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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空洞的联盟

献给威廉·杜弗里斯和塔维亚·吉尔伯特,还有曾在《老人的战争》宇宙工作过的其他有声书配音演员。谢谢你们赋予角色以声音。

“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深深地担心我们的联盟正处于崩溃边缘。”里斯廷·劳斯对我说。

据说——我怀疑主要是并非特别喜欢我的那些人在说——我,哈芙蒂·索瓦赫,是已知宇宙权势第二滔天的一个人。没错,我是塔瑟姆·高将军的心腹和关系最亲密的顾问,而高将军统领下的种族联合体是已知最大的政治联盟,成员有四百多个种族,其中没有一个种族的人员数量少于十亿。同样没错,既然我在扮演塔瑟姆的心腹和顾问的角色,那么我确实有着巨大的选择权,有资格判断该让他关注哪些事情;另一方面,塔瑟姆也选择使用我这个战略武器去解决一些不愿被人知道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凭借个人判断来解决问题,而种族联合体的资源完全由我调配。

所以,没错,说我事实上是已知宇宙权势第二滔天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请你记住,身为已知宇宙权势第二滔天的一个人和任何方面的第二人都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毕竟不是第一人,得不到身为第一人能得到的那些好处。另外,我的地位和身份完全来自已知宇宙权势第一滔天的那个人的仁慈和需要,我使用特权的能力也就……怎么说呢?……受到了限制。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都是并非特别喜欢我的那些人在这么说了吧?

不过,这倒是很符合我的个人喜好。我不介意拥有地位赋予我的权力,但我本人极少会去争夺权力。我能身居高位,主要还是因为我的能力对其他人有用,而他们凑巧一个比一个更有权势。我向来是隐身于幕后清点人头、提供建议的那个人。

另外,我也是必须要会见焦躁不安的政客的那个人,听着他们絮絮叨叨说什么万物终结。就此刻而言,说话的人是里斯廷·劳斯,种族联合体代表大会的议长,尽管我一直觉得这个令人敬畏的政治实体的名字从语法上说有点冗余,然而他们的存在却不容忽视。里斯廷·劳斯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抬头望着我,因为我很高大,即便在拉兰人里也是高个子。她拿着一杯伊艾特,那是她所属星球的一种热饮,传统的清晨提神饮料。她之所以拿着这杯伊艾特,是因为是我递给她的,算是尊重习俗,也因为这是我这个苏尔(种族联合体的标准日)的第一个会议,而此刻的时间还非常早。

“说真的,里斯廷,你有哪一天不担心我们的联盟不处于崩溃边缘吗?”我问,一边伸手去拿我的杯子,这个杯子装的不是伊艾特,我觉得那东西喝起来很像把动物尸体塞进水缸,然后在炽热的阳光下发酵一段令人遗憾的漫长时间的味道。

劳斯的脑袋动了动,我知道这个动作相当于皱眉。“你在嘲笑我的担忧吗,评议员?”她问。

“完全没有,”我说,“我在对您这位议长的勤勉表示敬意。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个集体,没有人比你更懂得盟约和战略之间的微妙变化。这正是我们每五苏尔见面一次的原因,我对此深感荣幸。我只是想说,你无时无刻不对种族联合体的崩溃感到担忧。”

“你怀疑我在夸张?”

“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好的,”劳斯放下她那杯没碰过的伊艾特,“让我解释给你听。我看到了联合体的崩溃,因为高将军在代表大会上逼着大家投票,而他不该这么做的。我看到了联合体的崩溃,因为他的敌人在推动投票反制他,削弱将军的权力,尽管每一次的输家都是他们,但劣势正变得越来越小。现在第一次出现了针对他以及联合体的发展方向的公开不满。”

“第一次?”我说,“我似乎记得不久前还有过一起未遂兵变,起因是他决定不为我方舰队在洛诺克殖民点的覆灭而报复人类。”

“一小撮异议分子而已,以为他们见到了将军的虚弱时刻,企图加以利用。”

“你应该还记得,他们险些成功。我记得有匕首刺向他的颈部,而导弹接踵而至。”

劳斯挥挥手表示不值一提。“你没听懂我的重点,”她说,“那是一场兵变,企图用非法手段从将军手中夺取权力。然而在我看来,随着每一次投票,将军的权力和影响力——他的道德立场——就会削弱一点。其他人暂且不说,你知道翁立·哈度在试图对将军发动信任投票。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如愿以偿了。”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翁立·哈度最近质疑过高将军应对人类殖民联盟的做法,他言之凿凿必定存在的新建人类殖民点被证明是子虚乌有——实际上,殖民联盟从那些星球上彻底清除了它们的踪迹,没有留下任何过硬的证据——因此大受打击。在高将军的要求下,那些殖民点被悄无声息地移除;哈度之所以会收到过时的情报,就是为了让他显得像个傻瓜。

