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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鼹鼠抱着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松果,四处张望,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山谷中间留着残雪的溪岸,开出了几丛小花,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起风的时候,鸟群逆风展翅,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邂逅,在不经意间,故事,由此开始……

楔子 黄昏的剪影

“那是什么?”

“沿着溪岸生长的花,像葵花那样,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1.

海上来的风带着微寒,为了拍下两只黑脸琵鹭,明浚在草丛里蹲了很久。当他按下快门时,前面突然“扑通”一下,接连着“哎呀”的声音,原本在沼泽的草丛边梳理羽毛的琵鹭因为受到惊吓而扑闪着翅膀跳开了,快门“咔-咔-咔”十分流利地连连闪了好几下。

发生什么事了?明浚站起来,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摔倒在距自己仅几米远的地方。

“真该死!怎么回事?”他低声抱怨着离开守了很久的草丛,虽然还在为琵鹭跑开的事情耿耿于怀,可回头看到女孩灰头土脸的模样,便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往山坡上走。远山的轮廓在明浚眼里成了女人身体的线条,将相机背在肩上,他伸出双手对准黄昏下面的各种景致在面前做出镜头框架的样子。

一个好的摄影者才会看到影像之外的风景。念高中的时候无意间在地理杂志上读到的话,让明浚开始喜欢以前很少关心的相机,甚至在考大学时还选择了艺术学院的影像系。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明浚最终还是得坐在教师里听那些经济学老古董唠叨。

“除了乱挥霍,你还知道些什么?将来要让这些都败在你这个家伙手里?那你就试试看!你最好把那些家伙收起来,好好给我去上课,不然的话……”

好象又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似的。明浚皱了一下眉头,吹着口哨迈起大步,好象这样就可以从爸爸强塞给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潇洒走出来一样。他将相机从肩上取下拿在手里后,开始在海岛的山岭上疯狂奔跑起来,停下来时,早已看不到刚刚拍摄琵鹭的地方。他朝草海附近张望,也没有发现刚才摔倒的女孩身影。明浚犹豫着继续往前走,可脚步明显慢下来。

山野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出现狼群围猎的场景,穿白色衣服的身影还坐在草丛边,因为脚受伤而无法动弹。明浚心里打了一个冷颤。“疯了吗,你这家伙”,想到这,明浚转身往回跑,直到能远远看见那白色身影,才松了口气,盯着那背影慢慢往下面的草坡走。

“居然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即使已经站在她身后,他还是装作一副不能原谅的样子。

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明浚让音琪有些意外,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便低头继续弄自己右边的裤腿。明浚看了一眼下午自己一直守着的草丛,那两只黑脸琵鹭身边又多了一只小黑脸琵鹭,一家三口此刻正亲热着。

明浚拍拍自己的脑门,在音琪的跟前慢慢蹲下来。“让我看看,应该是很痛吧。”语气柔和了许多的明浚将相机放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便伸手去脱她右脚上的鞋子,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的音琪,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走了又回来的家伙。

音琪低着头,将另一条腿缩了缩,像在很冷的冬天失足掉进冰窟,却看到异常美丽的蓝色的雪。

“一个人跑到这样地方来,不害怕会有狼吗?”明浚故意神色紧张的看看四周,望着音琪故意装做用力猛咽着口水的样子,又假装一本正经的问:“和男朋友约在这里,结果他没有出现?”

音琪已经在用不高兴地眼神瞪着他,明浚却装作不知道,嘴巴说个不停:“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家,像终生相守的世外桃源吧……不过物质条件的缺乏,可以住上三天五天,一辈子的话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外面的事情还是要知道一点的好……”明浚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轻轻将袜子脱下直到看见音琪那肿得很明显的踝关节。趁音琪不注意的时候,握着她的脚一用力,原本脱臼的部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感到巨痛的音琪尖叫一声,出于本能地用另一只脚来保护自己,不遗余力地朝明浚踹了出去。就这一下,明浚仰面朝天地摔在草地上,好象已经不能动弹了。

