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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空洞的联盟

救援行动结束,我走进塔瑟姆·高的办公室,他对我说:“没想到你对我要你活着回来的命令能挑战到这个地步。”

塔瑟姆的私人办公室和平时一样拥挤;塔瑟姆在飞船上的狭窄船舱里待了许多年,如今觉得最自在的地方依然是逼仄的斗室。还好我没有幽闭恐惧症,而且从政治智慧角度说,我也赞同他的个人办公室比最普通的联合体代表的房间更小。连我们给人类特使分配的房间都比这个房间大,我猜伯恩女士说不定会因此大吃一惊。还好塔瑟姆为我留了一个坐台,这样我就必须扭曲颈部了。

“假如你不希望我九死一生,就不该指派我执行真有可能牺牲的任务,”我说着坐下,“至少别把我塞进驾驶员是个弗弗利克特疯子的任务组。”

“要是你希望,我可以教兹懂懂规矩。”

“我希望你嘉奖兹,因为他思路敏捷,驾驶技术出众,还有就是别再让我上兹驾驶的交通艇。”

塔瑟姆微笑道:“你没有冒险精神。”

“我当然有冒险精神,”我说,“但被自我保护的本能压制住了。”

“我倒是不介意。”

“你似乎也不介意偶尔测试一下你的事业。”

“我不希望你觉得无聊嘛。”

“我?哎呀呀,从不觉得无聊,”我说,“既然已经寒暄完了,那就让我描述一下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多么大的灾难吧。”

“我觉得还挺顺利的,”塔瑟姆说,“人类得救,奥德希安波号成功被摧毁,没有对总部或其他飞船造成连带损失,感谢你疯狂的弗弗利克特驾驶员救起了那几个掉队的,我们和地球依然关系良好,连殖民联盟外交使团也表达了一点谢意,因为我们救起了他们的一个人。”

“薄薄的一层自我恭维底下是一堆乱糟糟的布丁,”我浇冷水道,“其中包括我们空域几乎肯定发生了一起针对奥德希安波号的敌对行动,我们既没有预测到也没有成功阻止;另外我们现在无法分开殖民联盟和地球的人类了,而我们本来打算在商讨中这么做;还有这些事情刚好符合代表大会里组织起来反对你的那些人的计划。”

“我似乎记得你建议我救援人类的外交使团,”塔瑟姆说,“而我接受了你的建议。”

“无论我建不建议,你都会尝试救援那些外交人员,”我说,塔瑟姆因此微笑,“救援他们的决定比政治更重要。但不管你怎么做,救援他们都会被你的敌人视为你青睐人类的证据,而不是出于最基本的慈悲心。”

“我看不出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想。有脑子的人都会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被野心和联合体受到的挫折蒙蔽了视线的人都会理解。但被蒙蔽视线的人会选择视而不见,你当然也知道。他们还会选择认为殖民联盟救援地球人的行为意味深长,当然也确实如此。”

“你不认为一艘飞船既然这么近,就应该尝试营救那些外交人员吗?”

“不,”我说,“我认为人类无论如何都会尝试一下。至少这些特定的人类会。”

“你倒是看得起殖民联盟那些人。”

“我看得起亚本维大使和她的团队,包括殖民防卫军的那名联络官,”我说,“但他们政府说的半个字我都不会相信,我建议你也这么做,无论亚本维大使在和你会面时如何舌绽莲花。”

“记住了。”塔瑟姆说。

“就连这两批人类抵达的时间前后不到一个塞尔蒂也会被视为居心叵测,”我回到刚才的话题上,“而这个错误原本可以轻易避免,只要你接受了我别见殖民联盟那些人的建议。”

“假如我接受了你的建议,那么我们的救援行动失败,地球人多半就会全部丧命。允许我补充一句,你恐怕也在劫难逃。”

“假如殖民联盟的人没有出现,你也不会派我参加救援队,”我指出漏洞,“假如地球代表团死去,确实会酿成一场悲剧,但这件事不会成为敌人的砝码。”