计划成功了。他挑战将军的权威,结果弄得像个傻瓜。然而我和将军都低估了有多少大会代表愿意继续跟随一个傻瓜。

“将军不是代表大会的成员,”我说,“信任投票没有约束力。”

“是吗?”劳斯说,“代表大会无法剥夺将军对联合体的领导权,没错。这样的机制本身就不存在。但你也要明白,将军收到的每一张不信任票都会是他甲胄上的一道致命裂缝。在此之后,高将军就不再是种族联合体备受爱戴、近乎神话人物的创立者了,而只是又一个贪恋权位的普通政客。”

“你是代表大会的议长,”我说,“你可以阻止信任投票进入议程。”

“确实可以,”劳斯赞同道,“但我无法阻止他们发起对我的信任投票。一旦我被踢开,哈度或者某个比他更滑头的副手就会爬上我的位置。针对将军的信任投票无可避免,只能推迟而已。”

“就算投票又能如何呢?”我放下杯子,“将军对他能永远担任联合体的领袖并不抱幻想。联合体应该在他、还有我、还有你之后继续存在。”

劳斯瞪着我。说起来,劳斯没有眼睑,因此她永远在瞪视,不过此时此刻她是有意图的。

“怎么了?”我问。

“你肯定在开玩笑吧,哈芙蒂,”劳斯说,“你要么在开玩笑,要么忘了高将军本身就是联合体能继续存在的原因。在洛诺克之后,要是没有对他和他的联合体理念的忠诚,联合体早就崩溃了。也是因为这份忠诚,经过随后的未遂兵变,联合体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将军肯定知道这一点——他命令所有人发誓对他效忠。你是第一个宣誓的。”

“我也提醒了他这么做的危害。”我说。

“而你是正确的,”劳斯说,“从法律角度说。但当时他也是正确的,效忠他能够让联合体团结一心。现在依然如此。”

“我们应该已经从忠于个人的阶段向前走了。将军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但没有达到目标,”劳斯说,“假如高将军被迫退位,那么联合体的重心就会出现偏差。这个联盟还会存在下去吗?也许会持续一段时间。但联盟会变得空洞,已经存在的派系会逐渐抽离。种族联合体将会分裂,那些派系又会继续分裂。我们会回到原先的起点。我看见了,哈芙蒂。目前看来,几乎不可避免。”

“几乎?”我说。

“此刻我们可以避免一场分裂,”劳斯说,“争取时间,甚至弥合分歧。但将军必须放弃一些他非常想要的东西。”

“什么?”

“他必须放弃地球。”

我又伸手去拿杯子。“来自地球的人类还没有请求加入种族联合体。”我说。

“你别对我胡说八道,哈芙蒂。”劳斯直言道,“没有一名大会代表不知道将军打算赋予地球可观的贸易和科技特权,目标是尽快把他们拉进种族联合体。”

“将军从没说过这种话。”

“没有公开说过,”劳斯说,“他乐于让他在代表大会里的朋友替他说。除非你相信我们不知道是谁在这个议题上左右布鲁夫·布林·古斯的意见。将军欠了谁的人情现在并不是什么秘密。或者就此事而言,你欠了谁的人情。”

我记下一笔,要尽快抽时间找布鲁夫代表聊聊;我提醒过它,别在其他代表面前做出得意洋洋的样子。“你认为哈度会利用我们和地球的交易来发起信任投票?”我说。

“我认为哈度对人类的憎恨已经近乎于纯粹的种族主义了。”

“尽管地球并不属于殖民联盟?”

“这个区别对哈度来说过于微妙,”劳斯说,“或者确切地说,哈度懒得考虑这个区别,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因为那会扰乱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劳斯说,“哈度憎恨人类,但他也爱人类。因为人类也许能帮他搞到他想要的那个位置,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在他能够利用联合体之前,联合体多半已经崩溃了。”

“因此去掉人类,我们就去掉了他的砝码?”