音琪将脚收回来,被这样的结果吓得不知所措而愣在那里。

“喂。”音琪将身体挪到躺在地上的人旁边,叫了一声,可没有一点反应。看看周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音琪神色慌乱起来,伸手推着地上的人,“喂,喂……喂!醒醒啊!”她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听到音琪越来越焦急的声音,明浚的嘴角动了动,眯着眼睛偷看着依然坐在草丛边的音琪,突然将头凑到她跟前。“嘘……别叫,别叫,会引来狼的。”说完,冲着愣在那里差一点哭出来的音琪哈哈大笑。

音琪生气地坐回去,望着面前这个行为夸张的家伙。

“是脱臼,现在应该没那么痛了,可以走了吗?”明浚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拿起相机,转身往刚才离开的方向走。

看着明浚离开的背影,音琪用手揉着右脚的脚踝,穿好鞋袜,试着站起来。

想着音琪刚才焦急的喊声,明浚笑了笑,回头看到音琪因为无法行走而重新坐到地上,又皱了皱眉头。于是走到她跟前,背朝她蹲下,一把抓过她的两手,不由分说地环扣住自己的脖子。

“让我下去,放我下去!”极不情愿地趴在明浚的背上,因为恐慌而用力垂打明浚的音琪,用带着明显汉语发音的韩语叫嚷着要下来。

明浚冲着背上喊道:“不觉得你的韩语很丢脸吗?啊?还那么大声……哎,真是丢脸死了!”

音琪收手不动,沉默了一会,用汉语嘀咕着:“白痴!笨蛋!你才丢脸!”

没有听懂她话里意思的明浚,回头问她:“什么?你说什么?”

音琪躲在背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用韩语故作正经地说道:“我是中国来的留学生,又不是韩国人。”

明浚微微地转头,望了望自己肩上的音琪修长的手指。“原来是中国人!什么名字?”

“冯音琪。”透过明浚宽大而温暖的背,音琪轻声回答。望着挂在山尖的新月,音琪开口问:“这里真的有狼吗?”

“是啊,都成群出现的。”明浚说着学了一声狼吼。

音琪朝四周看了看,原本搭在明浚肩头的双手这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音琪的手碰触到明浚颈部肌肤的感觉,像电流般穿过身体而抵达到两个人的心脏,音琪的脸红了。明浚微微转头望望背上的人,轻轻扬扬嘴角,开心地笑了。

2.

高高的山岭上,明浚背着音琪慢慢走着,两个人的样子成为一幅好看的剪影。

“沼泽地很危险,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明浚的语气也让自己觉得奇怪。也许是想掩饰这种与往常不一样的行为,他吹起了口哨。

“对不起,刚刚吓跑你的琵鹭。”音琪开始道歉。

“哎,损失还真不小,所以最好下次你代替它们一次,算做补偿吧。”明浚笑着冲音琪提出要求,但遭到激烈抗议:“什么?补偿?不要。”音琪说着用手锤打着这个过分家伙的肩,挣扎想着下去。

“别动了,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喂狼的话,就乖乖的吧。”明浚得意的威胁她,相机的肩带从肩上滑落下来,相机在他的肘部一晃一摆。

音琪终于安静下来,明浚背着她走到一棵大树下,将她放了下来。和着四月的晚风,湿润的空气中盈溢着淡淡她身上的香味,成为明浚后来每次回忆这一天的线索。

两个人背靠着高大的七叶树坐着,前面视线里的黛色远山,半壁都被红色的晚霞染成了无法描述的效果。“那是什么?”音琪扭头指着刚刚离开的方向,那片繁茂的草海。在草海中间,有一条呈带状的东西,不知道是花还是草的一种植物。

“到三、五月就变成蓝色的草。”明浚说着扭头望向她的手所指的方向,一阵风过来,垂落在音琪脑后的“马尾”飞出几缕,贴到了他的脸上。明浚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确定那是小时候喜欢过的糖果中的某种味道。

“怎么会长成一条带子?”音琪突然又扭头过来问明浚时,看见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因为下面有条溪流,它们只会沿着丰富的水源生长。”

