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星空
第二十一章
新发型
书记和镇长虽然反复强调着对外一定要封锁黄书记要来樱镇的消息,但镇中街村、东街村要打扫卫生,要建文化站,尤其马副镇长在大石礁村让王长计老汉翻松了一块土地,又用手磨光着锨把,消息还是传了出来。黄书记能来樱镇,这是樱镇的光荣和骄傲呀,好多人都激动了,涨红着脸奔走相告。那个疯子依然昼夜在镇街上乱窜,嘟囔着他在撵鬼,张膏药见了骂道:撵你妈的屄哩,黄书记要来了鬼还敢在樱镇?!疯子从来不和人说话的,这回说了:黄书记是多大的领导?张膏药说:多大的领导给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是州官!
既然消息已经泄露,镇政府的人都很紧张,控制上访者的工作不敢丝毫懈怠。带灯和竹子先去了毛林家,再次强调监视着王后生的动向,稍有异常,立即报告。毛林行走已经有些困难,拄上了拐杖,带灯塞给了他一百元钱,毛林头点得像啄米鸡,说他会坐到王后生家的对面树下,眼睛睁大给瞅着。带灯和竹子又到了王随风家,王随风去地里干活了,她男人在挖地窖,就给下话:这几天一定要看管住你婆娘,不能让她乱跑!王随风的男人说:这我管不住呀!带灯也知道他管不住,就去镇街找到二猫。二猫在一家饴恪店里帮着压饸饹,带灯说:压一天饴恪挣多少钱?二猫说:七元。带灯说:我给你一天十元,你去王随风家帮她男人挖地窖,就住到他家,给我看管着王随风。王随风男人见二猫有力气,肯来帮挖地窖,虽然吃得多,但说好不要工钱,就让二猫白天干活,晚上睡在他家柴草棚里。带灯和竹子还去了朱召财家,朱召财是病了,病得还很厉害,屎尿拉了一炕,朱召财老婆在给擦洗。竹子悄声说:这下好了,他们出不了事的。带灯掏了二百元,也让竹子掏出一百元,将三百元放在炕席上,又说了一堆安慰话,两人才回到镇政府大院。
带灯自以为一切都安排妥了,对竹子说:你看着人,让我伸伸腰。她双臂伸直,张大了嘴,仰天发出一声啊,啊声沉缓悠长,如是呻吟,似乎浑身关关节节里的疲乏都随着啊声带了出来。竹子说:这像驴打滚,样子不好看哩。带灯就笑了,舒服地咂咂嘴,却提议剪头发去。市里县里的领导都要来,作为镇政府的女干部,是得收拾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才是,竹子当然欢呼不已。到了镇街理发铺,曹老八也在那儿剃头刮脸,头已经剃了,刮脸却脸上松皮多,为了刮得净,理发员拉着脸皮,几乎整个脸都被拉到一边了。带灯说:脸要刮恁净的?曹老八说:黄书记要来呀么!带灯怕他话痨,再没搭茬,就给剪发的人说给她也剪剪。剪发的人说:头发好着哩呀?带灯说:把马尾巴变成齐耳短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竹子说:咦,像戏里的江姐!带灯说:让我上刑场呀?!竹子说:还精神,换个发型像换了个人么!但竹子舍不得剪她的披肩长发,却要求漂染出一撮黄发,就要像市里县里的女孩子一样时尚洋气。两人收拾头发花掉了三个小时,回来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相互欣赏,不觉就扑扑地笑,说:咱这才叫臭美!
