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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按照方案,杨钟和李文成要先骑马到县城,李文成装扮了乞丐在保安队大院外盯着一切动静,杨钟去见阮天保,以井宗秀的名义约晚上在一品香酒楼吃饭。而预备团坐三条船到县城,分三股隐藏在大院前土场后的树林子里,一旦阮天保和杨钟离开大院去了酒楼,李文成学驴叫,预备团就冲进院里去打。

井宗秀给杨钟和李文成交代任务后,问杨钟:剩剩的腿长歪了?杨钟说:本来要带着他去安口找那个莫郎中的。井宗秀说:不用去,办完这件事,我让人把他找来就住到涡镇。杨钟说:那好哇,杨家可不能出个瘸子!

两人牵了马出了城隍院,李文成说:听说莫郎中比陈先生名气还大,让来涡镇人家能来?杨钟说:周一山都能来他咋不能来?说完却让李文成稍等一会,他便骑马往家去。在院门外喊:开门,开门!陆菊人一开院门,忽地一个马头伸进来,吓了一跳,便顺手扯着衣襟把杨钟从马上往下拉,说:下来!有谁看见啦。杨钟说:谁也没看见,就是要让你看的。陆菊人说:你这是威风啦?不该你骑的你骑,剩剩跌断了腿你还想丢你的命啊?!杨钟说:你别拉我,这是井宗秀让我骑的,骑了还要上县城的!陆菊人问咋回事,杨钟就把他执行的任务说了,陆菊人说:这大的事交给你,你行?杨钟下了马,说:你瞧不起我,我还真的没能耐啦?涡镇上能骑马的除了井宗秀也就是我哩。陆菊人说:你是预备团的人,就叫团长,别井宗秀井宗秀的。多紧火的事你回来干啥?杨钟说:我来不及吃饭了,回来拿两个蒸馍。陆菊人忙进屋取了两个蒸馍,还在蒸馍里夹上了油泼的辣子,杨钟却从身后双手抓住了陆菊人的奶,说:我还要吃这两个蒸馍哩!陆菊人说:剩剩快醒啦,回来了让你吃个够!杨钟看了看炕上的剩剩,剩剩还睡着,上去亲了一口,说:井团长说了,从县城回来后,他要把莫郎中弄到涡镇的。陆菊人说:是不是?剩剩这干爹没白认么!把蒸馒塞在杨钟怀里,看着他上了马,稳稳实实,样子还挺好地骑着走了。

李文成不会骑马,坐上去身子是硬的,虽然杨钟从身后抱着他,他还是叫着我要掉呀,掉呀,说他不骑马了要走,杨钟骂:三十里路你走到啥时候去,就让他横着趴在马背上,像驮着一麻袋粮食,这么下午到了县城。

把马先扔在一品香酒楼门口,两人在面馆里吃了面条,看看天色尚早就溜达起来。经过一家糕点铺子,杨钟说:我去见阮天保总不能空手吧?买了一包提着,走了几步,却说:与其给他吃,不如咱尝尝。掏出来一人一个,吃过一个就逗开了胃口,竟把一包全吃了。天擦黑,往县保安大院去,李文成因一路在马背上颠簸,又吃饭太急,就呕吐了,一时脸色寡白,走路脚软得趔趔趄趄,杨钟从路边折了根木棍给他,说:这才像个乞丐。要分手了,竟说:乞丐系那么好的腰带?!把李文成的腰带解下来系在自己腰里。

史三海是住在县城自己的私宅里被杀的,阮天保当了队长后就吃住在保安队大院,当杨钟进了大院,阮天保明明是抬头看了那么一眼,却转身走了。杨钟有些急,说:我们是光屁股一块长大的,你假装认不得我?