“为什么?”音琪好象有问不完的问题。

“像葵花,眼睛里只有太阳的身影。”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好象是为了爸爸,妈妈才觉得自己有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必要,她也想知道原因吧。“走吧,该走了。”明浚站起来,背向着音琪蹲好。音琪主动拿过明浚手上的相机,自己听话的趴到他背上,回头看看那片草海,“蓝色飘带”已经无法模糊不清。音琪偷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感觉到塌实的痛感。

见音琪又不说话,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伤的脚痛起来的原因,明浚忍不住回头问她:“痛吗?”以为是自己刚刚的举动被他发现的音琪,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我很重,你一定很累……哦……对不起……”

“没事,你比我想象的可要轻多了,我都可以一口气……把你背去首尔。”虽然并不可能,但却是明浚内心的真实感受。

“你撒谎。”

“不信?那我们现在就去首尔吧。”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

背上的音琪从侧面仔细注视着明浚,很深的眼窝,很浓的眉,很高挺的鼻梁,收敛得当的下颌,还有干净利落的短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形容他的样子。这种沉默的安静让人觉得微妙起来,她回头望着高高的山冈,七叶树独自伫立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孤单。

远处的天色已经由蓝变成橙红,再由橙红变成深蓝。黑夜正渐渐渗透进深厚的蓝色里,慢慢向他们的身影围拢过去。

夜色笼罩的山林,一间小木屋安静的出现在眼前。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浚背着音琪走进院子,小心的将她放了下来。

“跟你?你看起来不像……好人。”音琪的语气肯定却又暴露出她的担心。

“怎么了?”明浚抬头望着他笑笑。

“坏人都长我这样子吗?”明浚蹲下来伸手去握她受伤的脚。

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音琪的脚往回缩了缩。没想到明浚抓得更紧了,而且还严肃地说:“都不想早些走路吗?我可不喜欢被麻烦。这里找不到冰块,所以,擦上药按摩一下可以帮助恢复的……”说着,明浚埋头将药水擦到她的脚踝周围,然后用手掌握着她的脚轻轻地试探着揉搓,偶尔还问她是不是痛。

音琪坐着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沉默起来。

“你……”音琪欲言又止。

音琪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沉默一会问:“你经常……这样?”

“经常怎样?哦,你是指这个吗?可是要付费的。”明浚故意加重后面的话,然后自己一个人诡异地笑。

“啊?付费?”音琪惊讶着用力将自己的脚从明浚的大手掌里抽回,不过,他抓得好紧啊。

“好了,自己记得按时擦药按摩,不用付费的。”明浚说着向音琪眨了眨眼,继续说:“这里的日出很美,想去看的话,现在好好休息吧。”

说着,明浚身着浅啡色的针织秋衫与卡其色长裤的背影很快淹没在外面的月光里,门支呀地一声关上。

晨光透过窗棂上的铅色纸照进来,在音琪的身旁徘徊。枕套上的无穷花图案因为这张清新动人的脸而盛开,像含着晨露般鲜活娇嫩。她看上去睡得很好,睁开眼睛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看见身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旁边还留着纸条:

你的衣服已经脏了,

暂时用我的吧。

衣服可能有些大,

不过应该还能穿。

明浚

音琪换上明浚留下的衬衣牛仔裤,简单梳理好后走出门口,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周,以为会看见他从某个地方走出来。

站在院子中间,音琪心里默念着纸条上的名字。明浚……是他的名字?槭树发出沙沙地响声,像有人在说话。音琪抬头看看天色,有雨要来的样子。

第一章 首尔的夏天

鼹鼠抱着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松果,四处张望,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山谷中间留着残雪的溪岸,开出了几丛小花,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起风的时候,鸟群逆风展翅,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她因为失去重心摔倒在草坡上,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1.