到了晚上,书记和镇长又召开全体职工会,听取各人关于落实接待工作的汇报。汇报完,大家就拿带灯和竹子的发型说事,有说好看的,有说不好看的。说好看的说咱樱镇的女人不差它城里的女人么,说不好看的说干啥的就是干啥的,这不像是镇政府的干部呀,连镇长也说:竹子,你染那一撮黄头发干啥?明日再把它染回来。书记却说:也好也好,黄书记只知道樱镇风水好,让他也知道一下樱镇还出美女哩!就对带灯和竹子说:黄书记来了后,你俩就专门陪着,端茶打伞。
王随风又出现在县城
在第二天,县委办公室通知樱镇,黄书记一行已经到了县城,下榻县城天龙宾馆,具体什么时候去樱镇,临出发前再行通知。同时通报一个情况,据县人大办公室反映,樱镇的王随风又到县人大来收报纸,县人大办公室让县信访办来带人时,王随风就不知了去向。可能是王随风已经得知黄书记要去樱镇,担心在樱镇见不到黄书记,便提前在县城来打听消息,要向黄书记告状的。书记镇长听了这话,脸都煞白了,立刻叫了带灯和竹子,训斥怎么搞的,王随风就知道了黄书记要来?带灯说:她哪里能知道?而且我们已做了安排,不但警告了她男人管住她,还专门安插了一个人就住在她家,她不可能知道,不可能!书记说:怎么不可能,黄书记已到了县城,王随风也到了县城!带灯脑子轰的一下,说:啊,这王随风长了狗鼻子啦?她现在县城什么地方?书记说:人肯定在县城,你们现在就去,必须把她找着!带灯说:我和竹子这就去。书记说:我告诉你两个,事情到了紧急关头,我手下的人一定要召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如果让她寻到黄书记,我有话在先,那你两个就不要回来了!
带灯和竹子顾不上换衣服,就往镇街上搭去县城的班车。竹子说:书记是不是吓唬咱?带灯说:完不成任务了,你年轻重找工作容易,我就成社会闲散人了。竹子说:我唱国歌啊!去县城的班车是三个小时一趟,还比较方便,为了尽快能找到王随风,又特意把二猫也叫上。一路上,带灯骂二猫没尽责,二猫觉得委屈,说他在王随风家压根就没见到王随风,王随风可能是他去前就到了县城了。
带灯就给书记电话汇报,根据二猫提供的情况看,王随风是不知道黄书记要来的消息,她是提前到县城去的。书记说:她在樱镇不知道,去了县城能保证就不知道黄书记要来吗?带灯说:这起码不是我们控制的错。书记说:她如果要见到黄书记,或者去黄书记下榻的宾馆门口闹事,那就是你们的错,次错特错!我不要过程,我要结果!训得带灯泛不上话来。书记那边畸地关了电话,气得带灯把自己手机扔到地上,手机盖就开了,电池也掉了出来。竹子把手机捡起来重新装好,不敢看带灯脸。带灯说。我背鼓寻槌哩?!二猫说:手机是不是摔坏了?竹子一把推了他,二猫的头碰在座位背上,碰出了个疙瘩。
三人到了县城,雇了一辆出租车,先到天龙宾馆寻,没有,再到县五大班子的大楼前寻,没有。竹子大骂:上辈子欠了王随风什么了,一次又一次来县城寻人?既然她每次跑都费这么大的劲,为什么要让她跑么,把她的问题解决了不就是了?!带灯说:你问谁呢,你是综治办的你问谁?竹子说:综治办算什么呀,上边已多少年了不解决,就只有折磨咱,干脆咱也不寻了,让她真找到黄书记,说不定问题还能解决哩!带灯说:那你还真让我是社会闲散人员呀,还让咱的书记镇长活呀不?说过了,低声说:不说这些了,让二猫听了影响不好。二猫却说:我没听到。
终于在一条背巷里碰见了王随风,三人先蹴在墙后观察,远远看见王随风拄了个棍儿,背着一个大编织袋,没人了就在一个垃圾桶里捡烂纸,见有人来就大喊大叫她的冤枉。带灯就让二猫把衣服顶在头上,沿巷往前走,碰着王随风不要看,也不要说话,一直走到巷那一头了就堵着。她和竹子于是叫喊王随风你站住,跑过去撵。王随风没注意到二猫,看见了带灯和竹子,拔脚就跑。二猫在巷那头一下子把她抱住,扼在了地上就打,打得王随风在地上滚蛋子。带灯和竹子赶到,扭住了王随风胳膊往巷外走,王随风不走。带灯说:你甭惹我生气,这次比不得上次,这次你敢耍赖,肯定是把你关起来了!王随风说:我来捡破烂咋啦,你们不管我死活,我捡破烂还不行?带灯说:不行!王随风说:这是啥政府?!带灯说:就是这政府!王随风指着二猫说:你不是政府人,你打我?二猫说:就打了你,没卸你的腿就算饶了你!王随风说:我腰疼,走不动。带灯说:竹子你去巷口外叫辆出租车,让她直接上车。王随风说:我一天没吃哩。