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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天意-2

项羽诧道:“为什么?”

“他的才智太可怕了。这样的人若为他人所用,会后患无穷。”说完,范增掀开帐门走了。

为他人所用?后患无穷?项羽觉得好笑。谁会重用一个钻过人家裤裆的胆小鬼?亚父真会大惊小怪。

他跟本没把韩信的事放在心上,转而开始思考起明天要做的大事了。……

第二天清晨,项羽单独朝见了宋义,没有人知道烟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项羽片刻工夫就出来了。手中还拎着宋义那颗血淋淋的脑袋!

项羽宣称:“宋义暗中与刘国勾结,图谋双楚,楚王密令我诛之。”

诸将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无一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说半个“不”字。况且,宋义此前在军情紧急的情况下还好整以暇地送他儿子去齐国为相,确寮有勾结齐国的嫌疑。至于说宋义反楚,那自然不些牵强,但人都已经死了,谁又高兴为给一个死人翻案而得罪强硬惯了的项羽呢?所以,几个善于察颜观色的逢迎之徒甚至还讨好地说:“首先扶立楚怀王的,就是将军的步父。如今,将军又替我大楚诛灭了叛国之臣,真乃楚国之柱石也!”

项羽派人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怀王,怀王不得不追认了那道他根本没有发出的诏命,并命项羽取代宋义任上将军之职。

项羽迅速指挥楚军渡过漳河,援救世鹿。

渡河之后,项羽下令:凿沉渡船,砸烂釜甑,烧毁屋舍,士卒每人只带三日口粮,以示绝无退路。

这道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之令,极大地激发了楚军的战斗力。楚军将士人人奋不顾身,以一当下,向强大的秦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秦军运粮的甬道被截断了。

秦国坚固的阵线开始瓦解。

……

秦将苏角被杀,王离被俘,涉间自焚。

秦军主帅,少府章邯——曾经打败了周文、陈胜、项梁的常胜将军章邯,向项羽求和了。

考虑到秦军实力犹存,而楚军军粮已所剩无几,项羽决定接受这位杀叔仇人的求和。双方约定在洹水之南的殷墟上会面。

在殷墟,章邯告诉项羽,他之所以求和,不是因为战斗失利——事实上,他还有二十万兵马,而是因为他所事奉的朝廷已不值得他继续效忠了。

“我间直不知道如今的秦国究竟姓赢还是姓赵了。章邯愤愤地道,“朝中的有功之臣都快让赵高杀光了!先是将军蒙恬,然后是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再后来是左丞相李斯,现在就要轮到我了。”章邯指着身后一人道,“将军应该认识司马欣吧?”

“是的。”项羽点点头,“我与叔父潜藏于民间时,我叔父曾因事被捕入狱,是他救了我叔父一命,那时他是栎阳狱卒。

章邯道:“现在他是我的长史。十天前,我派他去咸阳请示战事——司马欣,你自己来说吧。”

司马欣道:“是,我到了咸阳,要见皇帝。赵高让我在宫外司马门跪候了三天,也没让我见到皇帝。后来我听说,赵高得知情势危急,怕皇帝追究,准备拿将军和我们这些前线将士顶罪。我连夜抄小路赶了回来,到了军中,我才知道,赵高果然派人追杀过我。幸而我没有走去时的大路。”

章邯道:“项将军,你也看到了,为这样的朝廷卖命,还有什么意思?将军与我有杀叔之仇,我也不敢请求将军的赦免。但求将军一件事:攻入咸阳后,千万要抓住赵高,将这恶贼斩成肉酱,以解我心头之恨!那么我虽死也感激将军的恩德。”

说着,章邯向项羽俯身跪拜下去。

看着这个曾和自己斗得死去活来的劲敌,如今被肮脏的宫廷所逼,落到这样凄凉的境地,项羽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他扶起章邯道:“起来吧!我不杀你。你攻打我叔父。是各为其主。现在你弃秦归楚,是我楚国的幸事。你就留在楚军中为我办事吧!

就这样,项羽不但没有追究章邯的罪远,还封他为雍王,又任命他的两名副手:司马欣为上将军,董翳为都尉,收编了秦降卒二十万,一同向关中进发。

没有人怀疑项羽有封王的权力。巨鹿之战已经确立了他在诸候中至高呒上的地位,一俟进入关中,攻下咸阳,他成为天下霸主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所以,许多人已提前改口叫他“大王”。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巨鹿之战的余威排除了一切障碍。在路上,为了杜绝后患,项羽下令坑杀了那二十万秦军降卒,韩信居然也没有敢说三道四。除了亚父有点不以为然,总而言之,项羽的心情十分愉快。

但是,一个意外的消息把他的好心情全打乱了:沛公刘邦已先他一步进入关中。

刘邦算什么东西?项羽至今还记得去年这个人是怎样哭丧着脸来向他叔父求救兵的。那时,他把自己的老家丰邑都丢了,兵微将寡,无力收复,带了一百多名骑兵可怜巴巴地来求援,项梁很大方地送给他五千兵马,这条死鱼才算翻了身。

一想起那道怀王与诸将的约定,项羽就觉得心烦意乱。

“先入关中者王之。”

关中王,关中王,等于是秦王。刘邦怎么配来跟他争这个天下至尊的王爵?

