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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场的滑稽剧

在费沙自治领内代表银河帝国利益的是帝国高等事务官。现任的帝国高等事务官是雷姆夏特伯爵由弗恩。

有着银白色头发和近乎透明之眼瞳的这位贵族,是在鲁宾斯基就任费沙自治领主的同时,由帝国首都派遣过来的,在背地里被人们称为“白狐”。不用说,这是和鲁宾斯基的“黑狐”相互对照的称呼。

这一晚,他接受了鲁宾斯基非公开的邀请,但招待的地点,不是自治领主的办公室也非官邸,甚至亦非私宅。在四个半世纪以前,这地方还是充满盐气的山间小盆地,如今已成了人造湖。在湖畔筑起了一座和鲁宾斯基没有法定关系的山庄。其拥有人是鲁宾斯基众多情人之中的一位。

“自治领主阁下到底有几位情人呢?”

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鲁宾斯基没有立即答覆,而以认真的表情在思考着,而后装出一副近乎厚颜的明朗笑容回答道:“不以打为单位的话,恐怕还算不完哩!”

似乎有点夸张,但也并非完全是吹牛的。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的确是一点也不含糊。

鲁宾斯基的人生是祟尚享乐主义的。芳醇清香的美洒、似可溶化舌头的佳肴、震撼心弦的乐曲、婀娜多姿的美女,全都是他所爱好的。

不过对他而言,这也只是次等娱乐而已,最有趣的游戏另有他物。政略和战略的游戏,是把国家及人类的命运当作无形的筹码来进行的,其中所能得到的乐趣,不是醇酒或美女可比拟的。

如能洗练地使用权谋术数则可成为一种艺术,鲁宾斯基是如此认为的。而以武力恐吓是最下等的做法,无论是打着何种旗号,但这一点在帝国和同盟之间是没有区别的。鲁宾斯基思索着,这两者大概可说是鲁道夫这个怪物所生下的一对互相憎垠的双胞胎吧!

“阁下,今晚特地请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把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雷姆夏特伯爵询问着。带着愉快的心情审视他那警戒的表情,鲁宾斯基回答道:“没错。我想这件事您大概会有兴趣……自由行星同盟企图要对帝国展开全面性的军事攻击。”

对这位帝国贵族来说,要咽下这句话的意义是需要数秒钟时间的。

“同盟?”吐出这句话后,伯爵发觉不对,马上又改了口。“阁下是说叛徒们企图对我帝国有不轨的行为吗?”

“攻下了本帝国引以为傲的伊谢尔伦要塞之后,同盟国内似乎沸腾着好战的气氛。”

伯爵略略的眯起了眼。

“占领了伊谢尔伦要塞后,叛徒们等于掌握了进犯帝国领域的桥头堡。这是事实,但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有全面的侵略行动吧?”

“但是,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显示,很明显地同盟军正进行着大规模攻击计划的准备喔!”

“所谓的大规模是……?”

“二○○○万以上的兵力,不!也许会超过三○○○万。”

“三○○○万!”

这位帝国贵族那近乎无色的眼瞳在灯光下闪着白光。

即使是帝国军也无法在一夕之间动员如此的庞大的军力,这不仅仅是数量上的问题,且牵涉着组织、管理、调度、运用的能力。同盟有这样的能力吗?不管如何,这的确是重要的情报……。

“不过,阁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的情报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您这番话,真让我有些意外啊!我们费沙曾经做过不利于帝国的事吗?”

