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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996年——曙光建材股分公司成功上市

1996年的5月6日,北京曙光建材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二条人造复合板的生产线车间开始破土动工。这是一条从德国引进的具有九十年代世界先进水平的生产线,这笔可观的费用将首次可以用从股票二级市场募集的资金支付。

曙光厂更名为北京曙光股份有限公司已近两年,这期间,企业完成了向股份制的机制转换,并成功地发行了3600万社会公众股,“曙光建材”于近期将在申交所上市已成定局。

“曙光”的生产格局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制材,硬木家具、活动房子这几项已转到了下面两个分厂。地处顺义的两个分厂,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曙光”的协作加工点,进入九十年后被“曙光”合并为分厂。总厂内,在老制材车间的原址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厂房,那里就是八十年代末期引进的第一条复合板生产线,那是李宪平离休前最为圆满的一个“句号”。

李宪平离休的时候,流水线还处于安装调试阶段,李宪平对已接任了他的职务的范建国说:“能生金娃娃的产房我看到了,至于究竟生的是金娃娃还是泥娃娃,就要看你们的本事啦。”

当时,范建国开着玩笑拍着他身边的邹援朝的肩膀说:“我不行的话还有他呢,我们一代一代地干下去,总会看到金娃娃的!”

邹援朝是他父亲离休后调进“曙光”的,当时他在科研所已担任了二研室的副主任,所里不想放人,是范建国这边上上下下地托人才绿灯放行。邹援朝来“曙光”不久便担任了厂长助理。他眼光开阔,点子多,李宪平认定他是个帅才。

九十年代的初期,市政府在物色股份制试点单位时,并不是所有具备条件的企业领导都将它看作是一个莫大的机遇往前冲。因为一个国营企业转换为股份制机制是一个复杂,艰苦的过程。有些企业领导习惯了早已熟悉的角色,不想打破传统的格局,一切从新开始。但邹援朝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他对范建国一说,二人一拍即合。因为“曙光”做为一个老的国企,在某种程度上,同样面临着设备老化,资金短缺,退休职工越来越多的沉重的历史包袱,而且在当时的税收机制下,国企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彻底解决这些问题的。

就这样,他们先为曙光争得了“试点”的一个名额,之后由邹援朝牵头,组织了一个精干的班子开始运转起来。“曙光”终于又一次抓住了腾飞的机遇。

新的生产线的厂房座落在“曙光”的西北角,那里原是一片凹地,一下雨就存水。紧靠着这片凹地的边上有一座半成品仓库已拆了,一台重型挖土机正在两班倒进行作业,承建单位是想抢在雨季之前完成基础部分。

这天一早,负责基建工程的甲方代表小钱就听说工地挖出了文物。

他跑去一看,果然有十几块被厚厚的锈迹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每一块都足有五六十斤重。搞不清是什么,施工的工人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摆在了边上。挖土机的司机对小钱说,瞧那模样起码在地下有好几百年了,肯定属于文物。我干这行多年了,赶上过这种事,要通知文物局的人来才行。在他的印象里,两年前在另一个工地挖出的战国时期的文物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小钱虽看不出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但听了这番话还是不敢怠慢,对现场的工人们叮嘱了几句便回办公室准备先查“114”,再给文物局打电话。小钱是学木土工程的,来曙光他是奔着分房来的,他进厂的时候,“曙光”的新家属楼刚动工,那是一座高十二层的塔楼。新楼他虽没住上,但分到了滕下来的旧楼,一个独居。他还是很满足。

文物局的人还没赶来,闻听此事的公司董事长范建国先赶到了现场。他看过那些锈蛋蛋说:“什么文物啊?这肯定是大跃进那年炼的钢!”那一年炼钢他虽没参加,却知道厂里费了挺大劲炼出的东西没地方要,连废品站都不收,最后是被厂里清理卫生时处理掉了。至于是不是埋进了当时的坑里他说不清,经手的人大都已退休了。对他的话,那位挖土机司机将信将疑,大跃进那年他还没出生呢。那年全民炼钢的事他更是一无所知。

已担任了“曙光”副总的邹援朝也闻讯来到现场,听了范建国的介绍,他将一个锈蛋蛋端起往另一个锈蛋蛋上边横着用力一碰,那东西立即分为两半,一看断层净是沙眼。邹援朝笑了说:“这也算是钢?”

