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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二十章

带灯说完却后悔了

最让带灯享受的十三个妇女的眼光,但当十三个妇女一哇声叫好,她却有些后悔了。竹子悄悄说:咱能去吗,那么远的地方带这么多人,出个事怎么办?带灯说:不可能出什么事吧。竹子说:就是去了回来都平平安安,咱是镇政府的,能不打招呼一走几天?带灯闷了半会,说:你给镇长打个电话,就说咱在东岔沟村,王后生又多次来煽动患病人员上访呀,咱在做调解工作哩。镇长他不可能到这里查证,再说他也害怕集体上访,盼不得咱们多呆几天能调解好。竹子说:我编谎不行。带灯说:我编谎就行?你就按我的话说,他要同意了他会表扬你,他要不同意了我再给他打电话,有个缓冲么。竹子说:那你再教我一遍。带灯又说了一遍,末了说:谈过恋爱的人还能不会说个谎,去,一字一板给他说,别支支吾吾的。

竹子就到屋后去,回来说她打过电话了,镇长同意。其实她是给镇长发去了一条短信,发完了倒遗憾有两个词没用好,如果在强调十三个妇女要上访时的情况是群情激奋,即将失控这八个字就好了。

摘苹果

带灯先做了两件事,一是从去过永乐镇的人那儿得到一家果园的电话,经过联系,落实了摘苹果的价钱和吃住问题,人家还应允说可以在两县交界处的天门洞镇用车来接。二是让十三个妇女和家人商量好,并安排好家事,如果下了决心去,就带上换洗衣服到生莲家来集合。

而最后集合的只有九个妇女。

带灯和竹子领了九个妇女下山,然后走了十里山路,在傍晚时分到了天门洞镇。一辆破三轮停在路边,过去一问,就是果园的,带灯说:不是说来车接吗?开三轮的蓬头垢面,才吃过烤红薯,手指头在牙缝里抠,说:三轮不是车吗?带灯有些失望,就要再确认:摘一天苹果多少钱?答:三十五元。问:怎么成三十五元了,不是说好四十五元吗?答:你瞧瞧来的劳力么,都是面黄肌瘦的妇女,妇女三十五元。问:骗我们呀?不去了!答:不去就不去,又不是再没了人去!那人竟然又去烧烤摊上买烤红薯了。

带灯生了气说不去了,九个妇女也都说不去了,只说她们这么一吓唬那人就妥协了,没想人家牛哄哄的,她们倒软了下来,这个问那个:这咋弄?那个问这个:这咋弄呀?带灯就又跑到烧烤摊上和那人交涉,价钱加到了四十元。四十元和往年的价钱一样的,她们就坐上了破三轮,开动了往永乐镇去。路本来是沙石路,坑坑洼洼不平,再加上是破三轮,她们坐上去昏天黑地地摇呀,摇得像摇床上的石子,十一个人很快就呕吐。

到了永乐镇,已经天黑多时,果园人拿来了蒸馍,一人两个,吃了就睡在一间屋里。屋里是大通铺,九个妇女脱了衣裳立即呼呼人梦,带灯和竹子互相看着,还是不脱衣服,也不敢躺下,就在通铺的边头,靠了墙坐。坐了一会,竹子就熬不住,头垂下打酣。带灯把竹子放平,让头枕在自己腿上,而有意与睡着的那些妇女空隔出一指宽的地方,防着有虱子爬过来。那些妇女几乎是睡了一觉,有一个起来要上厕所,睁开眼见带灯和竹子还没睡下,也没盖着被子,就说:呀呀,咋能让你们受这罪?!一吓唬,别的妇女全醒了,都怨恨自己怎么倒头就睡了,太不够人了么!便把带灯和竹子往通铺中间拉。带灯和竹子不去,说睡在靠边头的地方好,她们不行,硬拉硬拽,竹子急了说:睡在铺中间有虱子哩!带灯阻止没阻止住,她们就怔住了,但立即笑,说:有虱子怕啥呀,虱子还能把人吃了!带灯也说你们睡吧,我们睡在边头真的很好,她们只好九个人盖了两床被子,余出一床不由分说就盖在了带灯和竹子的身上。

