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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卡瓦洛夫说到做到,还真的从苏联那里开过来三趟货运列车,要把这批废弃的武器拉走。立青一听这消息火了:“不能让他们拉走,这批武器是中国人民用八年的鲜血生命换来的,不能落在他们的手上,就成了他们的,没这个道理!”软的不吃就来硬的,立青派了一个连的战士,把苏军仓库专用铁路铁轨撬掉一截,困住了货运列车。

见货运列车被困满洲里,卡瓦洛夫急了,来找立青:“部长同志,你的人扒掉了我们的铁路专用线,使我们的三趟军列无法开入仓库!”

“噢,有这样的事?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对待苏联同志,马上查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立青故作不知。又十分客气地请卡瓦洛夫坐下,喝上一杯。

“部长同志,我有我的任务,请你下命令立刻恢复铁路专用线,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卡瓦洛夫威胁说。

立青把刚倒好水的杯子“砰”的拍在桌上:“请你不要威胁我们!你要是不客气,我也没法对你客气。我就直白地告诉你,这批武器你是拉不走的。你需要废钢铁,我给你废钢铁,一吨换一吨。你要是非得拉走,我就跟你拼命!可是我们俩要是拼了命,你不值呀!你卡瓦洛夫同志为了一堆废钢铁而死,死得多窝囊!可我不同了,我是为了我们的自由解放而死,虽死犹荣!”

屋里的空气凝固了,两个人都互不相让地僵持着。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是远东方面军司令部打来的,找卡瓦洛夫。

翻译将电话交给卡瓦洛夫。

“捅吧,就是告到斯大林那儿,我也这么干,大不了,这个部长不做了。”立青以为是卡瓦洛夫汇报到了苏联远东方面军司令部那儿,告中国东北联军的状,找到了庇护。谁知卡瓦洛夫接完电话后,垂头丧气地,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对立青说:“你赢了,部长同志,远东方面军答应将仓库里的一切,全都转交给你们!真是活见鬼了!”说罢,一饮而尽。

立青和周围的同志们开心地笑了。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由重庆再迁都南京。八路军办事处也一同迁往。林娥到立华家向公公婆婆告别。穆震方不放心,让瞿霞跟随陪同。

正巧立仁也被任命为东北保安司令部中将副参谋长,即日将赴东北,前来告别。一进客厅,看到瞿霞和立华坐沙发上轻语,摘去军帽,走过来,先同瞿霞打着招呼:“你好呀瞿霞!”

瞿霞看向立仁:“你好!”

“哦,林娥也来了?没去东北?”立仁故作诧异地说。

“她干吗要去东北?”立华不明白立仁的问话意思。

立仁告诉立华,立青在东北,不在延安了。“天哪,你们这哥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要捉对厮杀了?”立华不由感到揪心。

“你也要去东北?”瞿霞问向立仁。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

“报上有什么?”

“人家已被任命为东北保安司令部中将副参谋长了!”立华不无讽刺地说。

“唔,高升了,不再做特务了?”瞿霞跟着狠狠地刺了立仁一句。

立仁不好反驳,只得苦笑笑。把话题又转向林娥:“要不要我替你捎句话或者是带点东西给立青?虽然他现在在哈尔滨,我去沈阳,我们之间隔着你们的二十万部队和我们的十个美械步兵师。”话中带着一种盛气凌人。

林娥笑笑,不卑不亢:“我看立青不需要什么。”

立华也笑对立仁:“还是你以前的手下能治你!”

“瞿霞,你们共产党员都怎么培养的?你瞧林娥的心理素质多好,看不出她那张脸上有什么反应,上海时期我就是被她这张脸蒙骗过。”立仁自我解嘲地说。

谈话中,瞿霞告诉大家,下个月她也要去沈阳,在国共美三方军调小组担任英语翻译。

“那就是说,在沈阳与瞿小姐打交道,将是不可避免的了。”立仁讪笑着。

在佳木斯郊外原野水塘,东野后指的军工局长正指挥几十名战士,用粗粗的缆绳将一门日军丢弃在水塘里的山炮往外拖。立青坐着吉普车过来,看到眼前这副情景,不由皱起眉头:“你军工局长不守着你那摊子,跑这儿捡洋落儿来了?这活谁不能干,非得你来干?马上给我回去组织生产!不老老实实搞制造,老想拣便宜,是长久之计吗?”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军工局长向立青汇报,已经找到各型山炮野炮十七门,炮弹上千发。