“自治领主阁下言重了。当然,我们帝国也对费沙的忠诚和信义寄予完全的信赖。”

双方都虚伪无比的敷衍着对方,但内里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道破而已。

不久后,雷姆夏特伯爵回去了,在TV显示屏幕的画面上,看着他搭乘的地上车匆忙地驶去,鲁宾斯基露用了阴险的笑容。

高等事务官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会立即向帝国本星发出急报吧?因为这是不可置之不顾的情报。

失去了伊谢尔伦的帝国军是否会脸色大变的出来迎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总指挥大概会是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吧?这次只希望帝国军别赢得太过火就行了。

不然的话,可就麻烦了。

之前当得到了杨将以半个舰队攻击伊谢尔伦要塞的情报时,鲁宾斯基并没有通知帝国。一来是认为不可能成功吧?另一方面亦是想看看杨的智略。

“原来还有那种策略,真令人佩服。”事后连鲁宾斯基也为之惊讶。“但也不可以光只是佩服啊!必须让倾向向盟方面的军事平衡,也向帝国方面回复一些才行。”

“非得让他们再互相残杀才成。”

身兼代理银河帝国宰相及国务尚书二职的立典拉德侯爵,今晚于宅邸中接受了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的拜访。

报告卡斯特罗普动乱的事后处理已告一段落,是财务尚书这次来访的目的。身为下属的人如果不亲身拜访上司而在自宅中直接以TV通信联络报告,这种习俗在帝国里被认为是不礼貌的。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领地财产处理大致完成了,换算的金额竟有五○○○亿帝国马克之多!”

“可真会储蓄啊!”

“的确,不过一想到这番苦心经营的积蓄,最终竟是为了收归于国库,倒令人觉得有点可怜了……”

深深地品味了一下红酒的醇香,财务尚书浅尝了一口。这时国务尚书放下了酒杯,表情有着少许的改变。

“对了,有事想和卿商量一下。”

“是什么事呢?”

“不久前,费沙的雷姆夏特伯爵来了紧急通讯。叛乱军似乎是要向我帝国领土大举入侵了。”

“叛乱军?”

国务尚书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财务尚书将酒杯置于桌上,留下半杯的酒在激烈的摇晃着。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是啊,但也可说是一个好机会。”国务尚书将双手交错在胸前。“在此时我们许胜不许败。据内务尚书的报告,在平民之中好像已经酿成了革命的气氛。伊谢尔伦的失陷.他们似乎也略为感觉到了。要扫除这些气氛,非得击败叛徒,回复帝室的威信才行。另外,也得多少给他们一点甜头。例如对思想犯给予特赦、减轻赋税、降低酒价等等。”

“不要对他们太好,否则反而会骑到你头顶上来的。我看过那些激进派的地下文件,写了一大堆什么‘人先有权利后有义务’的一些荒唐的言论。如果再给予特赦,不是只会增长这股歪风吗?”

“话虽如此,但光是紧紧勒住人民的脖子是无法统治好的。”国务尚书厉言规戒着。

“这样说当然没错,但有必要迎合民众……不,这件事还是另找机会再谈好了。叛乱军要入侵我帝国这个情报的出处还是那个鲁宾斯基吧?”

国务尚书点了一下头。

“费沙的黑狐!”财务尚书不高兴地低声骂道。“比起叛徒们而言,费沙的守财奴们对我们帝国而言可能更加危险呢,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了。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也有同感。不过,眼前我们仍得应付叛徒们的威胁才行。要让谁去担任防卫的重任呢?……”

“金发小子不是很想做吗?让他去做不就好了?”

“可别感情用事了。让那小鬼去做,如果他成功了,声望势必就会再升高一段,也许将使我们没有对抗他的余地;如果他失败了,我们将在极端不利的状况下,和叛乱军交战。可能是在帝国的中枢部和得意洋洋的三○○○万大军作战啊!”

“阁下太过悲观了。”

财务尚书挺身开始说明。

和罗严克拉姆伯爵一战之后,即使胜了,叛乱军也不会丝毫无损吧。伯爵他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一定会给予叛乱军不小的损害的。而且叛军此次远征远离了根据地,补给上是绝对无法随心所欲的,更何况他们缺乏地利。

到时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的反击疲于征战的敌人。顺利的话,在此状况之下,甚至可以不必战斗,只要陷入持久战,敌人将受困于物资不足及心理的不安,而后就不得不撤退了。我们再趁机追击,要得胜也就不困难了——这就是财务尚书的观点。

“原来如此,但那是金发小子失败时的情形。万一他胜了又如何?即使现在我们仍无法将他控制于掌下,这都是他藉着皇帝陛下的恩宠和武勋的缘故,如果再放任他继续增长下去的话,结果是很难收拾的。”

“让他增长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是个一步登天的小子,随时都可料理他的。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和军队一起行动吧?”