“去掉了他今天攥在手里的砝码,”劳斯说,“他还有其他的。”她伸手拿起伊艾特,发现已经凉了,于是又放回桌上。助理昂曼把脑袋伸进我的办公室,下一场会面的对象已经到了。我朝他点点头,站起身。劳斯跟着起身。

“谢谢你,里斯廷,”我说,“和以往一样,我们的谈论既有益又启迪心智。”

“希望如此,”劳斯说,“要是可以的话,允许我最后再给你一点建议。找个机会把哈度叫来,他不会透露他在策划什么,但他说出的其他内容也同样重要。哪怕和他稍微聊几句,你就会知道我已经知道的事情。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认为种族联合体有麻烦了。”

“一个非常好的建议,”我说,“我打算很快就听从它。”

“多快?”

“等你离开,”我说,“我接下来要见的就是翁立·哈度。”

“我担心种族联合体正在被推向毁灭。”翁立·哈度对我说。我将他迎进办公室,还没坐下他就开口了。

“呃,代表先生,如此开始咱们的谈话也算很有戏剧性了。”我说。昂曼悄无声息地钻进办公室,把两个碗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一个离我比较近,另一个离哈度比较近。哈度的碗里盛着尼蒂,这是艾尔普利人的早餐食物,我尝一口就会倒毙,但哈度出了名地爱吃。我自己的碗里盛着形状很像尼蒂的小零食,不过是用拉兰人的蔬菜做的。我并不想死在这次会面中,这个苏尔剩下的时间里我还有其他事情。我向昂曼点点头表示感谢,哈度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昂曼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没想到带着这样的担忧来见你会被蔑视为演戏。”哈度说。他伸手从碗里捞出一条尼蒂,然后开始大声吸吮。我不够了解艾尔普利人的餐桌礼仪,难以判断他这么做是否粗鲁。

“我怎么可能蔑视您的担忧呢,无论是演戏还是别的什么,”我答道,“然而你也许可以从我的角度想一想,刚见面就说种族联合体即将毁灭,这可没有给其他话题留下多少空间。”

“高将军还是打算把人类纳入联合体吗?”哈度问。

“你和我都知道,将军绝对不会游说任何一个种族加入联合体,”我说,“他只会向他们陈述利弊,假如他们感兴趣,就允许他们提出请求。”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哈度说,他咽下那条尼蒂,伸手去拿第二条。

“假如人类请求加入种族联合体——无论哪个人类政府提出请求,因为你也知道不止一个——那么他们就会经历其他人同样经历过的那套流程。”

“然而将军会大力支持人类。”

“我认为他只会做到他对待我们任何一个种族的那个地步,艾尔普利也包括在内,哈度代表。你也许还记得投票的时候,他站在代表大会的台下如何赞颂你们的人民。”

“对此我当然非常感谢他。”

“你应该感谢他,”我说,“我们联合体内的每一个成员国都应该感谢他。事实上,迄今为止,将军欢迎每一个请求加入,也愿意接受联盟条约的种族。假如任何一个人类政府愿意加入我们的联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将军有可能区别对待。”

“因为我知道人类的一些事情,而将军不知道。”

“秘密情报?”我伸手拿起我的一个小零食,“恕我直言,代表先生,你关于人类的秘密情报的记录似乎并非全无污点。”

哈度露出了在别人看来会是诚挚微笑的表情:“评议员,我很清楚我落入过你们为我设置的陷阱。咱们开诚布公,就别假装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我不太确定我有没有领会你的意思。”我喜气洋洋地说。

“随便你。”哈度说,从马甲口袋里取出一个数据模块,放在我和他之间的桌上。

“你的秘密情报?”我问。

“不是秘密,只是并非人人皆知。至少目前如此。”

“你愿意跟我简单说说,还是必须要我插上电脑?”

“你应该仔细看看,”哈度说,“不过简而言之,殖民联盟的一名揭发者释出了殖民联盟过去几十年间所有军事和情报行动的资料。包括在洛诺克如何摧毁我们的舰队,如何劫掠联合体成员的商船来袭击联合体的飞船和星球,如何在联合体公民身上做活体实验,还有如何攻击地球空间站。”

我拿起那个数据模块:“这个揭发者是如何取得这些情报的呢?”

“他是殖民联盟国务院的助理国务卿。”

“我猜这位助理国务卿无法亲自露面吧?”

“要是我没弄错,殖民联盟重新抓住了他,”哈度说,“假如他们的标准程序没有改变,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变成了一颗悬在罐子里的大脑。”

“我很好奇,哈度代表,这些情报是如何落在你手里的?”

