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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双头蛇 ——

持续战斗和进击的银河帝国军米达麦亚舰队,从费沙到波列多星域,前进里程达二八○○光年。到了波列多星域时,他们为了等后面跟上来的友军,部署成球形阵,以运送船队为中心,四周配置了战斗用舰艇,防备由各方向来袭的敌人。

波列多是古代斯拉夫神话中的一个有五张脸的军神,而这个星系除了有一个正值壮年期的恒星之外,还有四个具有巨大质量的气体状行星,所以就被取了这个名字。这是米达麦亚从费沙自治政府航路局的资料中所获得的知识。

从费沙回廊到波列多星域为止,同盟军通讯、补给、战斗的军事据点,和伊谢尔伦方面相较之下虽然有明显的不足之处,但是数目却也多达六○处以上。不过,其中有一大半都因首都方面传下来的命令而被放弃了,米达麦亚舰队摒息经过静待飓风过境的各星域。这些星域都像被烈火烧过的大草原似的,呈现出一片荒无死寂的凄凉景象。

可是在同盟军中存在着一个米达麦亚所不知道的小插曲。那是有关于休帕拉星系的通讯基地JL77的事。在其它的基地突然被放弃的情况下,JL77成为机能集约化的中心,他们一直持续收集及传达有关帝国军侵略进展的情报,士兵们于是处于不可能逃离该基地的状态下。

JL77的战斗要员只有二○○○名,火力也很贫困,没有机动力,甚至连一艘战斗用的舰艇也没有。帝国军只需用小指头的指尖轻轻一触,这些人铁定就像大象脚底下的蚂蚁一样,绝无活路。即使是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对于赋与JL77过多的义务和责任,同时又置其于逆境当中一事也不是完全没有罪恶感。所以本部原打算全力派遣能力许可范围之内的大规模增援部队,包括五万个战斗要员,三○○艘小型战斗用舰艇前往支援。但是,基地司令官代理人布列查理上校接到本部有意增派兵力的报告之后,并没有欢欣鼓舞之情。“多谢本部关心……”他仍然保持着军人该有的礼仪,同时拒绝了增援。除了他本人以外,所有的人大概都会为此而骂翻了天。

“总之,您是认为我们势将坐以待毙。反正一定会走到这步田地,所以不必要那五万个友军陪我们葬身于此……?”

布列查理对着以悲壮的表情询问其中原因的部下摇摇头。

“不是。我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才拒绝增援的。目前我们的存在根本不能算是一种战力。帝国军在费沙获得了资料,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五万个战斗要员、三○○艘战斗用舰艇动作起来,以现在敌我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事情一定会为敌人所知悉。那么,原本有意放过我们的敌人,也不得不攻击我们了。如果想活命,就不可以轻举妄动。”

布列查理猜中了。米达麦亚认为没有必要刻意去攻击、消灭连一只战斗用舰艇都没有的JL77基地,他们缓缓地通过了基地前方。当然,米达麦亚并不是单纯地对敌人有好感,只要JL77基地一有骚动的迹象,他们便会给予致命一击,让整个基地毁于一瞬间。

日后,布列查理对妻子忆述道:“老实说,当时我实在没有自信敌人会不会放过我们。可是,如果敌人攻来,不要说二○○○人,就是五○○○○人也一样难逃厄运。还好我选择了活命机会比较大的一种。不过,那种选择我一生中再也不想做第二次。”

一月三十日,自莱因哈特以下的帝国远征军全军在波列多星域集合完毕。一半的陆战要员则留在费沙,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的舰队做为后续部队,集结于同盟领域内的兵力已达到了战斗用舰艇一一万二七○○艘,负责补给、运送、医疗等的支援用舰艇四万一九○○艘,将兵一六六○万这个庞大的数字,莱因哈特本人也是第一次统率这么大的兵力投入实战中。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和超过二○○○万的同盟军对决时,他的兵力也只有敌人的六成而已。

莱因哈特和众提督们聚集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米达麦亚站了起来,开始报告。

“同盟军可能认为这个星域是我军的界限点,我想他们会有迎战或攻击的准备。”

米达麦亚一边把得自费沙的丰富情报展现在多个萤幕上,一边详细说明。占领费沙在战略上的意义之一是没收了许多有关同盟领地的地理情报,而这件事的成功,使得他们可以期待着收成那战争的田里长出全面胜利的果实。

“从波列多星域到兰提马利欧星域之间,没有人类居住着。为了避免连累到一般市民,同盟军大概会选择这块宇宙区域做为战场。这是下官的推测。”

“疾风之狼”一结束报告,莱因哈特随即以优雅的动作站了起来。

看过他着军装的人可能都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驰骋在数百年前的光阴中。他们或许会想,当年接受帝国军委托的服装设计师,一定是透视到遥远的未来会出现一个和黑、银两色搭配的军服如此契合的年轻人,所以才设计出这么一套衣服来……

“我也认为你的见解是正确的。同盟军虽然忍耐至今,不过,为了抑住人心的不安,近日,他们不得不发动攻势。我军就回以相对的礼数吧!就用双头蛇的阵形……”

意气风发的莱因哈特一宣布完,一股抑遏不住的兴奋骚动,就在众提督之间散布了开来。

所谓的“双头蛇”,就是把自古以来地球上经常使用的大军配置法,应用在宇宙空间中的一种阵法。

假设在宇宙空间中存在着一条巨大的蛇。这条巨蛇在它长长躯体的两端各有一个头。如果有人想打倒这条蛇而去袭击一端的头,那么,另一端的头就会反过来咬住敌人。如果中央的躯体部分受到袭击,两端的蛇头就会同时咬住敌人。

利用这种阵法赢得胜利时,指挥官所表现出来的指挥能力之卓绝便犹如最华丽耀眼而跃动的盛大烟火,其光芒足以灼烧所有人的视神经。

然而,要活用这个阵法,首先就必须要握有比敌人更多的兵力。因为面对敌人的攻击既然采行被动的立场,那么,不管敌人的所有兵力集中在阵形的那个部分,该部分都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抵挡得住敌人的全力猛攻以待己方的支援。反之,如果敌方拥有足以同时攻击己方全部战线的兵力,那么,己方就会在各处被切断,而给与敌方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此外,在兵力的运用上,柔软性及应变性更是不可欠缺的,所以通讯方面和行动方面的机能性就具有重要的意义了。如果通讯网有了破绽,友军一旦遭到攻击,其他部队就只有在一旁干着急而不能有效地给予配合或支援了。