“他们的飞船在我们空域内被摧毁也会。”

“那是我们可以用勘察结果解决的问题,要是不行还可以添上几份辞呈。陶姆·奥勒丢了工作会很生气,但也容易搞定。”

“不认识你的人向我赞颂你的优雅时,就是这种对话让我忍不住要笑。”塔瑟姆说。

“你把我留在身边并不是因为优雅,而是因为我不会在你的处境上对你说谎。你此刻的处境比今早咱们起床时更糟糕了,而且还会越来越糟糕。”

“我应该把两个人类代表团都赶走?”

“现在这么做已经晚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你秘密会见了两个团体,你的敌人会声称你同时会见了双方,因为在他们眼中,两群人实际上是一码事。”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死定了。”

“对,”我说,“死定了。尽管一如既往,我只是在向你提供信息。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应对。”

“我可以辞职。”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辞职,”塔瑟姆说,“你说过,我在建立联合体的时候最有用处,那时候我是一个伟大理念的化身,而不是官僚机构的管理者。行啊,好的。我辞职,当我的吉祥物,让其他人管理官僚机构。”

“谁?”

“你可以接过这份工作。”塔瑟姆说。

“哪个昏头的宇宙之神让你觉得我动过一点想要这份工作的心思了?”我说。

我发自肺腑地震惊了。

“你说不定很擅长呢。”

“我说不定想一想就腿软呢。”

“你现在不是做得挺好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有什么天赋,”我说,“我是顾问。我是参谋。我偶尔是你插进别人腰眼的匕首。你用我用得很好,塔瑟姆,但都是因为你在用我。”

“那你有什么建议的人选吗?”

“没有。”我说。

“我不可能长生不老,你知道的。迟早要换人上台。”

“对,”我说,“在此之前,我会确保台上始终是你。”

“这就叫忠诚。”塔瑟姆说。

“我忠于你,没错,”我答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忠于种族联合体,忠于你建立的事业,忠于我们建立的事业,你、我和所有成员国共同建立的事业,尽管现在有些不开窍的家伙为了他们的利益企图分裂它。就此刻而言,忠于种族联合体意味着让你保住你的位置。还有不让某些人在代表大会上发起信任投票。”

“你觉得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塔瑟姆说。

“我认为接下来几个苏尔的结果至关重要。”

“你有什么建议?”

“现在你必须听取亚本维大使的报告,”我说,“是你害得自己无法脱身的。”

“对。”

“亚本维希望能直接向你汇报。”

“是的,”塔瑟姆说,“我猜她希望你也出席,还有伏纳克·奥依,无论是亲自到场还是通过窃听装置。”

“她不认为报告的内容能长时间留在小圈子内。”

“这种东西很少能做到。”

“那么我建议咱们干脆早点公布吧。”我说。

“你依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伏纳克·奥依对我说。

“这是个有用的主意,”我说,“有用和好是两个概念。”

奥依和我坐在代表大会堂的角落里,这一层座位通常留给观察员和代表们的助手,后者时常会俯冲进入会堂中央的坑底,就像一颗颗长周期的彗星,前去执行各位代表的命令。平时我在会堂里的时候,总是坐在中央讲台上,塔瑟姆例行回答质询,而我悄无声息地记黑账。今天塔瑟姆不在讲台上,而我想找个不太一样的角度记黑账。

代表大会堂座无虚席。塔瑟姆单独坐在通常为议长及其下属准备的座席上;在这次特别发言中,议长回到了她的代表席上,她的下属挤在我底下的一层座位上。我看见了他们之中几个人的表情;如此降级弄得他们有点挂不住面子。

再向下一层是人类。殖民联盟的外交人员坐在圆弧的一侧,来自地球的人类坐满了另一侧。两个群体之间有一条明显的空隙。

“我们依然不知道这个报告要说什么。”奥依说。

“考虑到你的身份,我觉得你能做到这一步很了不起。”我答道。

“嗯,对,”奥依说,做了个生气的手势,“显然我们并不是没有尝试过。”

“你们是怎么做的?”