岂有此理?他是怎么攻入关中的?

消息很快打探出来了:刘邦用贿赂秦将的手段打开了咸阳的南大门* 关。此时,赵高狗急跳墙,弑君于望夷宫,另立二世帝的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又设计杀死了赵高。咸阳城里乱得一塌糊涂。刘邦遂趁虚而入咸阳。

原来如此。

大军行到函谷关前,关上已换上沛公刘邦的旗帜。关门紧闭,守关者声称:“无沛公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关。

项羽勃然大怒:“我在巨鹿浴血苦战,拖住秦军主力,你捡了现成便宜,还想独霸关中,给我攻!”

刘邦的军队抵挡不住,很快就败逃了。

项羽攻下函谷关,到咸阳城外的鸿门,扎下营寨,鸿门西南不远处的灞上,就是刘邦的驻军。明天,项羽想,明天就去找刘邦兴师问罪。

这样想着,他安然入睡了。

他终究还是汉能睡成一个好觉,因为一个晚上先后有两个人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要见他。

第一个人是从刘邦的营垒里来的,自称是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的密使。来使对项羽说,刘邦有称王于关中的野心,他准备任秦降王子婴为相,霸占秦宫室府库全部财宝,与诸候军对抗。来使告诉项羽,刘邦只有十万军队驻在灞上。如果项羽要举兵相攻,曹无伤愿为内应。这对项羽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本部军加工诸候军足有四十万,打败刘邦看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不喜欢来使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只敷衍了两句就让他回去了。

第二个是他自己营垒的人,他的族步,项伯。奇怪的是,项伯深更斗夜把他再次从床上拉起来,却只是为了拼命给刘邦说好话:“人家沛公要不是先攻破在中,你能那么容易进来吗?人家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要去攻打人家,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项羽觉得好笑。今晚是怎么了?一个刘邦的手下人,来舅他攻打刘邦;一个自己的手下人,来劝他别打刘邦。

“三叔,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隐衷?就直说吧!”

项伯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他去过刘邦的军营了。因为在听到项羽次日攻打刘邦的军令时,他猛地想起,自己有个老朋权还在刘邦哪儿,他不希望这位朋友陪刘邦一起白白送死,就准备叫这个老朋友跟自己逃走。

“你那位朋友是谁?”

“张良”。

“张良?”项羽怀然动容,“就是那位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的刺客?”

“是的。他行刺后就亡匿下邳,我就是在那时和他认识的。”

“很好,那后来呢?你把他劝说来了没有?”

“没有,他说什么也不肯在刘邦有难时独自逃生。”

项羽汉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佩和惋惜的神色。

项伯又更加吞吞吐吐地说,张良不担不肯跟他一起逃走,反而三言两语,硬把他拉去和沛公刘邦见面。在那样尴尬的情况下,张良居然有本事说得让项伯和刘邦结为姻亲,还让项伯回来在项心面前替刘邦多多美言几句。

“大王,明天刘邦会亲自来向你请罪的。你先不要开战吧。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辞。多听听他们的话也很有道理……”

“行了,行了!”项羽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挥手道:“我知道了。那就看他明天有没有诚意来谢罪吧!”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项伯忙不迭地替他那刚刚结成的亲家公说道。

第二天一早,刘邦果然亲率百余骑兵来鸿门向项羽谢罪了。

刘邦言辞谦卑,神态惶恐,他把自己的所有行为——包括约法三章,不杀秦王子婴等收买人心之举,都解释为替项羽传播威名。

项羽吧了口气,道:“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这么说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啊!

范增在旁边听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项羽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接下来还有更叫他难以置信的事:项羽居然把刘邦留下来宴饮食宴席上,范增五次三番向项羽使眼色,甚至举起佩带的玉块(王字旁,我打不出)示意,但项羽就是没反应。

范增起身,走出军帐,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一个青年军士刚好走过,范增一把把他拉到一旁。

“项庄,你知道你堂史在宴请谁吗?”

项庄道:“听说是刘邦。”

“不错!”范增咬牙切齿地道:“昨天还下令要准备去攻打他的,现在倒好,让人家几句花言七语,就说得变卦了。刚才在席刘,我几次示意,大王就是不忍下手。我们只好代他动手了。”

“这……合适吗?”项庄有点犹豫。项羽虽与他是堂兄弟,但实则位同君臣,不奉项羽的将令就擅自行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范增不耐烦地道,“这是为了大王的天下。大王要怪罪下来,一切有我但着。你去拿剑来,待后就进去,以舞剑助兴之名,在席间杀了刘邦!”