“嗯……”

“在叛乱军灭亡之时,那金发小鬼也会倒下的。在我们需要之际,不是该好好利用一下他的才能吗?”

财务尚书冷然地说着。

宇宙历七九六年标准历八月十二日,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举行了攻略银河帝国的作战会议。

聚集在统合作战本部地下会议室的有本部长席特列元帅,还有其下的三十六名将官,其中也包括了刚刚晋升为中将的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威利。

杨的脸上没有爽朗的气氛。如同他曾对先寇布上校所说过的,他一直以为如果攻下了伊谢尔伦要塞的话,就可远离战争的危机。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杨只觉得自己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但就算自己是太年轻也太天真了,杨也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在此时期提出的出兵论和战争扩大论的正确性。

伊谢尔伦的胜利,只不过纯属杨一个人的成功罢了,同盟军本身是没有与此相称的实力的。而且实际的现状是,军队早已筋疲力尽了,支持军队的国力也到了下限。

但是,杨所清楚知道的这个事实,似乎并未为同盟军政的首脑部所了解。

军事的胜利就像迷幻药一样。这种“占领伊谢尔伦”的甜美毒药,似乎使得潜伏在人们血液中的那种好战的天性,一下子爆发了。连理当保持冷静的言论机构,也异口同声地高呼着“向帝国领域内进攻!”,政府的宣传和情报部门也巧妙地推波助澜……。

大概是攻陷伊谢尔伦所花费的代价太少了吧!杨如此想着。如果是经由数万人以上的流血所得到的成果的话,人们或许就会说:“已经受够了!我们胜利了,但也累了,是应该休息一下,回顾过去,然后寄望未来的时候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还值得我们去争呢?”

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人们现在想的是,要胜利实在太容易了,胜利的果实实在是太美好了。相当讽剌的是,让他们有如此想法的却是杨本人。对这位年轻提督而言,这实在是完全不合本意的,为此酒量也更为增加了。

远征军的阵容,虽然还未正式发表,但已经有了初步决定。

总司令一职,由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拉萨尔·罗波斯元帅自己担任。他是仅次于席特列统合作战本部长的军部第二号人物,和席特列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竞争关系。

副司令官一职未设置,身居总参谋长席位的是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他是菲列特利加的父亲。往他之下配置有作战主任参谋高尼夫中将、情报主任参谋毕罗莱涅少将,后方主任参谋是卡介伦少将。这对在事务处理方面的手腕受到相当评价的亚列克斯·卡介伦而言,可是许久未有的前线勤务了。

在作战主任参谋之下,设有作战参谋五名。其中的安德鲁·霍克准将是六年前在军官学校中以第一名毕业的,最初提案此次远征计划的即是这位青年军官。

在情报主任参谋和后方主任参谋之下的情报参谋和后方参谋各有三名。

以上的十六名将官再加上高级副官及通信、警备等其他人员,构成了总司令部。

而实战部队方面则动员了八个宇宙舰队。

第三舰队、司令官路菲普中将。

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

第七舰队、司令官赫伍德中将。

第八舰队、司令官阿普顿中将。

第九舰队、司令官沙列姆中将

第十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

第十二舰队、司令官波罗汀中将。

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中将。

以亚斯提星域会战中受到重创的第四、第六舰队为主,此次又把第二舰队的残存战力也编入了杨的第十三舰队。也就是说,在构成同盟军宇宙舰队的十个舰队之中,留在国内的只剩第一、第十一舰队而已。