“我们尝试入侵钱德勒号的系统,”奥依说,“结果被塞进沙盒,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名字是‘给伏纳克·奥依’。”

“能允许我问一问里面是什么吗?”

“一段视频,人类光着屁股摇晃,还有一行字‘和别人一起等着吧’。”

“他们能想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电脑系统的防火墙强大得我们都无法入侵了,这就不太好了。”

“我相信你在殖民联盟还有其他的内线。”

“当然,”奥依说,“但这件事上没有。所以我才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哈芙蒂。你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要说什么,不知道它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是将军决定要这么做的,不是我。”我说。严格地说,这是实话。

“别开玩笑了,”奥依瞪了我一眼,“这件事上到处都是你的味道。别假装我不知道是你把这个主意塞进他脑袋里的。”

“我把很多主意塞进了他的脑袋,”我说,“你也一样。这就是我们扮演的角色,由他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些主意,那是他扮演的角色。你看,”我指着底下,亚本维大使从中点背后出来,走向为她准备的演讲桌,“到时候了。”

“不是一个好主意啊。”奥依重复道。

“也许不是,”我承认道,“反正马上就知道了。”

几百个智慧种族的声音平息下去,亚本维走到演讲桌前,不寻常地把几沓纸放在上面。通常来说,人类外交官喜欢把笔记存在他们称之为PDA的手持电脑里。这份情报显然足够敏感,亚本维选择用难以电子复制的形式储存它。我听见奥依在我旁边发出生气的声音;它也看见了那些纸张。

“塔瑟姆·高将军、里斯廷·劳斯议长和种族联合体各成员国的代表,本人,殖民联盟的奥黛·亚本维大使,谨向大家致以诚挚的问候,并衷心感谢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向大家致辞。”亚本维开口了,她的话在耳麦里被翻译成几百种语言。“真希望此刻的气氛能够欢快一些。

“正如你们很多人所知,就在不久前,你们很多成员国的政府得到了一批情报。这些情报似乎是殖民联盟对你们许多成员国和对种族联合体本身采取行动的详细历史记录,同时还描绘了殖民联盟未来打算如何对抗种族联合体和某几个成员国,还有我们对地球——人类的发源星球——制定的计划。

“这些情报中有许多内容是真实的,尤其是有关既往行动的那些。”

会堂里顿时人声鼎沸。我知道我为什么无动于衷,亚本维只是承认了我们已经知道是真实的东西确实是真实的,也就是殖民联盟和我们的许多成员国打过仗,也和种族联合体打过仗。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新闻,也不该是新闻。我扫视会堂,看谁表现得义愤填膺,谁又无动于衷。

“但是——但是,”亚本维举起手请大家安静,她继续道,“我来这里不是为我们过去的行为辩解或道歉。我来这里是为了警告你们,那些情报中还有一些是虚假的,而且代表着对我们所有人的威胁。对殖民联盟,对种族联合体,和对地球上的各个国家。

“我们相信——我们曾经相信——我们彼此都是敌人。今天请允许我告诉各位,还存在另外一个敌人,同时对人类和种族联合体构成了威胁。这个敌人尽管数量不多,但在战略上极为老练,采取戏剧性的行动,获得了惊人的效果,用恐怖手段袭击我们双方,同时让我们相信我们在用恐怖手段彼此攻击。这个敌人企图摧毁殖民联盟和种族联合体,从而实现它的理念。”

亚本维望向比我低两层的她的下属点点头。其中一个人——我认识他,他叫哈特·施密特——点击手持终端的屏幕。奥依在我身旁哼了一声,掏出它的电脑。“真是该死。”它轻声说,然后就盯着屏幕看得入神了。