项庄道:“是。”就完匆匆就走了。

范增准备回帐中去,一瞥眼间,看到一人,不由得停脚步。那是一个执戟的待位,正懒懒地倚着一排栅栏,口中叼着一茎野草,眼睛望着远方的山川,脸上有一股萧索没落的神情。

范增踏前一步,但又退了回来。

不,现在不是安慰一个失意者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办!以后再说吧,他会记住再劝劝阿籍,叫他重用这个名叫韩信的侍卫的。

范增返身进了营帐。

一会,项庄也拿着宝剑进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张良匆匆走出来,走到军门口。好里有刘邦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张良拉住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就走。一边走,一边急急地道“……现在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要不是项伯在那儿挡着,我们公早没命了……你进去后,记着,东向而坐的就是项羽,别激怒人,中对他说……”韩信倚着栅栏,看着张良拉着那大汉向军帐快步走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计!他点点头,项羽是个莽人,而他自己也喜欢莽人,所以要是找一个舌辩之士去跟他理论,只会引起他反感,叫这个粗豪大汉去大闹一通,也许倒可以救刘邦一命。

这个张良,果然厉害!

约半个多时辰过去后,刘邦身体歪斜地扶着那大汉的肩头出来了,仿佛已醉得不省人事。但一出军门,刘邦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清醒了。他站直了身子对那大汉道:“现在怎么办?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范增不杀我,是不会死心的。”

那大汉道:“当然是走了。难道还呆在砧板上挨人家宰不成?”

刘邦道:“可……可我怎么向他告辞啊?”

那大汉道:“现在还顾得了这个?眼下不是讲礼节的时候,逃命要紧!夏候史,你把沛公的马牵过来。车驾不要了。沛公,快上马吧!”

刘邦道;“不,不行的。这不是礼节的问题。他现在不杀我,就是因为没有借口,我不辞而别,不是让他找到借口了?就算我能逃回灞上,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

那大汉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躲过一天是一天。”说着,那大汉便要推刘邦上马,而刘邦还在犹豫。

正在这时,张良也出了军帐,向这边走为。他对刘邦说:“沛公,你先回去,就 樊哙、夏候婴、纪信、靳强四人护送你,其他人留下,免得惊动太大。告辞的事我来办。樊哙,沛公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

那大汉拍着胸脯道:“行!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伤沛公一根毫毛!”

张良又向刘邦道;“沛公,你来时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刘邦会意,忙从一名待从的行囊中取出两只锦盒,递给张良,道:“这里有一双玉壁和一对玉斗,麻烦你给我分别赠给项王和亚父,以作告罪之意。”

张良拉锦盒,又道:“从这里到灞上,最近的路要走多少里?”刘邦想了想,道:“抄小路走只要二十里。”

张良道:“好,快走!”

刘邦上了马,张良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根马鞭,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马立刻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樊哙等四名随从也迅速跟上。

张良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才长出一口气,又驻足站了一会,转身步入军门。

忽听旁边一个声音轻轻道:“唉!放虎归山,从此天下要多事了!”

张良闻声心头一震,手中的锦盒几乎落在地上。他循声望去,见辕门旁边的栅栏边懒洋洋地倚站着一名待卫,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臂间拢着一支长戟,嘴角咬着一茎野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张良走过去,低声道:“请教足下尊姓。”

那待卫吐掉叼了许久的野草,道;“无名小卒,执戟郎中韩信。”

张良道:不日定当告访。”

张良说完,深深地看了韩信一眼,便向军帐中走去。

张良神色不变。

侍从给项羽端来一盆洗脸水,项羽拿起盆中的手帐,拧干了擦脸。

外面传来了范增的训诉声:“没用的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庄的声音有点委屈:“亚父,我……!

“住口!”范增蛮横地打断道,“这点小事都办不了,不能成什么大业?呸!以后夺取项王天下的,必然是刘邦!我们就等着做他的俘虏吧!”

张良抬眼看了一下项羽。

项羽慢慢地擦着脸和手,好像没有听到范增指桑骂槐的声音。擦完后他把毛由扔回盆里,挥挥手让待从们退下。

“张良,”项羽开口了,他的声之平静简直让张良怀疑他的醉是否也是装出来了。“你就是十年前在阳武博浪沙椎击秦始皇的那么刺客?”

张良道:“是的。”

项羽凝视着张良,这个以博浪沙一击而名闻天下的刺客,居然长着一张女人一样秀美纤弱的脸。“真是人不可貌像。”他叹了一口气道,“老实说,我很佩服你,行刺比起义更需要勇气。”

“那没什么,都过去了。”张良语音里没有一点兴奋自得之情,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郁忧闷,“况且寻一击又没有成功。”

项羽点点头,他对张良的好感又加深一层:做了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还不以为功。项羽起了爱才之意,“你代刘邦辞行,就不怕我迁怒于你?”

