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老婆
抽烟老行家
大鲫鱼真的是宝——我们一见到“狐狸老婆”就明白了。
他对我和老憨的疑虑其实并没有打消,这一点我们心里有数。后来我们和他做成了一笔笔买卖,就是用河鱼换瓜干之后,那种猜疑还在。
“狐狸老婆”看我和老憨的眼神让人害怕——他在那里抽烟,却要偷偷瞥我们。目光阴阴的。我差一点就把心里的求饶声吐出来:
“老天爷啊,你千万别再这样看人了,这会把人看穿的啊!”
可是这一次,当我和老憨手提那条金色大鱼进了小院以后,“狐狸老婆”的鼻子就往上仰起来了。他不是看见,而是闻到了宝贝的味道!
“这是宝啊!”他把它放在院子里的几片树叶上,伸手抚摸着:
“它的名儿叫‘黄鳞大扁’,有大滋养哩!当年我要有了它,也就不会卧炕不起了……”
他想起了往事,但没有说下去。
“我们为弄来这个宝贝,只差一点儿就完了!”老憨夸张地举着手,像被人檄械一样,真可笑。
“狐狸老婆”问:“怎么了?”
“快淹死了!”
我趁机说:“这条鱼只换两捧瓜干,说什么也不公平吧?”
“狐狸老婆”咬着嘴唇说:“五捧吧!”
老憨说:“不卖。”
“狐狸老婆”犹豫了一会儿,说:“六捧。”
我们没有再坚持,说就这样办了,然后提上瓜干赶紧离开了。
我们直接去了锅腰叔的小院。
这次换得的酒,再加上原来剩在葫芦里的,足足有了半斤!
我们几个兴高采烈地去了玉石眼那儿。当时拉渔网的人还在,我们就把葫芦放在衣襟下边遮遮挡挡。可是玉石眼见了我们还是没好气地嚷:
“毛头崽子,忙着呢,滚一边去!”
他恶声恶气的模样真让人恶心。老憨不解地看看他,气呼呼要走,我就暗暗拽住了他。
好不容易才等到拉渔网的人散去,玉石眼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喜眉笑眼地把我们迎进铺子,说:“了不得!拉渔网这些人鬼精鬼精的,他们要是闻到了酒味儿,哪里还有我的份儿?我就为这个赶你们哩!”
我估计得不错。
老憨在耳边摇一摇葫芦,又在玉石眼耳边摇一摇。
玉石眼没等喝到嘴里眼就红了。他急着要抢到手里。老憨说:“这不行,你得先把烟叶拿出来!”
玉石眼唉声叹气到里边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两张金黄的烟叶。
它真是好看,有一种扑鼻的香气。我们都凑到一块儿研究这张烟叶了,那边的玉石眼却咕咚灌下了一大口酒,舒服得马上呻吟起来。
老憨先揪下一块烟叶塞进烟斗里,大家也那样做了。
一片咳嗽声。眼泪都出来了。真怪,无论是烟还是酒,都让人流泪。看来这些大人喜欢的东西,我们一时还制服不了它们。
可是我们不愿认输。轻轻吸一小口,然后马上吐出来。老憨没有吐出来,但我知道他是骗人:并没有咽下肚子,而是留在嘴巴里。
玉石眼喝得脸色通红,然后怕我们反悔似的,将酒葫芦藏了起来,回头对我们说:“抽上了?我得教教你们!”
他揪下我们的烟斗插到自己嘴里,美美地吸了一大口,使劲儿咽到肚子里,只一会儿又从鼻子里一丝一丝流出白雾……
我们大家都愣住了。
正在出神时,突然玉石眼“啊啊”叫着,将大朵的烟雾从鼻子和嘴、说不定还有眼睛和耳朵里呢,一块儿喷了出来……他说:
“这叫‘七窍生烟’!”
他喷了再吸,还将腮帮鼓得像一个皮球,将大嘴缩成小小的,仰向天空,吹出一个个大小相同的烟圈儿……
他就这样吸、玩弄把戏,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不瞒你们说啊,因为咱都是老朋友了,说话不用遮一半露一半。告诉你们吧,我才是抽烟的老行家!”
“什么是‘老行家’?”李文忠问。
老憨代玉石眼回答:“傻蛋,就是最能抽烟的人!”
“那是一点儿都不差,”玉石眼伸着烟斗比画:“在这一片地方,无论是海里的还是林子里的,除了人还有野物,都来跟咱学抽烟、要烟抽!”
三狗眼瞪得老大:“你是说‘哈里哈气的东西’?它们还会抽烟?”
玉石眼得意地眯上眼:“它们烟瘾可大了!比如说兔子,它们年纪一大睡觉就少,半夜三更来找烟抽,我就得搓搓眼,爬起来给它们装上一锅。唉,要不说当个看铺人也不易嘛……”
“还有什么野物要烟抽?”破腚问。
“多了,獾,老猫,连鸟也是一样——有一年冬天,正下着大雪,一只老花喜鹊来抽烟,结果被烟呛着了,一整夜‘咔咔、咔咔’地咳,弄得我睡也睡不好。”
我感兴趣的是海里面有什么会抽烟?问他,他就捋捋胡须说:“海豹,海猪,还有老乌贼,都是抽烟的好手。”
我们笑了。
“你们只知道乌贼肚里有乌黑的墨汁,就不知道那是被烟熏黑的!最能抽烟的是老龟,它能趴在我的铺子里抽一个通宵,一句话都不说……”
我们听得出了神,对他的话真假不分。如果是真的,这太出奇了;如果是假的,可他说的时候一丝不笑,一件件说得有头有尾,清清楚楚。我心里琢磨:可能是半真半假吧。
“烟是我的老伴,酒是我的老友,两样东西缺一个不行!我在大冬天一个人趴这铺子里,没有它们怎么行?我以前说过,我的老婆被‘狐狸老婆’拐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老光棍儿。”
老人声音低下来。我们听得也难过。
“熬不过去啊,我就一天到晚抽烟,这才抗过来。那个狗东西后来给狐狸当老婆去了,把好生生的女人扔在家里——她来找我,想回来跟我过哩……”
老憨马上激动了:“那多好啊!那别让她走啊!”
玉石眼摇头:“不不,这可不行!当初说好了的,走了就是走了——我这人说一不二,男子汉就得这样!”
我们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一齐钦佩地看着他。
最后我们让他快些教我们抽烟吧,他说一声“好”,又转身喝了一口酒。整个鱼铺里除了酒味就是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