“你就满足了?”立青厉声地说。

“当然,白捡的嘛。”军工局长傻傻地笑。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完成今年的指标?”立青掏出清单,“啪”的拍在军工局长面前,“看看清楚,是三百七十门火炮,四十万发炮弹!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弄到这个数字。你们不是有些苏联红军的票子吗,都给我收集起来,拿到大连去买黄金,有了黄金,你那些军工设备都能买到。靠捡来的日本炮弹能打几天?一句话,靠谁都靠不住,得靠自己,靠咱自己将来的制造能力。”

前线各部发来后指催要大炮和炮弹的报告,如雪片般飞来,作为有过一线作战经历的立青不由心急如焚。

沈阳潼关街奉天大厦,国共美三方军调小组的办公室便设立在这里。宴会厅内,服务人员正在紧张忙碌地做着准备,这里将要举行一场鸡尾酒会。

瞿霞陪着立仁从外走入。

“怎么,你们共产党今晚要请客?”立仁问。

“是呀,鸡尾酒会的请柬都发了,客人能不能到齐就很难说了。”瞿霞说。

立仁以为国军在东北战场占据绝对优势,根本不把共产党放在眼里,显得有点洋洋自得,根本不想也极不情愿参加中共举行的鸡尾酒会。忽然,东北保安司令部情报处长在朝立仁招手示意。立仁走了过去:“什么事?”

“北满南满的战事进展受挫,本溪作战我军失利,林彪的十万兵力对我沈阳形成威胁。北线我新一军受阻四平,更要命的是,长春将不保。”情报处长传递的消息,使立仁大感震惊。“大本营指示军调我方代表,立刻认真与中共谈判,协商停战,维持现状,赢得先机!”情报处长悄声向立仁传达大本营的指示。

瞿霞走了过来:“杨长官,不是有什么军务吧?”

“不不不,我的军官告诉我,我也收到了你们的酒会邀请,噢,很香呀,你们这些配菜很妙呢,我提前尝一尝,你不会反对吧,瞿小姐?”

“请便。”瞿霞含锋不露。

在长春东野某部指挥楼,立青来找该部后勤部长谈事,顺着走廊一路走来。立青看见会议室内灯火通明,门前除了我方警卫,还有蒋军和美军警卫。路过门口的立青朝里张望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去。

“立青!”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立青诧异地转过身。只见一身国军少校军服的瞿霞站在会议室门前。

“你怎么弄了这么一身,真扎眼!”

瞿霞指指臂章:“可不一样哟,看见没,上头有三环,军调小组的标志,马歇尔将军亲自定下的。”

“陪美国人来的?”立青问。

“三方都来了,军事调停,力促停火!”

瞿霞告诉立青,林娥已随穆震方去了南京,在中共代表团工作。瞿霞发现,立青听到林娥好像有点无动于衷,联想到那回路过立青和林娥房间时看到的情景,不由关心地问:“你和林娥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你说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延安的大街上,你把我蹬了,这会儿发善心了?”立青不耐烦地转身要走。

“你这是去哪儿?”瞿霞跟在身后问。

“哪去?找后勤部长谈装备。我这一脑门子装的都是山炮野炮,别的还真装不了。”

“立青,你不能这样过日子,我知道你至今还在惩罚自己,我很不安,我求你不要因为我……”瞿霞鼻子酸酸的。

“都有家有口了。再见,瞿霞!你也该去忙你的了。”立青转身走去。

“立仁在沈阳向你问候。”瞿霞大声地说。

“立仁?他问候我?”立青站住了。

“我们军调小组刚从沈阳过来,明早还得飞回去。”瞿霞有点舍不得地说。

“他在沈阳做什么?”立青问。

“杜聿明的副参谋长。”

“嗬,又升迁了,转告他别高兴得太早!”立青说罢,大笑而去。

杨廷鹤一家又搬回到上海居住。不过他们没搬回到原来的石库门老房子,而是住进霞飞路一幢豪华的欧式别墅。这幢别墅是董建昌从汪伪政权一个部长那里没收的敌产。

董建昌回到家,问躺在沙发上打盹的立华:“怎么样,都还满意吧?”

