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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灰烬 4

那晚上吐下泻之后,没想到第二天我的身体状况竟莫名其妙地有所好转了。我将其归功于以毒攻毒的效果,而萨杜恩则让我一定要好好感谢维纳斯。我这才知道,原来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那晚我上吐下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之后,维纳斯由于放心不下,偷偷来我房间看我了。听萨杜恩提到这个之后我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之后维纳斯看到我在床上浑身冷汗梦吟不断,着实吓了一跳,便留下照顾了我一晚。其间她一直替我更换放置于额头上冰敷用的冰袋,一刻未停,直到天快亮,我情况有所好转时才离去。

“要不是维纳斯,你小子估计已经烧成痴呆了吧!还不快去谢谢人家!”

听着萨杜恩在我耳边不停地狂轰滥炸,我嘴中只得连连称是,并表示马上就会去道谢。不过我的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没想到维纳斯会对我那么好,这完全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不对,应该是想都没有想过。我本想马上就去找维纳斯致谢,不过又被萨杜恩制止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现在才早上九点,如果维纳斯昨晚一整晚都在照顾我的话,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吧。我为自己刚刚的考虑不周感到惭愧。

我决定先吃早餐。随着病情好转,食欲也恢复了。今天早上负责早餐的是涅普顿,虽然平日的三餐我们其他几人偶尔也会帮忙,但主要都是维纳斯和涅普顿来负责的。今天由于特殊情况,维纳斯仍在休息,所以早餐就全由涅普顿来负责。也是,她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小女生,毕竟也有二十岁,准备早餐这种最基本的家务活,就算不会也该开始学习了。

正当我抱着这种想法走进餐厅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却被刚刚被我小视的涅普顿着实教训了一番。餐桌上摆了五份餐盘,里面有早餐用的三明治、煎鸡蛋、牛奶等,墨丘利、玛尔斯、涅普顿、普鲁托几人已经在吃了,还有一份应该是留给我身旁的萨杜恩的。也就是说,没有我的那一份。

我着实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涅普顿那张漠然相视的面孔后,才知道了什么。萨杜恩也应当立马就意识到了这个,连忙打了个哈哈,说大家可能不知道我身体好得这么快,以为我早上也会在房间休息,才没有帮我准备早餐。但当时涅普顿也完全没有起身替我再准备一份早餐的意思,萨杜恩见到这点,表示他早上其实胃口也不好,一份早餐吃不完,可以和我分着吃,就不用再准备早餐了。虽然费了很大一番力气,不过萨杜恩的努力倒也缓解了餐厅里的尴尬气氛。

那之后我就和萨杜恩一起分着吃了一份早餐,其实我也没吃多少,大部分还是被萨杜恩吃了。本来早上还挺好的胃口,遇到涅普顿刚才的那次刁难,吃什么都没味道了。早餐吃完后,涅普顿也只是匆匆收拾好餐具,就马上离开了,甚至都没看我一眼。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早上涅普顿之所以会生我的气,原因全在维纳斯身上。维纳斯因为照顾我,一晚都没休息,其中的辛苦劳累想必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而一直把维纳斯当姐姐看待的涅普顿却发起了小脾气,她把害维纳斯这么辛苦的责任全都归结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才没帮我做早餐,甚至连正眼看我一次都没有。知道其中种种原因的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同时也只能摸着很快就饿瘪的肚皮,期待着午餐赶快到来。

那天正好天气晴好,上午吃完早餐后,我们就来到了咖啡间,一边喝热饮,一边晒着冬日的阳光休息。最初不知道是谁挑起的,后来话题就演变成了地球、太阳、月亮三者之间关系的讨论。我起初并没有发言,只是坐在那里有意无意地听着,当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墨丘利在说话。谈着谈着,突然谈到了地球直径这个问题上面。现在我们当然知道地球是个南北短东西长的椭球体,其赤道周长约为四万公里。但人们真正认识到这一点,却花了上千年的时间。

我国古代,《山海经》中就有“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的说法。虽然当时人们普遍相信的是“盖天说”中“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的说法,不过其对天地形状东西与南北不等的看法却十分超前。自古以来也一直有先人尝试着计算天地的大小,但由于地平理念的桎梏,几乎所有的计算都是徒费气力。而反观西方,早在公元前三世纪,在当时已经希腊化的埃及,地理学家埃拉托斯特尼就已经测量出了地球的直径,这一数据已经极为接近现代天文学所采用的标准地径。