这么一折腾,重新睡下,似乎并没睡下多少时间,那个开破三轮的就来喊叫上工,起来上工呀!带灯和竹子习惯了早上刷牙,在东岔沟村的那个早上就没刷牙,仅用盐涮了口,而现在水是被端来一盆洗脸的水,也没盐,涮嘴都不行了。九个妇女让带灯和竹子先洗脸,带灯和竹子也没客气,洗了,然后她们再一个一个洗。轮到后面两个人,水就没有了,只好用湿手巾擦了擦眼,说:昨夜的蒸馍没有了吧?开破三轮的说:睁开眼能吃下东西?十点钟会送饭来的。破三轮再次发动,拉着她们上盘山路,盘了半小时,到了果园。果园几乎就是一条沟,深得看不到头。给了一人一个木头架子,架子支在苹果树下就摘苹果,摘一筐了提下来倒在地边,有人就再装了麻袋运走。带灯和竹子摘了一会,头仰得晕,又恶心,手脚就不听使唤。十点多送来从饭馆里买下的小白馍吧,原地吃了,喝些水,再干活。到了中午两点,回去后要把苹果分等级放在地窖里了才让吃饭,肠子饿得都转筋儿了,竹子就反倒不想吃。

生莲说:不能吃咋干活呀!我找的那个儿媳,第一天儿子领了到我家,人丑丑的,一顿饭吃了三个蒸馍一碗米汤,还有一个烤土豆,我说行,找媳妇就要这样能吃的,能吃了就能干活。竹子说:这么说我是嫁不出去了?生莲说:你要是在山里是嫁不出去的,你腿那么长,腰那么细,真的没人要的。能干活能生娃娃的都是头小腰粗屁股像筛箩的。竹子说:谁嫁给山里呀?!竹子有些不高兴,带灯使眼色不让生莲说,生莲也就不说了,给竹子倒了一碗水。竹子却问带灯:咱来这里干啥呀?带灯说:摘苹果呀。竹子说:咱是领人来的,领来了任务就完成了,咱还要干吗?带灯说:无论如何咱干一天吧,明早起来走。竹子说:还得再坐一夜我受不了,晚上走!

何尝竹子受不了,带灯也受不了,晚上走就晚上走。带灯通过开破三轮的人见到了果园老板,说明了她和竹子的身份,老板说:我就说么,怎么来摘苹果的还有这么洋气的人,我还耽心是哪个电视台的来暗访的。带灯说:是不是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板说:我可是从不拖欠工钱,也不雇用童工。昨日一个算命先生说,现在能当县长那样的官都是人家祖上有救过或帮助过一百人以上的积德,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可我想让我儿子孙子当县长么。竹子就对带灯说:那你当主任是祖上救过几个人?带灯没接话,给老板正经交待,我们是以镇政府名义组织了这些人来摘苹果的,因公事在身我两个得早回去,这九个人就交给你,你得保证她们每天在摘苹果时多吃上几个蒸馍,喝上热水,天一黑就收工,晚上多做些热面条呀。工钱不能亏她们,更不得欠。她们几时想走就派车送她们走,还得注意安全。老板说:这没问题。带灯说:如果有了问题,我就来找你了,一旦来找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又说:你说我俩像电视台的,我俩不是,但我哥是市电视台的。老板嘴上说好呀好呀,但脸上不活泛了起来,说:你俩这一走,按规矩这是不能付钱呀,可那些个头小的颜色差的苹果你们尽量拿。带灯说:我们啥也不要,你得给找个摩托送我们回樱镇。

九个妇女舍不得带灯和竹子走,带灯就特别叮咛生莲,什么事都和老板说妥了,如果还有了什么事,就设法给她打电话,把手机号写了纸条,装在生莲的口袋里。她们含泪送带灯和竹子,说她们把账也算了,干够十天是四百元,二十天是八百元,再干上五天每人挣到一千元了,她们就回东岔沟村了。

身上都生了虱子

回到樱镇,镇街上的豆浆店刚刚开门,带灯和竹子喝上了第一碗豆浆,香得竹子叭叭地咂嘴,突然觉得腿脖子痒,顺手抓了一下没在意,又喝了两口,觉得还痒,撩起裤角,掀开袜筒,哇的一声就叫起来。带灯不明白怎么啦,还说:发啥神经?竹子再不喝豆浆,出了店门就跑。带灯也跟着撵出来,一直撵到镇政府大院,竹子竟钻进她的房间把门关了。

带灯说:咋啦,咋啦吗?!竹子说:你不要进来!我生虱子啦!