“今天上午外交信使无人机从艾尔普利送来的,”哈度说,“一个艾尔普利日之前,他们得到了这些情报。情报显然是大面积释出的。假如其他人已经告诉了你,包括你们星球的政府在内,评议员,我也不会吃惊。假如它在今天结束之前正式呈交给了种族联合体,那我就更加不会吃惊了。”

“听你的说法,我们并不确定这些情报是否可靠。”

“我读过其中以近期事件为主的一些资料,似乎相当准确。”哈度说,“至少解释清楚了我们为什么会丢失商船和货船,还有殖民联盟是如何使用它们攻击我们的。”

“假如你知道殖民联盟通报过他们的一些民用飞船也遭到了劫持,应该也不会吃惊吧?”

“我不否认我并不喜欢人类,但不等于我认为他们很愚蠢,”哈度说,“他们当然会想方设法来掩盖他们的计划。”

“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呢,哈度代表?”我问。

“显而易见,摧毁种族联合体,”哈度说,“他们在洛诺克殖民点尝试过,但失败了。他们正在再次尝试,企图用我们自己的商船来攻击我们。”

“按照那个速度,等我们被他们颠覆,宇宙恐怕已经迎来了热寂。”我说。

“可怕的并不是物质损失。尽管种族联合体明显更加强大,但人类的韧性令人畏惧。”

“那么偷袭地球空间站呢?”我问,“和种族联合体有什么关系?”

“殖民联盟否认与此有关。地球还能认为是谁策划了袭击?”

“但你本来也不希望人类进入联合体嘛。”

“我同样不希望地球重新与殖民联盟交好,继续向他们提供士兵和殖民者。”

“这样的话,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反对地球加入联合体了,”我说,“加入之后,殖民联盟就不可能再把它当作征兵基地了。”

“从而进一步激怒殖民联盟,让他们变得更加危险,”哈度说,“除此之外,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任何一个人类呢?假如一群人类与我们交战,而另一群是我们的盟友,你说我们有多少所谓的盟友会觉得可以钻种族一致性的空子来挖我们的墙脚?”

“所以假如我们接纳人类就死定了,不接纳也同样死定了。”

“还有第三个选择。”哈度说。

我挺直了身体。“你知道将军对先发制人的看法,哈度代表,”我说,“还有对种族灭绝的看法。”

“别急,评议员,”哈度说,“两者都不是我想提出的建议。然而我想说,联合体与人类必有一战。他们迟早会发动袭击,或者出于机会主义,或者因为恐惧。”他指着数据模块说,“这里的情报能让事态变得十分清楚。到那个时候,假如将军没有任何反应,我对种族联合体的未来就很担心了。”

“种族联合体非常稳固。”我说。

“我再说一遍,我担心的不是联合体受到的物质损失。联合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的成员信任他们的领袖。将军在能够覆灭人类的时候宽恕了他们一次。假如再来第二次,人们就会向他提出为什么,以及出于什么目的的合理性问题。另外,我们还能不能继续相信他的判断。”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猜你已经想好了由谁取代他的位置,”我说,“来恢复这份‘信任’。”

“你误解我了,评议员,”哈度说,“一向如此。你认为我有往上爬的野心,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从来没有过。我想要的就是你想要的,也是将军想要的:种族联合体,一个完整而安全的联盟。他的权力能够保持这个现状,也能摧毁它。全都取决于他如何处理人类,所有人类。”

哈度起身,鞠躬,从碗里抓起最后一条尼蒂,转身离开。

“他认为这东西有可能摧毁种族联合体?”伏纳克·奥依拿着翁立·哈度给我的数据模块说。我来到了它的办公室,一方面是为了换个风景,另一方面是由于身为联合体情报机构的首脑,它的办公室比我那儿安全许多倍。

“我认为更像是哈度打算用这东西来罢黜塔瑟姆。”我说。

“他胆子倒是大,敢把它扔在你的办公桌上,”奥依说,“他还不如在脑袋上竖一块牌子,宣布他在策划阴谋诡计呢。”

“所谓合理否认嘛,”我说,“免得有人说他没有事先拿着情报来提醒我们其中预示的危险。他堪称乐于助人、忠心耿耿的联合体官员的楷模。”

奥依发出表示嘲笑的哨音。“愿诸神保佑我们远离这种忠诚。”它说。

我指着数据模块说:“我们对这些事情有多少了解?”

“我们知道哈度在如何得到它这一点上没有撒谎,”奥依说,“这些情报已经在几十个联合体星球出现,更多的报告正在陆续送来。各个星球之间的资料没有差别,它甚至也出现在这儿。”

“怎么出现的?”

“外交信使跃迁无人机。证书是伪造的,我们立刻就辨别出来了,但我们还是查看了它携带的内容。和其他人给我们的数据包里的内容相同。”

“知道它来自哪儿吗?”