一个月后的首尔。

“今天ILL MORE有重要客人,大家就早点回去休息吧。”ILL MORE酒吧的经理拍着手掌提醒大家。

听到经理的话,音琪从钢琴面前站起来准备回后面的员工休息室。看经理的表情就知道来得是什么样的人。所谓重要的客人,无非是出手更大方的人吧。她看了一眼经理,为了满足那样的客人,这个家伙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呀!她拿了自己的包,从酒吧后面走出来,推着脚踏车沿街骑回宿舍。

迎面的风带着青杨花的气味,感觉夏天来了,音琪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突然,一辆红色凌志以很快的速度从后面窜出来,从她身边飞驰过去,差点撞到音琪。音琪慌乱的调整好自己的车速,避开了轮为车下鬼的命运。

车子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或是减速,反而加大了马力朝前开去,“嗖”的一声从音琪身旁略过。车内乘坐的女人炫耀似的冲音琪甩了甩手,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冷笑。

“喂!怎么开车的啊?!”音琪气愤地一扭头,想要看清开车的是个怎样的家伙。

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弥漫开来,音琪的心慌乱地跳动着。那个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的背影,让音琪出现了短暂的错觉。自己认识他吗?为何会有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感觉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心灵,没来由的,让音琪觉得不安……

音琪轻笑着自己的神经质,推开了宿舍的门。

门口,散落的衣服一路延伸进去……是同住的学姐带了男朋友来过夜。

轻着脚走进去,从门边的桌上抽出课本,音琪转身关门下楼。怎么办?去哪里好?想着,音琪轻轻叹了口气,今晚去信息中心吧。

信息中心的气氛实在让人紧张。在晚上这个时间仍留在电子信息中心的,通常都是学校里高年级的学生,因为要完成论文所以留在这里查阅信息库里的资料。除了敲击键盘、翻书的声音,还有笔尖与纸页间的摩擦,应该就剩下每个人各自的心跳声了。

音琪看看周围的人,情绪失落的找到自己手上号码的座位,打开面前的电脑。

许正勋正埋头一大堆资料里,扔下笔伸了个又长又久的懒腰后,扭头看见自己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正上演《冰河世纪》。

音琪戴着耳机,正看得津津有味。这样悠闲的人,会让周围的呆子们嫉妒的,当然也包括正勋。正勋笑了笑,转身又一头扎进资料堆里。

动画片里,树獭因为太顽皮,结果烧着了自己的尾巴,它急得跳起来,一边大声向长毛象叫嚷着“HELP”,一边在地上打转……

忘记自己是在信息中心大厅里的音琪,捂着嘴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听到笑声,向她投来奇怪的眼神。看到像瞪着外星球人似的目光,音琪才回过神来,她连忙将耳麦摘下,向周围的人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

感觉笑声好象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正勋一转身,正看见音琪小鸡拾米似的道歉,看到音琪孩子气的模样,正勋忍不住露出笑来。忙着说对不起的音琪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的正勋在望着自己笑,赶忙停止道歉,回过头坐好。

与音琪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正勋的笑容收了回去,有些惊讶与意外。望着已经转身坐好的音琪,正勋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身回到自己的资料面前。书本上的字迹与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数据好象对他施了迷魂术,正勋已经无法集中精神继续下去。音琪刚才的笑脸在书页上像花一样绽放,将其他内容全都覆盖住。因为心里无法平静,正勋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音琪的电脑屏幕上没有了长毛象的影子,好象是租房信息咨询方面的东西。

音琪将找到的地址、电话都抄在了笔记薄后面,忙了大半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音琪将笔记薄放进包内,又从桌子底下找到滚落下去的笔,从信息中心出来。

想到今天的课要到下午的两点,音琪决定先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在宿舍楼下,音琪碰到正要去研究室的学姐。

“音琪,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来睡?”看到音琪,不知道她昨天已经提前下班回来过的学姐问道。“哦,本来上周就想对学姐你说的……我可能要搬走了。”尽管有些犹豫,音琪还是决定先说。

“怎么了?”听音琪说要搬走,学姐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家里的姐姐来首尔工作,昨天就是去姐姐那里了。”

“家里的姐姐也来首尔了?真替你高兴。”

“嗯。所以,我可能会尽快搬去和姐姐一起住,学姐以后可能就一个人了。”不想让学姐为难的音琪很痛快的说了谎。

“这样也好,决定要搬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可以叫男朋友来帮忙。那我先去研究室了。”

“谢谢学姐,再见。”

“再见。”

看着学姐的背影,想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音琪突然后悔起来。该怎么办?要搬去哪里?