“老爷子嫌你太奢侈了。”

“在集团军司令官里算我廉洁了,我要下点功夫,这样的房子少说也得弄他个两三套。你没见着人家那票子、房子、车子,还有香艳女子,了不得!他们哪一个资历能和我比?我董建昌半生戎马,百战沙场,功在国家,名垂青史,现在到了这把年纪,本应享享清闲之福,却没有,仍在奔波劳碌,弄幢房子尽尽孝道,又怎么了?”董建昌振振有词。

“你呀!你什么时候回武汉?”立华不想听董建昌自我标榜。

“就在这两天。”

“不会又要打了吧?”非*凡#论*坛

董建昌分析认为,六万中原共军主力,被二十多万国军层层围困在宣化店地区,“你说这含在嘴上的热馒头,老蒋舍得放过吗?”

“三方不是在搞军事调停吗?”立华对调停抱有幻想。

“你真幼稚,外国人能管得了咱中国的事?”董建昌感到好笑。

“那就是说正在打得如火如荼的东北也无法停战?”立华最关心的还是东北。

董建昌笑笑:“白崇禧五个军十个师的美式机械化部队,刚刚打下四平、本溪,取胜势头正猛,兵锋已直指长春、吉林,老蒋正在兴头上,怎么可能停下来?”

“唉!如此看来,立仁和立青没得个好了……”立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国民党军队占领了长春,昔日的东北野战军某部指挥所,成了国民党军队前进总指挥部。两辆美制吉普先后驶抵指挥部门前,车上走下吴融和汤慕禹。

“你们新六军十分了得呀,吴兄!”汤慕禹一见吴融的面便热情地打着招呼。

“彼此彼此,你们新一军也身手不凡呢!”吴融寒暄着。

“我在重庆就对立青表达过了,现代化陆军作战,共军与我,至少差了三个等级,四平之战就是实例。”汤慕禹踌躇满志。

“别提立青,据说,三星期前,他就在这座大楼!”

汤慕禹和吴融,是受立仁召见而来。见到立仁,二人毕恭毕敬地站立于立仁面前。

“我刚到任不久,尚不熟悉岗位,所以指名让二位来,了解一下前线作战的情况。你们都是立青的同窗,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不要拘束。”立仁来回踱步,“依二位在战场感受,你们觉得共军此次主动放弃长春、吉林,退至哈尔滨,是溃退,还是有序转移?”

“能在十五天之内,把二十万人带到松花江以北,应该不是溃败。”吴融头脑还比较冷静。

立仁点了点头,又看向汤慕禹。

“副参谋长,学生以为,共军一开始对国军的认识还停留在抗战之前,所以才敢跟我们较量。殊不知,这是一支脱胎换骨了的新式军队,美国盟邦最先进的陆军理念渗透于我们参战的五个军的每一个师。连共军的俘虏都承认,我们比日本鬼子还难打。鉴于此,学生认为,我军必须长驱直入,继续北进,消灭林彪大患,而后抽兵入关,协助华北剿共,如此一气呵成,方能彻底剿共。”汤慕禹侃侃而谈。

立仁笑笑:“很好,斗志正炽呢。我看此役之胜,二位不只是力取,而是气胜,盛气凌人的一击。”

立仁态度谦和地看着两位师长。

纵队司令老贺的座车,停在笑脸迎候的立青面前。两人在车前握手,亲热地打着趣。

“你立青不要稀里马哈,我老贺可是代表我们纵队的全体官兵找你这个特别部长来的!”

进入立青的办公室,老贺四下打量:“这就是你的办公室呀?”

“是太小了,寒碜点。”立青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小的房间,我那三十五门榴弹炮搁哪儿?”老贺一张口就是三十五门榴弹炮。

“我知道你老贺的纵队在四平保卫战中吃了点亏……”立青还想向老贺解释,不料一下被老贺打断话头。

“不是一点亏,是亏吃大了。狗日的反动派,七八个炮兵群,一次急速射,两三百发炮弹从空中就飞了过来,不到一平方公里,两三百发炮弹同时落过来是什么景象你知道吗,一片火海呀!炮弹刚打完,那边飞机就过来空投炸弹。这些王八蛋,仗着美国人撑腰,阔成了啥样了!这仗没法打呀,城市攻坚战,大炮是头等重要条件,光挨打没法打人家的仗,咱老贺一辈子还没遇上过。你立青说什么也得给我弄出点榴弹炮来!”

立青故弄玄虚地对老贺说:“老贺,我给你说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噢,啥好消息?”