带灯也吓了一跳。竹子身上有了虱子,保不准自己身上也有了虱子,顿时觉得浑身都痒,忙到自己房间也把门关了,脱衣服,胡乱地翻了翻,虽没见到虱子,但衬衣的褶上有了两个虮子,恶心地就把衬衣扔在地上,又觉得扔在地上不妥,从床下拉出一个洗脚盆,放在盆里,然后就一件一件脱,脱了胸罩,脱了裤头,脱得一丝不挂了,还恨不得把皮脱下来。所有的衣服鞋袜全在盆里,拿了镜子在身上照,身上没有虱子爬着,有两个黑点,抠了抠,是痣,就提了保温水瓶咕咕嘟嘟将开水全倒到盆里,里边又放上洗衣粉、洗头膏、硫磺肥皂、花露水,还把一罐喷苍蝇的灭害灵倒进去,把一瓶风油精倒进去。

等端了脏衣盆子放在门外,竹子也换了一身新衣,竹子说:真恶心,咱咋就生了虱子?!带灯说:肯定睡通铺时惹上的。竹子说:咱不干净了,这咋办呀?带灯说:甭叫喊,别人知道了会高兴得笑哩。你去买些药粉抹上,把衣服用开水烫。竹子说:那能烫死吗,这衣服我不要了,不要了!

烧了水,两人都洗了澡。

给元天亮的信

由内心投射出来的形象是神,这个偶像就会给人力量,因此人心是空虚的又是恐惧的。这是竹子坐在破三轮上了,突然给我说的话,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知道了我的秘密,说:你说什么?她看着我,继续在说:如果一件的因已经开始,它不可避免得制造出一个果,被特定的文化或文明的局限及牵引的整个过程,就可以称之为命运。从竹子的神情里我终于看出她对我们的事一无所知,虽然她也是女人,是狐狸精灵的人,但她在热恋中,热恋中的人都是瞎子,看不清周遭的风生草长。而我不相信这样的话是她的话,问:在哪儿读到的?她说:书上。问:谁的书呢?她故意急我,偏是不说,我想这或许是你的话或许也不是你的话,我只是沉默了,反复在心里琢磨起我的命运就是这样行进的吗?

不知怎么,一时的幽怨塞在心里,像摘不尽的一地棉花;急迫又如割不完的麦田。我想,我真是一只鸟了,整天落在地上觅食跳跃,实际心思总在天上。多数鸟都归天堂了,因为少见鸟终老地上。它单纯,自然随天。

破三轮依然地颠簸着,竹子终于瞌睡了,她的头在车帮上一会儿磕得咚地响一下,一会儿磕得咚地响一下,就是不再醒。我瞌睡后心却跑到外面,一会在树梢,一会在山头,一会在城市的上空,一会在山村的院落,瘦骨伶仃的七星勺下,总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呢?说:熊猫只吃竹子,蚕只吃桑叶,这些物种都是不可思议地要走向完美。可是结果呢?或许因与环境无法融合而死亡,或许被发现了成了珍宝。

天明到了镇前的河岸,破三轮开走了,我们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沙厂还没开工,难得一片安静,有点阴的天空哗然亮色盈地,河滩更是别样的暖黄。

正在长长地吁一口气时仰脸见太阳赫然山头,我便知道是你了,就对你笑,心中泛淡淡的感觉。又抬头,你躲进山头那棵树后。我知道你提示我该回家了。便站起来,你也骤然掉头亲我一口,我舒坦地往回走。

镇长的车翻了

书记是矮胖子,书记的司机金铭也是个矮胖子。书记说过,和老婆是荣辱关系,和司机是生死关系,金铭在樱镇除了书记,谁都不服,尤其瞧不起镇长的司机龚全。龚全是个小殷勤,爱帮忙,谁的忙都帮,镇长不用车的时候,他拉着翟干事、侯干事去买木耳、蜂蜜和土鸡蛋,送马副镇长的老婆回老家,刘秀珍要给儿子寄包裹,牙长一段路,他也让刘秀珍坐上车去邮局。金铭说:你没事了,不会宁宁坐着?!他就拿水管子冲洗车,一边冲洗一边吹口哨,和凡人不搭话。

一次两位领导到接官亭村检查烤烟种植面积落实情况,原本金铭开车在前头,走到半路,书记要寻解手的地方,正把车往路边靠,龚全忽地超了车,金铭骂道:狂呀?!老子开快了你连土都吃不上!书记解手回来,见镇长的车没停,就让金铭把车掉了头又回镇街去。结果镇长先到了接官亭村,咋等都等不来书记,也返回来,书记在办公室喝茶哩。镇长知道书记生气了,从此告诫龚全:一定要跟在书记车后边,这是规矩!