“我请我的下属向你们的情报主管伏纳克·奥依呈交了殖民联盟编写的完整报告,其中有我们掌握的这个共同敌人的全部情况,他们是一个自称‘平衡者’的组织,”亚本维说,“这个组织由不与种族联合体和殖民联盟交好的多个种族组成,其中最重要的成员是勒雷伊人。但组织里也有来自各个政府和国家的叛徒,包括泰森·奥坎坡,殖民联盟国务院的前助理国务卿,艾尔的亚克·巴依,艾尔普利的乌特·诺夫,地球的宝拉·加迪斯。他们的阴谋,除了其他的,还包括针对高将军的刺杀行动。”

会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飞快地望向记忆中翁立·哈度的座位。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喊叫。他附近的另外几个代表也在喊叫,朝他指手画脚。我又望向艾尔人的代表欧恩·斯卡。斯卡正在推搡另外几个代表,企图离开会堂;其他代表也在推搡,企图让斯卡坐回去。我望向人类,几个地球代表在朝殖民联盟的代表叫喊。人群中有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我认出他们是丹妮尔·洛温、哈利·威尔逊和哈特·施密特。

“奥依。”我在喧嚣中说。

“她没有撒谎,”奥依还在看屏幕,“我是说那份文件。非常大。就在这儿。”

“发送出去。”我说。

“什么?”奥依抬头看我。

“发送出去,”我重复道,“全部。”

“我还没梳理过呢。”

“奥坎坡的情报你同样没时间梳理。”我说。

“这可不是全都发送出去的理由。”

“你把它们留在你一个人手上的时间越久,其他人就越有理由指责我们篡改数据,与殖民联盟串通一气。发送出去,快。”

“给谁?”

“所有人。”

奥依的触手在屏幕上舞动。“我同样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它说。

我将视线转向亚本维,她默默地在讲台上等着。我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她安排保镖,另一个念头是她会不会继续说下去。

后一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我们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她说得非常有力,混乱开始平息,“我们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她又说,“殖民联盟和种族联合体,地球人和两者政府之外的势力。有人在寻找我们所有人的弱点,寻找所有人的施压点,寻找方法利用我们自己的做事方式和顽固对抗我们。这个威胁是真实的,这个威胁是切实存在的。假如我们不能团结起来对抗它,那我们所有人就多半会一起毁灭。”

“你就是敌人!”有人对亚本维喊道。

“也许,”亚本维说,“但此时此刻,我不是你必须担心的敌人。”她走下讲台,愤怒的大合唱响彻会堂。

“你好大的胆子。”翁立·哈度对亚本维吼道。

我们在塔瑟姆的公职办公室旁的会议室里,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是他在正式活动中使用的。房间里有塔瑟姆、我、奥依、劳斯、亚本维、哈度、斯卡、伯恩、洛温和哈利·威尔逊。大体而言包括了亚本维演讲中提到的所有团体的代表。演讲结束后,塔瑟姆立刻把我们拉进了会议室。

“你好大的胆子,”哈度又说,“居然敢质疑我的忠诚,还有我的国家对种族联合体的忠诚。你居然敢声称我的同胞里有人密谋反对它,或者密谋和你们串通。”

“我不敢,哈度代表,”亚本维说。她坐在会议桌前,岿然不动。“我只是在说实话。”

“实话!”哈度说,“说得好像殖民联盟关心过这个概念似的。”

“乌特·诺夫在哪儿,哈度代表?”亚本维问,“我们关于他的情报说他是艾尔普利人的外交官,位置还挺高的。假如你怀疑我们提供的情报,为什么不问问他?”

