结合时,只怕轻视生命的思想将会横扫地球这颗行星了!具有恶劣遗传因子的人,没有繁衍下一代的资格,淘汰劣等人种以提升人类资质的声势与日俱增。事实上,此一声势的壮大,便是助长日后鲁道夫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主张成立的远因……”

这段映现在操作台上的文章很快地消失,另一段文字迅速出现在画面上。“杨准将!司令官传候!请立刻到指挥官席!”

看书看到一半被打断,杨威利准将似乎并未感到扫兴,他拿起军扁帽,用手拨拨杂乱无序的黑发。

他是自由行星同盟军第二舰队的次席幕僚,席列旗舰波罗库斯的舰桥一角。他私下将书籍VTR输入到战术电脑用的操作台里,偷偷享用读书的乐趣,因此实在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杨的姓名表记型式是E式,这是银河联邦成立之前即流传下来的传统,姓放在名字之前的型式。E是东方(EASTERN)的第一个字母;相反的,姓放在名字之后的型式是W式,W是西方(WESTERN)的第一个字母。

这个时代,混血极为普遍,姓名只能约略地表示直系祖先的出身。

杨是一个黑发、黑眼睛、中等身材的二十九岁青年,他给人的印象不像是个军人,反而像是一位冷静的学者。不过,在一般人眼中,他也并不是十分温和的青年,当人们得悉他在军队中的阶级时,都难免会感到诧异。

“杨准将报到!”

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不怀好意地望向行礼的青年军官.中年的派特中将一脸严肃,一看就知道是个军人。

“我看过你所提出的作战方案了!”

他只说了这句话,随后打量着杨。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阶级竟然只比自己低二级而已,真令人纳闷!

“我对这个方案很有兴趣,可是,你不觉得太过慎重以致有点消极吗?”

“是吗?”

杨回答的语气虽然很温和,但仔细一想,对长官的问话这样回答似乎是有些失礼了。派特中将并没有注意到。

“就像你在方案中所说的,这个作战方案的确不容易输。但是,只做到不输还不够,不输也就是不赢!我军三方包围敌人,而且兵力又是敌人的二倍,已经具备了大获全胜的要素了,为什么还要制订出不输的标准呢?”

“话是不错!不过,我们的包围网还没完成,这不是敌军逐个击破的好机会吗?”

这次中将察觉到了。他脸色微变,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杨则仍然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

九年前,国防部军官学校毕业时,杨只是一个平凡的新任少尉,在四八四○位毕业生中,他的名次是第一九○九名。然而,现在他却不是一位平凡的准将,因为全体同盟军中只有十六位将官是二十几岁,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派特中将对这位年轻准将的战历并非全然不知。九年之间,杨参加的战斗达一○○次以上,虽然还没参加过像这次一样动员五位数舰艇的大规模战争,但是,那一次次的生死相搏,可也不是小孩子玩的烟火游戏。尤其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一役中,他更是锋芒尽露的大英雄!

但在派特的心目中,似乎仍然无法接受杨是一位年轻而身经百战的勇士的事实。

“总之,这份作战方案驳回!”中将把文件递给杨。“我要说明一下,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哦!”

中将的话无异是画蛇添足。

在自由行星同盟众多的贸易商人口中,杨威利的父亲杨泰隆向以手腕灵活而负盛名。他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深处,潜藏着机智的商业智慧,从一介小商船主起家,成为贸易公司的负责人,不断地累积财富。

“我很爱钱……”朋友问起他成功的秘诀时,他总是这样回答。“要用钱滚钱!把铜币变银币,银币变金币!就是这个方法而已!”

看他一副认真的口吻,这话似乎不假,而这样的回答也使他被冠上了“用钱滚钱的名人”的称号。虽然作此言者未必安什么好心眼,但杨泰隆似乎很醉心于这个称号。

另外,杨泰隆也是古董美术品的收藏家。西元时代的绘画、雕刻、陶瓷器等等,在他的宅邸内堆积如山。他只要一放下坐镇办公室指挥恒星间商船队的工作后,就会待在家里,鉴赏或擦拭古董艺术品,悠游其间,忙得不亦乐乎!

听说,他在选生命的另一半时,也像是在选古董艺术品一样。和浪费成性的第一任妻子离婚之后,他又娶了一位大家公认的美女,她是某位军人的未亡人。后来,他们的儿子——杨威利诞生了。

当来人传报生了一个男婴时,杨泰隆正待在自己的书斋中擦拭古董花瓶,他听了之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喃喃自语道:“我死了以后,这些美术品都是那小子的了!”