为此,帝国军的通讯网装设了三重反干扰系统,同时又预设了通讯网遭破坏时的假想情况,准备了二○○○艘具有短距离跳跃飞行能力的联络用太空梭。目前,帝国军的情况是担任总指挥官的莱因哈特没有指挥能力上的问题,而命令的传达及应对的机动力又已在可能的范围内提升了速度。这方面的相关事宜一旦决定了处理的方式,议题接着就转移到如何将帝国军各舰队具体配置的方案上了。

“第一阵,也就是蛇的一头无疑会由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指挥吧?这是必然的。”

提督们是这么想的,可是,接下来他们先是怀疑自己的听觉,往后便是面面相觑。

“元帅是说由您自己在阵前指挥?”奈特哈尔·缪拉从座位上挺直了上半身的腰杆。“太危险了。同盟军的力量虽然衰弱了,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们反而有可能放手一博。请阁下在后方督战即可。”

“这种战阵没有所谓的后方,缪拉。有的只是两个头。”

莱因哈特冷静地指出,缪拉沉默了下来。年轻而貌美的独裁者,他那白晰而柔软的手指头梳理着一头金黄的头发。

“米达麦亚,你负责指挥身体的部分。如果同盟军企图将我军分断开来,当然是以身体为第一个目标。你自己要清楚,事实上你等于是打前锋。”

“可是……”

“我来这里是为了打胜仗,米达麦亚。要获胜就得作战,作战时我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当其他提督们的作战位置都决定了之后,莱因哈特宣布暂时休会,他在起立敬礼的提督们注目下走了出去。

“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啊!”米达麦亚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他总是想在战争的胜利当中找出意义来,如果是个单纯的独裁者,应该就不会拘泥于收获的方法……”

往自己房间走去的莱因哈特,在走廊的一隅停下了优雅的步伐。一个带有犹豫、但又充满决心的声音从侧面传了过来。以锐利的视线搜寻声音来处的莱因哈特,在墙边看到一个约只有十三、四岁,有着棕色头发的少年兵。兴奋的脸颊和紧绷着身体线条显现出了其纯真的个性。从他的穿着,莱因哈特知道他是幼年学校的学生。

“找我有事?”

“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请您务必要打胜仗,而且要统一整个宇宙……”

单纯而热烈的崇拜及憧憬之情,使得少年的发音极具震憾力。仿佛在这面镜子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眸变得柔和起来,从他那叱咤着巨大的宇宙舰队的口中发出来声音是那么的温雅。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是,艾密尔·冯·齐列。”

“好名字。你是要预祝我打胜仗吗?”

“是……是的!”

“是吗?那么,就算我连将来该由你们来打倒的敌人都不留下来,也没关系吗?”

瞬间,词穷的少年一时不知所措,年轻的独裁者对他露出了笑容。动人的微笑使少年浑忘了一切,包括对死亡的恐惧。

“艾密尔,为了你的祝愿,我一定会打胜仗的。所以你要活着回去把消息告诉家人知道。你要告诉他们,预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兰提马利欧之战获胜的人就是你。”

面对侵略者大规模的兵备,同盟军没有办法像帝国军一样,把统一性及整合性极高的战略表于面上。他们之所以选择兰提马利欧星域为决战场所无宁是消去法的结果。

“据我们预测,帝国军在波列多星域集结全军再重新编制之后,将以首都海尼森为攻击目标前进。”

JL77基地在帝国军放出干扰电波之前所送出的最后情报,在一月三○日被放上了统台作战本部及宇宙舰队总司令部联合会议的议桌上。焦虑和睡眠不足,使得深夜集合在本部地下会议室的高级干部们脸色形同死灰。

“如果他们一直推进,应该是经过兰提马利欧、杰姆席德、凯利姆星域,一路朝海尼森而来。”

“帝国军会直接攻来吗?采取迂回路线的可能性呢?”

“战略上的优势和补给上的考虑,我想帝国军没有避免直接前进的必要吧?他们应该会选择最短的距离直取海尼森,逼我们提早决战。”

“从杰姆席德开始,我们的星域都是有人住的行星。已经不能说是边境地区的兰提马利欧,是阻止敌人的最后防线了。”

“这同时也是时间上的问题,实在是不得已啊!”

他们所说的时间不是纯粹由军事条件方面来说的。反而大多是政治上的要求而使得他们的时间受到局限。

同盟政府会不会只防卫首都海尼森而弃其它星域和住民于不顾?——这种疑虑和恐惧的声音汇集成河,经过看不到的渠道由各个星域流入了海尼森。从战略战术来说,为了将最少的兵力做最大最有效的活用而不得不收缩战线,和远道而来集结于海尼森前面的敌人决战,这种使兵力布署偏重于首都海尼森的战法是有其大义名分所在的。

但是,自从地球上诞生城壁都市以来,人们就存在着一种疑惑——权力者是不是会以大义名分为盾,把应该用来保护民众的武力独占来只防卫自己?这种疑惑如果不断成长,恐惧不断高升的话,在现实的情况中被置于帝国军的威胁下,边境各星系的行星政府就可能对没有打算防卫领土和住民的同盟政府发出脱离同盟或中立化的宣言。一声悲鸣就会成为使群众心理爆发的导火线,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造成从费沙回廊的出口到巴拉特星系附近的人口稀薄但面积广大的区域林立着名为中立实为帝国的附属国家群的情形。基于这种顾虑,同盟政府必须藉着作战、胜利来维系着他们对同盟的忠诚心。同盟政府当然不想承认这种事态会发生,但是事实上,面对同盟联邦政府能力不足以保障各星系安全的指责,政府连一句话都不能反驳。三年前,政府和军部的强硬派勾结,对帝国领域发动无谋的侵略,结果把所有战力的大半都葬送在亚姆立札的愚行,至今仍令他们悔恨不已。