她想到笔记薄背后的那些电话号码,那么多要出租的房子中间,总有一个地方合适自己的吧。

行人很少的马路上,音琪飞快地踩着脚踏车,两旁的树影变成了绿色的流光,由厚到薄,最后变成透明。在功课不是很忙的周末,音琪常常这样做:踩着脚踏车一个人到安静的城市公园里,在湖边的树下坐一会,又踩着脚踏车回宿舍。

与惊心动魄的际遇相比,音琪更喜欢平静的生活。好比钢琴曲中繁复的修饰音,虽然可以吸引人们的耳朵,真正打动人心的却是简单旋律里某处别有用心的安排,音的轻或重,长或短,都代表不一样的心境。所以,成功演绎一件作品并不完全取决于技巧,对作品的理解,演奏者情感的投入才是关键……

所以,生活也应该用心投入吧。有些人用心生活,但也有人用脑生活。

明媚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叶,在路面形成斑斑驳驳的影子。音琪的视野中出现一片茂密的绿影,掩映着一幢白色房子。她将脚踏车靠着路边的老槐树放好,自己在白色房子前面的台阶上坐下来,抬头看太阳的时候,瞥见房子的厚玻璃门,它的四边被镂空的金属花包裹了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音琪已经看了许多地方,不是太远,就是租金不合宜。她看着最后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打电话过去询问的必要了。笔记薄在音琪的手中翻来覆去了几遍,她矛盾着,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没有合适的地方,却还答应人家会尽快搬……

2.

白色画室里面,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慢慢将成敏从梦里摇醒。睁开眼睛,顺着地毯尽头望去,她看见穿着彩纹裙衫的音琪坐在自己的画室前面,正扭头望着玻璃门出神。

看看墙上的钟,成敏记起自己昨晚用磨碎的奎英粉与铬(蓝色克罗米)作原料临摹凡高的《星夜》到很晚,记得将灯关上时,画布上的夜空部分蓝到接近黑色,那些迷离的光晕却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当时她兴奋的扔掉画笔,躺在地毯上望着玻璃墙外的夜空,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拢了拢怀中的大海豚枕,成敏望着画室外面的人和树,还有穿过树叶投射在白色墙壁上的阳光。画室里全透明的阳台设计让人想到莱特的风格,呆在阳光下画画的感觉让成敏联想到恋人在夏日的海边奔跑的画面。

成敏正想着时,被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吓一跳,望了望身后的木头条桌,手机信号灯正在那里一闪一闪。她再次确认台阶上的女孩坐着的样子,这是习惯将生活画面描述下来的人的习惯吧。因为不想挪动身体位置去拿桌上的手机,所以她抬腿用大脚趾套进手机的挂绳,确定勾住后慢慢将手机送到自己的手边。

“喂,哪一位?”成敏一边说话,一边向外张望。

“我是哥哥,成敏过来吧,已经够了,你要一个人呆在首尔到什么时候?”哥哥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哥哥,有很多女生要和你交往吗?黄皮肤的人才能成为嫂嫂。关于这个问题,你可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成敏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是的,即使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成敏也不愿去到遥远的美洲。如果去到那里的话,离他的心,不就更远了吗?就这样,这样孤独地在一旁看着他,也是让人幸福的啊。

“成敏,许正勋那家伙真的那么重要吗……”成敏似乎可以看到哥哥皱着眉头的帅气样。

“哥哥,我想给自己一个结果。好了,就这样吧,问候爸爸妈妈。”

挂掉电话,成敏转身走到沙发边倒头躺下。

这幢半玻璃结构的画室便是哥哥送给她考上艺术学院的礼物。此刻,爸爸和妈妈在准备午餐吗?还是在美洲瀑布下大声耳语?

