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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或者毁灭

献给澳大利亚珀斯市Swancon 40的组织者和参加者,这个中篇和这本小说就是在此处完成的。哈哈,我有没有说过我会这么做?

有个谚语:“愿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

首先,这是一句诅咒。此处的“有意思”无一例外地指“我的天,死亡像雨点似的砸在我们头上,我们会哀号着惨死,多半还浑身着火”。假如有人想祝福你,他们绝对不会让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他们会说什么“祝你永远快乐”“愿你永享安康”或“望你多福多寿”,等等等等。他们肯定不会愿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假如有人说愿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大体而言就是希望你死得凄惨,而且死前还要遭受痛苦的折磨。

说真的,他们不可能是你的朋友。这个提示我免费送给你。

其次,这句诅咒总被挂在中国人头上,然而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就人们能查到的资料而言,它首先出现在英语里,只是宣称出自中国人之口,原因多半是漫不经心的种族主义加上某个浑球不希望别人记住他说了他们的坏话。就像“哎,不是我说的,是那些中国人说的,我只是转告他们说的话”。

因此,他们不但不是你的朋友,而且持有偏见,还热爱消极攻击。

话虽如此,中国人确实有个说法,这句有偏见的消极攻击诅咒有可能发源于此:“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这条谚语既没有偏见,也不消极攻击,而且我非常赞同它。

重点在于:我是哈利·威尔逊中尉。我当乱世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确实更愿意做一条太平犬。我朝这个方向也已经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我的问题在于:我生活的时代特别有意思。

我最近一段有意思的经历从钱德勒号——我驻扎的飞船——跃迁进入喀土穆星系,飞快地炸掉了它见到的头两条飞船中的一条开始。

他们活该。这两艘飞船当时在袭击图宾根号,这艘殖民防卫军舰艇受到召唤,来喀土穆星镇压针对殖民联盟的反叛行为,主使者是这颗星球的首相,他实在应该更聪明一点的。然而他显然不够聪明,图宾根号抵达喀土穆,派遣一个排的士兵去地表捉拿首相。就在此时,两艘飞船跃迁抵达,拿图宾根号当靶子练习射击。我猜他们自以为能不受干扰地完成任务,但没料到会有一艘钱德勒号从恒星里杀了出来。

现实中我们当然做不到这个。我们只是跃迁来到喀土穆上空的位置比那两艘船和正在遭受攻击的图宾根号更靠近这个星系的恒星而已。而实际上,从他们的角度看,我们躲在喀土穆星系的恒星背后,并没有给钱德勒号带来任何优势。敌方的舰载系统也不可能晚一秒发现我们。我们的优势在于它们没料到我们会跳出来。我们出现的时候,它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摧毁图宾根号上,近距离向图宾根号的弱点发射导弹以击毁飞船,终结飞船上所有人的生命,害得整个殖民联盟陷入混乱。

但从恒星里杀出来是个很有诗意的漂亮说法。

我们先发射导弹,然后向敌方导弹发射粒子束,在它们撞击图宾根号前引爆导弹。我们的导弹插进敌舰的船壳,目标是破坏动力系统和武器。我们不担心他们的船员。我们知道不会有船员,只会有一名驾驶员。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战斗在开始前就结束了。敌舰只有最少量的装甲,像烟花似的爆炸了。我们通过标准通信手段和脑伴网络呼叫图宾根号,评估他们的损失。

情况很严重。飞船已经报废,勉强赶在生命支持系统崩溃前疏散了船员。我们在钱德勒号上腾出空间,发射跃迁无人机回凤凰星空间站,请他们派遣救援飞船和人员。

喀土穆星地表的报告陆续进来。图宾根号派遣的一个排士兵——任务是逮捕这颗星球的首相——被陆基防空武器从天空中击落。救生艇遭到摧毁前跳出去的士兵被同样的防空武器杀死。

只有两名士兵从袭击中逃脱,但她们凭一己之力摧毁了陆基设施,干掉了与平衡者结盟的勒雷伊人士兵——平衡者,就是这个组织对殖民联盟和种族联合体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她们在陆基设施抓住了包括指挥官在内的两名勒雷伊人。然后她们又完成了最初的任务:逮捕喀土穆星的首相。

必须有人去审问这些人。

对这两个勒雷伊人来说,这个人就是我。

我走进房间,勒雷伊战俘正在等我。这个勒雷伊人没有戴镣铐,但颈部戴着一个电击颈圈。动作超过随意和轻松的范畴就会引来电击,速度越快,电压越高。

这个勒雷伊人没怎么动弹。

它坐的椅子非常不适合它的生理构造,但我们没有更适合的椅子了。椅子放在桌子前,隔着桌子的对面放着另一把椅子。我坐在这把椅子里,伸出手,把翻译器放在桌上。

“特万指挥官,”我说,翻译器替我翻译,“我叫哈利·威尔逊。我是殖民防卫军的一名中尉。要是你不介意,我想和你谈一谈。你可以用你的语言回答。我的脑伴会为我翻译。”

“你们人类,”特万过了一会儿说,“说话的那种方式。发号施令的时候也要假装征求许可。”

“你可以选择不和我谈。”我说。

特万指着脖子上的颈圈说:“我觉得那么做对我恐怕没什么好处。”

“有道理,”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特万身边,它没有畏缩,“假如你允许,我可以摘掉你的颈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善意的象征,”我说,“另外,假如你选择不和我谈,也不需要担心受到惩罚。”

特万转动脖子,让我能碰到颈圈。我通过脑伴发送命令,打开颈圈的锁,摘下来放在桌上,然后回到座位上。

“那么,说到哪儿了?”我说,“哦,对。我想和你谈谈。”

“中尉……”特万拖长尾音说。

“威尔逊。”

“谢谢。中尉,我——我能和你开诚布公吗?”