结果,由于这种种的情况,统合作战本部迟迟无法制订出整合的战略。在战略上被强迫立于不利的立场及兵力的不足,使得他们如同身处在架构于恐惧和虚无之间的小桥上,战战兢兢在上面左往右来,丑态毕露。随着决战日子的逼近,最后大势就为宇宙舰队司令部所掌管的战术层面所顶替了。

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上将因为态度上的表现而暴露了他和政府部分要员勾结,才成为军部最高负责人一事,表面上虽然不怎么狼狈,但是事情的发展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积极性和自主性,只要国防委员长没有下命令,或者部下没有任何进言,他就什么都做不来。他只是在提送上来的文件上签字,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把自己关迸偏执的自闭栅栏当中,对迫在眼前的危机置若罔闻。

就这样,同盟军被置于“一战就不得不胜”的状况下。现在谁也不问“如果输了怎么办”的问题了。

奇妙的是,除了德森之外,在极短的时间和有限的距离内,被赋与“正面决战”目标的同盟军部,整体呈现出活络的气氛。或许是战术层面的狭小容易让职业军人有踏实的感觉;也或许是除了杨威利之外,这些人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有了和帝国军正面作战的机会而刺激了他们本来的好战本性。在众人的一片兴奋讨论声中,邱吾权发表了意见。

“真希望战斗开始的时间能晚一点。”

根据他的说法便能猜测到他心中仍然盼望着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一方面保护着人民一方面全速朝着首都海尼森日夜兼程赶来的杨威利舰队。邱吾权早就一直认定杨威利所指挥的兵力是一项贵重的资源。

杨于一月十八日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由于搭载了许多平民,脚程的确是快不了,不过,如果在半路上让人民到某个星域去避难,自率舰队朝着兰提马利欧方面疾行的话,或者还可赶得及。应该可以想些应对办法的,邱吾权这么想,尝试计算无可避免的可能性。

计算的结果,二月十五日那天,杨的舰队可以到达兰提马利欧星域。如果能想办法将开战的时间拖延到那个时候,同盟军就能有强大的兵力和帝国军对抗了。

但是帝国军很可能在杨到达之前就杀到巴拉特星系了,更何况帝国军还有另一支大规模的兵力正从杨舰队的背后不断接近中,所以当杨参加兰提马利欧方面的会战时,等同于同盟心脏地带的巴拉特星系就会沦入帝国军别动队的手中,一想到这里,这个计算就不得不搁下来了。

目前甚至已有取代同盟政府趋势的国防委员会在爱朗兹委员长充满魄力的——半年前是绝对令人想不到的——指导之下,开始整备宇宙舰队作战时的环境,措施包括把海尼森部分的居民送到山岳、森林地带去避难,同时也制定接纳从伊谢尔伦来的难民体制。并且又向各星系发出通告,受帝国军攻击的行星可以发布“无防备宣言”以避免受战火波及。

二月四日,同盟宇宙舰队从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出发。在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的直接指挥之下,以第一舰队为中心的三万二九○○艘战舰,五二○万六○○○人投入了战场。

再者,这一年已迈入七三高龄的老提督,在出发之前接到了来自政府的人事命令,正式晋升为元帅。

“这个命令是叫我不必活着回来了吧?等于是提前颁下死后特晋的命令……”

“不,只是单纯的自暴自弃吧?”

晋升为上将的总参谋长邱吾权一边冷谈地批评,一边弹去附着在他胸前的面包屑。这个男人从各方面来讲,和杨威利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是看起来也完全不像个军人。当他在军官学校当教官时,就曾经在穿着便服预备出巡时被轮值的学生带到餐厅的后门去,因为学生误把他当成面包店的人来拿订单。这是个有名的传闻,不过,因为轮值学生的名字没有传开来,所以事情是真是假颇令人怀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跟这种传闻极为搭调的男人,若在升平时代是不可能会有上将阶级的。

越是接近被锁定为决战场的兰提马利欧星域,紧张感越是加速提升。尤其是侦察部门中负责搜索敌人的军官和士兵们就因为自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所以压力倍增,监控员们苍白的脸上挂着冷冷的表情,抚摸胃都或搓揉脖子的动作很明显地增加了。

“看起来好可怜哪!”

比克古的新任副官说道。

这个副官常常被同事和部下当成笑话的来源,不过,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不论在容貌上或言行举止上,他都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也具有完全胜任的工作能力。责任完全在于他那久远以前的祖先身上。他从祖先那儿继承了一小块土地和一个奇妙的姓氏。他姓“史路兹卡利达”。

只要他一报上姓名,听的人一定会在口中反覆着这个有着异样发声的姓,然后兴致勃勃地反问该怎么拼法。此外,若是先被告之以拼法“SOULZZCUARITTER”的人,总是会蹙着眉头再念一遍,然后问如何发音。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名字“施恩”,情况就更奇妙了。当他中学毕业时,第一名的荣誉也反而对他造成了伤害。当“毕业生总代表——施恩·史路兹卡利达”的话声未落之前,神圣的毕业典礼会场便爆起了一阵笑声,就连站在规劝众人立场的校长也把义务和良知暂时塞进口袋中而笑滚在地上。

进军官学校就读时,最令他担心的是成为新生总代表而再蒙上一次羞辱。然而,事实证明他是杞人忧天,他和其他许多新生一样,只能远远地望着一个叫霍克的新生总代表的背影。从此,他就开始了同盟军人的生涯,可是就像他咀咒祖先们一样,他本身也被后世的战史学家们所咒骂。因为,不管是多么偷懒的战史学家,谁都不可能无视于在“兰提马利欧星域会战”中,同盟军总司令官的副官姓名……

年轻的史路兹卡利达少校之所以在舰队出发的前一天被任命为比克古元帅的副官,是因为原先的副官法菲尔少将因心脏病发作而昏迷倒地,被送到军医院的缘故。在军务方面经常有辅佐法菲尔经验的这位有着奇怪姓名的青年军官,便义不容辞同时又不得已地挑起了应变的处理责任,结果就被安排到老提督的身边了。同盟军继总参谋长之后,又在没有内部竞争的情况下替换了部队的中枢要员。