“不知道,”奥依说,“跃迁无人机是法纽的产品。他们每年制造几十万台。无人机的导航缓存被清空了,里面没有跃迁历史记录。数据本身没有加密,是标准的联合体格式。”

“你看过了吗?”

“数量太大,看不完。人工阅读需要的时间远远超过我们能接受的。我们让电脑做语义和数据分析,提取重要的信息和趋势,但依然需要几个苏尔。”

“我说的是你有没有看过。”我说。

“当然看过,”奥依说,“它附赠一个文件,重点列出发送者认为与我们相关的那些情报。我略读了一遍。”

“你有什么想法?”

“官方的还是个人的?”

“都想听听。”

“从官方角度说,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匿名情报应被视为可疑,直到能够反证为止。话虽这么说,我们已经完成了点滴分析的文件与殖民联盟的数据格式和已知活动有着强烈的一致性。假如是伪造的,那么伪造的手段非常高明,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个人呢?”

“你知道我们在殖民联盟内部有内线,对吧?”奥依说,“我没有让你或者将军知道得太多的那种内线?”

“当然。”

“这些情报刚开始出现,我就向他们中的一个发出了询问请求,打听这个所谓的揭秘者也就是奥坎坡助理国务卿的情况。你进门前不久我收到了回音。确有其人,至少曾经如此。他几个月前失踪了,他能够接触到这些情报。因此从个人角度说,我认为它们很可能是真实的。”

“哈度似乎认为殖民联盟已经找到了这个奥坎坡。”

“这方面我没有任何情报,我很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奥依说。

“也许只是传闻。”

“和这些情报相关的传闻也该出现了,”奥依赞同道,“要我去查一查吗?”

我正想回答,手持设备忽然奏响了一段旋律,告诉我昂曼有至关重要的大事要找我。我接了起来:“怎么了?”

“你的美甲师打电话,想和你约个时间。”昂曼说。

“昂曼,我在奥依的办公室,”我说,瞥了一眼奥依,后者存心板起了一张扑克脸,“你可以想象,它早就知道了我的‘美甲师’是谁。”

“那我直接把消息转给你。”昂曼说。

“谢谢。”我切断通话,等待消息送到。

“谢谢你没有因为我知道你的那些事情而生气。”奥依说。

“谢谢你没有因为我说你知道我的那些事情而假装生气。”我说。

消息送到了。“殖民联盟的里格尼上校有什么想说的?”奥依问。

“他说,‘此时你肯定已经见到了声称来自我方国务院助理国务卿奥坎坡的情报’,”我念给它听,“‘有一些是真实的,但大部分不是。后者与殖民联盟和种族联合体都有利害关系。我们派遣一名特使与种族联合体讨论此事,希望能在事态升级前和平解决争端。她是奥黛·亚本维大使,你认识她,她携带的情报能够澄清或否定你已掌握的那些。我们先前的联系足以证明我方的诚意,我请求你接见她,听一听她想说的话。’后面是亚本维大使预计抵达的时间和地点。”

“殖民联盟不加掩饰地前来商谈,”奥依说,“很有意思。”

“他们是想表达诚意。”我说。

“这是一种解读,”奥依说,“另一种是这件事马上就要炸得他们满脸开花,他们没时间像平时一样鬼鬼祟祟了。还有一种是他们在下一盘大棋,这一步是要诱使我们去他们能更有效地打击我们的地方。”

“按照我和里格尼上校还有亚本维大使打交道的经验,应该不是这样的。”

“无所谓,因为从官方角度说,你从没和里格尼或者亚本维打过交道,对吧?”奥依说,举起触手要我别急着说话,“哈芙蒂,你怎么想和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翁立·哈度和他身边那群人会怎么看待殖民联盟的这个举动。”

“你认为我们不该和他们见面?”

“我没有任何意见,”奥依用外交辞令撒谎道,“那不是我的工作。但我还是建议你先找将军谈谈,想清楚他和你打算怎么做。越快越好,我的建议是‘立刻’。”

“我要先开另一个会。”我说。

“你知道地球各国绝对不会宽恕或参与有可能导致种族联合体毁灭的行为。”蕾甘·伯恩说,她是联合国派遣到种族联合体的特使,联合国是一个外交组织,实际上并不是地球政府,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扮演这个角色。

我点点头,动作很小,免得脑袋撞在伯恩房间的天花板上。伯恩的办公室曾经是几个储藏单元,但鉴于让地球以某种方式驻扎在联合体总部能带来一定好处,他的办公室很快就被清空了。储藏单元对联合体内的大多数种族来说已经够高了,然而(再重复一遍)拉兰人本来就很高,而我比大多数拉兰人更高。