“我衷心希望如此。”

“一方面我并不想说我不感谢你摘掉我脖子上的‘刑具’;另一方面也请允许我说这是一个空洞的行为。不仅空洞,事实上毫无诚意。”

“此话怎讲,指挥官?”

特万朝四周打个手势:“你摘掉了电击颈圈。但我依然在这里,你们的飞船上。我毫不怀疑这扇门的另一侧还有一名和你一样的防卫军士兵,拿着武器或另一件‘刑具’。我不可能逃脱,也无法得到保证,除了眼前这个时刻,我不会因为不和你说话而受到惩罚甚至被杀。”

我微笑道:“你说得对,指挥官,这扇门的另一侧确实有人。但并不是殖民防卫军的士兵,只是我的朋友哈特·施密特,他是外交人员,不是杀手或拷问官。他待在门的另一侧主要是因为他在操作录像设备——其实没有必要,我正在用脑伴录制这次对话。”

“你不担心我试图杀死你,然后逃跑。”特万说。

“不怎么担心,”我说,“你看,我是殖民防卫军的士兵。你通过亲身经历应该知道,我们经过基因改造,比未经改造的人类更快更强壮。尽管我很尊重你的英勇,指挥官,但假如你试图杀死我,恐怕要有一番苦战了。”

“假如我真的杀死了你呢?”

“呃,这扇门锁着,”我说,“基本上给你的逃跑计划画上了句号。”

特万发出勒雷伊人的笑声:“所以你不害怕我。”

“不害怕,”我说,“但我也不希望你害怕我。”

“我不害怕,”特万说,“我害怕的是你们种族的其他人。还有假如我不和你谈,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指挥官,请允许我对你和你对我一样坦诚相待吧。”

“好的,中尉。”

“你是殖民防卫军的一名俘虏。更确切地说,一名战俘。你在使用武器对抗我们时被俘虏。你直接或通过你的命令杀死了许多我们的士兵。我不会折磨你,也不会杀死你,也不允许你在这艘船上受到折磨和被杀。但你必须明白,你的余生将和我们一起度过了,”我朝四周打个手势,“在一个比这儿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

“你这么说恐怕不能鼓励我坦白交代,中尉。”

“我明白,但我还没说完,”我说,“如我所说,你的余生大概都将是我们的囚犯,待在一个这么大的房间里。但还有另一个选择。”

“和你谈。”

“对,”我同意道,“和我谈。把你知道的与平衡者及其阴谋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告诉我你们是如何说服十个人类殖民地背叛殖民联盟的;告诉我你们组织的所谓终局。全都告诉我,从头到尾,毫无遗漏。”

“换取什么?”

“你的自由。”

“唉,中尉,”特万说,“你不可能指望我会相信这种承诺也在你的权限内吧?”

“当然不在。正如你含蓄地指出的,我只是一名中尉。但这个承诺并非来自我,而是来自殖民防卫军和殖民联盟平民政府的最高层。披露所有情况,等这些事结束——不管是什么事,不管它在什么时候结束——你会被交还给勒雷伊政府。他们如何对待你就是另一码事了——前提是他们确实和平衡者组织有瓜葛。即便如此,假如你特别配合,我们甚至会尽可能假装不知道你是一个最优等的情报源。我们会假装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事指挥官。”

“但我就是,”特万说,“我得到的命令内容有限,而且集中在这个任务上。”

我点点头。“我们猜到你会尝试这么说,”我说,“谁能怪你呢?没有理由向你透露必要之外的情况嘛。可惜,指挥官,我们知道一些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中尉?”

“指挥官,你不觉得这艘飞船有点眼熟吗?”

“不觉得,”特万说,“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理由,”我说,“除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你曾经登上过它。”

“我不相信有这个可能性。”

“哦,相信吧,”我说,抬头对天花板说,“拉菲,你在听吗?”

“你知道我肯定在。”翻译器里响起又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与翻译器里我的声音稍微有点区别,几乎我话音刚落就响了起来。

“那就好,”我说,扭头望向特万,“指挥官特万,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们的驾驶员,拉菲·达昆。不,更确切一些,是重新向你介绍,因为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我不明白。”特万说。

“你忘记我了?”达昆说,“我受到了伤害,指挥官。因为我对你记得非常清楚。我记得你威胁要把我的飞船炸个稀烂。我记得你打死了我的船长和大副。我记得你和奥坎坡国务卿讨论如何最有效地屠杀我的全体船员。对,指挥官。我对你的记忆有厚厚的一大堆呢。”

特万什么也没说。

“啊哈,”我说,“你看,现在你全都想起来了。这是钱德勒号,指挥官。这是你们夺取的飞船,也是你们丢失的飞船。嗯,未必是特指你,而是平衡者整体。我们知道你和这事情有关系。我们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战地指挥官。不,先生。你是平衡者军事力量的关键人员。你出现在喀土穆,带领军队把我们的人从天上打下来,你不是偶然接下这个任务的。你来这里必有原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特万问我。

“什么意思?”