老提督很干脆地解决了奇怪而且复杂的副官的姓名之难题。他从十五个字母所拼成的姓中,抽出最开头的四个字来称呼他。于是,通称“史路少校”于焉诞生,喜出望外的他,后来便以这个通称作为正式的姓。虽然原来的姓是承自先祖的,但是这个姓却往往成为“你的父亲候补人有三个,哪一个才是真的,实在搞不清楚,所以只好把三个人的姓全部撮合起来”之类的恶言笑话的根源,这件事很让他受不了。可是在这场战役期间,他仍然是施恩·史路兹卡利达少校。

这时,副官形色匆匆地跑来向老提督报告,时间是二月七日一二时四○分,所有的将官、士兵们吃完了早餐之后。比克古和邱吾权参谋长、旗舰里欧格兰特的舰长艾默森中校一起在高级军官餐厅吃饭。总参谋长的吃法极为拙劣,而且又极不注重礼仪,所以颈上的餐巾比别人的肮十倍。以前,杨威利曾在宴席上偷偷地对尤里安·敏兹说:“我比他好多了吧?”结果尤里安责备他:“请不要满足于太低的水准。”

是根据前锋侦察艇传来的急报。有关帝国军位置的情报开始进来之后,时时刻刻都有新情报涌到。设置于舰桥的大小二个萤幕全面开动,提供司令部战术对应所需的资料。

“帝国军的阵形不就是所谓的双头蛇吗?如果是这样,下官以为,我们谋取中央突破不就是敌人所希望的吗?那样危险性太大了。”

比克古深深地点点头,同意年轻副官的意见。

“或许,不,应该是毫无疑问地如你所说的。可是已经没有其它可采之战术了。我们只有反用敌人的阵形,尽全力一鼓作气突破中央,予以各个击破。”

老提督一面说着,一面对敌我双方战力差别之大叹息不已。报告显示,帝国军舰队的数量最少也有一○万艘以上。

“您说得对。不管怎样,罗严克拉姆公爵果然名不虚传。他经常制敌机先,先逼我们于战略上不得不战的立场,然后才来实战……”

“所以杨威利才给他很高的评价呀!你知道吗?史路少校,我曾听杨威利说过——如果他出生在帝国,也会欢欢喜喜地投到他旗下去。”

“这种说法不是太具危险性了吗?”

“我也有同感哪!只是像我这么老朽、昏庸、又没什么才能的人,对方也不见得会重用我。”

老提督的话颇为惊人,年轻副官满脸的困惑在一瞬间转换为愉悦的表情。

二月八日十三时,帝国军和同盟军的距离接近到只有五·九光秒。如果从天顶方向俯瞰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同盟军直向排成一列的舰首以极高的速度往前突进,其前锋呈尖锥状;与之相对的横展向天际,阵形内侧稍为弯曲的帝国军,其中央部分的光点群集,令人不禁联想到一支箭正射向巨大蛇体的情形。

但是,越是与对方接近,比克古越是怀疑该不该固执于最初所预定的中央突破战术。帝国军的胴体部份有着极为雄厚的兵力层,如果中央突破的战术在短时间内不能成功的话,被敌人的左右两翼包抄的危险性就太大了。倒不如旁敲侧击,先行围剿左右两翼的任何一个头较易于各个击破。

比克古是在一三时四○分时这样重新评估的。而两军接近到五·一光秒开始炮战则是在此五分钟之后。

战端开始之后三○分钟,战斗形态始终以炮战为主。交错冲突的能源、光束及火箭所织成的光网在寂静当中展开恶魔似的造形之美。

最先有动作的是帝国军胴体部分的米达麦亚舰队。所有辖下舰队同时前进的命令在超光速通讯中来回飞窜,于是,米亚麦亚舰队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前进。由于这个攻击不以正面的胜利为目的,只是为了示威及试探敌人的反应,所以米达麦亚故意选择了平凡的的推进法。然而,帝国大军看似数也数不清的光点,其铺天盖地而来不断接近的态势就好像有种无形的强力压迫感紧紧攫住了同盟军最前线的指挥官们的咽喉。老练的比克古命部下待机而动,可是有一部分的指挥官们耐不住性子了。他们瞄准了接近中的帝国军,几乎在没有锁定目标的情况下就一齐发射,歇斯底里的气氛立刻感染给周围的同伴,于是便引发了一场疯狂的扫射。

可是,在半狂乱的同盟军无秩序但高密度发射的能源、光束、火箭重击之下,帝国军的集团发生了龟裂的现象。对两军而言,这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无秩序的炮击过度集中的部分因负荷过重而破裂了。见此情景,同盟军的先头部队将理智的判断置于一边,意气用事似地争先前进,对着产生龟裂的部分又予以重击,扩大了破洞。帝国军开始后退,阵脚开始动摇。

米达麦亚全神凝注着旗舰的萤幕,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一边用军靴的后跟敲打着磨光的舰桥甲板,一边回头对副官阿姆斯道夫说道:“到底鬼门关是为同盟军还是为我们而开启的?我真想向地狱问问?”

透过旗舰伯伦希尔的萤幕,莱因哈特仍然安坐不动静观战况,然而,次席副官流肯中尉以率直的感叹声打破了沉默。

“真让人吃惊!米达麦亚提督被逼退了。在实战层次中算是勇者的他,拥有比敌人更多的兵力,但竟然给逼退了。”

“同盟军的行为不是勇猛而是狂躁。”

莱因哈特冷然地订正了副官的见解。

“米达麦亚是个斗牛士。表面上看来像是被猛牛所逼,事实上,他是在储存力道,等待胜利时机的到来。不过……”莱因哈特轻而优美地歪着头,带着苦笑喃喃自语。“或许,他是真的被对方异乎寻常的攻击所慑。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莱因哈特的观察都没有错。米达麦亚虽然采取了将敌人狂躁的威力吸收扩散开来的战法。但是对于敌人超越限度之外的凶猛攻势,他心中也暗暗震惊不已。

猛虎畏缩于那群没什么经验又没有判断能力的猎犬不要命似狂咬,此时的米达麦亚就处于这个状态。不管在指挥官的能力或士兵的质与量上,帝国军都远在同盟军之上,但是脱出常轨的情势往往使得计划及计算无力化,导致本来的胜败位置倒反过来,这种例子在战史上也不少。

的确,同盟军的攻势凶猛得超乎常规。有的战舰将所有炮门全开,朝着四方扫射光箭,不要命地以高速在无人的虚空中来回穿梭;有的战舰自己关掉了回避冲撞的系统,横冲直撞地用舰首将敌方的驱逐舰一切为二;有的巡航舰一个劲地将主炮对着眼前近距离的敌人齐射,结果自己也被爆炸形成的爆发光卷了进去。疯狂的攻击突破了理性的防御,破坏和杀戮的宴会如火如荼地摆开了。比克古为了阻止他们,使用了所有的传讯系统,最后好不容易掌握了主要战舰的通讯回路。

“停止前进!后退之后再重新编队。你们杀够了吧!”