带灯说:没吃给你买饭。给了二猫钱,让二猫买饭去。二猫跑去一家饭馆,自己买了两大碗拉面先吃了,给王随风买了两个蒸馍。给王随风时,呸地在蒸馍上唾了一口,说:不要脸吃去!出租车来了,王随风吃了蒸馍,又说:我要喝水。带灯说:给你喝。让二猫再去买瓶矿泉水。王随风却说:我要喝有红茶的那种。带灯说:行吧行吧,二猫你去买。二猫说:爷呀,你是坐皇帝啦?!带灯说:少说话,买了就来。二猫骂骂咧咧去了。王随风说:带灯主任,我本来拾破烂还能挣五元钱的,你却把我要拉回去。带灯说:你还想要钱那没门。你给我乖乖回去,保证三五天内不出屋,我可以给你一袋面粉。王随风说:为啥三五天内不出屋?带灯说:不为啥,就是不准你出屋!王随风说:那你不能哄我,我要两袋面粉。二猫一下子买了四瓶红茶饮料,先给了带灯一瓶,竹子一瓶,一瓶他喝了一口,才把最后一瓶给了王随风。
让陈大夫吓住王后生
吸取了王随风的教训,书记就问王后生会不会也出问题?带灯说已经指定人专门看管了,为了万无一失,她连夜再想些办法。书记说:王后生狡猾,指定的人能不能看管住?实在不行,这几天你和竹子就坐到他家门口。
带灯把书记的话说给竹子,竹子就躁了,说:让咱在王后生门口?那咋不派人把王后生捆在柱子上或者给吃些安眠药?!带灯说:这话倒提醒了我,咱到陈大夫那儿去。竹子说:还真买安眠药呀?带灯说:老鼠药!
去广仁堂路上,带灯在商店买了两包纸烟。竹子觉得奇怪,也没多问。见到陈大夫,带灯把两包纸烟给了他,陈大夫说:日头咋从西边出来了?肯定又要我办事呀!带灯说:不要你办事我肯拿我工资给你买纸烟?!陈大夫说:啥事,我只会看病呀?带灯说:你以为你还能干别的。就把市委黄书记要来樱镇,镇政府得控制住老上访户,以防这些人扰乱,而王后生是控制中的重点的情况说了一遍。陈大夫说:这与我没关系么,要控制他,我是说过他还是能跑过他?!带灯说:你是不是给他看病?陈大夫说:是给他看病。最早那次是他喝多了,要死呀,他爹来我这儿下跪,说只一个儿子让死马当活马治,是我抓了几副药吃了活了。后来他的糖尿病是我在看。带灯说:他的糖尿病怎样?陈大夫说:病得不轻。带灯说:你晚上就去王后生家,假装路过他那儿顺便问问病,然后号脉,一定要说病情怎么这样重呀,这三五天里千万别外出走动,就是坐车,也不敢坐三四十里路程的车。陈大夫说:我明白了,你说不能让他在樱镇走动,也不能去县城,樱镇到县城就三十里路。带灯说:你得吓唬他,说千万要听你的话,最好能卧床休息,否则生命就有危险。陈大夫说:这不符合医生道德。竹子说:这是政治你明白不?!带灯阻止了竹子,说:你放心,陈大夫明白得很,他知道轻重。又对陈大夫说:你见了他不能泄漏黄书记要来的事,如果泄露了,出了事就成了你的事!陈大夫说:你就会揉搓我。带灯说:陈大夫是好人么。陈大夫说:我不好你能跟我打交道?带灯说:我打交道的可没几个是好人呀!陈大夫说:和不好的人打交道,那你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三个人就笑了一回。
眉毛识姑娘
回来,带灯问:累不累?竹子说:累得很。带灯说:那你去学校玩去。竹子说:我不敢脱岗。带灯说:让你去你就去,只是把自己把持好。竹子说:我守身如玉。带灯说:让我看看你眉毛。竹子把脸扬过去,说:看吧,眉毛上写什么字啦?带灯说:眉毛识姑娘,姑娘的眉毛是抹了胶一样紧密的,紧密得眉毛中间有一条线的,瞧你散开了么。竹子顿时脸色彤红,说:不是的,不是的。带灯说:去吧去吧,晚上不能住那儿。
坟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绿焰
竹子一走,带灯骑了摩托去了黑鹰窝村。
大前天的午饭后,黑鹰窝村的村长来给带灯送低保材料,带灯随便问起后房婆婆的近况,村长说啥都好,就是那姓杨的老汉做事老欠妥,害得村人对你后房婆婆也说三道四。原来黑鹰窝村的风俗,人过了六十就给自己拱墓的,杨老汉六十六了,他把自己的墓没拱在早年死去的媳妇墓旁,而重选了地方,还拱了个双合墓,村人就议论是杨老汉想将来了和相好的埋在一起。带灯听了,心里也怨怪杨老汉,却说:人死了埋哪儿还不是一样?村长说:可他和你后房婆婆并不是夫妻么。带灯说:或许他不是那个意思吧。村长说:人嘴里有毒哇!你有空了回去多转转。也能给她顶一片天。带灯说:这我哪里有空呀?!