我站着是因为无处可坐;平时总是伯恩来见我,而不是我来找她,她的办公室没有适合我坐的高脚凳。伯恩为人不错,为这件事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联合体成员认为这些新情报使得地球披上了可疑的色彩,”我决定不提翁立·哈度如何指责这颗星球充满了叛徒和间谍,“在我和高将军见面之前,我想知道的是地球有没有收到这些情报和他们对此有什么反应。”

“昂曼呼叫我安排会面时我正要呼叫昂曼,”伯恩说,“今天早晨,跃迁无人机从联合国送来了这些情报,一方面是为了交给你——假如你还没有收到的话——另一方面是为了否认我们参与了情报提及的那些事情。当然了,应该更正式一些才对。我会把它们送到你的办公室的。”

“谢谢。”

“另外他们还要我转告你,我们派遣了一个正式外交使节团来向种族联合体宣布地球对这些新情报的断然反应。他们将在一周内抵达此处。外交使节团由联合国主持,但代表来自地球上的数个政府。这个消息同样在我即将发送给你的数据包里。”

“嗯,好的。”我说。这意味着局面会变得相当尴尬,地球和殖民联盟的外交使节将同时出现在联合体的总部大楼里。事情必须要控制好。我皱起眉头。

“都还好吧,索瓦赫评议员?”伯恩问。

“当然很好。”我微笑道。伯恩还以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想起我的微笑在人类眼中颇为恐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笑容出现在一个比他们高大近两倍的怪物脸上。“等我和将军见面,这个消息会很有用的。”

“很高兴你这么想。”伯恩说。

“最近还好吗,蕾甘?”我问,“很抱歉,我会见你和你们使节团的其他成员的次数远不如我希望的那么多。”

“我们挺好,”伯恩说,我意识到她也在用外交辞令撒谎,“我认为我们大部分人员还在找感觉和研究空间站的平面图。这个空间站非常大。比地球上的许多城市都要大。”

“是啊。”我答道。种族联合体的总部是个空间站,掏空了一颗比较大的小行星建造而成,是智慧生物最壮观的工程之一,当然和康苏人那些惊人的杰作还是无法相提并论,康苏人的科技比附近空域所有智慧种族的都要发达,出于对其他人的礼貌,讨论问题的时候不能把他们也算在内。

“本来就该如此,”我继续道,“这里必须容纳四百个种族的代表,还有他们的随员,还有许多人的家人,外加联合体本身的政府雇员和他们的家人,外加所有的外围雇员和他们的家人。确实很多。”

“你的家人也在这儿吗,索瓦赫评议员?”

我笑了,这次更加友善:“拉兰人没有人类和许多其他种族的那种家庭结构,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是我们更倾向于社群。这里有一个很强大的拉兰人社群,非常令人安心。”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伯恩说,“我很想念家人和其他人类。这儿确实很好,但有时候你就是想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答道。

“假如种族联合体注定解散,至少这是个适合它开始解散的好地方。”塔瑟姆·高将军对我说。种族联合体的领袖站在我身旁,我坐在拉兰人社群的公园里。这个公园是联合体小行星上最早的建筑物之一,足以容纳驻扎在联合体总部的全部三百个拉兰人,我们在这里聚会、放松、下蛋和监控孵化的幼体成长。

塔瑟姆看见了两个拉兰幼体,他们在公园小湖另一侧的一块石头上嬉戏。“有你的孩子吗?”他问。他在开玩笑,因为他知道我年纪太大,已经无法继续下蛋了。

但我严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有一个应该是昂曼的,也可能两个都是,”我说,“他和一名外交官不久前进入了生育阶段,她在这里下了蛋。看那两个幼体的大小,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一个比较大的幼体忽然嘎嘎叫着从石块背后冒出来,用下颚裹住正在晒太阳的两个幼体中的一个,然后咬了下去。被困住的幼体使劲挣扎,另一个匆忙逃开。我们望着比较小的幼体挣扎求生,最终失败。过了一会儿,比较大的幼体带着下颚里的小幼体溜走,去没人的地方进食了。

塔瑟姆转向我。“每次都看得我非常惊异。”他说。

“惊异我们的幼体彼此猎杀?”我问。

“惊异你们居然不以为意,”他说,“不只是你,而是你和任何一个成年拉兰人。要知道,绝大多数智慧种族都会拼死保护他们的幼体。”

“我们也一样,”我答道,“过了一个特定的阶段,在它们的大脑开始发育、意识开始涌现之后。在此之前,它们仅仅是动物,而且为数众多。”

“假如它们是你的后代,你也还是这么想吗?”