被司令官这么严厉地一顿臭骂,醉心于流血的同盟军终于恢复了冷静,停止了横行,重新建立起紊乱的舰列,试着撤退战线。

但是,帝国军可不许同盟军趁机脱逃。拜耶尔蓝、布罗、德洛伊杰等米达麦亚麾下的勇将们,胸中翻腾着复仇的熔岩,不约而同地一起开始反击。就在同时,帝国军超过十五万艘战舰所形成的巨蛇扬起了两侧的蛇头,朝着同盟军扑杀而来。兵力有同盟军五倍多的帝国军,其大幅的动作震撼了无声的宇宙空间,化身成一只从午睡中醒来的肉食性恐龙。

情况急转直下,同盟军从杀戮的加害者一转而为被害者。前方有米达麦亚军的炮列所形成的闪光暴风,左方则有莱因哈特直属舰队吐着数十万条的火舌,右方则有缪拉、法伦海特、瓦列等人不断放射出来的能量枪。

仿佛要将视线烧毁殆尽的爆炸光芒产生了连锁反应,成为攻击目标的同盟军活生生地被烈火焚烧全身。即使舰体的外壁耐得住冲击和热,但里面的人却耐不住高温,人们相继倒在墙角及地板上,在舰内急速上升的高温中被迫与死亡拥抱。

立即死亡的人倒还算是比较幸福些。那些受了致命伤却还残留着几分钟生命的人,在死亡之神打开慈悲之门前,全身因内脏被煮沸的痛苦而痉挛不已,在自己吐出的血泥中痛苦地翻滚。不久之后,血化成了紫烟蒸发掉,灼热地板上的生者及死者的肉体被烤焦了,纯白的光将所有的惨状漂成了白色,舰体四射开来成为一团火球。堪以惊人来形容的物质、生命及能源的浪费不断地在广大的战场扩散开来。

这一天,从一六时到一九时,两军的战斗极尽苛烈之能事。由八四○艘战舰所组成的同盟军迪德涅分舰队在短短的三个小时之内被击灭至一三○艘。仲展在宇宙虚空中蛇头一端的瓦列舰队狠狠地给予迪德涅分舰队致命的一击。

瓦列再度前进,绕到同盟军的左侧面,同时不断地发射炮火,杀入同盟军的舰列中,试着去斩断同盟军的舰列,他的盘算因摩顿提督的猛烈反击而告失败,但是瓦列仍然紧紧地贴在同盟军的左侧,不断予以绵密的攻击,使同盟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法伦海特舰队在瓦列舰队的外侧迂回绕行,想大胆地绕到同盟军背后去,但是却因此造成和兰提马利欧恒星太过接近,恒星所发出来的磁场及热力使得舰内机器出现失灵现象,最后法伦海特只好放弃这个打算。同盟军在比克古沉着的指挥下,多方接住了帝国军的攻势,从暂时的苦境中脱身出来,维持住了战线。

“看来要打赢这场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老人实在太顽固了。梅尔卡兹也一样。”

莱因哈特喃喃自语后,传唤了首席副官修特莱,让他传令下去,既然战况呈现胶着状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让所有军队暂时后撤,给将官士兵们休息、吃饭的时间。

自从开战以来,士兵们都只是配着离子饮料吞下钙素和各种维他命配制而成的高热量饼干。如果说以食欲的有无来决定新兵和老兵的差别,那也无可厚非。老兵当中至少有人还有多余的心力去指责饮食不佳,但是初上阵的年轻新兵们,则因为极度的疲劳,光是放固体食物进口中就会产生呕吐感,所以口中含着离子饮料就已经很够了。尽管如此,好歹他们也都活到现在,有很多的新兵已经永远失去成为老兵的机会了。

二月九日,兵力产生了压倒性的差异。帝国军推进了所有的战线,排除了同盟军的抵抗,缩小了半包围的圈子。帝国军的舰列受到炮击所产生的破洞在一瞬间就可以补好,但是同盟军所露出的破绽却永远也合不拢了。

被迫得节节败退的同盟军放弃了攻击的战术,改换成完完全全的被动及防御的战术,从天而降的能源之剑撕扯着同盟军,流出来不是血,而是能源;飞散的不是肉,而是装甲板。然而,同盟军仍然持续坚持抗战。从被破坏而漂流在宇宙中的战舰背后又有其它的战舰发射了炮火,可谓前仆后继。尤其让帝国军咋舌的是同盟军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将帝国军的舰艇引诱至己方火力网中的自杀式作战手法。当帝国军追逐着看似狼狈不堪的敌人时,其他的同盟军就伺机从后方或下方往对方舰艇的机关动力部附近予以致命的一击。

整体而言,帝国军的优势并没有什么改变,而且,每一瞬间都更接近于确立的阶段,但是同盟军尚未失去指挥系统的统一及行动秩序,若要全面击溃对方,就必须再予以更沉重的一击。一旦老练的用兵家比克古决定要彻底贯彻“不求有功,但求不失”的宗旨,作严密的防守,米达麦亚等人只怕也难以讨到半分便宜了。

“……难道非得使用不可吗?”