从开心、情绪激动、疑惑到失落,成敏翻过身来抓住海豚枕头枕住下巴,望着外面慢慢皱起了眉头。

成敏正想着时,台阶上的女孩不见了。

音琪正站在对面路边的电话亭里,她从包里翻出笔记薄,将最后的电话号码确认后拨了一遍。

“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打……”

音琪将电话挂断,过了一会,再拨,还是那句“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打。”

挂上电话,音琪从电话亭出来,推着脚踏车准备回学校。没走出多远,想到笔记薄被落在刚才的电话亭里了,又转身返回去取。

成敏站起来,海豚枕头用力扔在了沙发上,扭头看着台阶上刚刚音琪坐过的地方,想起一个女孩昂起头望着大门时的样子。她走到画架前,翻过去一页,拿笔在上面简单的构图。

胃剧烈的抗议,12点已经过了,成敏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餐。

将画笔放下,成敏捂着肚子去厨房找速食面,走过前厅的时候看见自己一直注视着的女孩正拿着个深啡色的笔记薄从对面的电话亭出来。

成敏走到门口,隔着玻璃门,看见刚才坐在台阶上的女孩正向老槐树下的脚踏车走去。

“嗨,等一下。”将门推开,成敏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音琪看看周围,并没有别的人。

“就是叫你。”成敏替她确认。

“什么?”音琪疑惑着继续往脚踏车的地方走。

“你会煮面吗?肚子好饿哦。”成敏满脸笑容。

“什么?”

“在这里呆了一上午,你也饿了吧?这附近可没有吃的。”

“可我们……认识吗?”

“你是说以前还是现在?”

“……”

“你一定认识我吧,要不……怎么在我的画室门口坐一上午?”成敏顽皮地笑着。

“对不起,我在找房子……想坐一会……”

“哎呀,好饿哦,别站在这里说了吧,快说你会不会煮面吧。”

“可是……”

成敏没等她再说下去,一把将她拽进了画室,将两包速食面塞给了音琪。

望着陌生房子里的一切,音琪想夺路而逃,她转身的时候,已经走到画架前的成敏突然说:“开小火,可以煮久一点,味道会很香的。”说着抬头望着音琪表示感谢的笑了笑。

她低着头,犹豫着走到厨房里,用钢锅盛了水,将电磁炉打开……

收拾干净的台桌上,两副碗筷,一只图案细致的编织垫。

“你的面可比我煮的好吃……嘿嘿。”成敏与音琪相对坐着,一边吃面,一边说。

看到成敏满足的表情,音琪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束面送到嘴边,顺利吸进去,如释重负般吞下。

“你是来找房子的吗?那就和我一起吧。”喝干净碗里的汤,成敏将筷子在碗上放好后,一本正经的说。

音琪看看四周,感到意外极了:“这里?”

“这里?也可以啊,不过离校区太远。住家里会近些。”

“家里?”

“要去看看吗?”

“可是,我们……”

“怎么了?”

“我们并不认识……”

“没有说一定要租熟悉的人的房子吧?不过,我们都在一起吃过面了,我叫韩成敏,你呢……”

“冯音琪。”

“冯……音琪?”

“嗯。”音琪一边吃面一边点头,心里却十二分不确定她的话。

“以后就用这个抵房租吧!”成敏认真而干脆地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

“啊?”

“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

“太贵了?这可是重要的条件。”

“不是,我……我是说……总是吃这个,对身体不好。”音琪越往下说越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望着成敏不说话。

“不会每天都吃这个,偶尔,偶尔见面的朋友。”成敏说着站起来去沙发上找手机,拿包。

“朋友?”音琪坐在那里转身望着成敏。

“无私的忠实。即使你忘记他,他也没关系,你想起他的时候,他还是会对你付出。很像速食面,对吧?”

“……”

成敏说着对还愣在那里的音琪说:“走吧。”

音琪一脸疑惑的说: “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家,然后去拿你的东西啊。”

“……”望着兴致勃勃的成敏,音琪还没回过神来。

走出画室,成敏将自己的背包往旁边的音琪一扔,跑到脚踏车跟前,转身冲着音琪孩子气的笑着:

“上车请投零币!”

音琪笑着点点头,坐到后面的她将拳头捏紧假装着往成敏的上衣口袋里伸了伸。两个人一路开心的身影在树阴下穿行,阳光在天上笑着注视她们,敞开怀温柔的拥抱她们。

3.