手下人说:队长上厕所呀。杨钟就坐下来等,一等不见阮天保出来,二等不见阮天保出来,就高声说:你是屙井绳啊?!阮天保出来了,一边系裤子一边说:你咋来见我了?杨钟说:不是我来见你,是井宗秀要见你的。阮天保说:他人哩?杨钟说:他要请你吃饭,先骑马去一品香酒楼安排了,派我过来接你。阮天保说:嘿,他要请我吃饭,他当团长了咋还想了起来请我吃饭?杨钟说:他是团长,你更是队长,大拇指为大,小拇指为小么!他到你家已道贺过了,但觉得礼还不到,特意赶到县城来的。阮天保说:他比你强!就让人给他拿行头,换上了一顶硬檐帽子,一双皮筒靴子,腰带上别了枪,还把一只怀表的银链子拴在纽扣上,看着表说:请客也太晚了,我才吃过饭呀!把表装在上衣口袋里。两人出了大门,李文成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榆树下,忙往树后藏,阮天保就看见了,说:那是不是李文成?李文成已无法再藏,杨钟走过去拿脚就踹,骂道:嗨。你咋丢人丢到这儿了?!滚滚滚!李文成便也骂杨钟,杨钟夺过李文成手中的棍把李文成打走了。

阮天保说:他不是也在预备团吗?杨钟说:他赌博,输钱了在营房里偷别人钱,就被开除了,回到家又输得把家里地抵押了,出来要饭哩。好久在镇上没见他,原来到县城来了,狗东西,到保安队门口讨要,这不是给你脸上抹黑吗?阮天保说:他爹在的时候那可是镇上的富户啊。杨钟说:他爹那时太凶,老吼咱的,活该他这样。阮天保说:你爹人诚实本分,你咋就也浪荡?杨钟说:我浪荡那是没合适我干的事么,现在我不是能来接你了吗?阮天保说:你是个瞎瞎膏药,谁贴上烂谁的肉喉。杨钟说:我就贴你。

阮天保说:嗯?杨钟擤了一下鼻涕,顺手拍了阮天保的背,说:你就这样看我啊!顺势鼻涨抹在背上了。阮天保也笑道:啊烂套子能塞墙窟窿哈。

到了一品香酒楼前,果然拴着井宗秀的那匹马,阮天保说:等我也会骑了,让你们团长把这匹马得借给我呀!上了楼,杨钟指着一个包间说:井宗秀在里边。他却站在楼梯口。阮天保推门进去,里边没有人,桌子上也没有摆酒菜,正说:人呢?便听到远处枪响得厉害,忙掀开窗帘,枪声就响在保安队大院方向,回头要问杨钟话,杨钟却顺着楼梯跑了。阮天保这才明白上当,叭叭打了两枪,从楼梯上撵下来,见杨钟已经骑了马从街道跑过去,一连开了三枪,好像杨钟从马上掉下来了,但又没有掉下木,马就拐过一条巷不见了。

李文成见阮天保离开了保安队大院,便学驴叫,杜鲁成带着一股人,周一山、巩百林带着一股人,夜线子、陈来祥带着一股人,同时往大院门口冲。门卫问:哪里的?回答:六十九旅的。枪就响了,四个保安倒在地上,三股人踏着尸体扑了进去。保安队的院子很大,分前院后院,前院靠东西院墙各有房子,房前十几棵一柏树,中间是一个水池子,池中堆着假山。到后院要过一个园门,园门早塌了,架着几根木头,木头上爬满了藤蔓,里边有五间厅房,左右两排平屋。吃罢晚饭后所有的保安都闲了,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喝茶的端着个茶壶问谁还有麦溪芽尖,上厕所的仍在骂站在厕所外的是瓷瓜屄,而有三个从藤蔓下出来,走到水池边了争夺起一包纸烟。大院门口枪一响,里边的保安全愣了,争夺纸烟的三个还在争夺,其中的胖子说:谁走火啦?话未落,这边同时开枪,一个就栽到水池子里,一个倒在地上再也没动,胖子还站着,但脑袋不见了。保安们这才清醒,一窝蜂往后院跑,大喊:游击队来了!游击队来了!杜鲁成在骂:死让你死个明白,老子是预备团的!这时候后院里就有了枪响,十几个保安己经拿枪跑出来,把守住园门口往外打。预备团就倒了一个人,井宗秀忙让散开,一部分人便占领了靠东院墙的房子,一部分人占领了靠西院墙的房子,以柏树做掩体从两侧打,夜线子和巩百林他们跳进水池,跑在假山上正面打。一个人头上中了弹从假山上掉下来,吴银怕那人受伤掉在池子里呛水,接着往池边走,却拉出了两个。一个是预备团的,一个却是保安队的,预备团的那个已经死了,保安队的那个嘴里还冒泡,便在头上补了一枪。保安队在园门口招架不住,往后退,预备团就扑到园门口。保安队到了后院的厅房,人就多起来,又从厅房和平屋的门里窗里往外打,火力比先前猛了许多。一时预备团不敢再进,保安队也不敢出来,双方相持,火星四溅,子弹像蝗虫一样到处飞。杜鲁成要组织人爬上园门墙了再能上到平屋顶上往里打,但没有发现梯子,唐景喊:文成文成,你来,我踩你肩膀上去!上了几次又没上去,陈来祥跑来给井宗秀说:前边的房子里有一堆枪支弹药。井宗秀说:赶快拿呀,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杜鲁成就不组织爬墙了,唐景、李文成、吴银等十几个去了前边的房子。