另外,再加上统称为陆战部队的装甲机动步兵、大气层空中战队、水陆两栖战队、水上部队、骑兵部队及其他各种独立部队,连国内治安部队之中的重武装人员也纳入编制之中。

在非战斗人员方面,技术、工兵、补给、通信、管制、整备、电子情报、医疗、生活等都动员了各分野中最大限度的人数。

总动员人数三○二二万七四○○名。这等于是动员了全自由行星同盟的六成兵力。而这个人数是同盟国总人口一三○亿的百分之○.二三。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提督们,对这次史无前例的巨大作战计划也无法掉以轻心。放眼一看,有的在擦着那根本未曾流汗的额头,有的不断地喝着准备好的冰水,有的则和邻座的同僚低声私语着。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元帅带着首席副官马利涅斯克少将刚踏进到会议室中,会议立即开始了。

“此次向帝国领域远征的计划虽已经由最高评议会决定了……”

开口说话的席特列元帅,表情和声音中并没有一向给人的昂扬感觉。列席的诸将都知道他是反对此次出兵的。

“但远征军的具体行动计划步骤仍未确立,本日的会议即是为了决定此一事项。同盟军是自由国家的自由军队,希望各位根据这种精神,热烈的提议和讨论。”

或许有人从欠缺积极性的发言中看出了本部长的苦恼,又或许有人会对那教条主义似的语调感到轻微的反感。在本部长合上嘴时,全场静默,暂且还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各自浸入了沉思之中。

杨在脑里反覆想着不久前从卡介伦那里听到的事。

“总之,三个月后有统一选举。在这些日子,战争的负面影响,使经济、社会、民生等各领域存在的问题日益严重,不祥之事时有发生。为了赢得选举必须将市民的注意力引离到外界去,也就是此次的远征了。”

杨心想:“这就是统治者为了掩饰失政的手段了。如果国父海尼森地下有知,也会为之叹息吧?他的理想并不是要人们为他筑起那高达五十公尺的白色纪念像,而是要筑起一个防止当权者恣意侵犯市民的权利及自由等等危险的社会体制吧!”

就像人类会衰老一样,也许国家也难以避免地会堕落和颓废。但即使如此,为了赢得选举以维持今后四年内的执政,而把多达三千万人的将兵送进战场的做法,这是超乎杨所能理解的。三千万的人、三千万的人生、三千万的命运、三千万的可能性、三千万的喜怒哀乐——把这些置之死地,加入牺牲的行列中,换来的利益却由身处在安全地带的人们独占。

从事战争者和教唆战争者之间,这种极不合理的相互关系,自有文明以来,经历了这些时代却丝毫没有改善。可能古代的霸王那种挺身阵前,和士兵一起以己之身去迎接危险的行为还要比现代好些吧?这大概可说是教唆战争者的伦理性低落的证明了……。

“我相信此次的远征是我同盟开国以来的壮举。能以幕僚的身份参加,这份军人的荣誉是无可比拟的。”

这是最初的发言。

语调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这个像拿着稿子在朗诵似的声音是发自安德鲁·霍克准将。虽是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但看来却比实际年龄要来得老,让人觉得杨还比他年轻些。那缺乏血色的脸颊似乎太单薄了,眉目倒还清秀。只是那仿佛总想着要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高傲眼神和扭曲的嘴唇,使人对他的印象更为灰暗。虽说像杨这种与优等生表现无缘的人,看到这种秀才本来就会戴上一副偏见的眼镜……。

霍克委婉地将军部的壮举——他自己所提案的作战——以美丽的辞句自赞了一番之后,接着发言的是第十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

伍兰夫是曾经征服古代地球半壁江山的骑马民族之后裔,是个筋骨壮健的壮年男子。浅黑的双眼散发出锐利的光芒。在同盟军诸提督当中,以同盟首屈一指的勇将之名而受到市民的拥护和爱戴。

“既然我们是军人,只要有了前进的命令,不管是何处我们都要勇往直前。更何况是要直捣暴虐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根据地,当然更是义不容辞了。但是,不用我多说,雄图伟业并不等于轻率无谋。周详的准备是不可或缺的,首先我想询问,此次远征在战略上的目的是什么?”