“到这个月底,我的厂子能拿出三百二十门一百毫米以上的大炮。”

“真的?”老贺一惊,掐着指头算:“三百二十门,那像咱这样头等主力纵队,怎么也能分上二十几门?”

“恐怕悬,林总不会把大口径炮像分糖果那样到处乱撒,他正在考虑组织专业炮兵纵队,统一使用。”立青说。

老贺思忖:“噢,三百门炮集中使用,那是要打大仗呀!”

立青告诉老贺,东野专业炮兵学校已经成立,校长领着炮校的人成天在荒郊野外寻找日本人丢弃的火炮和弹药,收获相当可观。昨天报来的数字,东北全境自行搜集的火炮大大小小不下七百门,炮弹几十万发。“我的工厂日夜加工修理复原,所以,你老贺不要着急,大炮集中使用,中小炮迫击炮,近期就可送到各纵队。”

“还是要等啊?”老贺失望地说。

不过老贺相信立青说的,要打大仗了!

深夜,立青的宿舍“咚咚咚”的有人敲门。“谁呀?”立青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只见林娥一身寒气地站在面前。

“营房处的同志知道咱俩的关系,就没再给我分配宿舍。”林娥说。

立青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回身将铺盖整理好,重新拿了只枕头,又在躺椅上另铺上毯子,同过去一样,把床让给林娥睡,自己睡躺椅。

“他们分配你做什么?”立青边铺床边问。

“还是老本行,情报。”林娥答。

“不是又给我杨立青做人情的吧?”

“你说的是老穆,还是瞿霞?”林娥看向立青。

立青笑笑:“你都明白呢……”

林娥埋头整理睡具,不做声了。

“明天一早我就得赶往佳木斯。”立青说。

“你不用躲我,要不,我让他们另外给我找间房子……”林娥说罢,鼻子有点发酸。

“不骗你,今晚才找的我,102亲自给我下的任务。”立青说的是实话。佳木斯土改搞得有点过火,东野的一个营长姐姐被斗,营长带了骑兵班回村报复,捆了十几个人。“我得去处理,要对土改中的左倾错误做做调查,首长急等着呢!”

林娥听了立青的解释,消除了误会,善解人意地说:“知道了,你去好了。瞧你这儿多乱,明天白天我再给你收拾!”

立青关心地说:“把棉袄脱了,东北不比重庆,房间里温差太大,当心别感冒!”

等林娥躺下,立青自言自语地说:“搞老本行,可不又得和立仁打交道了。他那副参谋长负责的,就是情报。”

“斗了十几年了,早不新鲜了。”林娥说罢,发出轻微的鼾声。

“心理素质太好了!”立青感慨。

第二天一大清早,立青坐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前往佳木斯,处理土改搞过火引发的报复事件。

立青走后,林娥在立青的宿舍清扫整理。整盆的衣物浸泡着,林娥**着双脚在盆内踩踏,水花四溢。床单被套晾晒在绳子上,迎风招展。

“小林,忙呢?替杨部长打扫呐!”东野后指的一名干部路过,同林娥客气地打着招呼。

“是啊,别提他有多脏!”林娥笑着回答。

“立青做的是不管部长,特别部长,自己也特别,自己也不管好自己!”

“他不管,我管!”林娥笑得灿烂。

晚上,立青回来。走到宿舍前,敲敲门,没有回音,只得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后,发现宿舍已被林娥收拾得焕然一新,样样东西井井有条。炉子内燃了旺火,炉子上炖着食物。床铺卧具洗得清清爽爽。

立青忽然发现,桌子上留着一张信笺,拿起一看,是林娥写的。

“立青:我在值班,近几天情况多,好在已有突破,同事们信心满满,非常欣慰。看到你整天劳碌奔忙,居无定所,食无定时,非常心疼。你丝毫也用不着有别的想法,因为我理解一个人对他最初钟爱恋人的全部感受,就像我对瞿恩。我不会要求你忘却什么,因为我自己也难以忘却。瞿恩已经绝尘远去,尽管他时常会在梦中拜访我。瞿霞虽已有了老穆,但那八年铁窗的创痛无法消除,你要理解她。我在住院时一位护士告诉我,瞿霞在狱中受到酷刑,再无生育能力,她与老穆的爱,近乎父女……”

读到此处,立青忍不住闭起了双眼,手上的信笺在颤抖,他颓然地坐在床沿上,手上的信笺飘然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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