这一天是星期六下午,镇长要龚全开车去接在县上开计生工作会的马副镇长,龚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书记的车,他以为书记每个星期六都回县城的,一定是金铭才送过书记,就偏和金铭飙车。没想书记偏偏就在车上,金铭就是不让路,龚全强行从拐弯处超车,路沿虚土一软,车就侧翻了。

书记在会上严肃地讲了安全和接待问题

龚全出了事故,一条腿断了骨,还躺在镇卫生院,书记就召开了全镇职工会,通报了大工厂的基建进度情况,讲了目前的旱情和抗旱工作,讲了维稳工作,讲了创造先进镇的工作。最后,他放下白仁宝为他写的讲稿,说:我再讲讲安全问题和接待问题。

他讲的安全问题是:安全问题是小事,小事却干扰大事,它不是重点,但它影响重点。安全问题说到底,是态度问题,是思想问题,是作风问题,要经常讲,不厌其烦地讲,反复讲,讲反复,不能是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要像拔萝卜,连根拔,拔出个坑带出个泥!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你工作得再好,你不出安全问题你或许不能重用和提升,但安全出了问题,那就绝对重用和提升不了!

他讲的接待问题是:随着樱镇的改革发展上了新台阶,来视察的、观光的、检查的、学习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要适应接待,学会接待,善于接待。尤其,对于各级领导,对于对口扶贫单位,对于检查各项工作的部门,对于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一定要万无一失地接待好。接待好了,我们的成绩就能获得重视,我们的努力就能得到肯定,就能有优惠政策,就能有大量的拨款,我们的不足就能获得理解和原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应该说,接待就是政治,是宣传,是战斗力和生产力!

灵验

书记讲了安全问题后,镇长的司机换成了马昆,马昆是金铭推荐来的。带灯曾坐过一次马昆的车去县城,车速一直是六十码,带灯摇下车窗要吸吸新鲜空气,马昆说:你把窗子摇上去。带灯说:你不嫌热?马昆说:我车慢,后边过来车了常对我吼,把痰吐进来。

书记讲了接待问题后,不久,县上紧急通知:市委黄书记要来樱镇,一是到大工厂工地视察,二是去几个村寨调研。马副镇长问书记:你知道黄书记要来才讲接待问题吗?书记说:不知道。马副镇长说:那这不先知先觉啦?!

县委县政府办公室指示

县委县政府办公室指示:市委黄书记是第一次要到樱镇,是上级领导对樱镇这几年工作的极大肯定和对樱镇广大干部群众的亲切关怀。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已专门开会为黄书记的行程以及接待做了具体部署,现需要樱镇党委镇政府落实的是:

一、黄书记一行的车辆从县城出发后就通知樱镇,樱镇书记、镇长和大工厂基建负责人就到樱镇边界上恭候迎接。

二、到了樱镇,稍作休息,镇书记镇长和大工厂基建负责人要做工作汇报。汇报材料一定要认真准备。

三、安排好午饭,丰盛而要有地方特点。黄书记喜欢吃甲鱼,一定要保障。如果有条件,午餐期间有民间歌手献歌或农民诗人咏诗。一定要收拾布置好黄书记饭后休息的房间。

五、视察完后,直接到一个村子做调研,调研包括村道、屋舍、文化站、医疗站、上访接待室。村子一定要选好,选准。组织一些村民与黄书记交谈,保证有各个阶层的人,必须有抱儿童的。然后在一块田里劳动。再然后去另一村子的一户人家访贫问苦。这人家既要生活贫一些又要干净卫生,要会说话。黄书记要当场送一床新被子和三百元慰问金,镇政府提前准备好。

六、返回镇政府大院,黄书记接见干部职工,讲话,照相留念。讲话稿不用镇上准备,但多准备几个照相机,注意照相时多正面照,仰照,严禁俯拍,因为黄书记谢顶。

七、黄书记身体不好,每两个小时要上一次厕所,必须安排好视察、调研、劳动、讲话和行进过程中所去的厕所。

八、特别强调,黄书记在樱镇期间,避免有哭丧下葬,避免有爆破声、吵架声和别的尖锐怪声。严格控制好上访人员,绝不能发生有人突然拦道告状的。

樱镇在行动

书记和镇长既兴奋又紧张,立即召开全体职工会议,研究落实接待工作,最后形成的决议:一、书记镇长全程陪同。书记与大工厂基建负责人分工抓视察活动,镇长分工抓两个村子的调研活动。二、由书记向黄书记汇报樱镇党委镇政府工作,汇报材料由白仁宝起草。三、镇长抓安全保卫、控制上访人员工作。四、从今日起所有人员不得请假,不得关手机,坚守岗位,随时领取任务。