张良抬起头,一脸毫意地道:“臣下并未得罪大王,为什么要怕?大王不会滥杀无辜的。”

“好一个滥杀无辜!”项羽不禁笑了起来,“你无辜么?你以为我真的醉了,糊涂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玩的手法都看不到了?那个咋咋呼呼的黑大个,叫…… 叫什么樊哙的,不就是你弄进来的?他嚷嚷的那番大道理,八成还是你教的吧?”

张良也笑了:“大王如果真的没醉,那就应该看到是大王的人先玩的手法,下臣不过是被迫应战而已。”

项羽道:“不错。正因为这样,我才放了刘邦一马,暗箭伤人没意思。”

张良躬身道:“大王大仁大义,沛公与下臣没齿不忘。”

项羽道:“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不想杀他,只是不想用这种手段!以后若战场相适,我会跟他好好打一场的。”

张良道:“大王与沛公的误会不是已经解除了么?怎会再动干戈?大王多虑了。”

项羽道:“少说这种场面话,务会解没解除大家心里有数。不过现在先不提这个。知道我为什么把曹无伤的名字告诉刘邦吗?因为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我不稀罕!我喜欢你这样忠诚勇敢的人。愿意留下来帮我吗?”项羽说着,眼中显出热情的神色。

张良狡黠地一笑,道:“我要是留下来,还是忠诚的人吗?”

项羽一怔,许久才道:“我算是明白了,项伯怎么会你几句话就搞得晕头转向!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韩国人,我叔父又已封你为韩国司街,畏佐韩王成。你就算要做个忠臣,也不该是做刘邦的吧!

张良无奈道:“是啊!可沛公已经向韩王把下臣‘借’走了,下臣也没有办法。”

项羽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邦以“借粮”之计硬从韩王那里“借”走了张良,韩王成他的无赖手段搞得无可奈何,这已是一件传遍诸候的笑谈了。

“你呀你!”项羽笑道“,好了,别找什么借口了。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我只问你,刘邦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效忠?他比我贤明?”

张良不卑不亢地道:“武王贤明,终非夷、齐之主。”

项羽大笑起来,笑得很舒坦。张良居然把他比作兴周灭商的周武王,这一捧实在非同小可。周武王没有为难伯夷、叔齐那两个愚忠的书呆子,他自然也不能为难眼着这个聪明的谋士了。

“回去吗,这个‘夷齐’,”他笑着道,“真拿你没办法。”

无论如何,仗是打不起来了。

项羽麾兵进入咸阳,俨然以关中王自居,处置起亡秦的一切来。为报祖父项燕、叔父项梁皆被秦军所杀之仇,他下令:将秦所有宗室公子,一律诛杀!包括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

子婴只做了四十天秦王。他不是那颟绀无能的亡国之君。事实上,他像他的祖父,始皇帝。就像他祖父当年智除 一样,他机智果决的计诛了赵高,使秦人拍手称快。四十六天,才短短四十六天,他就展示出一个盛世明君应有的一切素质。然而,他不幸接手了一个已病入膏肓的帝国。白练系颈,俯首请降,一切不该他承受的屈辱都降临到了他身上,最终还要用生命为帝国殉葬。

所以,对于子婴的命运,秦人无不感到同情和惋惜。不过,据说子婴在听到对自己的判决时,既不惊慌,也不愤怒,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请转告你们大王一句话:不要以暴易暴。”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否传达到了项羽的耳中,只知道项羽开始下令搜集咸阳的全部宝物,东运彭城——他已经决定以好里为自己的新都。他不喜欢咸阳。对他而言,这是个充满仇恨和罪恶的地方。他要把这里付之一炬,带着财宝和美女东归故乡,让亲友乡人们都看到他今日的权势和荣耀。

同时,项羽开始大封诸候,并自立为西楚霸王。

啊!将天下攥在手里任意处置的感觉简直太好了。项羽愉快地想。

至于那个讨厌的刘邦,不就是“先入关中者王之”吗?嘴大吃嘴小!把巴蜀之地封给他。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向来是秦朝用来流放罪人的,可好歹也算是关中。让他去那边窝着吧!

项伯大概拿了刘邦不少好处,又来帮这位亲家说好话。项羽被他搞得不胜烦扰,就再添了块汉中,封刘邦为汉王。反正这条泥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韩信走出秦朝御使的府第。

一群将士嘻嘻哈哈的抱着值钱的财宝器物从里面走出来,经过他身边时,一人问道:“咦,韩郎中,你怎么没拿点宝贝?”韩信屈指敲了敲那人抱着的鎏金刻花大酒樽,笑道:“太重了,我搬不动。”

几个人被他的话都得哈哈大笑,抱着东西走了。

韩信踱到街道上,满满的走着。他的心情很沉重。

哪里都一样。秦宫室里没有,昔日权贵的府第中也没有。秦朝的律令,地图、存档奏呈、户籍文册……凡是有点价值的图籍都没有了。

刘邦果然存有野心!