埃拉托斯特尼当时住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在同一子午线以南有个叫阿斯旺的城市,那里有一口很深的井,正好位于北回归线上。每年夏至那天的正午,太阳能够一直射到井底;而在这一天,亚历山大港口正午的太阳并不是直射的。他就用一根长柱,垂立于地面,测得亚历山大港口在夏至那天正午太阳的入射角为七点二度,于是他肯定:这七点二度的差值,正是亚历山大港口和阿斯旺两地所对的地面弧距。用两地间的距离除以这个弧度,就可以求得地球的半径。

通过这种简易的计算,就能求得地球的直径,不得不说是一种十分巧妙的想法。但直到后来牛顿的时代,人们才逐渐认识到地球其实是个不完全规则的椭球体。

墨丘利不愧是个科普作家,各种天文常识信手拈来,我们就算只是坐在那里听,都已经学了不少东西。当然,关于中国古代天文学知识的部分,很多都是玛尔斯补充的。经过昨天下午的讨论,玛尔斯好像已经变得不那么沉默了。

而月球直径和地月距离的测量,其中一种简单的方法就是根据月食来进行的。月食时,地影投射在月球上,我们从地球上就能很直接地看到地影和月球的相对大小,而我们已经知道了地球的直径,月球的直径也就很容易得到了。知道月球直径后,和之前提到的求地球周长的方法类似,我们用这个直径来除以从地球看月球两端所夹的角度,就能得到地月距离。

但太阳直径和日地距离的测量相对而言就困难许多,因为太阳离我们太远了,很多方法测量得出的数据都不是很准确。直到十八世纪初,英国天文学家哈雷想到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在金星凌日的时候,如果我们在两地观测,由于透视的缘故,不同地方看到的金星凌日的路径并不是一样的。如果两位观测者都记录了金星进入和走出日轮的时刻,就能算出金星凌日所需的时间,从而知道两条弦线的长短差异,两条线之间的距离也能算出来了。知道间距和其对应的角度,根据之前的方法,我们就能算出日地之间的距离。知道日地距离,太阳的直径便呼之欲出。

当然,关于日地距离,也还有其他很有趣的测量方法。比如我们知道太阳的光线到达地球需要八分十九秒,乘以光速,就是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距离。那这个八分十九秒又是怎么算出来的呢?十七世纪时,法国巴黎天文台的天文学家罗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时他一直在跟踪观测木星的卫星,由于木星的卫星一直绕木星旋转,所以有时会被体形巨大的木星遮挡住。而奇怪的是,在一年中的不同观测时期,这个现象发生的时间却不尽相同。在相冲,也就是木星离地球最近时,这个现象要早发生八分十九秒;而在相合,也就是木星离地球最远时,这个现象要晚发生八分十九秒。很显然,由于不同时期地球与木星的相冲相合,两者之间的距离是不一样的,刚好相差两个地球轨道半径。而这个八分十九秒,就是光线用来行经日地间的距离的。

在听墨丘利说完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以前所了解的太阳光线到达地球的时间最开始是这么得来的。不得不说,这真的是太巧妙了!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玛尔斯突然叹了口气,这在众人原本的吃惊中显得极为突兀。我问他为什么会有如此表现,玛尔斯说他是为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叹气的。中国从四千多年前的尧帝时代开始,就已经设有专职的进行“观象授时”的天文官;各大文明中,我国对太阳、月亮、行星、彗星、新星、恒星,以及日食和月食等方面的记录最为全面,我国甚至是最早记录太阳黑子的国家,神话中的“三足金乌”就是对太阳黑子的典型描述;我国在历法上的成就也十分辉煌,从二十四节气、最早的“四分历”,到南宋时期的“统天历”,再到元代的“授时历”,均比其他地区领先数百年。天文仪器方面,从最古老的用来测量日影长短的土圭,到西汉时的浑仪,到东汉时张衡创制的世界上第一架利用水力的浑天仪,再到元代郭守敬先后创制和改进的简仪、高表、仰仪等众多天文仪器,我国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但很可惜的是,从十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开始,中国在各方面都逐渐落后了,这其中当然包括天文学。直到近代,在充分接受西方天文学之后,中国的天文学研究才逐渐有了起色。现在月球上有了以中国人命名的环形山,也有了以中国人命名的小行星,这都是近代以来无数天文学者持续努力的结果。