“我没有义务了解艾尔普利外交使团里每一个成员的行踪。”哈度说。

“对你来说也许是的,但对我来说是职责所在,”奥依说,“我刚读完手头有关他的情报。据称这位乌特·诺夫几艾尔普利年前退休,一家研究基金会给了他一个挂名职位。这家基金会列出的诺夫的联系信息是‘休假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你是认真的吗,奥依主管?”哈度说,“缺少信息和有证据是两码事。我认识乌特·诺夫。他的过往没有任何东西能说明他有可能背叛艾尔普利或联合体。”

“不可能背叛艾尔普利,这个我相信,”奥依说,“但种族联合体呢?”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最近对联合体的意见很大。假定你的看法在你们政府中颇为普遍,似乎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我对他们有意见!”哈度朝亚本维挥动手臂,她坐在那儿,完全不为所动,“这些人类,他们就是联合体历史上最大的实质威胁。还是说你忘了洛诺克的事情,奥依?”哈度转向塔瑟姆,“你忘了吗,将军?”

“哈度,我不记得殖民联盟曾经冒充过盟友。”奥依说。

“你再说一遍,”哈度又转向奥依,“奥依主管,再指控一遍我叛国。”

“够了,你们两个,”塔瑟姆说。哈度和奥依安静下来。“谁也不会指控这里的任何人背叛或者不忠于种族联合体。”

“已经太晚了,将军。”斯卡第一次开口。它怒视着亚本维。

“就让我有话直说吧,”塔瑟姆说,“我过去没有指控过你或翁立·哈度背叛或不忠,以后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我的话就是结论。”

“谢谢,将军。”斯卡沉默了一会儿说。哈度一言不发。

塔瑟姆转向亚本维:“你在我们头上扔了颗炸弹,对吧?”

“我建议过单独向你提交这份情报,将军。”亚本维说。

“是的,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塔瑟姆说,“重要的是你指控我们的队伍里有叛徒。”

“是的,”亚本维说,“叛徒,还有间谍,还有投机分子,还有以上三个身份的任意组合。这些人我们也有,”亚本维朝伯恩和洛温点点头,“他们也有。但这不是真正的问题,将军。叛徒、间谍和投机分子永远存在。当前的问题是各方的叛徒、间谍和投机分子团结在了一起,为了他们自己的目标,向我们所有人发动攻势。”

“你提议我们怎么做?”奥依问亚本维。

“我什么都不提议,”亚本维说,转向塔瑟姆,“将军,能允许我有话直说吗?”

“请便。”塔瑟姆说。

“大家要搞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亚本维转向奥依说道,“我来不是因为殖民联盟喜欢种族联合体,觉得分享这份情报能让两个联盟走向更友好的未来。”亚本维指了指哈度,哈度以所有方式表达他的愤怒,因为区区一个人类居然敢朝他指指点点,“哈度代表对这份情报的怀疑也许是错的,但有一点他没说错,殖民联盟对你们来说是个实质性的威胁。事实如此。”

“谢谢。”哈度说,随即似乎意识到他这么说很不恰当。

“没什么好谢的,”亚本维说,我喜欢这句话的绵里藏针,哈度因此更下不来台了,“我只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分享情报不是友谊的序曲或者关系的破冰。我来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假如我们允许平衡者肆意散播有关我们意图的谎言,就很有可能发生两件事。第一,”亚本维又指了指哈度,“他或他的同道人要求联合体袭击并摧毁殖民联盟。”

“这是能做到的。”斯卡说。

“我们并不否认,”亚本维说,“但代价有可能会很高,也不像某些人号称的那么容易,尽管殖民联盟与地球的关系目前陷入了僵局。”她直视塔瑟姆,“先生,人类有个词叫‘皮洛士式胜利’。”

“‘再来一场这样的胜利,我们也将不复存在。’”塔瑟姆说。

“所以你也知道这个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毫无疑问,”亚本维说,“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你很清楚,我们对你们的了解不亚于你们对我们的了解。你们可以毁灭我们,但我们会带着你们一起完蛋。”