看来,战争还将继续下去。对他而言,战争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的才能本就在这上面。只是他若不能获得重用,在轰轰烈雷的张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知道什么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吗?师傅问道,眼睛去不在看他,看着天边。

“知道。就是没有东西吃,饿肚子呗!”他把玩着的一株野草说道。

师傅看看她,一笑,摇摇头,又望向天边。“是没有对手!记住,孩子,当你天下无敌的时候,你就是这世上最寂寞最痛苦的人。”

错了,师傅和当时的他都错了。没有对手不是最大的痛苦,饥饿之类的肉体上的痛苦当然更算不了什么。这世上最大的痛苦是:明知道天下没有什么人是自己的对手,却偏偏连竞逐的资格都没有。

他闷闷不乐地踢掉路上一棵小石子,叹了口气。

忽然,他心里冒起一个不可遏抑的念头。

他伸手拉住一个看上去像当地人的路人,道:“请问,国尉府怎么走?”

“国尉府?”那人瞪大了眼睛道:“你问国尉府?”

“是啊。”

那人用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向前一指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向右拐,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

韩信拱手道:“多谢。”

“不谢,不谢。”那人说完就走了。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疑疑惑惑的看着他。 韩信按那人的指点,向前走去。

啊,自己一定疯了。为什么去哪里?就因为十几年前师傅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一回那个陌生人的名字?

那他去了又指望看到什么?

师傅端坐在那里,捋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道:“孩子,现在你相信我真是秦朝的国尉了吧?”

荒唐!他失笑地摇了摇头。

但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毕竟是堂堂的国尉府,也许会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资料呢?看一看又何妨?他这样对自己解释道。

他走到到路尽头。向右拐,再穿过一片小树林。

从树林中走出来,他愣住了。

看得出,那曾经是一座恢宏壮丽的府第。

石雕的猊依然威严地守在门口,几根枯黄的蒿草从他的脚爪缝中伸出来,在寒风中摇曳。一直不知名的雀鸟正站在它的头顶张望,见有人来,一振翅“忽啦啦”的飞走了。

朱漆的大门半敞着,上面的漆已斑驳脱落。可以看得见门内的庭院里生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他伸手把门推开一点,一阵难听的“吱呀呀”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跨进门槛,草丛里跳出一只兔子,三跳两跳逃走了。

怪不得刚才那人神情如此古怪,原来他所问的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老宅。

他小心翼翼的穿过一件件或摇摇欲坠、或半已倾柁的厅堂台榭,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他不知道他究竟想看什么,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什么。这里和所有的弃宅一样,霉味、蛛网、尘埃充斥其间,还有几只好奇的老鼠,从黑暗的角落里瞪着明亮的小眼珠子看他,似在琢磨这个闯入者的来意。

转过几堵残垣断壁,眼前忽的开朗起来。

这是一片不大的竹园。虽然遍布的野草几乎遮蔽了原有的景致,但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夹杂其间的珍奇花木,依稀显示着主人昔日的豪奢生活。

他没有向那些珍奇的花木走去。他走向园中的一棵粗大拙朴的槐树。

如果是夏天,这棵树一定是这园中最好的纳凉所在。黄白色的小花会吸引爱许多嗡嗡叫得蜜蜂和各色蝴蝶。但现在,它是这里最单调无谓的植物。在寒风中掉光了叶子后,他那粗大的树干看起来是在一无足取。

那他为什么还要向那棵树走去?

因为第一次见到师傅,便是在一棵槐树下吗?

老人坐在一棵槐树下,微微佝偻着背,出神的望着远方。有时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似乎百无聊赖,又似乎心事重重。

没有人关心这个陌生的老人从哪里来,是什么。谁在乎呢?大家都要忙自己的生计。

一个孩子为了逮着一只蚱蜢跑到老人面前。蚱蜢跳到老人信手画下的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间。孩子屏息静气,悄悄地举起手。好极了,不要动……

孩子的手迟迟没有落下,蚱蜢早已逃走了。

孩子被那玄妙的图形迷住了。

他拨开野草,向那棵大槐树走去。

已经多少年没人在这棵树下乘荫了?十年?二十年?它寂寞吗?它会在凄清寒冷的夜里回忆起夜夜笙歌的过去吗?它还记得那位秦王曾近以平礼相见,衣服饮食与之同的主人吗?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动一时的奇人后来会销声匿迹吗?