明浚家的客厅里,下楼来的仲哲妈妈已经换上睡袍,她对仍然坐在客厅等明浚回来的明昌赫说:“明浚他爸爸,上楼去吧,孩子可能有事,明天早晨我会提醒他。”

“有事?现在都几点了!”明昌赫气得僵坐在沙发上。他不明白,能轻松以企业家、慈善家的身份成为优秀公众人物的人,和自己的儿子沟通起来却会这样难。

仲哲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上楼去吧,他有时候也回来得晚,不也没事?明浚长大了,你别老把他当孩子……”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怎么忙?有多忙!”明昌赫换了一个座位,面向门口的方向,抬头看见从楼上下来的仲哲,火气更大了起来:“他要是有他弟弟一半听话,就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操心……”

“爸爸,哥哥晚饭时间打电话回来,说是社团有活动……”刚念高三的仲哲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样,他站在楼梯口很自然地向自己的爸爸解释。

听仲哲这样说,明昌赫的神情略微变了变。仲哲妈妈连忙说道:“你看是吧,说了叫你别操心,上楼去休息吧。”一边说一边使颜色让仲哲扶他爸爸上楼去。

这时,门突然被撞了一下,打开时,几个人看到酒醉的明浚跌倒在门口。还没走到爸爸身边的仲哲连忙跑过去扶哥哥,明浚使劲向过来扶自己的仲哲甩手,完全无视坐在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的存在,踉踉跄跄径自上楼。

“大半夜,满身酒气,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明昌赫大发雷霆,一旁的母子俩都被这声音吓到,站到一边不敢吱声。

“哦?你不知道?你22岁之前时所经历的事情……我也有认真去做……有什么不对吗?”已经口齿含糊的明浚抬头望着面前气得发抖的明昌赫,冷笑一声。

“混帐!你在说什么?你……”

明昌赫气得怵在那里。

见父子两人一个在气头上,一个醉得不省人事,仲哲妈妈连忙过来搀住明昌赫的手:“他爸爸,你就去休息吧。太晚了,也让他先睡,明天让我跟他说吧。”

“看看他的样子,人家妍智多懂事,那样好的女孩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明昌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来顺从仲哲妈妈的意思先上楼。

听到这番话的明浚好象突然变清醒了似的,冷笑道:“哦,是吗?当初,妈妈也是这样的吧……她那么好,可你给她幸福了吗?”

听到这话的明昌赫更火了,口中喊着“你说什么?你这个混帐……”转身冲过来要揍明浚,却被仲哲妈妈死死拉住。

“昌赫,别这样,你别这样……”仲哲妈妈都已经哭了。

“你都听听,你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明昌赫觉得有些胸闷,大口喘着气。

仲哲妈妈忙说:“你先回房间,让我跟他说吧。”

明昌赫看看眼前的场面,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上楼去。仲哲用力拽着哥哥,将他拖回房间。

仲哲妈妈推开明浚的房间,看见明浚和衣躺在床上,她替明浚把鞋子脱下,望着明浚的脸靠床沿坐了一会。替他扯上被子盖上后轻轻叹着气,知道明浚没有睡着,便说:

“妍智爸爸从美国回来,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家,还特别提到你和妍智的事……”

仲哲妈妈还没有说完,明浚忍不住说:“我不会去!”

“就去吧,你和妍智不是一直很好的吗?……只是一个宴会,你爸爸……”

“别再提他!我很累……想睡了。”说着将被子将头蒙得严严实实的。

仲哲妈妈出去,将门带关,房间里很安静,有层幽蓝的光。有些醉意的明浚坐起来靠在床头,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相框立好,抱起床边的吉他对着照片拨弄起来。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是明浚的妈妈,她穿着白色的裙衫,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庭院里的柳藤前笑着。当时刚刚喜欢上摄影的明浚替妈妈拍下了这张照片,不久后妈妈意外去世。从那以后,喜欢摄影的明浚再也没有替谁拍摄过人物相。

六年前明浚妈妈的去世,对明浚来说,“妈妈”这种称谓也一起被埋葬掉了。这世间也不会再有温暖的东西了吧。

妈妈,你那里也种了柳藤吗?六月了,已经有了银色的花骨朵了吧。

夜里很静,琴声有些断断续续,即使十分努力,他也无法想像出妈妈现在的样子来。

想念妈妈,不快乐的度过每一天,妈妈,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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