是侵入帝国领域内和敌方打一仗即可呢?或是要以武力占据帝国内的一部份领地呢?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如果是永久的,是否要将占领地要塞化呢?而如果是暂时的,是否意味着必须给予帝国军致命的打击,以迫使银河帝国皇帝立下和平誓约之后归还?作战本身究竟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呢?……。

“我想问这些问题。”

伍兰夫一就座,席特列和罗波斯元帅仿佛在催促回覆似的一同将视线投向霍克准将。

“只要以大军长驱直进到帝国领域的内部深处,如此就可让帝国的那些人为之胆寒了!”这就是霍克准将的回答。

“之后怎么样?全军撤退吗?”

“看情况而定,要保持高度的柔软性,随机应变。”

伍兰夫皱起眉头表达了不满之意。“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未免太抽象了。”

“简单来讲,就是先去了再说,对吧?”

这带有讽刺味道的声音,使得霍克的嘴唇扭曲得更厉害了。说话的人是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和席特列元帅、罗波斯元帅、格林希尔上将同为同盟军中屈指可数的老将。因为他不是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而是由士兵逐级晋升的,所以在阶级上虽然比较低,但年龄和经验却比众人均丰富得多。在用兵方面被评为已达精练的境界。

总算是有所顾虑,况且也不是正规的发言,霍克就这样采取了听而不闻的态度。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故意如此问道。

在一阵犹豫之后,杨要求发言。“请把入侵帝国的时机定在此时的理由告诉大家。”

当然总不会说是为了选举,杨想道。

“作战是要把握时机的。”霍克开始对杨以教训般的口吻说明着。“如果错失了千载一时的机会,结果就会违背命运。到以后才后悔‘如果当时做了的话……’就已经太迟了吧?”

“总之,你认为现在正是对帝国展开攻势的机会吗?”

虽然觉得刻意去确认实在有些傻,杨还是这样问了。

“是大攻势!”霍克对杨言语中的用词做了矫正。

杨心里想着:“真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家伙。”

“因为伊谢尔伦要塞的失陷,帝国军现在大概狼狈而不知所措吧?趁此时机,以同盟军空前的大舰队构成长蛇之列,高举着自由与正义的大旗前进,如此一来,我们除了胜利之外还会有什么?”

指着三次元的投影,霍克的声音中添上了自我陶醉的调子。

“但是这个作战过于深入敌境了。队列太长时,会发生补给及联络上的不便。况且,敌人只要从我军冗长的侧面突入进行攻击,很容易就可分断我军的力量。”

杨反论的口吻中虽然带着一点热流,但这和他内心的想法却未必是一致的。连战略构想都还未确立,就考虑到实施方面的细节,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为何只强调被分断的危险?冲进我舰队中央的敌人,会被我们从前后挟击,遭到惨败是无可置疑的。这是不值得一提的危险。”

霍克过份乐观的论调令杨感到极之疲累。压抑了想说“随你去吧!”的心情,杨再次提出反论:“帝国军的指挥官可能就是那位罗严克拉姆伯爵。他具有出类拨粹的军事才能。是不是该将这项也列入考虑之中,再研究出更慎重的计划呢?”

在霍克回答之前,格林希尔上将开声了。

“中将,我知道你对罗严克拉姆伯爵有很高的评价。但是他还年轻,难以避免地总会有失败和错误吧?”

格林希尔上将的话,对杨而言却不具有多大的意义。

“没错!但是胜败终究是相对的……如果我们所犯的错误比他还严重,那么胜的是他,败的是我们了。”

其实杨真正想说的是,在大前提之下,这个设想本身就是错误的。

“不管如何,这都只不过是猜测。”霍克下了定论。“对敌人评价太高而畏惧,对军人而言是可耻的。况且,如果为此削弱了我方的士气,拖慢了决策和行动的话,不管是不是有所企图,结果都将是一种利敌的行为。请你要注意。”

会议桌的表面响起激烈的声音。那是比克古中将拍打桌面所发出的。

“霍克准将,你现在的发言不会失了礼数吗?”