说毕又继续擦拭。

杨威利五岁时,母亲去逝了。急性心脏病夺去了她的生命,但她一向都是那么健康,因此,当她猝逝时,连杨泰隆也难以置信。

当时他刚好又待在书斋中擦拭古董,一听到这噩耗,手中的青铜狮子不禁失手掉在地上,他一面捡起一面喃喃说了一句话,这话后来让人给传了出去,妻子这方的亲戚听了之后莫不勃然大怒,气得血脉贲张——“还好我擦的不是易碎的古董……”

生离和死别,接连失去二位妻子后,杨泰隆已经没有再结婚的念头了。他把儿子交给女佣带,但却因而占用了女佣的休息时间而引起女佣的抗议,因此,他索性让小杨威利坐到自己身旁,一起擦拭古董。

亡妻的亲戚来他家探访时,看到父子两人一语不发地坐在书房内擦拭古董的光景,莫不为之愕然。他们一致认为,应当把小孩自那个没有责任感的父亲手中拯救出来。当他们问他,儿子和古董哪个重要时,他答到:“收集美术品是要花钱的哪!”

换句话说,其实儿子就是免费的!

听到这番话,亡妻的亲戚们个个暴跳如雷,并扬言要把事情告到法庭,由法庭解决。杨泰隆发觉事态不妙,连忙抱着儿子独自搭乘恒星间商船,从首都海尼森消声匿迹。亡妻的亲戚们万万也没料到他们连控告父亲绑架幼子的机会也失去了。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只好重新开始在无尽的星空里,追寻太空船的轨迹。杨泰隆之所以会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也是事出无奈,或许这个举动同时也证明了他自己是个有独到见解和看法的人……

就这样,到杨威利十六岁时,他大半的人生都在太空船上度过了。

小时候,杨威利第一次遇到瓦普跳跃飞行(超空间跳跃航行)的时候,体内如山崩地裂,又是呕吐又是发烧;后来渐渐习惯之后,对自己的境遇反倒很能随遇而安。他对机器的高度兴趣也渐渐转移到历史方面。

这位少年爱看录像带,爱看新发行的老书,也喜欢听从前的故事,尤其对“历史上最狠毒的篡位者”——鲁道夫更是兴趣浓厚。自由行星同盟的人一谈到鲁道夫,总是以“邪恶的独裁者”来形容他,少年听在耳里,心里不免奇怪-如果鲁道夫果真是万恶不赦的恶魔,为什么人们还会支持他、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鲁道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哪!人民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人民为什么敢怒而不敢言呢?”

“跟你说过啦!因为鲁道夫是个大坏蛋嘛!”

这个答案无法说服少年,倒是父亲的见解和一般人有点不同。他给儿子的回答是:“因为人民都好逸恶劳!”

“好逸恶劳?”

“这样说好了,一般人碰到问题时,都不愿靠自己的精力心思去解决,他们只期望超人或圣贤的出现,为他们承担所有的痛苦、困难和义务。鲁道夫就抓住人性的这个弱点,伺机而动,一举成名。你要好好记住:让独裁者有机可乘的人,要负比独裁者本人更多的责任!虽然沉默的旁观者没有支持他,但沉默旁观其实与支持同罪……只是……,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比这些东西更值得关心的事情上……”

“值得关心的事情?”

“钱和美术品啊!金钱可以丰富物质,美术品可以美化心灵!”

杨泰隆说归说,但并没有强迫儿子接受自己的事业和兴趣的意思,所以杨威利便一步步地钻进历史学的洪流里了。

就在他满十六岁的前夕,他的父亲杨泰隆死于太空船的核子融合炉意外事故。而那时候,父亲才刚刚答应他,让他报考海尼森纪念大学的历史系。

“嗯……好吧!到目前为止也不是没有靠历史赚大钱的人哩!”

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下,父亲让儿子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

“金钱是不容忽视的!有了钱,你就不必对讨厌的人低声下气,也不必为五斗米而折腰!政治家也一样,只要能善用金钱,就能大权在握!”