果然四五箱子弹,四十箱手榴弹都没开封,枪是安装好的新枪,数,正好五十支。周一山说:就是这批货,狗日的咋吃进去就咋吐出来!这边忙着拿枪支弹药,厅房里的保安趁机冲出来,预备团当下死了三人,便逃到大院门口。唐景是最后一个抱了一箱子弹往出跑,一股子乱枪射来,他的一条腿断了,箱子掉下去散开,子弹撒了一地,他爬着去捡。井宗秀喊:不捡了,快过来!但又是一股子乱枪射来,唐景的身子跳了几跳不动了。周一山对井宗秀说:得手了咱就撩吧,阮天保肯定快回来了。井宗秀说:把唐景抢过来!保安队已到了水池边,唐景是抢不回来了。周一山和夜线子打开一箱手榴弹,咕里咕咚扔过去七八颗,爆炸中,烟土腾腾,预备团一溜风地跑了。

阮天保知道了预备团在突袭保安队,他孤身一人又不敢贸然前去,那晚正好有七个保安派往县监狱要押解三个犯人去三合县,忙跑去监狱带了那七个保安再赶回保安队大院,预备团早已撒离。这次突袭,保安队除了一箱子弹外,所有截留的军火全部被抢走,而且死了十一人。预备团丢下的尸体有五个,阮天保把尸体翻过来认了,四个不认得,认得的一个是镇南门口摆凉粉摊的唐景,骂道:你不好好卖凉粉,来送的啥死?!就在水池子边烧了三堆火,照得通明,着人去请麻县长。

麻县长这天晚上在办公室点灯读书,读着读着,书面上的字都跑动起来,吓了一跳,再定睛看时是一只小虫子,小虫子有芝麻大,黑色的硬壳,他把书拿起来抖了抖,继续读,书面上竟然又跑动着一只小虫子。心想,是书柜下那些公文纸张堆集得久了生的虫子吗?但左右上下都查了并没有什么,便拿手拍虫子,又觉得书上有小虫子活该是有文化的小虫子,手掌拍下去故意又扣着,小虫子就没有被拍死。这时候远处的枪声响成一片。忙派人去察看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告是涡镇的顶备闭和县保安队交火,他一下子慌了,说:胡说!海水怎么能冲龙王庙?那人说:就是预备团,我认得那个井宗秀。他带着人在保安队大院门口往里打枪。他说:啊,啊?!那人说:你是不是得出面制止?他说:关了大门二门,谁来就说我睡了。噗地吹灭灯,觉得他看不见了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

保安队的人来请麻县长,门打得咚咚响,门卫不开,门被用脚在踢了,用石头在砸了,门卫只好开了门,一方问什么事,一方说请麻县长,一方说麻县长已经睡了,一方说睡了也得起来,一方说你是什么口气阵大的,一方说保安队的,阮队长要请麻县长去,抬也要抬去。麻县长只好起身去了保安队大院。火堆旁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和墨,桌子边是张椅子,阮天保让麻县长坐了就喊抬木头。木头是放在院墙下从旧房拆下来的一根大梁,再拖出五具尸体,把头颅都搭在梁上,开始用锯子锯脖子。锯子锯得并不利索,锯下了,用葛条拴上,下面还吊个小木牌子。阮天保提了一个给麻县长,说:你认识这是谁的头?麻县长说:谁的?阮天保说:涡镇预备团唐景!你字好,你在木牌写上预备团逆贼五个字吧,明日一早我挂到街上呀!麻县长手抖得笔都握不稳,写了五个木牌子,还要再写三个,这三个只有牌子没有头颅,写的是井宗秀,杜鲁成,周一山。阮天保说:我一定要替你雪耻的!麻县长就瘫在椅子上起不来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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