“在这个不幸的幼年阶段,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后代,”我说,“你也知道,我们把蛋下在一起。我们去一个公共场所——我们的孵化场。我把蛋下在接生篮里,交给孵化场的管理人。管理人把它们放在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专为那天收到的蛋而设。每天都会有三四十个雌性去孵化场下蛋,每人下十到五十个蛋。孵化需要我们日历的十五天,五天后打开房间通往外部的门,让活下来的幼体进入公园。我们下蛋后不会再见到它们,就算外门打开的那天我们在场,也不会知道活下来的哪个幼体是谁的。”

“但我见过你的孩子。”

“你在他们成长到产生意识后见过他们,”我说,“成年后,你可以接受基因检测,确定你的父母是谁,当然前提是他们向数据库提供过样本。你见过的两个孩子决定要查明父母的身份。我也许还有其他的孩子,尽管活了下来,但他们或者没有做过检测,或者选择不联系我。不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父母是谁,我就不想。”

“实在太——”

“异类?”我笑着说,塔瑟姆点点头,“哎,塔瑟姆,我对你来说是异类,你对我来说也是,我们所有人对彼此来说都是。但你看,我们来到这里,成了朋友,我们已经这么度过了大半个人生。”

“存在意识的那段人生。”

我朝那块石头打个手势,逃跑的幼体已经回来了:“你认为我们养育幼体的方法很残忍?”

“我可不会这么说。”塔瑟姆说。

“你当然不会说出口了,”我说,“你不说是因为你是外交官,但不等于你不会这么想。”

“好吧,”塔瑟姆承认道,“看上去很残忍。”

“那是因为确实残忍,”我说,又转向塔瑟姆,“恐怖而残忍,而成年拉兰人熟视无睹,不会痛苦地哭叫,说明我们很可能同样恐怖而残忍。然而我们知道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故事。”

“什么故事?”

“它发生在拉兰人历史上不太遥远的过去,有一位名叫鲁姆特·博斯的哲学家认为我们养育幼体的方式既错误又不道德,他说服了绝大多数的拉兰人。他和追随者说服我们保护所有幼体,允许它们全都成长到出现意识,享受有意识个体大量增加而产生的知识和发展的益处。我猜你认为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吧?”

“人口过度增长,饥饿,死亡——要我猜的话。”塔瑟姆说。

“那你就错了,因为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后果,我们早就作好了应对的准备,”我说,“我们确实迎来了人口大爆炸,但同时也开发出了太空飞行技术。这是博斯提议我们停止优选幼体的理由之一。我们很快就建立了外星殖民地,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拥有二十颗星球的帝国。博斯的战略让我们踏入宇宙,有段时间他被视为最伟大的拉兰人。”

塔瑟姆对我微笑。“假如这是个警世故事,哈芙蒂,那就似乎非常欠缺说服力了。”他说。

“我还没说完呢,”我说,“但博斯没有看到的——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是,我们在产生意识前的生活并没有白白浪费。我们的大脑里有关于我们是如何在淘汰机制中存活下来的记忆。事实上,从一个非常确凿的角度说,它赋予了我们理性,给了我们应有的克制,给了我们慈悲心和同理心,不但对我们彼此,也对其他智慧种族。假如你愿意,塔瑟姆,不妨想象一下,几十亿拉兰人,他们忽然产生意识,却没有理性,没有限制,没有慈悲心和同理心。想象一下他们创造的世界,想象一下他们会如何对待其他人。”

“他们有可能变成怪物。”塔瑟姆说。

“是的,有可能,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不但彼此残杀,也残杀我们遇到的每一个智慧种族。最终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帝国,几乎失去了整个种族。我们恐怖而残忍,后来我们因此——也因为在我们屠刀下痛苦死去的所有人——而备受煎熬。”我又指着石块上的幼体说,“我们幼体产生意识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确实无情,但奠定了我们拥有人性的基础。我们很早就体验了痛苦和危险,结果拯救了我们的人性。”

“好吧,”塔瑟姆说,“我建议咱们在这儿碰面时期待的可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这儿风景不错,适合谈话。”

“风景确实不错,”我说,“只是并不平静。”

“说说你对今天的消息有什么看法?”