“你的飞船挫败了对响应喀土穆叛乱而来的防卫军飞船的袭击,”特万说,“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赶来阻止袭击?”

“我们有内线情报。”

“来自谁?”

“你以为来自谁?”我说。

“给你个提示,”达昆说,“就是我逃跑时从你们手上劫走的那个人。”

“奥坎坡国务卿非常配合,”我说,“喀土穆宣布独立时,他告诉我们说响应而去的飞船很可能会一头撞进陷阱。钱德勒号凑巧在跃迁点附近——殖民联盟也不想派遣大型舰队去火上浇油——于是任务就交给了我们。”

“谢谢你们把武器系统装回到了飞船上,”达昆说,“用着非常顺手。”

“奥坎坡国务卿,”特万说,“他当然很配合了,因为你们把他的大脑放进了隔离舱。”

“你不是真想谈这个话题吧?”达昆说,“因为我有个好消息,朋友,你们并没有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手画脚的资格。”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奥坎坡,那就不需要我了,”特万对我说,“奥坎坡的可用情报比我多得多。他是我方计划的首席架构师。”

“我们知道,”我说,“我们有他全部的记录。问题在于,我们也知道你知道我们有他全部的记录。拉菲劫走国务卿后,你们必定会这么认为。也就是说平衡者再也不能使用那些计划了,你们会制订新计划,而且在旧有的时间表基础上加速执行。奥坎坡能够进行有根据的推测,但我们现在需要比推测更全面的东西。”

“我已经被俘,”特万说,“他们肯定会改变计划。”

“你没有被俘,”我说,“你死了。至少他们会这么认为。你和其他所有的勒雷伊人,尸体损毁得无法辨认,而且根本没有辨认的机会。你们在完成引诱殖民联盟跳进陷阱这个目标时死去,现场布置得像是喀土穆星应该为袭击负责。说起来,这一招挺损的。”

特万再次沉默下去。

“这是我们的传播计划——我方披露的所有信息都会把事情栽到喀土穆星政府头上。因此在平衡者看来,你们最后制订的计划依然有效。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

“要是我拒绝呢?”

“那你最好尽快熟悉墙壁。”达昆说。

“拉菲,请你暂时退出去一下。”我说。

达昆退出对话。

等达昆离开,我对特万说:“你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勒雷伊人。”

“你在战场上肯定杀过很多。”特万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是说我认识另一个勒雷伊人,和他有个人交情。他是科学家,名叫凯南·苏恩·苏。他和你一样,也被我们俘虏。我被派给了他。”

“看守他?”

“不,协助他。我们共同参与了几个项目,他是主导者,我听他指挥。”

“所以他是个叛徒。”

“我不认为他会不同意,”我说,“他知道假如帮助我们,他的知识会被用来对付勒雷伊人。然而他还是帮助了我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成了我的朋友。他是我认识的最了不起的人之一。我以认识他为荣。”

“他发生了什么?”

“死了。”

“怎么死的?”

“一名士兵,同样是他的朋友,应他的要求杀死了他。”

“他为什么想死?”

“因为他本来就快死了,”我说,“我们在他的血液中注入了毒药,每天给他的解毒剂效用越来越低。他请求我的朋友结束他的痛苦。”

“你们强加于他的痛苦。”

“对。”

“中尉,假如你这些话里有个什么道理,非常抱歉,我完全没有听懂。”

“凯南是一个成为朋友的敌人,”我说。“尽管我们对他做了很可怕的事情——对,非常可怕——他依然选择在我们之中寻求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我不认为我们会成为朋友,非常抱歉。”

“我也不会这么要求,指挥官,”我说。“告诉你这些的重点在于让你知道,我至少不会将你仅仅视为一个敌人。”

“而你会明白,中尉,我不确定知道这一点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当然了,”我站起身,“你只需要记住有这个可能性。只要你愿意。另一方面,请考虑一下我的请求。等你准备好开口了就告诉我。”我走向房门。

“不打算把东西装回去吗?”特万指着桌上的电击颈圈说。

“你愿意的话自己戴上好了,”我说,“但假如我是你就不会。”我打开门,扔下特万盯着桌上的颈圈。

“你会杀死我们吗?”科特林·塞·拉乌技师问我。我们在先前我和特万谈话的那个房间里。房间重新布置过了。拉乌没有戴电击颈圈,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戴过。

“假如李中尉的报告完全属实,那么她曾向你保证过我们不会杀死你们。”我说。

“她是她。你是你。”

“你认为我们会杀死你吗,科特林?”我问。

“人类不以对敌人心慈手软而著名。”拉乌说。

“是的,应该是的,”我承认道,“不,拉乌技师。我们没有杀死你或特万指挥官的打算。”我望着勒雷伊人的身体松弛下来,“事实上,等这些事情完全结束,我们希望能把你们还给勒雷伊政府。”

“什么时候?”

“我不想骗你,需要一段时间,”我说,“必须等我们结束目前这场冲突。在此之前,你将在我们这里做客。”

“你指的是监禁吧。”

“嗯,对,”我说,“但在监禁的范畴内,你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有诸多高低区别。”

“我不知道任何重要情况,”拉乌说,“我是一名技师。我只知道我这个岗位上别人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我们清楚你不知道高于你所在级别的任何事情,”我说,“我们不指望你知道平衡者的秘密计划。”

“那么我能告诉你什么事情呢?”