暮地,他停住了脚步。

他的心一阵剧跳。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树下一块青石上,花白的头发,背微微有点佝偻。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寒颤。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已荒弃许多年的老宅了?难道……

“谁?”那人沉声问道,同时转过身来。

是一个面容矍铄、目光锐利的老人。

他送了一口气。不是鬼,是一个正常人。当然,也不是师傅。他心中隐隐泛出一丝失望。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冷冷得道:“这里没你要的东西。你来晚了,可以拿的东西十几年前就搬光了。除非你对那些瓦砾感兴趣。”

韩信一怔,但旋即明白了:老人八成是前秦遗臣,把自己当成正大肆掳掠的楚军将士之一了。于是道:“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来……”

“我建议你去赵高府,”老人道,“那是一个好地方,金银珠宝十半月也搬不完。”

韩信无奈的一笑,看来解释是没有用了。想了想,他一拱手道:“栽下韩信,敢问先生……”

“我也不怕告诉你,”老人冷冷道,“我叫仲修,是秦朝的太史。”

韩信道:“请问仲先生,此间的主人……”

“早不在了。”仲修的声音又硬又冷,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在,通常有两种解释。韩信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种,欲待进一步询问,老人又一脸冰霜,韩信只得叹了口气,道:“可惜。”

“可惜什么?”仲修冷笑道,“他要是还在,你们能进的了咸阳?”

韩信怔住了。

项羽那超越了复仇的滥杀已是尽人皆知,咸阳没来得及逃跑的秦朝官吏如今人人自危,躲都来不及,这个老人居然还毫不掩饰他对征服者的蔑视。

不知怎的,韩信对这个浑身带刺的老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敬意。

这似乎不太应该。秦朝暴虐,人人痛恨,他怎么能敬重一位至今还在为它效忠的官员呢?

也许是因为现在已经很难说哪一方代表正义了。事实摆在那儿:出身贫寒、忍受了多年高压统治的起义者一旦掌握了决定他人生死的大权,会变得比原来的统治者更残暴、更野蛮。

韩信默默的走到了仲修对面坐下。

他和仲修之间有一块近于圆形的石礅,上面掉满了槐树的枯叶。

韩信随手拂去了落叶。石礅上有一层浅浅的青苔,还有一些奇异的线条……

“你看得懂?”老人疑惑的看着这个一身淤泥的孩子。

怎么会看不懂?这是一种多么有趣的游戏!简直太有趣了!孩子兴奋的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图形中划下一个小圆圈,然后蹲在那儿抚着下巴,一脸希翼的望着老人。

老人看到孩子划下的圆圈,脸上微现惊讶之色。但他没有作声,只拿起树枝,在图中划下下一个圆点,然后盯着孩子。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他只是个孩子啊。

“你看得懂?”仲修疑惑地看着韩信道。

韩信慢慢地伸出手指,在那覆盖着青苔的图案上划下一个小圆圈。乾九。

不管后面如何发展,开局首先要占据的,就是这个位置。

师傅说: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仲修看看石礅,又看看韩信,也慢慢地伸出手指,在那薄薄的青苔上画下一个圆点。

坤六。

不错,他也是学过的,知道惟至柔能御至刚。

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孩子还在往图上画圆圈,但他已画得越来越艰难。二十多步后,孩子要想很长时间才能走一步。他的头越埋越低,心里又是后悔,又是羞愧。

刚才看着明明很容易的,谁知道玩起来竟这么难!

孩子终于再也走不下去了。他扔下树枝,吃力地道:”我……我输了。” 说完,头也不敢抬,站起来转身就走。

“站住!”老人沉声道,“过来。”他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孩子低着头,老老实实依言走过去,准备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接受嘲笑和训斥。

老人用树枝点点地下:“谁教的你“八宫戏”?”

孩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没……没人教过我。”果然是内行才能玩的游戏。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人教过你?”老人眯起眼睛,看看孩子,又看看地下,“……十……二十……三十,三十一。没人教过你,你走了三十一步。啊!三十一步!”

老人睁开眼睛,一下子扔掉手里的拐杖,抓住孩子的双臂,颤声道:“孩子,这个游戏还有好多种玩法,你愿意学吗?”

仲修输了,他吃惊地看着石墩上的划痕,又看看韩信:“你……你从哪里学来的?”

韩信道:“你们国尉常玩这个?”

仲修道:“是的,当然那时是用棋子。很多时候他跟自己下,因为没几个人能在他手下走满二十步。”

韩信道:“最多的……在他手下走过几步?”

仲修道:“二十八步,蒙恬下的。”

他们中最优秀的,在我手下走过二十八步。

巧合,一定是巧合。

“你们国尉。”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说话……有没有大梁口音?”

仲修看看韩信,脸上是若有所悟的表情。他慢慢地道:“国尉是大梁人。”

韩信脑中一阵眩晕。

啊!师傅在不经意间随口说出的那个名字竟是真的?他真的是尉缭?大秦的元勋功臣,大名鼎鼎的《尉缭子》的作者?不!不可能!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他助秦王——也就是后来的始皇帝灭六国统一天下,他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却又忽然抛下这一切,孤独而寂寞地漂泊在民间,将一身惊人的艺业传授给一个出身卑贱的孩子。他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那些威力奇大的奇谋秘计,足以颠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么?

啊!誓言,那个奇怪的誓言!