“哪一方面呢?”

老提督锐利的眼神直逼而来,霍克不自禁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因为不赞同你的意见而提出慎重论,就被认为是利敌行为,这算是有风度的发言吗?”

“我所说的只是一般而论,如果被当成是对某人的诽谤,那可就令人困扰了。”

霍克那薄薄的脸颊在微微地抽动着。杨很清楚地看见,但并没有为此而发怒。

“……毕竟此次远征是为了解放被暴政压迫的银河帝国二五○亿人民。反对此事者不能不说是和帝国有同党之嫌了。下官的说法有什么错误吗?”

和霍克高扬的声调相比较之下,座席上倒是沉默一片。并非受到了感动,只是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吧!

“即使敌方拥有强大的兵力、占尽地势之利,或者拥有超乎想像的新武器,我们都不能因此而为之却步。只要我们以解放军、护民军的大义来行动,帝国的民众肯定会夹道欢迎,进而全力协助我们的……”

霍克自顾自的演说仍旧持续着。

超乎想像的新武器,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在互相敌对的两阵营中的一方发明并实用化的武器,在另一方的阵营中,至少在理论上仍是可能实现的。不论是潜水艇、核分裂武器、光束武器等都是如此,为之落后的阵营所表现出来的失败感绝对不是“怎么可能”而是“果然如此”。人类的想像力在个体间虽有较大的差异,但以集团来看,则此差异就大幅地缩小了。况且新武器的出现是集合技术力和经济力才能成立的,所以在石器时代是不可能出现飞机的。

从历史来看,以新武器决定胜负的,大抵只有西班牙人的印加侵略战了,但那也是利用了印加自古以来的传说,诈术色彩相当的浓厚。古希腊臣民阿基米德也设计了种种的科学兵器,却无法抵挡罗马帝国的侵攻。

能使人无法想像的,反而都是在用兵思想的推陈出新方面为多。而在其中借新武器的发明或移入来触发新思想的情形的确存在。例如枪炮的大量使用、以航空战力支配海上战力、战车和飞机联合进行的高速机动战术全都如此。但汉尼拨的包围歼灭战法、拿破仑的各个击破、毛泽东的游击战略、成吉思汗的骑兵集团战法、孙子的心理情报战术,以及叶巴米诺达的重装步兵斜线阵,都是在无新武器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

杨并非害怕帝国军有什么新武器;害怕的是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军事天才和同盟军本身的错误——以为帝国的人民把追求自由平等的梦想看得比现实的和平及生活的安定更为重要。充其量那只是期待而不是预测,那并不是可列入计算范围来确立作战计划的要素。

杨略带忧愁地想道:“此次的远征,不只是在构想的动机上有着令人无法相信的无责任感,就连营运执行单位也是相当不负责任的。”

远征军的配置决定了。先锋是伍兰夫提督的第十舰队,第二阵是杨的第十三舰队。

远征总司令部设在伊谢尔伦要塞,作战期间,远征军总司令官将兼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

对杨而言,毫无成果的会议结束了,要回家的杨,被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元帅留了下来。能源的残渣无声地在虚空中对流着。

“我看你大概又想说‘当初要是辞职了就好了”吧?”

席特列元帅的声音里有种徒劳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也太天真了,以为只要伊谢尔伦到手的话.以后就可万事大吉了。但现实却不是如此。”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一直沉默着。当然,席特列元帅是打算藉着和平的到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强化自己的发言权和影响力,但这和主战派那种不负责任的冒险主义或幼稚的攻略构想比较起来,这种心态倒是能令人谅解的。

“结果反倒像是被自己的如意算盘绊倒了,如果不攻陷伊谢尔伦的话,也许今天主战派就不会下了这么危险的赌注了。我自己可说是自作自受,但却把你也给拖进去了。”

“……你想辞职吗?”