“比起你知道的事情,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听说的消息。传闻和推测,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都是士兵,科特林。尽管我们属于不同的种族,但我认为我们多半有一点共同之处:我们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很无聊,因此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和朋友一起扯淡。我感兴趣的是那些东西。”

“我不懂那个词,但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扯淡’?我知道你多半能猜到。我对你这个人也感兴趣。”

“怎么说?”

“你在平衡者组织内的经历,”我说,“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你怎么会和他们牵涉到一起去?”

“都是你的错,”拉乌说,“你们人类,不是特指你。我们和你们的战争输得很惨,尤其是曾经与我们结盟的奥宾人倒戈之后。那次我们失去了数个星球和权力,军队随之缩减。很多士兵丢了工作。我是其中之一。”

“还有其他工作可以做。”

“中尉,我们失去那几个星球之后,大量人口涌入残余的星球,根本找不到工作。你们和奥宾人不只缩减了我们的军队,还杀死了我们的经济。我出生于名叫弗依加的殖民星球,但我们失去了它。我被重新安置在布尔尼,工作机会基本上都给了布尔尼当地人。”

“明白了。”

“所以当我以前的一名指挥官找我加入平衡者的时候,我没怎么思考就接受了。他们给我一份工作,给我机会使用我的技能。薪水非常好。另外还能让我离开布尔尼,我很讨厌那地方。”

“我能理解。”

“假如你们打算攻击我们的星球,我建议先打布尔尼。”

我笑了:“我们目前没有这个计划,但我会记住的。你加入平衡者组织多久了?”

“我不知道你们的时间单位。”

“你按你们的年说,我自己换算。”

“大约六年。”

“也就是我们的近五年。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份稳定的工作。”

“是啊,”我说,“我的重点是我们直到最近才开始知道平衡者的存在。你们的组织在我们的侦测之下隐藏了很久。”

“也许你们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差。”

“有可能,”我承认道,“但我更愿意认为还有其他的原因。”

拉乌技师做了个相当于耸肩的勒雷伊人动作:“在最近之前,这个组织一直很小,目标单一,去中心化。刚开始两年,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大的组织。我只和我所在的小队一起出任务。”

“所以你认为你是个雇佣兵。”

“对。”

“你不觉得当雇佣兵有什么问题。”

“我更喜欢能吃饱肚子。另外就像我说过的,我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因此你以为你是个雇佣兵,直到你发觉整个平衡者组织的存在。”

“对。”

“你的小队忽然变成了一个更大组织的一部分,你没有任何想法?”

“还真没有,”拉乌说,“雇佣兵团队和其他团队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就是要和其他团体合作,有时候被并入其他团队。我按时领薪水,和原先那组人一起做事,所以对我来说没区别。”

“平衡者的哲学理念呢?你对它们有什么看法?”

“我挺喜欢。现在也还是挺喜欢。中尉,殖民联盟是我们的敌人,种族联合体禁止我们殖民,包括我们想夺回的星球。你们两者让我们过得非常艰难。我不介意以牙还牙。”

“有道理。”

“但你必须明白,在我工作的这个层级,我们对组织的哲学理念没什么兴趣。你难道有吗?你会花很多时间思考殖民联盟及其所作所为的伦理和哲学吗?”

“说起来,我还真的思考,”我微笑道,“但过度思考是我的坏习惯。我必须承认我是个怪人。”

“我的工作是管理通信,”拉乌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思考眼前的任务和我身边的同事上。中尉,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思想家。”

“这个任务,”我说,“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合作的那组人吗?”

“不。钱德勒号袭击平衡者总部的时候,我在的小队基本全灭。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被暂时借调去了另一个小队训练新人。袭击后我留在那个小队里,这个小队由特万指挥官率领,被你们杀了个干净。”

“很抱歉你失去了那些朋友。”

“谢谢。你这么说很贴心,虽然你未必有多少诚意。”

“不得不说,你比特万指挥官更配合我们。”

“我要保守的秘密比他少得多,”拉乌说,“另外我也不想死。”

“我知道特万对你恨之入骨,因为你愿意和我们谈。我还知道他企图攻击你,让你闭嘴。”

“我说过了,他要保守的秘密比我多得多。”

“我猜他恨你是因为你太忠诚了。”

拉乌发出等同于大笑的勒雷伊人声音:“你自己说的,中尉。我是个雇佣兵。从平衡者雇用我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了。平衡者给的薪水不错,但这会儿他们的报酬我一个子儿都没法用。另一方面,你随时可以弄死我。全世界所有的金钱加起来,对我来说都不如我这条命有价值。”

“这是个非常现实主义的看法,科特林。”

“我希望你或许能够表示赞同,中尉。”

“我赞同,非常赞同。我认为你会发现我的上级也会赞同。”

“我就希望你这么说。但你记住,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不会隐瞒任何东西,但我知道的事情毕竟有限。”

“我说过了,我对你和对特万指挥官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我认为你会非常有用。”

“那咱们就开始吧,”拉乌说,“不过这会儿我有个请求。”

“什么?”