全体职工会议一结束,镇长还再开政府办公会议,确定下黄书记一行要去的村子是镇中街村和松云寺坡湾后的大石礁村。在镇中街村调研时,因镇中街村和镇东街村本是一个大自然村,所以两村提前清理垃圾,填平道路,打扫门庭。可以将已布置好镇东街村的党员活动室变为镇中街村的党员活动室,而突击布置出一间文化站来,至于医疗站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建成,汇报时就说因为在镇街上,村民有病都去的是镇卫生院。在大石石童村访贫问苦,安排到王长计老汉家,王长计老汉会说话,又留有白胡子,和黄书记照相好看。给王长计老汉的新被子和三百元由综治办办理。在王长计责任田里劳动事宜,具体由马副镇长负责。照相一事由侯干事办,曹老八爱玩相机,让他也拍照,必须给他讲清遵守拍照纪律。镇长说完,问还有他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大家也都说说,集思广益。马副镇长就说:黄书记两小时上一次厕所,这就得把王长计老汉家的厕所收拾干净,三天之内所有人不得再去使用,而视察调研沿途也选择三个厕所收拾干净,并将所有能看到的尿窖子全棚盖上包谷秆和豆秆。还有黄书记要劳动,那就让黄书记拿锨扎地,大石礁村的田地多石渣,如果黄书记一锨没扎下去多尴尬,这就得提前把那块地翻一遍,疏软才是。随便用一把旧锨不雅观,起码得安个新锨把,但新锨把容易磨手,这就要王长计老汉安一个新锨把了,用瓷片刮光,用手磨蹭发亮才是。镇长说:到底是老同志,考虑得细致,就这样办。突然,他拍着脑袋说:差点就忘了!咱总得给黄书记送礼品吧,总不能还是核桃木耳蜂蜜土鸡蛋吧?带灯一直没说话,这阵说:当然送樱阳玉井莲刻字拓片最好,但驿址崖刻被炸了么。镇长说:不要说那些事。带灯也就不说了。白仁宝说: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镇长说:讲么。白仁宝说:让带灯贡献出一张画么。镇长就看带灯,带灯说:甭看我,我又不是画家。镇长说:镇政府可以出钱买么。带灯说:再出钱那没画呀!镇长说:那就不送了?县委县政府办公室还指示,能献歌献诗的最好,樱镇又没民间歌手也没农民诗人,咱没这条件就取消了吧。侯干事说:带灯主任文采好,让带灯主任做一首诗么。竹子训道:你少胡出主意,上边说是农民诗人,带灯主任就是能做诗她是农民吗,样子像农民吗?别到时你欺骗黄书记而让黄书记给你个吃不了兜着走?!镇长说:献诗的事就不说了。大家看还有什么事漏遗了?白仁宝说:安排吃饭问题,当然就安排在松云寺下的那个饭店了,那里有野味。要提醒的是那家老娘常年瘫在炕上,蓬头垢面的,若被黄书记他们看见影响不好,应在头一天接到邻居家去住。镇长说:对。还有,黄书记一行饭后休息怎么安排?马副镇长说:让饭店收拾出一间房子,提前拆洗一床被褥。带灯忍不住说:再拆洗也不能用他们的被褥,给黄书记惹上虱子了咋办?镇长说:这倒提醒了我,如果吃了饭就在饭店休息不妥,即便不用老炕,重新支床,备上新被褥、单子、枕头什么的,那环境就是那样,能保证不惹上虱子?还是吃了饭后回镇政府大院休息。白仁宝说:咱们把自己的床腾出来。也不敢说就没虱子呀!镇长说:这实在是个教训,看来镇政府将来得弄几间房的招待所了。你说咱们的床不敢说就没虱子,那黄书记怎么休息?白仁宝说:下午活动那么多,会不会黄书记就不休息?镇长说:县上特意叮咛了,黄书记有午休习惯,必须得休息。就又拿眼睛看带灯。带灯说:你看我干啥?安排黄书记在你或书记的房间休息了,他或许同情了基层干部的生存状况,能拨款给樱镇修些澡堂子,从此就没虱子了。马副镇长说:这个时候带灯你不要贫嘴。镇长却笑着说:带灯这么呛我,是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带灯说:我不明白。镇长说:只能是你和竹子腾出房间了。白仁宝说:啊就是,就是,让睡她们的床么,同行的可能都不会休息,那黄书记睡带灯,县委书记睡竹子。带灯说:把舌头放顺了说!白仁宝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周全,忙更正:带灯和竹子的床上没虱子,腾出来让两个书记休息。带灯还要说什么,镇长说:你不要说,就这样定啦!大家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大家想了又想,再想不出,就说:没了。镇长说:如果没了,大家分头去干活,带灯和竹子留下,咱还要把控制上访者的事议议。竹子说:呀呀,多亏来的是个市委书记,若北京城里来了国家领导人,那咱们该怎么接待呀!镇长说:国家领导人来?你做梦去吧!黄书记也不是你想让他来他就能来的!