“现在无法辞职。但此次远征结束后,不管成功或失败,都不得不辞职了。”

远征如果失败了,席特列元帅当然要被迫引咎辞职。另一面,如果成功了,要奖赏远征军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师的功绩,所能给的新地位只有统合作战本部长了。再加上事前反对远征这不利的一点,席特列元帅将会以急流勇退的形式被赶下此一地位。不管如何进展,他的未来早已有了定数。席特列自己也只有干脆地接受了。

“此时此刻我只能说,希望此次的远征在最小限度的牺牲下成功。”

“……”

“如果惨败的话,当然就会平白地流了许多血。而打胜了又如何呢?主战派会得势,不管在理性上或政略上,很明显的将会渐渐不受政府或市民的管制。因为在不该胜的时候胜了,而走上最终败北之途的国家,在历史上有无数的先例。”

“嗯……”

“现在你大概能了解驳回你辞呈的理由了吧?当然并非我预想到今天的事态,但你的存在对军部将更加重要。”

“……”

“因为你了解历史,而有时会轻蔑权力或武力。但是不管是任何国家组织都不可能没有这两种东西的存在。既然如此,与其让无能而腐败的人掌权,倒不如交由以理性和良心来运用之人。我是军人,本不应该介入政治。但是若以军部内部而言,霍克准将那个家伙是个卑鄙小人。”

语气强烈,使杨为之吃惊。

席特列略为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把这个作战计划经由私人渠道,直接交给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秘书。我也知道他以这是维持现有权力的最佳手段作为理由来说服秘书,但动机却无非是要使自己一举成名。虽然他一直以军人的最高地位为目标,但现在却有个超强的竞争者,所以就想立下比这个人更高的功绩。这或者是以他作为军官学校的首席毕业生的身份,而绝不能输给庸才的一种奇妙意识吧。”

“原来如此。”

看到杨若无其事地接了口,席特列元帅的脸上初次浮现了笑容。

“你有时候实在很迟钝。他的竞争者可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是……我吗?”

“没错,是你。”

“但是,本部长,我……”

“这种情况可和你自己对自己如何评价是没有关系的。霍克的想法及他为了达到目的会使用何种手段才是问题的所在。在不好的说法上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政治手段了。即使不是如此……”元帅叹息了。“……在今天的会议中你大概也多少了解了他的为人吧。为了表现自己的才能,不以实绩而以辩舌取胜,更以眨低他人来突显自己的伟大。其实他却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有才能……。把其他人的命运交在这种人的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刚才你说我的重要性日渐增加……”一边思索着,杨开了口。“……是要我和霍克准将对抗吗?”

“不是要你刻意把霍克当成对手。只要你站上军中的最高地位,自然就能制肘或淘汰像他这类人了。我就是有此期望,虽然明知你会为之困惑。”

一时间的沉默像沉重的湿衣服一样披在他们俩人身上。要脱掉这件衣服,杨不得不缓缓地摇了摇头。

“部长总是派给我过重的课题。就像上次在伊谢尔伦攻略的时候也一样……”

“但你不是成功了吗?”

“那个时候是……可是……”说了一半杨又沉默了,想了一会,尔后接着道:“我并不是轻蔑权力或武力。不,其实我是在害怕。一旦权力或武力到了手,几乎会使所有的人都变得丑恶,这种例子我知道的太多了。而我也没有自信自己绝不会改变。”

“你不是说‘几乎’吗?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人在获得权力后都一定会变的。”

“总之,我还是想抱持君子的作风,不想去接近危险的东西。只想在自己能做的范围内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后过着舒适的轻松生活,这或者是一种怠慢的个性吧?”

“没错,是怠慢的个性。”看着无话可说的杨,席特列元帅露出奇怪的笑容。“我也是做了许多辛苦事过来的人。当自己在辛苦工作,而看到别人轻松散漫生活的时候,那确不是愉抉的心情。但反过来想想,如果不让你去做和你的才能相称的苦差事,也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吗?”