“吃饭。”

“你知道我是谁吗?”冈田真彦问,声音里的愤慨分量恰到好处。还是那个房间,但在场人员稍有不同。冈田坐在桌边。我贴着墙站在门口。他问话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人。

“你是冈田真彦。”奥黛·亚本维说,她是殖民联盟的一名大使,也是我的上司。

“没错,”冈田说,“你也知道我的身份。”

“对,我知道,”亚本维说,“殖民联盟的一名战俘。”

“我是喀土穆星的首相!”冈田的声音在颤抖。

“不,”亚本维说,“不,你不是。你曾经是,但那是在你参与针对殖民联盟的公开叛乱之前,是在你命令飞船袭击殖民防卫军的舰艇之前,在你下令用陆基武器杀害天空中的防卫军士兵之前。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人,冈田先生,现在你都是叛国者、杀人犯和战犯。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冈田说,“我们只是宣布从殖民联盟独立,没别的了。”

“你宣布从殖民联盟独立,然后躲藏在一个秘密据点,”亚本维说,“这无疑证明你知道殖民联盟会对你们的独立作出响应,会派遣武装人员来捉拿你。就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我们遭到了偷袭。袭击者不是喀土穆人,冈田先生。而是另一股势力。”

“我没有授权进行任何袭击行动。”

亚本维大声叹息。

“我要找加莱诺国务卿。等她知道你和你的殖民防卫军走狗对我做的事情,你们只是被开除公职都算运气好了。”

“冈田先生。”

“冈田首相。”

“冈田先生,”亚本维重复道,我看见冈田愤怒得颈部和面部出现了斑驳的红色,“你似乎有个奇怪的印象,觉得仅凭人格魅力就能改变眼前的局势,或者用纵横政坛的响亮嗓门发号施令就能让我屈服于你的意志。你弄错了我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冈田先生。我来见你不是为了阻止你回归以前的尊贵高位,而是只有我能阻止你变成悬浮在一罐营养液里的一颗离体大脑。”

冈田面颊上的斑驳红斑消失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你说什么?”他说。

“你听得很清楚了,冈田先生,”亚本维说,“你宣布你们星球从殖民联盟独立,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被打成叛国者。仅凭这个罪名你就该在殖民联盟监狱里度过余生,也有可能他们决定干脆判你死刑算了。但除此之外,你还袭击了殖民防卫军的武装力量。防卫军不会轻饶害死他们士兵的人。假如证据确凿,你,一颗星球的首相,策划并勾结殖民联盟的敌人发动了这场袭击,防卫军绝对不会放过你。

“防卫军会为此杀死你,冈田先生。行刑手段是将你的大脑从颅骨内剥离出来,安置在与世隔绝的环境内——永无止境、最恐怖的与世隔绝——直到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们。等你说完了,他们会送你回到永无止境的隔绝之中。”

冈田的视线扫向我。我冷漠地盯着他。我知道我在房间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殖民防卫军会对冈田施行的一切恐怖折磨的沉默化身。尽管现在开口表达我对大脑移除手术的反对似乎不太适合,但我确实觉得这种行为是彻头彻尾的犯罪。

“你还没有被拉去做这个手术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出于对你以前身份的尊重,给你一个选择,”亚本维继续道,“说清楚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就现在。不得吞吞吐吐,不得删减撒谎。从你和平衡者的交易开始。老实交代,你还是你,否则就不是了。”

“我没有授权进行那场袭击。”冈田开口道。

亚本维推开椅子起身,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

“等一等!”冈田抬起一只手恳求。亚本维停下脚步,“我们和平衡者做了交易,没错。但只是为了当且仅当殖民联盟袭击喀土穆星本土时保护我们。一艘防卫军飞船停留在轨道上不会触发这项交易。”

“但你藏了起来,”我说,“你和你的内阁。”

“我们又不蠢,”冈田对我啐道,“我们知道你们会来抓我们。我们藏起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以免你们在寻找我们时摧毁基础设施和造成平民伤亡。”他转向亚本维,“我们早就知道我们会被抓住。我们知道你们会派出一艘飞船来抓我们,因为我们很清楚殖民联盟喜欢用这个手段来暗示只需要一艘飞船就能应付任何内政问题。我们希望被抓住。我们的计划是非暴力不合作,为其他计划宣布独立的殖民星球作出榜样。”

“非暴力不合作通常不包括叫来外部力量充当打手。”我说。

“我和我的内阁主张非暴力不合作是一码事,”冈田说,“放着三点六亿人口毫无防备地面对殖民联盟是另一码事。我们与平衡者的协议是防御和威慑,而不是进攻。”

“但他们还是袭击了我们。”亚本维重新坐下。

“不是我的命令,”冈田说,“你的士兵炸开我们的地堡,把我拖出来,这时候我才第一次听说。”

亚本维望向我。我耸耸肩。

“我说的是真话!”冈田叫道,“我不希望我的大脑泡在该死的罐子里,明白吗?我受到了平衡者的误导。特万指挥官骗了我。他说他的角色仅限于威慑,他鼓励我们在其他殖民星球面前宣布独立,作出表率——也让他们知道平衡者能像保护我们一样保护他们。鼓励所有殖民地摆脱殖民联盟的统治。”

“所以特万指挥官为什么那么做?”亚本维问,“为什么进攻我们?”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我们问过了,也还会再问。但这会儿我在问你。你推测一下。”

冈田苦笑道:“显然因为无论平衡者的计划是什么,都和我们的计划有着本质区别。具体是什么,我连猜都没法猜。大使,我只知道我被利用了。我被利用了,我的政府被利用了,我的星球被利用了。此刻我们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亚本维再次起身,这次的动作没那么夸张了。

“现在会发生什么?”冈田问。

“我们会确保你是完完整整的。”亚本维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喀土穆会发生什么?殖民联盟会如何处理我的星球?我的人民?”