交抱着双手,以他那苍冰色的眼睛凝视着萤幕的莱因哈特终于吩咐了通讯士官,下令道:“联络毕典菲尔特!告诉他,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把敌军总司令官的军扁帽挂在黑色枪骑兵的枪尖上,送到我这里来……”

号称具有无坚不摧的破坏力的黑色枪骑兵舰队最后终于在二月九日十一时接获最高司令官的命令开始行动。毕典菲尔特上将前几天一直没有接获出击命令,只得心急如焚地旁观战友们的作战,现在他吹了一声欢欣的口哨,站在通讯萤幕前高高地举起了手,用力地挥下来。

“黑色枪骑兵出动了!”

听到拜耶尔蓝中将的报告,米达麦亚用一只手潇洒地拢起他那一头蜂蜜色的头发。

“也就是说,战况已经接近尾声了吧!毕典菲尔特那家伙一定满口胡扯着‘最好的歌手总在最后出场’之类的话!”

“我们的舰队该怎么做?”

“转为全面攻击。可不能让黑色枪骑兵独占了猎物最上等的肉份。”

“下官也是这么想。”

露出笑容的拜耶尔蓝向舰队传达了司令官的命令,他激励大家不要输给黑色枪骑兵。

接到毕典菲尔特出动的报告,缪拉、瓦列、法伦海特等人的舰队都雀跃不已,他们都深深感受到帝国军“胜利在望了”。

毕典菲尔特军的前进目标刚好位于大量浪费、释放的能源大河的另一边。这条大河是由太阳风的定向流动及行星的运行力量微妙地作用造成的,当它流经战场时,吸收了战场上被释放和浪费的能源而形成能源急流。静寂而又汹涌澎湃的能源波涛夹带着丧失航行能力的舰艇的残骸以及化为无机物的人类肉体碎片,朝着太阳引力所能到达的遥远而黑暗的尽头流去,或许经过一段超过人类寿命的时间周期,这些残骸及尸体又会回到这里来。

毕典菲尔特原可以迂回绕过这条危险的大河,不过,素有无畏猛将之称的他却命令所有舰队直线前进。

被漆成黑色的舰队群遂冲进了凶猛的能源浊流当中。流速比预测的还快,使得原本计划秩序井然、以最短时间抵达战场的毕典菲尔特的意图受到阻挠。舰列开始紊乱、漂流-结果使航向偏离至从他们看来为九点钟的方向。

“计算一下!计算帝国军的行进速度及能源流的速度。他们被冲偏了。计算一下,应该就可以推算出他们跳到这边来的宇宙点了。”

同盟军的邱吾权总参谋长对旗舰的监控员下了指令。为了寻求起死回生的数值,监控员和电脑交换着沉默的资询,不久便有了解答。总参谋长又下了指示,命令同盟军对着毕典菲尔特舰队的“渡河”宇宙点集中炮击。

一一时二○分,同盟军炮门齐开。

好不容易才越过能源急流跳到“对岸”的“黑色枪骑兵”舰艇群,这次又陷入了从正面杀至的光束及飞弹的豪雨中。连续产生核融合爆炸,从中折为两半的战舰被卷进了才刚刚攀爬而出的能源之河中,往下游流去了。

然而,“黑色枪骑兵”的将兵们并不是不抵抗的非暴力主义者。耐住对方猛攻的他们,一拔起自己的能源之剑,便朝着同盟军砍杀过去,其苛烈狂野的斩杀行动如排山倒海般粉碎了同盟军的抵抗。光束与光束互相冲突,炫目的光彩漩涡涌起又碎落。磁力炮所射出的超硬钢弹贯穿了复合装甲,散射的光子弹乱打着舰体。以急角度袭来的能源、光束直接击中氢动力炉,炸飞了炮塔,热风和辐射形成的旋风把乘员抛向死亡的无底洞。

以“黑色枪骑兵”为首的帝国军凭籍其坚实的阵容对同盟军的阵地发起总攻击,战况激烈异常。同盟军虽有拼死之心,奈何已精疲力尽、溃不成军。在步步紧逼的帝国军面前招架乏力,情况就如同除草机刈草般。核融合炉爆炸的闪光最初看来像是火球群,然而,立刻又重叠在一起,形成一道白亮、璀灿的巨大光云,而同盟军的舰艇则在云中炸裂四散、烈焰冲天,或者满载着舰员,或者把舰员抛向虚空中,然后沉入光芒的漩涡当中,残光则因后续的爆炸光芒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毁坏严重!本舰不能航行了!”

“人力、物力损失显著,战线无法维持,请求撒退!”

“请求支援!紧急!请求支援!”

惨叫声占满了同盟军的通讯网络。逆境已经不可能挽回了。不久,连惨叫声也越来越少,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已全数阵亡了!

“情况已到这种地步了,该说是一将功未成而万骨枯吧……”

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没有感慨万千的样子,只是沉痛地凝视着萤幕。他所指挥的舰队、他所统率的将兵都在他的眼前成为被破坏和杀戮的对象而还原成原子。每一次绽放一朵光芒之花,就产生大量的死者、孤儿及未亡人。眼看此情此景,他的手边却没可用以救援他们的一兵一舰。总旗舰里欧格兰特的周围只有三○艘左右的巡航舰及驱逐舰苍白着脸色并列在那里。战舰及宇宙母舰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中了。

“给我一点时间。”

老提督若无其事地对身旁的人说完便离开了舰桥处,当他一头钻进房间,从书桌抽屉拿出光束枪及笔记用具时,原本应该已经上了电子锁的门却打开了,总参谋长出现在眼前。

“不能自杀!司令官!梅尔卡兹提督不也在败战之后选择了生存吗?”

看着邱吾权手中所拿着开锁装置用的小盒子,老提督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这个动作中有着经年累月所蓄积下来的疲倦阴影。

“既然宇宙舰队都消失了,光是司令官活着也没有用。你不这样认为吗?”

“宇宙舰队还没有消失。杨威利舰队还健在呢!只要还有一艘舰艇在,司令长官就有活下去负起责任的必要。”

收起小盒子的邱吾权以认真严肃的表情说服司令官。

“你是说,面对此次的战败,除了以死谢罪之外,还有负起责任一途?”