“不是我们所有人。”哈度说。

“我们会带着种族联合体一起完蛋,”亚本维说,再次望向哈度,“对我们来说,哈度代表,只有这个敌人值得关注。然后还有第二点。一旦我们血洗联合体,打掉了它自夸的强大得不可能失败的名声,让人们对它的恐惧消散在群星之间的真空中,联合体本身也会分裂。”她指着哈度,而不仅仅是朝他的方向打手势,“他或他的同道人一定会这么做。尤其是假如联合体在与殖民联盟的斗争中,决定将地球纳入他们的行列。”

“我们官方没有兴趣加入种族联合体。”洛温说。

“当然不会有,”亚本维望向她,“现在为什么要有?现在你们能享受与联合体结盟的所有好处,同时又不需要承担任何义务。但假如联合体与殖民联盟开战,你们就会害怕我们来找你们,夺取你们曾经给予我们的资源:士兵。那时候你们就会请求加入联合体了,而这正是哈度代表这种人想要的砝码。”

“怎么又来指控我叛国了?”哈度说。

“不,不是叛国,哈度代表,”亚本维说,“请允许我夸奖你一句,你太精明了,不会那么做。不,在我的想象中,你或你的同道人会自认联合体的救星,将它从它已经坠入的黑暗深渊中拯救出来。假如你拉不到足够多的其他成员赞同你,你多半就会带着另外几个想法类似的成员国出走,自封新种族联合体之类的名字,但那持续不了太久。因为一方面你太精明,不至于叛国,哈度代表,另一方面我认为你还不够精明,没有意识到你的野心超过了能力,无法让四百个种族团结在你周围。请允许我再次有话直说:先生,你不够厉害。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够格。”

我望向奥依,它也望向我。哈度被他最憎恨的种族的代表如此怒斥,我知道奥依听得分外开心。

“你太傲慢了,大使,竟然觉得短短几个迪图就能看透我。”哈度说。

“不是我,”亚本维说,“我们有你的档案。”她转向斯卡,“还有你的。还有我们所知在平衡者组织里有代表的每一个国家的每一名外交官,包括我们自己的。全都在报告里。”

“咱们还是回来说这份报告吧。”塔瑟姆说。

“好的。”亚本维答道。

“存在这份报告说明你们在平衡者组织里有间谍,而且潜伏了一段时间。我就不得不好奇了,既然这个组织对我们双方都构成威胁,你们为什么选择在此时向我们披露这些情报呢?”

“允许我再次有话直说。”

“亚本维大使,话说到现在,我无法想象你不有话直说是什么样子。”

“假如平衡者没有散播他们那些情报,我们也肯定不会和你们分享眼前这些,”亚本维说,“我们会乐于藏起来慢慢加工,甚至塑造平衡者组织,以满足我们的目标。将军,我重申一遍,我们分享情报不是出于友好。”

“明白。”

“但至于间谍,事实上我们并没有间谍。平衡者抓了个他们控制不住的人质,这位人质比抓他的人更聪明,他窃取了他们的资料和一艘飞船,将两者送到了我们手中。”

“出于对殖民联盟的忠诚?”

“不,”哈利·威尔逊说,“主要因为平衡者激怒了他。”

“在我们决定相信这些情报之前,也许应该考虑一下它们的来源,”哈度说,“你们所谓的这个情报源在哪儿?”

“事实上,他就是钱德勒号的驾驶员。”亚本维说。

哈度转向塔瑟姆:“我建议带他来这儿质询一下。”

“没那么简单。”威尔逊说。

“为什么?”哈度对威尔逊说,“难道他上不了交通艇吗?”

威尔逊不知为何笑了。

“高将军,索瓦赫评议员,哈度代表,洛温女士,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拉菲·达昆,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威尔逊指着钱德勒号舰桥上的一个箱子说,箱子里放着一颗大脑。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我望着箱子,对威尔逊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说。

“谁对他做了这种事?”哈度问。

“先生?”威尔逊说。

“把大脑从颅骨中取出来是殖民联盟的拿手好戏,”哈度说,“他们也因此而臭名昭著。”

“你在问我这么对待他的是不是殖民联盟?”