范建国百感交集地说:“这是一段历史。是一段应该记住的历史。”他转而又冲邹援朝说,“你应该砸下一小块儿,给你家老爷子带回去看看,他当初为了炼钢可是没少吃苦头,这东西留下来是个纪念。”

听到这话,小钱抢先动了手,将其中的半块的锈蛋蛋用力砸成了碎块,用旧报纸为两位领导各包了一小块。范建国接过笑笑说:“我这块儿给咱们李老爷子留着。书法得了奖,晚上我怎么也要过去给他道个喜啊!”

李宪平的书法作品在全国老龄委举办的书法大赛上得了一个二等奖,一早就进城参加发奖会去了。为了给老领导助兴,范建国特派出公司专供外国专家使用的“奥迪”送他赴会领奖。凡是老领导的事,他总是亲自过问,担任了董事长也不例外。

小钱想到该给文物局通个电话,别让人家再跑冤枉路了,但拨通电话才知那边派出的人已出来了,人家说来了两位专家。范建国说,“让专家鉴定一下也好,全都心明眼亮。”他离开工地时又叮嘱小钱,将那些锈蛋蛋保管好。如何处理这些“文物”,他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晚饭后,范建国两口子一起下了楼,他准备去李宪平那里聊聊,吴素梅则是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扭秧歌,她是每晚必到,已坚持了多年。一年前,他们搬进了新楼。新家属楼是与隔壁的铝制品厂合建的,“曙光”出的资金,对方出的地皮,两座塔楼一家一座。李宪平在老楼里调了一个两居室,他不愿住高层。老楼几年前就接通了煤气,那里离公路远一些,环境比塔楼要清静许多。

李宪平知道范建国要来,茶水早备好了。他的两个房间,小些的是卧室,大些的当了书房,门厅是吃饭的地方。书房的中间是一个大案几,两面是书柜,里边的角上是一对沙发和一个多宝格,上面有不少是他收藏的石头,书房布置得古香古色。屋正中的上方是一个名家为他写的条幅,“山远疑无树,潮平似不流,”

字写得好,意境也深远。

李宪平没有发福的迹象,腰板依旧挺得很直,精神头显得十足,满头的白发梳理得纹丝不乱,他穿的那身中式的丝绸衣褂在灯下闪闪发亮,邹晓风曾取笑说,他的派头不像个离休老干部,到像个香港的大亨。离休后,李宪平热心于书法和古诗词,邹晓风则迷上了门球,哪儿有门球比赛都参加,说打门球治好了他的腰病。两个老战友时常在一起喝酒,品茶,抬杠也是常有的事。

工地上的事李宪平已听说了,但见了范建国给他带去的“文物”还是令他大发一阵感慨。最后他激动地说:“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这一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夺取江山要前仆后继,没有想到这打造江山更难,搞经济建设也是一路崎岖!”

离休后时间充裕了,他读了很多书,他在一部写“大跃进”的书中了解到:当时由于以钢为纲,一切为大炼钢铁让路,造成国民经济比例的严重失调。那一年的八九月间,东北三省因电力不足,减去了轻工业工厂电力负荷的三分之一。上海市当月生产的出口皮鞋十几万双没有包装材料,有了纸盒没有木箱,有了木箱又没钉子,苏州支援了上海100吨黄板纸却没找不到车皮运输。到了11月份,有25种西药生产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并出现了有布票买不到布的情况……

那年风调雨顺本该是个农业的丰收年,但由于“钢铁元帅”升帐,全民大炼钢铁,使农村的大量青壮劳力大战“小土群”忙于炼钢,本来丰产的大批粮食和棉花都烂在了地里。那年的年底,湖南平江县的一位伤残老红军给彭老总寄去一首诗,写道:“谷撒地,禾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与呼!”彭老总到是没有辜负这位老红军的嘱托,但结果如何呢!

一场“大跃进”,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1200多亿元。“大跃进”造成的经济比例失调,是经过五年的调整才理顺的,耽误的那些年正是中国周边小国经济开始起飞的时期。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李宪平觉得手里的那块“文物”沉甸甸的,最后他将那东西放到了多宝格上,说它虽不是文物,但它的价值却绝不亚于文物。那是一段不该忘记的历史。

谈到“曙光”改制后的工作,李宪平再三告诫范建国要谦虚谨慎,注意多听取不同的意见。讲到建全监督机制的重要性,他很动情地说:“小平同志早就讲过这样的话,‘我们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即使像毛泽东同志这样伟大的人物,也受到一些不好制度的严重影响,以至对党对国家对他个人都造成了很大的不幸。’”