“我不知道,冈田首相。”亚本维说。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她对他使用了尊称,因为此刻他在为他应该代表的那些人着想,而不仅仅是他自己。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亚本维对她目前的智囊团说,此刻,他们包括她的助手希拉里·德罗莱特、钱德勒号的船长涅瓦·巴雅、我的朋友哈特·施密特和我。我们全都挤在那个小房间里。“用不了多久,平衡者就会发现他们的偷袭失败了。”

“我不认为真的失败了。”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巴雅对我说,“图宾根号没有被完全摧毁。偷袭它的两艘飞船被摧毁了。袭击我们士兵的勒雷伊人遭到反击,勒雷伊人全灭,只留了两个俘虏。喀土穆星没有独立。要是说有什么后果,那就是引来了殖民联盟更强硬的直接关注。有二十艘防卫军飞船正在前来的路上,就是为了表明态度。”

我指着她表示强调:“但是,你要明白,这是胜利的条件。”

“解释一下,中尉。”亚本维对我说。

“平衡者想要什么?”我问众人,“他们想破坏殖民联盟的稳定并颠覆它。当然还有种族联合体,但咱们暂时只说我们。”

“好,”巴雅说,“但他们失败了。喀土穆依然在殖民联盟内。它没有摧毁殖民联盟。”

“不仅仅是摧毁,而是破坏稳定,”我说,“防卫军派遣舰队不仅是为了接回图宾根号的幸存者,也是为了慑服一颗反叛的星球。船长,你说他们派了二十艘飞船。”

“对。”

“知道上次殖民联盟派出这么多防卫军飞船去一颗没有直接遭受其他种族袭击的殖民星球是什么时候吗?”

“你脑袋里有电脑,”巴雅说,“你告诉我们。”

“一个多世纪没发生过这种事了。”我说。

“这种程度的叛乱是前所未有的,”哈特对我说,他环顾众人,“哈利和我跟李中尉谈过,去抓首相的那个排就是她率领的。她说她最近的所有任务都是去殖民星球阻止叛乱或者镇压已经开始的叛乱。这是新情况。”

“这就引出了我想说的重点,”我说,“殖民联盟的稳定已经被破坏了。叫来二十艘飞船也没什么用。”

“这我就说不准了,”巴雅说,“我认为喀土穆最近不会有人动任何歪念头。”

“但关注此处情况的不只是喀土穆人,”亚本维对巴雅说,然后看着我,“你接下来想说的就是这个,对吧?”

“对,”我说,“确实如此。我们知道喀土穆是打算共同宣布独立的十颗殖民星球之一。平衡者说服他们当出头鸟,从而实现它的目标。我认为这个目标有一部分就是让我们作出过激的军事响应。”

“但这只会吓住其他的殖民地。”巴雅说。

“或者激怒他们。”哈特说。

“或者激励他们坚守阵地。”我说。

“‘坚守阵地’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巴雅说,“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武器。殖民联盟拥有全部的军械。无论他们受到的是激励还是激怒,殖民地都不会误判殖民联盟的立场,也就是派对已经结束了。”

我望向亚本维。

“除非平衡者还接触了其他的殖民星球。”她说。

“对,”我说,“平衡者很小,因此必须最大化它的冲击力。它必须寻求能闹出响动的异常手段。这是他们从我们身上学到的。”

“怎么说?”亚本维问。

“就像我们在洛诺克击溃种族联合体舰队,”我说,“敌人是四百个外星种族,各有各的武装力量。飞船对飞船,我们不可能击败他们,但我们想摧毁这支舰队,因此我们把敌人引入我们设下的陷阱,通过狡诈的手段摧毁了联合舰队,等待这场惨败撕裂种族联合体。”

“这套计划有个小细节没能成功,”巴雅说,“种族联合体坚持了下来。”

“但种族联合体从此彻底改变了,”我说,“洛诺克之前,联合体是你不可能挑战的庞然大物。洛诺克之后,出现了一场公然叛乱,第一次有人企图刺杀他们的首领高将军。紧张的气氛再也没有消退过,高将军最终死于刺杀。联合体的现状是殖民联盟一手造就的。但换个角度说,殖民联盟协助创造了能够让平衡者下手的客观条件。”

“而现在平衡者正在重塑殖民联盟。”亚本维说。

“对,它确实取得了不少成果。”

“这其中有一些讽刺的感觉。”

我点点头。“我们必须记住的一点是它做这种事是为了实现它自身的目标。”我指着此刻关押喀土穆星首相的超小号房间的方向说,“平衡者给冈田和他的政府开了张空头支票,然后偷袭了我们。然而受到惩罚的不是平衡者,而是喀土穆。”