“对,尽管实话实说,我不指望你会对我说实话。”哈度说。

“你可以问他。”威尔逊说。

“什么?”

“你可以问拉菲。”威尔逊说。

“是的,你可以,”一个声音在扬声器里说,“我其实就在这儿。”

“好吧,”洛温说,“达昆先生,是谁对你做了这种事?”

“把我的大脑放进一个箱子?应该是一个自称平衡者的组织,洛温女士。”达昆说。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塔瑟姆问。

“部分是为了削减用来操纵飞船的零部件,”达昆说,“部分是为了确保能控制住我。他们以为只要答应以后会把身体还给我,我就会做他们要我做的任何事情。”

“你为什么不做?”塔瑟姆问。

“因为我看穿了,他们根本不打算把身体还给我。”

“但殖民联盟可以另给你一个身体,”哈度说,“可他们没有,而是像那个什么平衡者一样利用你。”

“咱们说话的时候,他们正在给我培育新身体,”达昆说,“很快就会准备好。但这位哈利·威尔逊先生问我愿不愿意再驾驶一阵钱德勒号,尤其是跑今天这种航程,需要说服别人相信平衡者确实存在,而不是殖民联盟为了掩盖真相而编造的故事。”

“假如确有其事。”哈度说。

“假如你愿意,可以叫几个科学家来测试我,”达昆说,“正好给我作伴。”

“但依然什么也证明不了,”哈度转向塔瑟姆,“你们要我们相信这个倒霉的家伙不是被胁迫说这些报告来自他的经历。我们无法想象一个处于他这样的困境的人,除了说一些俘获者让他说的内容,他还能说些什么。”

“俘获者,”达昆声音里的讥讽过于明显,“说真的,这位朋友是谁?”

“哈度代表说得有道理,”我说,“你是一颗缸中之脑,达昆先生。我们无法确定你没有被利用。”

“你来告诉他们,哈利,还是我来?”达昆问。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应该是你。”哈利说。

“高将军,索瓦赫评议员,你们知道在我们抵达时,你们的情报主管企图黑进钱德勒号的电脑系统,对吧?”达昆问。

“呃,我们知道。”我说。

“是的,你们当然知道。你们也知道奥依主管发现了什么,对吧?”

“奥依说是有一个人在晃他的光屁股。”

“啊哈,这个叫‘抖腚’,”达昆说,“是我干的。不,不是抖腚,理由显而易见。把照片放在那儿让奥依主管找到的是我。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不仅仅在驾驶这艘飞船,这艘飞船就是我。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在我的控制之下。钱德勒号有船员,他们操作各自的部件——愿意的话,你可以向巴雅船长求证——但说到底,他们只能在我允许的范围内控制飞船。因为这艘飞船就是我,而我决定帮忙。要是我不合作,殖民联盟想控制住这艘飞船就只能摧毁它了,而我会在这种事发生前自毁。”

“但我猜你还是需要营养的吧,”塔瑟姆说,“飞船也需要能量。你必须依靠殖民联盟提供这些。”

“是吗?”达昆说,“将军,假如此时此刻我向你寻求庇护,你会庇护我吗?”

“会。”塔瑟姆说。

“我猜你不会放着我饿死吧。”

“对。”

“那么你的断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你还是需要殖民联盟把身体还给你。”洛温说。

“你说的应该是为我培育一个新的吧。”

“对。”

“洛温女士,你左手边有一扇门。建造飞船的时候,它是船长的整备室。请你去打开那扇门。”

洛温找到那扇门并打开了它,“我的天。”她说,把那扇门开到头,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里面是个容器,容器里是一具人类的躯体。

“那就是我,”达昆说,“或者说将会是我——等它完全长成,我决定把自己放进去。哈度代表,你可以请科学家来对比它和我的大脑的DNA,会对得上的。但重点在于,殖民联盟没有扣押我的身体充当人质,他们也没有扣押我充当人质,他们没有胁迫我。你信不信没关系,不过话要说清楚,假如你不相信我,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想方设法来帮助你相信。”

“达昆先生。”我说。

“是,索瓦赫评议员。”

“营救地球外交官的时候,是你在驾驶飞船?”