杨泰隆结束了四十八年的生涯,身后留给儿子的是一家贸易公司和大批的美术品。

杨威利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继承、税金等等俗事杂务旋踵接至。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父亲在生前孜孜不倦收集的美术品和古董,竟然几乎全部都是膺品。

政府认可的鉴定专家无情的宣布,伊特鲁立亚的壶也好,洛可可风格的肖像也好,汉帝国的铜马也好,全部都是一文不值的膺品。

不仅如此,父亲生前在公司所拥有的全部权利,也抵押偿还债务了。最后,杨和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一起被丢弃在路旁。

和被迫在太空船渡过的幼年时代一样,杨威利在夹杂着叹息的苦笑中,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只是,他一直觉得奇怪,他那精明强干的父亲对自己喜欢的美术品,竟连鉴定的眼光也没有!

但话又说回来,搞不好父亲是故意收集膺品也说不定哩!反正打从一开始,杨就没有继承父亲事业的念头,因此,现在虽然给踢出父亲的公司,但他并不在乎。

而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杨连上高级学校的学费也缴不起了。

与银河帝国长期的战争状态,使国家预算面临巨额军事支出的压力,因此,对战争没有直接助益的人文科学等,其相关的教育预算被大笔裁减,要获得奖学金难上加难。但杨仔细想想,有没有免费修读历史学的学校呢?……啊!有了!

国防军事学校战史研究系就是!杨赶在报名期限截止前提出申请,考试的结果,杨以相差榜首甚远的成绩勉强及格了。

杨威利就这样基于自己的兴趣没有任何压力地进入军事学校就读,他的前途被决定了,和爱国心、好战性全然无关。

父亲遗留下来的膺品,他大部分都丢掉了,剩下的部分寄放在出租的仓库,然后,两袖清风地住进军官学校的宿舍。

在学校里,杨潜心研读战史背后所牵涉的广泛历史,对于其它科目则马虎带过。尤其是他兴趣缺缺的课程如射击、战斗艇驾驶、机关工学等等,成绩总是“低空掠过”,差点就不及格,而他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分数不及格有可能被开除学籍,或得浪费时间再考一次,所以,他认为没有留级就已经足够满意了。他的目标不是同盟国的统合作战部长、太空舰队司令官或幕僚总监,而是普普通通的战史编篡窒的研究员。他压根儿没想过要在军中出人头地。

一年级考试的结果,战史的成绩相当优越,实技方面的成绩仅在及格边缘,两者合计平均还及格,但有趣的是,杨在战略战术模拟测验的成绩表现还不俗。当学生们用电脑作对战测验以决定成绩时。令教官们大吃一惊、跌破眼镜的是,有“十年难得一见的秀才”之称的学生会主席-维德伯,竟然被杨彻底击败了。

杨集中全部兵力于一点,在切断对方的补给线后,更有余裕打防御战。维德伯虽运用了各种战术,长驱直入到杨的腹地,但补给中断了,最后只落得进退唯谷的窘境。不管是电脑的判断或教官的评分,都判定是杨大获全胜。

自尊严重受伤的维德伯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是照规矩来,由正面开战的话,我一定会赢的!这家伙不被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窜才怪!”

杨没有反驳,此刻他觉得很满足,原因是他可以用这科的成绩来补机关工学的成绩了。

不过,这份满足并没有持续多久。

二年级学期末时,教官要杨转到战略研究科去。

“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教官这样劝道。“因为战史研究科被裁撤了,全科的学生都得转到其它科系去。你在模拟测验时,曾打败过维德伯,为了发挥你的长处,还是转系比较好!”

“我是为了学习战史才进军官学校来的,学校招收学生,却又在我们毕业前夕废除战史研究科,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杨同学!你现在虽然尚未服役,但是,进入这所学校后,你就是军人了!而且是下级军官的待遇哪!只要是军人,都必须服从命令!”

“……”

“转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战略研究科精英云集,其他人都是要通过考试才能进,没有考上的才会转考其他科系。也就是说你已拥有优先权,你要想清楚这点哪!”

“我觉得受宠若惊!不过,我天生就不是秀才的料。”

“不要跟我耍嘴皮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退学!权利在你自己手上!不过,你必须退还这两年来的学费,只有当军人才能免费就学。”

杨抬头仰望长天,他不知不觉地想起父亲以前曾经说过有关金钱的话,生而为人,竟然不能如愿地自由自在生活。

二十岁时,成绩平平的杨自战略研究科毕业了,官任少尉。一年之后,晋升中尉,但并不是因为杨的勤务成绩表现优秀而获升级的。杨之前配属的部门是统合作战本部的记录计划室,他并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不过,能够真正接触到和历史有关的记录倒是令他颇感兴奋。

在晋升中尉的同时,杨也被任命执行前线勤务,成为艾尔·法西尔星域部队的幕僚人员。

“一步错,全盘皆输!”