“关于奥坎坡情报的看法?”我问,塔瑟姆点点头,“我认为它非常不利于种族联合体。里斯廷·劳斯说得对,塔瑟姆。联合体目前的状态非常脆弱,因为你有些操之过急,将地球人类纳入联合体这一步也是如此。我警告过你了。”

“是的。”

“但你没有听。”

“我听了,”塔瑟姆说,“但我有不同意的理由。”

我用眼神向塔瑟姆表达我的不赞成,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我继续道:“还有一点她也说得对,假如你在信任投票中失败,种族联合体就有可能分裂。已经有十几个种族想退出,或者恢复独立,或者组成他们认为更加可控的较小的联盟。你给种族联合体一个离散的机会,它就会离散。”

“但这和奥坎坡情报无关。”

“但奥坎坡情报刚好满足了他们,”我说,“它似乎证实了人类无法被信任的看法,还有他们意图伤害我们,至少是殖民联盟的那部分人类。假如你依然坚持要把人类引入联合体,翁立·哈度会利用这批情报,声称你将敌人领进了我们的大门。”

“因此我们应该拒绝允许地球进入联合体。”

“那么哈度就会利用你任由殖民联盟重新收回地球这一点来攻击你。别弄错了,塔瑟姆。无论你怎么做,哈度都会利用地球反对你。假如你选了第三条路——在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攻击殖民联盟——哈度会利用你的第一场败仗来发动信任投票。所有的选择最终都会导致代表大会投票罢黜你,到时候联合体就会四分五裂。”

“领导联合体曾经多么容易啊。”塔瑟姆说。

“那是因为你当时还在建立它,”我说,“你正在建立的东西还不存在时,担任它的精神领袖当然比较容易。但现在它已经存在,你不再是个精神象征了。现在你只是它的头号官僚,官僚体制不会激发敬畏。”

“我们有时间耍点什么手腕吗?”

“要不是殖民联盟和地球都派出了外交代表团前来商谈,我们本来会有的,”我说,“有一方面的人就已经够糟糕了。两方面的人都来,在奥坎坡情报上针锋相对,意味着哈度和他的党羽会有活生生的目标可供发泄怒火,说不定会利用此事提前推动信任投票。假如你以为他们会错过任何一个削除你的声望的机会,不认真利用活生生的人类外交官,那你恐怕就要一头撞进他们的掌心里了。”

“那么,说说你有什么建议。”塔瑟姆说。

“亚本维大使抵达后不要见她。公开拒绝她,这样哈度就没法看着你以外交礼仪接待殖民联盟了。”

“那么他们答应带来的新情报呢?”

“交给我。里格尼上校和我可以安排会面,到时候交给我好了。全都在私底下进行。”

“他会不高兴的。”

“我们不需要他高兴,”我说,“我们需要他明白我们面对的政治局势。我可以说服他这么做。”

“地球的外交使团呢?”

“我们必须接见他们,”我说,“至于地球本身,我们必须让殖民联盟无法得到他们,同时又不接纳他们进入种族联合体。”

塔瑟姆微笑。“我想听听怎么能实现这个目标。”他说。

“让他们向我们请求保护。”我说。

“保护,”塔瑟姆说,“不受谁的伤害?”

“殖民联盟,地球空间站的袭击者。”我说。

“假如是他们的话。”

“无所谓是不是。重要的是地球认为他们是个威胁。”

塔瑟姆的眼神说明他对这个陈述的看法很复杂,但决定暂时不继续这个话题。“假如他们寻求保护,”他说,“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首先,翁立·哈度,”我说,“因为地球并没有请求加入联合体,同时又不能留给殖民联盟任意支配。他们向我们请求保护,我们会分配三四个成员国负责守护地球。”

“哪三个?”

“其中两个无所谓,随便你选。但第三个——”

“第三个必须是艾尔普利。”塔瑟姆说。

“对,”我说,“然后哈度就被绑住了手脚。他的全套计划都基于你对人类太仁慈了,但现在你公开拒绝了一部分人类,另一部分又由哈度的种族负责保护。他今天对我说,他只关心种族联合体是否团结;那就让他信守承诺吧,让他作出公开表率。他会被自己的姿态困住。”

“你认为地球会听从这个建议?”

“我觉得他们认为双方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也知道离了联合体他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我说,“我们只需要做得好像他们没有受到我们的压制,就像他们当初受到殖民联盟压制那样。”

“但你建议我们做的就是压制他们。”

“目前的选择只有这些。”

“你认为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塔瑟姆说。

“我认为它能争取到一些时间,”我转向那块石头,几分钟前拉兰人幼体还在那儿,此刻已经不见踪影,但石块上有一摊血。我不知道血迹是否来自先前被杀的那个幼体。“也许足够我们阻止联合体的崩溃。就此刻而言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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