“对,是我,”达昆说,“我们另外还有两位驾驶员,但当时掌舵的确实是我。”

“我认识一位驾驶员,他说你的技术有如神助,想请你喝几杯庆贺一下。”

“请转告你的驾驶员朋友说我接受——理论上,”达昆说,“真正喝酒还得等一阵。”

“高兴了?”我问塔瑟姆,我和他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高兴?”他说,“多么奇怪的问题。”

“我是说你今天的计划是不是全都落实了?”

“我今天所有的计划就是让亚本维发言,而那甚至不是我的主意,”塔瑟姆说,“而是你的。所以似乎应该是我问你高兴不高兴。”

“现在还不高兴。”我说。

“为什么?”塔瑟姆问,“亚本维的发言彻底打乱了翁立·哈度及其党羽推动不信任投票的计划。我向哈度和斯卡保证我不会将他们视为叛徒,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名声没被彻底摧毁。即便他们继续待在代表位置上也一样。”

“我不会假装说我今天很愉快地看到了哈度被碾压,”我说,“那个自负的纪律狂活该挨点教训。但此刻我们有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艾尔普利和艾尔都被抹上了污点,即便不是叛国,也是最差劲的那种不忠。你知道不止这两个国家出现了平衡者组织的成员。伏纳克这会儿正在筛查数据。”

“你在担心筛查所可能产生的结果。”

“不,”我说,“我担心的是你会被指责利用这个来排除异己,甚至整个成员国。尽管我乐于见到哈度完蛋,但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亚本维报告中指名道姓提及的两个种族之一就是艾尔普利人。无论伏纳克能从她的报告里挖出多少事实,就算整个报告都真实得无可指摘,依然会有人将其仅仅视为你的一根救命稻草,你在最虚弱的时候靠它扳回了局势。”

“你命令奥依公布报告以避免这个结果。”

“我命令它公布报告,免得你看起来像是在和殖民联盟串通,”我说,“这个问题解决了。但另一个问题还在。”

“你有什么建议?”

“我认为你应该亲自向代表大会说清楚。”

“你觉得我在那儿能说什么?”

“就是你对哈度和斯卡说的那些话,”我说,“只是措辞正式一些。你面对的是一个个国家,而不只是外交人员。”

“我们会揪出叛徒。”塔瑟姆说。

“对,但仅仅是个人。”

“有可能说服政府退出联合体的个人。”

“那就又多了一个理由要说清楚,受到误导的极少数个人的行为,不能代表全体人民的意志。”

“你认为这么说能奏效?”

“我认为总比鼓励成员国互相指责别人企图颠覆联合体要好。那条路不通往我们想去的地方。”

“你有多么相信这个想法?”塔瑟姆问,“认定殖民联盟没在用一场大阴谋欺骗我们,你请求我考虑这种可能性,我考虑了,很可能有几个成员国的政府在策划终结联合体。以前也有人尝试过,我们允许他们不受任何惩罚地逃脱了罪责。”

“不。我们允许他们悬崖勒马,没有带着所有人一起掉进深渊。”

“你这么看问题倒是很乐观。”

“不,根本不乐观。这么做只是在帮我们争取时间来解决问题。”

“假如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呢?”

“那现在就解决问题,”我说,“但我觉得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了此刻我们有多么接近深渊。没几个人真的想跳进去。”

“你果然很乐观,”塔瑟姆说,“因为现在我觉得还有几个人认为深渊听上去像个非常好的主意。”

“所以我才希望你去说服他们实际上不是。”

“感谢你对我的能力这么有信心。”

“不是信心,”我说,“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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