除了苦笑之外,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表现他的感情。心想,席特列是自己要去找苦差事做的,自己可不是啊。总之,他确知自己已错失了辞职的机会这个事实了。

在莱因哈特的面前,排列着隶属他元帅府的年轻提督们。

吉尔菲艾斯、米达麦亚、罗严塔尔、毕典菲尔特、鲁兹、瓦列、坎普,以及奥贝斯坦。莱因哈特确信这是帝国军人力资源的精华。但是,他还得在质和量方面再提高才行。必须让众人皆承认,被元帅府录用即是被评价为有能的人才之说法。虽然现在已是如此,但莱因哈特要使现状往前更进一步。

“帝国军情报部作出了以下的报告。”

莱因哈特环视了麾下一周,提督们都注意地抬头挺胸。

“前些时日,僭称为自由行星同盟的边境叛徒们,成功地强夺了帝国的前哨基地伊谢尔伦要塞。这是众卿都知道的,而后至今,叛徒们在伊谢尔伦集结了庞大的兵力。据保守的推算约舰艇二十万艘,将兵三千万。”

提督们之间发出一阵“嗬……”的声响。每个人的眼光都亮了起来,能指挥统率大军是武人的愿望,虽是敌人,但其规模的雄大也是不能不令人为之佩服的。

“那里的意思已是很明白的了。也就是说,叛徒们即将对我帝国的国境发动全面攻势了。”

莱因哈特的两眼仿佛燃烧着火焰。

“为了应付此一银河帝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军事威胁,国务尚书派人送来了口信,将交由我全权负责防御和迎击的任务。大概两天之内就会有正式命令吧。这是武人的最高名誉。到时期待众卿的表现。”

他用严肃的口气说完了这话后,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充满活力和霸气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魅力。绝不是那种只有在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面前才绽露的无邪而透明的笑容。

“总之,其他的部队都是皇宫的装饰品,根本不能依靠。这可是获得晋升和勋赏的好机会。”

提督们也笑了。对于贪图地位和特权的门阀贵族,他们有着相同的反感。莱因哈特录用他们并非只有才干而已。

“接下来,我想和众卿商议。我们要在什么地方迎击敌人呢?……”

米达麦亚和毕典菲尔特提出了相同的意见。叛乱军肯定会经由伊谢尔伦回廊进行侵略,那么在他们出了回廊进入帝国领域内的时候加以迎头痛击如何?可以估计敌人出现的特定点,攻击其前锋部队,也可探取半包围战术,对战斗将更为容易且有利……。

“不……”

莱因哈特摇头。在由回廊进入帝国领域的宇宙点上发动攻击,敌人也早预计到了吧。前锋集团配置精锐,不宜与之硬碰。且当受到袭击时,敌人残存的大部份兵力只要不出回廊,而我们也就无法再加以攻击了。

“应该要把敌人诱入深处。”

莱因哈特叙述了自己的意见。在短时间的讨论之后,提督们也赞同了。

把敌人引入帝国领域内的深处,在其战线及补给线达到延伸界限点时再倾全力给予反击。对迎击的那一方而言,可说是必胜的战法。

“这很费时间啊!”

米达麦亚说出了此一感想。任谁来看他都可算是一个矮小而结实俊俏的青年军官。有着疏于梳整的蜂蜜色头发和灰色的眼眸。

同盟军的叛徒们既然将这次军事行动号称是空前的壮举,一定也会尽其阵容、装备、补给上的万全吧。米达麦亚那句“很费时间”的想法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但莱因哈特却用充满自信的眼光环视着麾下的提督们。

“不,也不用多长的时间。大概不出五十天就够了!奥贝斯坦,你把基本的作战策略说明一下。”

受到指名的这位头发半白的幕僚向前走出,开始作简单的作战说明,随着说明的深入和展开,提督们面面相觑,惊愕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扩散开来。

宇宙历七九六年八月二十二日,自由行星同盟的帝国领域远征军将总司令部设在伊谢尔伦要塞内。而在其前后,由三千万将兵组成的庞大舰队排成了整齐的舰列,连日从首都海尼森及其周边星域出发,踏上了远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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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英雄传说VOL.1 黎明篇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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