镇长和带灯竹子把全镇老上访户扳着指头过了一遍,分析谁可能闹事?分析来分析去,重点的还是王后生、王随风、朱召财老婆、常起祥,还有石井村的刘跃进、梨树湾的丁双白。如何控制这些人,分片包干的职工仍必须各负其责,当然综治办得抓整体,掌握动向,有权调派人员,各分片包干的职工通风报信,相互协作,及时处理。带灯就让竹子以镇长的名义再次把石井村、梨树湾村的包干职工叫来,共同研究控制方案,达成最后的措施是:黄书记来的头一天晚上,有人要守在刘跃进和丁双白的家,可以强行限制自由,也可以带上酒去喝,不管用啥办法,反正不让他们出门就是。常起祥那是软硬不吃的人,就得赔着车票,陪他去外县。至于王后生和王随风、朱召财老婆,属于重点中重点,还是带灯和竹子来控制。

给元天亮的信

我想当个好女人咋老当不好呢?曾看过一个电视画面,两个可爱的小侏儒夫妻手拉着手走出来唱:萤火虫,萤火虫,你慢慢飞。他们竟然在唱着我的小名,真是甜蜜,笑靥如花。我很受感动,心里怦怦地跳,觉得人生有这境界就是仙境。我当然是想自己的情感世界是这般情景就好了,谁知情感这东西看着是个蚂蚁就成鸟儿蜜蜂大鹏了,看着是个幼芽就成小草禾苗粗树了,见沙想石见高山,见土想田见原野。反之,则十指像弹钢琴一样不得安宁,情绪像一粒尘土片刻低人泥土掩面卑微,片刻又升空云彩显耀锃明。好在你是接天坐地的大佛能包容我的猴气,我永远在你的五指山内。往后真应宁心静气地唱一首“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的歌曲了,迎接上天给我安排的不太健全的天使般的情感生活。

今午睡就是一会儿一梦一会儿一梦,梦中真真实实的,醒来赶快想否则就忘了,反正总是有个奇珍异宝什么的,甚至是个特别的女人什么的,在我方圆几里的岭上或凹里,总是不让见,心里也认为太热又太险不能去,但最终总觉得是你在那里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心很急迫。几个都是这样的梦,我曾做梦而且生活中的事差不多梦过,今天咋总梦你呢?

醒来翻看你的书,希望梦的答案能写在书上。至少,在你书的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段落与段落之间的空隙里能读出一点征兆或暗示。这如我喜欢看云,云在山巅或崖凹,别人都说那是云,而我看做是地在冒气,是地气。读呀读呀,当然还没有读出所以然来,而读的过程却让我喜悦了,就死眼儿看书页左上角你的图像,看着是个小娃娃似的,心中放诞了一下把你吞进肚里。谁知眼里浮现你是领导是老师是……噢哟,无限地高大起来。我的心啊紧缩绞痛起来,像是贝壳肉中裹进了石子。一页又一页地翻读,让你书中的琴声笛韵,花色月迹,山光水影,和那些有着温暖和香味的人,都来帮我把心中精怪打磨成一口钟吧,让钟声响在空中。

镇长的一个亲戚新当选了县科协主席,别人问他要喜糖,我也去要,我与他总是像水泥修固的小渠水涨满得克制,如毛泽东时代的红旗渠吧,毁坏了是不得了的事,而你是悠悠缓缓的大江河苍茫远涉。我要很费劲地跨过他的水泥渠,却仙子的凌波微步在你的水上歌舞。你是我心的归宿,情的家园,虽然我的那人永远在路上,那是烟尘而已。我像山爱风化内受水蚀而存在着和天空的你,高兴了皓月对笑朗日畅谈,苦恼了云涌雨淋,你现在是工作着还是在写书呢?我想成就天地间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你再写本《红楼梦》吧。谁说情爱是休息着的上帝?你若在写书,你就写吧。我和竹子去玩了,我胡说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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