“孩子,你给我发誓,以皇天后土的名义发誓!”老人干枯的手指用力抓住孩子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永远不要使用我传授给你的一切,除非乱世到来。”

明白了,明白了,这原来是师傅为帝国的安全而设下的一道防线。

他忽然想起,师徒三年,师傅还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那时他单纯而强烈地仰慕着师傅。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老人给他带来了一个神奇美妙的新世界。他一接触这些,就恍惚感到,这就是他有生以来一直在这茫茫尘世中等待着的东西。与这相比,同龄孩子们那些幼稚的游戏对他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深深地感激师傅,如饥似渴地学着那些他的玩伴们一辈子也不会弄懂的深奥知识。师傅是他心目中最有智慧、最有权威的人。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获得师傅的肯定——哪怕一句淡淡的夸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而,他从未得到过。相反,他注意到,当看到他进步神速时,师傅的目光里,竟会有一丝警惕的敌意。

他心里一阵刺痛:原来那时,师傅就已经对他有了戒心。

他明白了,可又不明白。师傅对他如此戒惧,那为何还要教他呢?

“我以为他说说而已,”仲修叹了口气,站起来,轻轻自语道,“哪知还真这么做了。”韩信道:“仲先生,你说什么?”

仲修挥了挥手,意兴萧索地道:“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与你无关。”

韩信道:“仲先生,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仲修不语,过了一会儿,举步向前走去。

韩信道:“这是为什么?仲先生。你们国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仲修道:“你不必知道。你遵守了诺言,这就够了。乱世已经到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回头看了看那块刻着“八宫戏”的石墩,又看看韩信,“知道吗?你已经超过了你的师傅。国尉没有选错人,你会名扬天下的。年轻人,好自为之吧!”说完,又向前走去。

韩信抢步到仲修面前,道:“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仲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仲修抬眼冷冷地扫了一眼韩信,道:“你在命令我吗?”

韩信退后几步,跪下,诚恳地道:“不,我在求你。你是我师傅的朋友,我怎敢对您不敬?只是这件事我若不知道原因,会永远无法安心的,而以现在的情势,除了您,我还能问谁呢?”

仲修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不必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只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如果你坚持要知道,那就跟我来吧。那是一个很长、很荒谬的故事。到我家去,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

室外寒风呼啸,室内暖意融融。小火炉上煨着一壶黍酒,香气满室。

秦地的黍酒劲道十足,一杯下肚,有如一道烈火直冲而下,在腹中熊熊燃烧,极其舒畅。韩信放下酒杯,静静地等着。

仲修轻啜一口酒,将酒杯捏在指间慢慢左右转动,眼睛却只茫然地盯着前方。

精致的朱雀铜灯静静地燃烧着,火光偶而一跳,四周的阴影也随之一颤。仲修的目光却始终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穿越了这一切,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十多年了,我依然无法肯定,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因为那实在是……唉,实在是太荒谬了。

那是我们始皇帝刚刚统一天下的时候。你知道,帝国的版图之在,是前所未有的。始皇帝拥有的权力,也是过去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曾有过的。所以,这世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在咸阳北阪,自雍门以东至泾渭,仿建了所有诸候国的宫室。里面汇聚了各诸候国最珍贵的珠宝和最美丽的女人。上林苑里,也兴建起了规模宏大的阿房宫。始皇帝足不出咸阳,就可了享用到昔日天下诸候所能享用的一切。

我们也很为始皇帝高兴,都认为他大概是自古以来最快乐的帝王了。

然而,始皇帝只是在帝国建立的最初高兴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显出烦闷不快的样子。

近臣们变着法引他高兴,俳优的笔谑,武士的角抵,甚至西域人的幻术都搬到宫里来了,但都没用,始皇帝依然闷闷不乐。

群臣议论纷纷,不知道皇帝到底想要怎么样。

终于有一天,始皇帝自己告诉了我们。

“朕要得到长生。”他说。

你可以想像,这句话在朝臣中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始皇帝已经不是刚即位那会儿的孩子了,按理不应沉迷于荒诞的幻想,然而现在他竟然说他要长生!

震惊、怀疑、恐慌。

然后是各种各样的劝谏:委婉的、直接的、口头的、书面的……

当着我们的面,始皇帝把一堆谏书扔到丹墀下。

“你们没见过的事,未必就真的不存在!”他愤怒的吼道,“在世上真的有神仙,真的有长生药,只是你们不知道!”

他下令把那堆谏书烧毁,在熊熊的火焰前,他对群臣说:“下一回朕要烧的就不止是谏书了。”

我没有被他的愤怒吓退,写了一道措辞激烈的秦书呈送上去,然后预订了一副棺椁。

我上一全史官,史官必须说真话。

始皇帝在寝宫召见我。他穿着便服,余倚在一张极大的楠木榻上,阴沉着脸,看着我。

我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一个宫女在为他棰着腿,不时胆战心惊地偷偷看我一眼。

许久,他开口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没有听见腾的命令么?”