老提督的视线仍依依不舍地固定在桌上的光束枪上。既然不能期待有奇迹的出现,又得面对眼前数量有己方五倍之多的敌人。那么,唯一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年老的躯体透出了这样的讯息。然而,总参谋长却无视于老人无言的宣告。

“自杀只是对己方尽了责任。我所要说的是,你应该对敌人,没错,对敌人也要负起责任。”

这些话很明显地大出比克古的意料之外,老提督的视线这才离开了书桌,投向无礼的闯入者。

“现在我要说的话是极不人道的主张。如果您不想听,就请拿起那把枪对我射击吧!”

邱吾权以这段话做为开场白之后,便开始说明。如果自由行星同盟果真就在这片血与火交织中瓦解的话,那就不用说了。但是,或许不致于走到这个地步。以杨威利所具备的战力及智慧维持在休战或讲和的形式时,同盟的国家组织本身或许会被允许残存下去。而那时帝国军的条件之一一定是要求裁决战犯,到时候,如果军部的最高干部或者战死或者自杀而不在人世的话,底下的人势必会取代其位,以牺牲者的身份站上审判席……

听到这里,老提督的两眼浮现了理解的眼神,甚至可以说,他那衰老的脸上洋溢着一片愉悦的表情。

“我明白了。为了堵住敌人的枪口,我一定得留下这具老朽的躯体。”

总参谋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阁下和我,以及德森元帅,我们三个来自制服组的代表必须作为军事审判的被告。这样才能减少牺牲一些无辜的人。为了同盟的将来,必须要跟杨威利他们活下去。”

当他们就战败后的责任和事宜进行磋商时,战斗似乎也将朝终点走向最后的阶段了。

可是,这个时候,在胜利感和争夺战功的迫切心情驱使下正采无秩序地对同盟军作全面穷追猛打的帝国军背后,却不断出现零星事件,导致不寻常事态的产生。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隶属缪拉舰队的巡航舰欧巴豪简的监控员们。这艘战舰在激战中有半数以上的炮塔损坏,舰长也受了重伤而意识不清,因此,舰艇便在副舰长的指挥下撤离最前线,来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点,和工作船联络,进行舰体的修复工作。然而,就在此时他们从监测仪器中确认到,正在战斗中的宇宙区域的反方向的远处,即他们的后方,有大量的舰艇在移动。

“是隶属哪位提督的舰队?”

如果要责备副舰长警觉性不够的话,那就未免太苛刻了,因为对帝国军而言,胜利几乎已接近垂手可得的完成式了。可是,当他们发射出形式上的询问通讯波之后,回答的却是数十道的能源箭。由于距离遥远,而且也欠缺准头,所以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损害,不过,已足以造成该巡航舰的恐慌了。惊慌失惜的尖叫声透过通讯波在帝国军之间炸裂了开来,宛如一盆冷水淋到被胜利的美酒薰得头脑发热的他们身上。这么一来,状况改变了。

“同盟军的支援兵力?”

这个可怕的冲击鞭打着帝国军的神经,难道同盟军的战力比预期中还充足,一军从正面和帝国军作战,另一军则绕远路阻断帝国军的退路?

豪壮、大胆不落人后的帝国军领袖们也因这个猜测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们已远远深入敌军领地达二八○○光年了。征服和胜利的昂扬感早已让士兵们如白蚁般的思乡感情沉睡在精神的支柱中。一旦这些白蚁复苏了,成功建造起来的胜利城堡将无可避免地面临崩圯的命运。

“停止追击!重新编列阵形,迎战背后的敌人!”

紧急命令透过所有能动员的传讯工具,奔窜在帝国军的指挥系统中。但是,要拉下胜利的帷幕就如同要降低败走时的速度一样困难。帝国军的舰列紊乱了,知道了这个情形的同盟军,获得了边逃边反击的绝妙良机,纷纷将炮门全数打开,对准忙不迭地改变方向、混乱不堪的帝国军倾注所有仅剩的能源、光束及炮弹。

“往费沙的归路被阻绝了!我们回不了帝国了!”

莱因哈特的叱喝压住了士兵们这种恐惧的尖叫声。

“有什么好怕的!到这个时候,就算同盟军有了增援部队,我们照样各个击破!不要惊惶失措,自乱阵脚!维持住秩序后退!”莱因哈特的声音中融合着冷静和霸气。“万一往费沙方面的路被阻断了,我们就直接攻往巴拉特星系,只不过是提早同盟的死期罢了。然后,我们再经过伊谢尔伦回廊,凯旋回帝国去。这样不就成了!”

莱因哈特说完,他那刚毅的声音仿佛烈风一样在瞬间吹散了恐慌的烟雾。士兵们仰望着他们的太阳,那永不失败的征服者华丽的身影,很快地恢复了信心。只要有那个一头金发犹如雄狮鬃毛的年轻人在,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让您见笑,下官真是无地自容,在胜利的时刻还陷入如此混乱的景况,可能是太习惯于胜利,以致于应付逆境的能力就消退了……”

好不容易收拾了混乱的局面,出现在通讯萤幕上的米达麦亚惶恐地道歉。莱因哈特无意责备。

“不怪你。敌人还有余裕使这种小诡计也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或许这只是虚招,不过,一切小心为上。”

“……是。不过,这会是杨威利做的好事吗?”

莱因哈特轻轻地歪歪他秀丽的嘴唇,连这种小动作都突显了他的优美。

“能够这么有效地耍这种小诡计的,除了那个骗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是的。无论如何,下官先整理好士兵的秩序再说。”

另一方面,被莱因哈特及罗严塔尔称为“骗子”的黑发司令官,从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无言凝视着只遗留下巨大能源残渣的战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真的和帝国军作战也没什么胜算。以他个人而言,向没有任何胜算的难题挑战是一项有趣的事。但是,作为被众多部下托付以生命的指挥官做出这种事却是最恶劣的行为。杨的目的是藉着大规模的佯攻造成帝国军混乱,阻止同盟军继续溃灭。关于这一点,莱因哈特是正确地洞悉了杨的意图。

从伊谢尔伦出发,马不停蹄不断赶路又赶路,中途和卡介伦所指挥的运送市民的船队分手之后的杨舰队,一点也没浪费时间先到巴拉特星系停留再接受命令,而是直截了当地朝兰提马利欧星域方向急驶而去,以超出莱因哈特预料之外的速度到达了此地。