“人在河边走,谁能不湿脚。”哈特说。

“对。我不是在为冈田的行为辩护。要不是他和他的政府把平衡者请进门,他和这颗星球也不可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但平衡者从交易中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殖民联盟的监管越严厉,人们对殖民联盟的怨恨就越强烈,不仅在这儿,而是在得知此事的所有地方。”

“殖民联盟垄断了信息的流通。”巴雅说。

“曾经,”我说,“但现在做不到了。另外,撇开单一源头为其自身目标而阻塞所有信息流通的哲学问题不说,这么做本身也会产生问题。”

“比方说平衡者可以编造出喀土穆事件的另一套说法向其他殖民星球宣传。”亚本维说。

“对,”我说,“这就回到了我想说的问题上,平衡者在最大化它的影响。它不需要花费多少力量就能利用人们对殖民联盟的不信任,以一个公平交易者的角色出现在各个殖民星球。”我指着亚本维说,“你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认为正确的说法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平衡者肯定正在四处兜售他们编造的事实,等它拿出我们那些飞船悬停在喀土穆上空的画面,只会向叛乱殖民地证明他们的说法。”

“我们怎么知道有哪些殖民星球意图叛乱?”巴雅问。

“殖民联盟在殖民星球上并非全无朋友,”亚本维说,“还有他们的政府内部。人们向我们输送情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但我们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就殖民星球的政治而言,殖民联盟更愿意尽可能避人耳目地做事,直到再也无法避人耳目为止。”亚本维耸耸肩,“以前挺成功,已经几十年了。殖民联盟抗拒改变。高层有些人觉得事态仍旧可以悄然平息,他们依然能够控制殖民地。”

“这条路现在不怎么行得通,大使。”巴雅说。

“对,行不通。”亚本维赞同道。

“而我们对平衡者的插手一无所知。”

“要记住,平衡者的发动者之一在我们的国务院身居高位,”我对巴雅说,“我们对各殖民星球独立运动的了解完全有可能基于受到严重篡改的情报。奥坎坡落网之后,平衡者无疑会改变战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巴雅转向我:“你一向这么疑神疑鬼吗?”

我微笑道,“船长,问题不在于我是不是疑神疑鬼,而是宇宙一次又一次证实了我的怀疑。”

亚本维也转向我:“所以,按照你的分析——是不是疑神疑鬼暂且不论——这场遭遇战对平衡者来说是一场胜利。”

“对,”我说,“尽管并不完美。我认为他们更希望摧毁图宾根号,杀死全部船员,布置得像是喀土穆星政府完全为此负责,将我们所有人蒙在鼓里。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把他们编造的版本卖给愿意接受这套说法的人。平衡者的战略之一是让我们显得喜欢欺骗和掩盖真相。它能成功是因为我们事实上就喜欢欺骗和掩盖真相。”

“那么,他们的下一步是什么?”哈特问。

“我认为中尉想说的就是这个,”亚本维说,“他们不需要有下一步,只需要等我们用我们一贯的方法做我们习惯于做的事情。”

我点点头:“何必要费神去破坏我们的稳定呢?我们自己就会这么做的。”

“但背后肯定有个什么目标,”巴雅对亚本维说,她转向我,“你看,中尉,我明白你对编织的这套错综复杂的行动之网怀着巨大的热情,我不想说这有什么不对的。但平衡者这么做不可能只是为了好玩,他们不是虚无主义者,其中必定有什么目标,必定有什么计划,最终必定要导致什么。”

“导致一切的终结,”我说,“或者换个不那么夸张的说法,殖民联盟和种族联合体两者的分裂,所有种族回归自己的一小块空间,继续彼此争斗不休。”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这种状态?”哈特说。

“因为它对某些人来说非常有利,”我说,“咱们别自欺欺人了,哈特。它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对人类。更确切地说,对殖民联盟。一个政府体系,稳定运行了数百年,根基是杀得其他人丢盔卸甲,夺取他们的土地。从古到今,每一个成功的人类文明都是这么做的。难怪我们有些人想重新投向它,哪怕冒着毁灭殖民联盟本身的危险。因为只要我们回到那条路上,我们肯定比其他所有人都凶恶。”

“除非我们回不去,而是被彻底抹除。”

“是的,确实如此。不打破鸡蛋就不可能做煎蛋卷,但上锅前你必须搞清楚蛋里到底有什么。”

“我……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哈特说。

“意思是摧毁殖民联盟,对人类存续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说,“搞不好我们还没弄出点新名堂来,就已经彻底灭种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哈特说,“只是更加简洁。”

“结局是不是一切的终结,这不是我此刻关心的问题,”巴雅说,“我关心的是平衡者接下来会做什么,希望发生什么事。”

“我认为事情和计划宣布独立的那些星球有关。”我说。

“同意。”亚本维说。

“好,太好了,”巴雅说,“具体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说。

“你审问两个勒雷伊人和首相就是为了这个?搞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搞清楚了很多事情,”我说,“但都不是这个。”

“也许你该再试试看。”

“你说得对,”我说,“具体来说,我打算换个办法在特万指挥官身上试试看。”

“你还想和他交朋友?”亚本维问,“我不认为这个战术有可能奏效。”

“第一次谈话的重点不是和他交朋友,而是让他不害怕我。”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巴雅问。

“我要告诉他一些他真正害怕的事情。”我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特万指挥官看着我递给他的打印稿说。我们又在先前那个房间里。实话实说,我有点看够了这个房间。