年轻的中尉在前往就职地时,喃喃自语地道。

他从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要当军人,但是,现在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经过精心设计的军服——黑色扁帽上别着代表同盟的白色五星徽帜,黑色夹克的领襟围着一条象牙白的三角巾,一双黑色短靴罩在与三角巾相同颜色的裤子上……

这一年,宇宙历七八八年爆发的“艾尔·法西尔战役”,加快了杨威利中尉的人生进程。

在这场战役中,自由行星同盟可说颜面扫地。战役前一阶段敌我双方总共动员了数量一○○○艘左右的舰队,几次交锋之后,兵力损失各达二成左右,战争暂告一段落。在战争进行期间,杨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坐在旗舰舰桥的位子上,观看战斗的进行;同时,也没有人来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就在同盟军准备班师回朝时,帝国军竟从背后发动出奇不意的攻击。很明显,帝国军原本是佯装撤退,但却突然冷不防地快速反转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毫无戒心的同盟军。

只见能源光束所形成的长枪尽情地把黑暗的宇宙空间撕成一片一片,细小的恒星也在瞬间消失了光芒。遭受破坏的舰艇所释放出的爆炸性能源,形成剧烈的震动波,象飓风似的疯狂地翻弄着其他的舰艇,同盟军司令官林奇少将乱了阵脚,非但没有安抚混乱的局面,更带头坐着自己的旗舰落荒而逃,直奔回艾尔·法西尔本星。

知道指挥官逃亡的同盟军,当然无心恋战,包括被孤立在敌阵中奋战的诸舰也不得不纷纷见风使舵,调头逃离战场。在这其中,有一半是自行选择了撤退,逃出艾尔·法西尔星域;另一半则是尾随着旗舰,逃进艾尔·法西尔本星。来不及逃走的舰只有两条路可走——被击沉或投降。结果他们几乎都选择了投降。

逃到艾尔·法西尔的向盟军残余部队,仍有舰艇二○○艘、官兵五万人。但后面的帝国军,兵力则增为原来三倍,正企图乘机一鼓作气,把艾尔·法西尔星域自叛乱军的“魔掌”中解放出来。艾尔·法西尔三○○万人民,眼看情况危急,人人无不胆颤心惊。看来,艾尔·法西尔难逃失陷的命运了。

他们同军队交涉,希望成立全民逃亡计划。是时,杨威利中尉以逃亡计划的负责人的姿态出现了。林奇少将一向都看不起这个年轻又懒散的部下,杨虽是他的幕僚成员之一,但少将却从未听取或询问过杨的意见,既然这样,这次为什么还会派他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全权负责关系到三○○万人存亡的重要行动呢?少将的这个人事决定,连他的亲信都吃惊不已。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这个人太年轻了吧?军阶又那么低!军部是认真的吗?——民间疑虑重重,杨也是搔搔头,一副毫无把握的样子,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帝国军的进攻已迫在眉睫,他必须要在一片混乱中理出点头绪来,他下令先调度民间船和军用船,做好脱逃的准备。

同时也尽量安抚焦躁的民众,但并没有立即发出逃亡指示,看样子杨似乎是要等待适当的时机。

有一天,急报传开,人人骇然!林奇司令官和他的直属部下,丢下民众和其他的部属,带走军需物资,自艾尔.法西尔本星往外逃跑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部份人开始失控,他们喝酒,打架,闹事,抢掠商店,焚烧车辆……,像疯子似的,以此来渲泄心中的恐惧,这时杨终于对绝望的民众发出了逃亡指示,但逃走方向与林奇司令官一伙人的刚好相反。

“大家不用担心,司令官已引起帝国军的注意了,不必依靠反雷达装置,我们就可以乘随着太阳风,悠哉悠哉的逃出去了!”

原来年轻的中尉竟然把司令官当作敌军的诱饵了。

他的猜想果然正确!张牙舞爪等待多时的帝国军,发现林奇少将一伙的行踪后,像狩猎一般穷追不舍,最后,林奇少将等人只有高高地竖起白旗,成为帝国军的阶下囚。

在此同时,杨所率领的船队,则安然地逃离艾尔·法西尔星系,一溜烟地的航向后方星域。帝国军的侦测网曾捕捉到他们,但是,这些若是逃脱的太空船,那上面应当装有侦测防御系统吧?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干扰之下给侦察到?在此先入为主的观念下,帝国军把映现在雷达上的影像当作是大规模的陨石群,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功逃走了。

正举杯狂欢胜利的帝国军,事后得悉,莫不勃然大怒,捶胸顿足。

而成功保护三○○万民众安全逃回后方星域的杨,则受到如雷贯耳般的疯狂欢呼。

军队首脑部对杨的沉着与胆识,更是赞不绝口。他们的褒扬是应该的。败北、逃亡,再加上舍弃人民、见死不救——洗刷这些污名是军人英雄必备的条件!杨威利无疑是自由行星同盟军人的借镜,是发扬正义与人道的精神的战士,更是全军应该一致学习的青年英雄!