“尽管如此,还是慢了半天。所谓的老糊涂,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杨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潭中。他并不是没有预测到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会从费沙回廊来攻的可能性,但是,等他制定了对策时,还是晚了一步。

要给予长驱直入而来的帝国军打击就只有让帝国军相信同盟军有强力的秘密部队,而这些部队又断绝了帝国军在费沙方面的退路,以此使其官兵的心理产生动摇并诱使其分散兵力。对方既是个战争的天才,一定会发现事情的真相。不过,就算只是争取到一点点的时间也不无小补。为什么不事先将自己这个计划告知比克古司令官及邱吾权总参谋长呢?因为,如果事先让他们知道了,或许在将官们的心理上就会存在着杨威利还有其它的妙计,反而不能全力以赴,怠惰了应该做的事……

突然,杨猛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着“好险!好险!”他惊觉到在自我厌恶的泥潭地底里开了一个很深的洞穴。他一直深信自己这么做就可以改变事态,不就是过度自信的表现吗?这一次就真正证明了这一点。最恶劣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在比克古司令官的舰队被完全消灭之后,他自己才蛮不在乎地现身,结果成了帝国军各个击破的目标而丑态百出。除此之外,在挽救同盟军于溃灭边缘的同时,他还必须趁帝国军未恢复秩序之前,确保己方退路,快速调离大军回巴拉特星系,以防止一直跟在后面的罗严塔尔军杀到毫无防备的首都去。

“全体舰队,和比克古司令官汇合,立刻改变航向直指首都!”

杨知道士兵们太过劳累,可是他仍然下了命令。他自己也不能因为让莱因哈特受了一次小小的惊吓就得意忘形。

不久之后,遭敌方狠狠打击的同盟军残存部队集结在杨舰队的周围,通讯毫无迟延地在彼此之间交流,杨立刻询问比克古提督的安危,直到通讯萤幕上出现了白发的老人之后,杨这才放下心头的一颗巨石。

“我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了,但是让这么多的部下惨死,真是没出息啊!”

“您不要这样说。您必须活着指挥我们进行复仇之战哪!”

于是,杨把后卫交给费雪提督负责,自己则统领先头部队朝着首都海尼森急急而去。而当费雪一边为应付帝国军的转进追击采行迎击阵形,一边开始往后退时,却发现有一艘帝国军驱逐舰正在接近中。费雪舰队大为紧张,但因为对方是孤身而来,似乎并无敌意,有可能是使者之类,于是发出了“停船!否则我方将攻击!”的信号,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请不要攻击。我们不是帝国军。”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声音透过通讯系统这样宣告。“我是自由行星同盟驻费沙武官尤里安·敏兹少尉。这艘舰是从帝国军那儿夺来的,搭乘者都是反对帝国的人士,我们请求前往同盟首都海尼森。”

通讯军官们半信半疑数秒钟之后,急忙将事情报告给费雪提督知道。

“真令人惊讶!是尤里安·敏兹?他还平安活着。”

费雪发出了感叹的声音,但是在迎接那艘驱逐舰时,他仍然有着老练指挥官的慎重。他考虑到诡计的可能性,声音虽然的确是尤里安的声音,但或许尤里安是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被强迫与敌人合作的。在费雪舰队严阵以待把炮门准星锁定驱逐舰之下,全副武装登上该驱逐舰的皮亚兹上尉及六○名部下确认了真的是尤里安发出的通讯。这个好消息遂像雪片一样以超光速通讯飞向首都。

当奥利比·波布兰知悉此事时,忍不住喃喃说道:“夺取敌人的驱逐舰?想不到这家伙的手脚可真快哪!”

“看来似乎真有所谓的天敌存在哪!”

以冷漠的目光看着萤光幕上已恢复秩序的帝国军和远处同盟军离去的点点光群,莱因哈特喃喃自语。超乎单纯怒气之外的感受浮上他白晰的脸庞。

莱因哈特不得不回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在亚斯提星域被两倍于己方的敌人所包围而仍击败对方之时,还有,在亚姆立札星域击溃二千万同盟军时,都是这个杨威利在他获得完全胜利之前插上一脚的。亚姆立札会战之后,莱因哈特在众人之前严厉斥责毕典菲尔特提督,因为他错过了攻击的绝佳时机,竟妄顾大局未得到友军的有效配合之下指名挑战杨,结果为杨所乘而造成了失败的直接原因。莱因哈特原本想再给予更严厉的惩罚,但是已故的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平息了他的怒气。吉尔菲艾斯直言不讳地告诉莱因哈特,其实他的怒气是对自己而发的,毕典菲尔特只不过是受到牵连而已,吉尔菲艾斯要求莱因哈特自我反省。

“吉尔菲艾斯,如果你还在,就不会容许杨威利如此横行……”

莱因哈特对死去的友人如此说道。年轻而貌美的征服者告诉自己,如果故友还在,他在人才的调度上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了。然而,这个声音只吹拂过莱因哈特空虚的心头,对他的精神上并没有任何帮助。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对吉尔菲艾斯的思念一日淡于一日时,莱因哈特知道他已永远失去了自己过去的岁月中那段最清晰、最温暖的日子了。这种恐惧感凌驾于所有的理性之上。

脱离战场的帝国军并没有进一步追击撤退的同盟军,一方面是莱因哈特认为同盟领域广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所以不必操之过急,而大战过后舰队也必须稍作休整,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补给线也到达极限了,为长远计,有修筑军事据点的心要。按照这种想法,帝国军移动了二.四光年,转往干达尔恒星系,开始了降落该星系第二行星乌鲁瓦希的作战。这个行星上有着一○万人左右的人口以及广大未开发的土地和丰富的水资源。以前,负责该行星开发的企业取得幅员辽阔的土地,试图做独占性的开发,但是失败了,从此就被长期搁置下来。莱因哈特却计划在这个地方建立半永久性的军事据点。将来同盟的领土都落入莱因哈特掌握之后,这个寂寂无名的行星将作为镇压武力叛敌及荡平宇宙海盗的根据地,势必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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