“一份打印稿,列出了殖民防卫军计划近期打击的目标。”我说。

特万把打印稿还给我:“我不懂你们的语言,我不确定你为什么会有兴趣向我展示机密情报。”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份名单的灵感来自于你,”我把另一份打印稿递给他,“给你,这份你肯定能看懂。”

特万接过名单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第二遍,最后把打印稿放在我和他之间的桌面上。

“我不明白。”他对我说。

“非常简单,”我说,“你是勒雷伊人。你指挥的平衡者人员也全是勒雷伊人。你在占领钱德勒号并屠杀其船员时指挥的人员同样都是勒雷伊人。拉菲袭击并令其瘫痪的平衡者基地曾经是勒雷伊人的军事基地,你们种族弃用了它,但没有带走那里的任何系统。相信你也从中看到了一些规律。”

“一个错误的规律。”

“有可能,”我承认道,“但殖民防卫军的高层不这么认为。他们目前认为勒雷伊人——你们的政府——积极参与了平衡者组织。你们并不是组织里唯一的种族,这方面我们有足够的证据。但我们屡次看见勒雷伊人以我们在其他种族身上看不到的方式参与此事。怎么说呢?有着统计学的显著性。”

“你们和种族联合体害得我们几百万人失去工作,流离失所,”特万说,“当然会见到我们有许多人参与平衡者的行动。”

我微笑道:“你也许会有兴趣知道,这正是拉乌技师给出的加入平衡者的理由。我不想说这是不对的,只想说这无法说服防卫军相信贵政府没有资助平衡者。”

我指着打印稿说:“因此,殖民防卫军决定采取行动。平衡者很难找到——他们的组织就是这么设计的,我明白——因此我们决定不再寻找,而是直奔显而易见的源头。这些是我们将在勒雷伊领地打击的第一批目标,以军事设施和工业基地为主,但也包括航运和加工中心,目的是让你们难以装备和协助平衡者组织。”

“你们还要摧毁我们的基础设施,导致几百万人挨饿。”

“我们的分析师同意前一点,但不怎么同意后一点。然而,假如平衡者继续进攻,随着我们摧毁第二批目标,那就将成为现实。”

“假如你们袭击了第一批目标,平衡者继续攻击你们,那么显而易见的就是勒雷伊人并没有资助我们。”

“如我所说,我们知道勒雷伊人并不是平衡者唯一的参与者。但我们认为他们是主要参与者。除了掐断主要输送管道的价值,我们认为这么做还可以警告其他所有人:你们可以利用平衡者来摧毁殖民联盟,但我们依然足够强大,可以拖着你们一起完蛋。”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的看法是没必要多等,”我说,“就在咱们交谈的时候,行动已经展开。事实上,原本调往喀土穆的一些飞船得到了新的任务,这件事目前在防卫军内拥有最高优先级。”

“这是种族屠杀。”

“我认为你会惊讶地发现你和我在这方面的分歧有多么小,特万指挥官。然而我必须告诉你,你需要说服的人并不是我。讨论发生在比咱们高得多得多的层面上。”

“不,”特万说,“假如你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就不会带着名单来找我了。”

“我确实对你有所要求,”我同意道。“我要你告诉我平衡者对喀土穆和其他殖民地的进攻战略。告诉我,说服我相信,比起这份名单,我们可以将注意力聚焦在更好的目标上。”我再次指着打印稿说,“你没有理由要相信我,但我还是要向你保证:帮我说服他们,我会尽可能转移他们的关注焦点。”

“你能做什么?”特万说,“一个小小的中尉。”

“没错,”我说,“但我这个中尉的地位高得不同寻常。”

特万陷入沉默和——我猜——怀疑。

“指挥官,”我说,“让我把话说清楚。殖民防卫军已经作出决定。他们要袭击一些目标,而且要狠狠地发泄怒火。它打算袭击的是刚好摆在眼前的目标。就此刻而言,也就是勒雷伊人的星球。你知道防卫军的力量大不如前,但勒雷伊人比以前还要弱小,等防卫军袭击了你的人民,他们会被炸得几乎回到石器时代。你的许多同胞将会受苦。想避免这个结果只有一条路——指挥官,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让我们去袭击其他的目标。给我一些目标让他们去袭击。指挥官,请帮助我。”

一小时后,我走出那个房间。哈特在等我,另有两名防卫军士兵在等着送特万回禁闭室。

“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问。

“怎么,你没在外面录像吗?”

“自从上次你嘲笑我,我就决定另外找些事情去消磨时间了。”

“对,我认为我得到了想要的所有东西。”我朝两名士兵点点头,他们走进房间。我示意哈特跟我走。

“他没看穿?”

“看穿攻击勒雷伊人,其实是我在吹牛?没,我说得头头是道。因为这正是殖民防卫军会做的那种事情。”

“现在呢?”

“现在咱们去找亚本维,”我说,“然后估计咱们要回凤凰星空间站,向一大群人汇报情况。再然后,大概是挖个洞躲起来。”

“为什么?特万不是告诉了你平衡者的计划吗?”

“是的。”我说。

“所以呢?然后?”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的朋友。“假如他说的都是实话,哈特,那咱们就算是被操了个天花烂漫。”

我继续向前走。哈特站在那儿,望着我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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