是年标准历六月十二日上午九点,杨晋升上尉。同日下午一点,接获少校的任职命令。军中规定生还者不得连升两级,所以高层作出了此一奇特的人事任命。

杨对周遭又惊又羡的眼光全然视若无睹,还是那付搔搔头,一付无所适从的样子,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会这样?”但随着阶级的提升,薪水也提高了,而真正令他高兴的莫过于是终于有钱可以买历史方面的旧书了……。

也就在此时,杨首次对用兵发生了兴趣。

“简单而言,自三、四千年前以来,战争的本质始终没变,在到达战场之前左右胜负的是补给;到达战场之后,左右胜负的则是指挥运用的能力。”

结合战史上的知识,他如是认为。

“强将手下无弱兵”、“一只狮子领导的一百只羊胜过一只羊领导的一百只狮子”……自古以来,强调指挥官之重要性的格言,多得不胜枚举。

二十一岁的少校,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成功的原因。不单是帝国军,同盟军亦然。过份盲信科学技术的结果,造成他们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雷达上所显现的,不可能是人工物体(而是陨石)。适当利用这种错觉,便可产生了奇招奏效的机会。

天底下最危险的莫过于僵化的固定观念。回想过去,在学生时代,杨在模拟测验中击败维德伯,取得胜利,不也是出奇制胜,把执意想从正面对决的对手给打败吗?

剖析敌人的心理是用兵的第一要点。其次,在战场上要完全发挥实力,补给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极端来说,不一定要攻击敌人本部,只要切断其补给就够了,如此一来,敌人自然不战自败!

杨的父亲不时再三强调金钱的重要性,若将这个结论应用到战争上,将军队比作个人时,金钱就成了补给了,如今思之,真是一番金玉良言啊!

后来,杨又参加多次战斗,三番四次地建立奇功,晋升中校、上校,到二十九岁时,他已是准将了。同窗的维德伯则晋升少将,不过,这是他在任职上校时的某次战争中,因料不到敌人不采正攻而采奇袭以致战死沙场(竟犯了在学生时代和杨对战时同一样的错误),上级因此特别连升他二级的……。

现在,杨威利随同盟军第二舰队驻扎在亚斯提星域。

一声叫喊突如其来,响彻了整个舰桥!发现不明物体!侦察艇发出了急报!

“帝国军并不在我方推测的宇宙区域出现,反而向我军急速挺进中,即将与第四舰队接触了!”

“什么,这太不合理了吧?”

派特中将不由得从自己座位上坐直了身子,以难以置信的声调说道。

杨拿起放在自己操作台上的文件,这是一份记录在纸上的文件。自古代中国人发明纸以来,已经过四○○○年了,从那时起,人类便一直使用纸来记述文字,并没有再发明其它的替代品,事实上也找不到其它更好的替代品。

这份文件就是杨所提出的,刚刚被派特中将驳回的作战方案。他若有所思地逐页翻阅着,文字处理机所整理的文字跃然纸上。

“……敌人看不出被包围的危机,反而会认为是分散我军各个击破的大好良机。此时,敌人攻击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将是位于正面的第四舰队。第四舰队的兵力原就单薄,敌人可以在我军另二支舰队赶到支援之前轻取胜利。接下来敌人的攻击目标便锁定为第二或第六舰队,这要视敌军作何选择。对付敌军的方法如下:遭受攻击的第四舰队浅战过后,慢慢后退,以吸引敌人乘胜追击;然后再以第二、第六舰队全力攻击乘胜追来的敌军。重复这个招数,让敌人疲于奔命,最后再一举包围歼灭。这个战法成功机率极高,但要留意兵力的集中、相互保持紧密的联络以及前进和后退的随机应变……”

杨合上手头的报告,抬头仰望上方如玻璃幕墙一般的广角侦测器,数以亿计的繁星正冷冷地回望着他。

年轻的准将打消了吹口哨的念头,开始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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