我道:“陛下行陛下的意志,臣子尽臣子的职责。”

始皇帝看着我,眼中的严厉渐渐消退了。他吧了一口气,道:“仲修,朕知道你的忠诚。可你能不能让朕清静一下?朕真的累了,不想再和你争论。你说服不了朕的,正如朕也说服不了你。”

始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有些意外,也不些不忍,准备好的尖锐的谏言一时竟说不出口,只道:“那么陛下能否告诉臣理由呢?臣不和陛下争论。”

始皇帝挥手让那宫女退下,沉思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朕拥有整个天下,可如果腾最终也不过和常人一样,无声无息归于尘土,那得到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诚恳地道:“陛下怎么会和常人一样呢?陛下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就算千秋万岁之后,也必有盛名留传于世……”

“别跟朕来这一套!朕听腻了。”始皇帝冷冷地说:“死后的名声一钱不值,况且谁知道那是怎样的名声!现在说得都好听,朕一死,哼……你是太史,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哪个帝王生前不被颂声包围?哪个帝王死后不被肆意攻击?”

我无言以对。

贤明如尧舜,都有遭人指摘之处,说尧治国无方,致有“四凶”之患;说舜诛鲧用禹,杀其父而用其子,非仁君所为云云,我确实举不出一个生前死后都丝毫无非议的明君。

始皇帝道:“你没许说了,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死亡会带走一切:权势、财富、荣誉、女人……你也无法保证,朕互后的名声,不被人歪曲践踏!所以,朕告诉你,在这世上,只有活着,才是最真实可靠的;只有长生,才是最值得去追求的!”

我道:“可是……”我原想说:可是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但一想回到老问题上死缠滥打,终究于事无补。不如趁他现在还能听进去话,从别的角度进言,也许还能起一点作用。于是道:“……可是下,你征服过、占有过、享用过,这还不够吗?世间的一切,正因为终将失去,才显得珍贵。如果能确定永远占有,反倒会感到厌倦了。”

“厌倦?笑话!”始皇帝轻蔑地一笑,道:“那是无法占的人安慰自己的想法。朕永远不会厌倦,永远不会满足。东有大海,西有流沙,南有百越,北有匈奴……那么多地方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征服到天边尽头……长生,长生,唉,长生多好啊……”

始皇帝无限神往地说着,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已经不再看我,而完全沉浸到他那拟想的世界里去了……

我焦急的找到国尉,他正悠闲地在自己的花园里修剪花木。

“除非发生战事,”他仔细地修着一从金银花藤,道,“否则不要来打扰我。”

我道:“比战事还重!国尉,你不能不管。”

“哦?”国尉停下手中的工作道:“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想长生不老。”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给了国尉。

国尉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始修起花藤:“那就由皇帝去吧!”

“什么?”我大吃一惊,“国尉,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小事,要亡国的啊!”

国尉依然剪着花枝,淡淡地道:“放心吧,帝国亡不了。”

我一把抓住国尉的手,道:“国尉,事情真的很严重。皇帝现在连李斯的话也听不进了,只有你也许还能。”

国尉微微一笑,道:“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吗?”

我道:“不。”

国尉道:“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药吗?”

我道:“不。”

国尉道:“那你还担心什么呢?”说完,他抽回被我抓住的手,双修起了那丛花藤。

我怔怔地若有所悟,道:“国尉,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意思是说……”

国尉修着花藤,慢吞吞地道:“我的意思是说:反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就由皇帝去吧!找来找去找不到,他终有一天会死心的。以皇帝的精明,还会找一辈子神仙吗?何必苦苦拦着他,反倒坚定了他的追寻之念?”

我恍然大悟,心中佩服不已,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们做臣子的,眼看君主这样荒唐下去而不做任何谏阴,是不是有点……有点……”

“那你想怎么样?”国尉回头看看我,道,“来一场尸谏?皇帝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什么时候被人命吓住过脚步?”说着,放下花剪,伸的拍拍我的肩,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史官,都有一股董狐秉笔直书的倔劲。但是听我一句话,忠臣的命是很值钱的,不要动不动就以牺牲来显示忠诚。把你寻副棺材退掉吧!”

我又钦佩、又羞愧地从国尉府出来。

唉,国尉就是国尉。在任何时候,他都能做到高瞻远瞩,处变不惊。

听说我去过国尉那儿,同僚们纷纷向我打听国尉的态度。我把国尉的那些话跟他们说了。他们听后,也都是恍然大悟,佩服地道;“是啊是啊,还是国尉想的透彻,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于是,不再有人谏阻始皇帝荒废政务外出巡游,不再有人指责众方士虚耗国帑出海寻仙,不再有人对宫里乌烟瘴气的炼丹炉说三道四……

我们坚信,这些混乱都是暂时的,一切很快就会回到正轨上来。

很久以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包括国尉——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然而那时已经来不及了。不,确切地说,就算我们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因为那是天意。

真的是天意。

就在我们耐心等待着始皇帝幡然醒悟时,始皇帝已一步步走进那个天意铸就的陷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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