说到这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又说,“你这个董事长可是权利大哟,要是制度不健全也搞个一言堂,明明是在瞎指挥别人也不敢吱声,说不定还会全跟着喊好,这也不是不可能啊!‘老人家’晚年最大的不幸是自己不断否定自己的主张,他说是要谦虚谨慎让人家讲话,天塌不了。实则是只准让人家歌功颂德,反面意见一句也听不进去,否则不会是一错再错;他说是要光明正大,不搞阴谋诡计,但当初‘反右’时那个引蛇出洞的‘阳谋’,和后来对待刘少奇的作法无论如何算不上光明正大……当然,对新中国他功不可没,无论是三七开,还是几几开他都是一代伟人。”

说到这,他有力地做了一个手势说,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在你退下来时候,交到接班人手里的不仅是个有竞争力的企业,还要留下一个健全的制度!

当他听了范建国准备将那些出土的“文物”全填在新厂房基础层的下面时,对这个主意大为赞赏,连叫了几声好,他显得异常激动地说:“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腾飞,首先是党中央的英明领导,其次也是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崎岖与挫折,说来这也是一笔不可小视的财富呢!那么多的崎岖和挫折也是这座大厦的基石啊!”

那一晚,两个人都显得很兴奋,聊到很晚才散。

范建国冲过澡刚想上床,电话响了,他马上想到的是远在美国驻外工作的国荣,只有这小子才会这么晚来电话。一年前,他的二儿子国荣被所在公司派往美国旧金山工作,有了高兴的事他会不分钟点往家挂电话。

他没想到电话会是李宪平打来的。那边很是兴奋地告诉他,睡不着觉,刚作了一首诗准备送给他,这首四句七绝是,“百岁年华几伏沉,雾里乾坤寻梦人,莫道坦途迟与早,昨日崎岖也是金。”吟完诗,李宪平还解释了半天诗意才挂了电话。结果一首诗将范建国也折腾失眠了,跳了两个多钟头秧歌的吴素梅早已鼾声大作,他却一点睡意全无,最后是服下两片安眠药才睡着。

同年的6月26日,“曙光建材”在申交所挂牌上市。当天申、深两市的股票全部飘红,“曙光建材”这支新股更是倍受追棒,闭市时的收盘价是18.35元,列当日股票涨幅之首。当晚的北京经济新闻作为头条新闻报道了这个消息。

当天的晚上,范建国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机接连响个不停,除了庆贺的电话,也有本厂职工关心职工股什么时候上市的。本单位职工打来的电话不少是找吴素梅的,但内容是一个。其实内部职工股要在股票上市满半年才能上市交易是谁都知晓的事,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给董事长挂个电话心里才蹋实。每个职工都有一千股职工股,当时的认购价是六元多一点,这意味着每位职工的股票增值了一万多元。人们担心的是到职工股能上市时,曙光的股票会不会跌下来。但意思又表达得不那么直白,只有全福打来的电话开门见山。

认购职工股时,全福已退休没赶上,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在“曙光”,全家有三千股职工股,他担心快到手的几万元到时候变成气泡飞了。他早听说路富友退休后玩开了股票,还听路宽说他爸赚了不少,说得他也动开了玩股票的心思。他的两个儿子许愿说,等职工股赚了钱全孝敬他,让他入市玩股票。他打电话向路富友取经时,对方取笑他说,玩股票可不像你当年倒卖票证那么容易,说玩股票虽进不了局子,但玩不好能赔一个底儿掉。不想对方这一激他,反到将他玩股票的心思逗起来了,恨不得一头冲进股市,搏杀一番。

范建国接了他的电话说,你瞎操什么心?半年后是个什么形势你还看不出来!从全国的形势看面临一个香港回归,这对股票市场是一大利好!从咱曙光的形势看,新的生产线即将投产,你说到时候曙光的股票是跌,是涨?说得那头咧嘴乐了他才挂了电话。他对老伴说,找他的电话不接了,他要去老李那儿串个门。李宪平将送他的那首诗写成条幅催他去取。

路上,范建国努力回忆着那首诗的内容,年岁一大,记忆力也差些了。这四句诗的最后两句,“莫道坦途迟与早,昨日崎岖也是金”他记得最清楚,觉得寓意也深刻。他突然觉得退下来练练书法挺好。其实他早就动过这种念头,想退下来也练练书法,弄弄诗词。如不是企业改股份制,两年前他就该退下来。他想要是两年前就退下来,现在说不定也是半个书法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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