不过没想到玛尔斯是如此感性的一个人,今天他的表现让我对他的印象彻底改变了。之后我们和玛尔斯聊到了他之所以研究天文学史尤其是中国天文学史的原因,原来一切都是源自一起不大不小的争论。玛尔斯除了对天文学十分了解之外,对中国古代文化也有一定兴趣,所以他经常会去各种历史博物馆参观。

有一次他去省博物馆参观,在殷商时期文物展厅前逗留的时候,遇到一个外国人正用蹩脚的中文和旁边的中国友人说话。这些话不经意间也进了玛尔斯的耳中,却直接让他火冒三丈。原来那个外国人话里的意思是夏商的历史都是不存在的,这些所谓文物都是中国人伪造的。那个外国人又说了各种理由,比如夏商从来没有准确的纪年,关于夏商时期的历史基本上都来自传说。他甚至说《史记》关于夏商的记载都是杜撰的,因为除了《史记》,后世根本没有关于夏商的记载。更让他恼火的是,旁边那个中国人却一直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玛尔斯气昏了头,本想前去理论一番,可随即还是理性占了上风。他知道,他根本没有任何用来反驳的证据。那次不折不扣的挫败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直到后来,玛尔斯有机会参加了一个天文学的讲座,做讲座的是中国一位著名的天文史学家。讲座中,那位天文史学家刚好提到了中国古代典籍所记载的星象的作用,比如其中一个例子是关于武王伐纣具体时间的判定。《淮南子》中有记载:“武王伐纣,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我国已故的著名天文学家张钰哲先生根据计算认为,这里提到的彗星就是著名的哈雷彗星,而那次哈雷彗星回归的日期是在公元前一〇五七年三月十四日。

听到这里的时候,玛尔斯就像被电到似的,他此时才知道反驳那个外国人的方法。如果史料中记载的各种星象和现代天文学方法所计算的相符,也就能说明史料的真实性了;反之,也能通过史料中记载的星象,对具体历史事件的发生日期进行断代。如果玛尔斯当时就已经知道这个的话,现在也不会这样遗憾了。所以从那之后,玛尔斯就开始接触天文学史了,尤其是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史,他想让更多的人在了解天文学的同时,也能进一步了解中国古代辉煌的天文学成就。

而玛尔斯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至少通过这两天和他的接触,我已经对中国古代的天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问坐在一旁年龄只有十岁的普鲁托有没有听懂,他先是点点头,随后想了想,又使劲摇着头。看着普鲁托这可爱的模样,我们所有人都笑了。

不过普鲁托才这么小就对天文学有这么大的兴趣,如果能这样一直坚持下去,以后超过我们这些老古董只是时间问题。我伸过手去,想摸摸普鲁托的小脑袋瓜,可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避开了我伸过去的手。他向我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跑掉了。只留下略显尴尬的我,无奈地笑了笑。

那天的午餐我终究还是吃到了。其实涅普顿气消了之后,人还是挺好的,虽然她后来也没主动向我道歉,但午餐时我餐盘里比别人多的那两片火腿,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吃过午餐,休息了一整个上午的维纳斯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面色看起来不太好,明显是昨晚睡眠不足的缘故。看到这一幕,本来已经消气的涅普顿又瞪了我一眼。之后涅普顿让维纳斯坐下好好休息,赶紧替她准备一份午餐去了。等见到那份午餐时,里面那丰盛得看起来就足够让人流口水的食物,让我真正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昨晚的劳累,维纳斯看起来胃口并不是太好,她只吃了一半不到。我再次向维纳斯表示了感谢,并把萨杜恩早上对我说的话原样说了出来,要不是维纳斯,我昨晚可能就真的烧成傻子了。维纳斯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就又回去休息了。我看着维纳斯疲惫的背影,心里真的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吧,如果有下次,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帮她,我在心里下了这个决定。

那天晚上下雪了,白色的雪花降落在荒芜的大地上,将大地上所有的生灵覆盖。我躺在床上,伴随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很快就入眠了。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我想这样安然入睡的我,脸上一定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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