带灯嘴上说去不了,心里毕竟纠结,竹子一走,也就去了黑鹰窝村。
后房婆婆在家,杨老汉也在,两人做豆腐。先是磨了豆瓣儿,让豆浆流进木桶,再是烧开水,支了豆腐包布把豆浆倒进去过滤,每每后房婆婆添一勺豆浆在包布里了,杨老汉就赶紧把豆腐架子摇几下。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待到全部豆浆滤进开水锅,杨老汉说:你歇下。后房婆婆给杨老汉擦额上汗。杨老汉就开始在锅里点卤汁。他点得非常仔细,点一下,吹吹腾上来的雾气,看看锅里的变化,直点到豆浆全变成云状的豆腐脑儿了,舀一碗就给了带灯,说:趁热吃。带灯接过了碗,后房婆婆又把辣子水浇了,还递过来一个小勺子。
带灯偏要端了碗到院门外去吃,吃得唏唏溜溜,满嘴红油。当然站在院门外就能看到屋后坡上公公的坟,坟上蒿草半人深。带灯看了一眼就没再看,心里说:坟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绿焰吧。村人看见了带灯,说:啊!带灯回来了?带灯说:吃豆腐脑呀不?村人说:做豆腐了?你后房婆婆做的?带灯说:还有杨伯。村人说:噢,杨伯,还有你杨伯?!带灯说:他做的豆腐好。村人说:好好,他手艺好,他好。
带灯吃完了一碗豆腐脑,回到屋里,杨老汉已把锅里的豆腐脑装进铺了包布的竹筐里,压成豆腐块。带灯要返镇街了,后房婆婆要她带些豆腐,她不带,却把摩托骑着在村道里转了两个来回,让村里更多的人都看到了,才驶出了村口。
沙是渴死的水
傍晚是天最沤热的时候,而且聚蚊成雷,竹子还没有回来,带灯点了蚊香,歪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看到了一句诗,是个年轻的诗人写的:沙是渴死的水。
带灯觉得这句诗好,这么好的诗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当儿曹老八就敲综治办的门。
曹老八是人已经进来了,又退出去才敲的门,敲得很轻。
没事的地方偏就出了事
曹老八来找带灯,秘告了镇西街村尚建安在家里开小会,说黄书记一来,天可能就下雨呀!带灯说:这话啥意思?曹老八说:他们说电视里报导过国家领导人去过南方的灾区,一去那里不久就下了雨,黄书记是全市的总头儿,他估计也是学国家领导人的做法来樱镇的,如果樱镇也下了雨,他也算是天上的什么神转世的。带灯哼了一下,却说:你刚才说啥?尚建安开小会?开小会就说这些淡话?曹老八说:是开小会,我是偶尔去他家,他家坐了四个村组长,见了我就这样说的。但我警惕性高,也不相信他们开小会怎么只说这些淡话呢?我假装离开了,却在窗外偷听,他们说黄书记来了要拦道递状子。带灯立即说:你再说一遍?曹老八又说了一遍。带灯说:你没听错?曹老八说:我牙不好,咬不动硬东西,可我耳朵灵呀!带灯送走曹老八,直接就去给书记镇长汇报。
尚建安是镇政府的退休干部,还在职的时候就不是安分人,要和谁对脾气了谁要借他袄他就可以把裤子脱了也给,但和谁对头起来,那就鳖嘴咬住个铁锨,把铁锨咬透也不松口。他为了寻找当时镇党委书记的错,凡是书记的任何讲话,他都有详细记录,常把笔记本翻开,说:你某年某月某日怎么讲的,你能不承认吗?他曾经在夏夜里蹲在厕所里两个小时,让臭气熏着,蚊子叮着,就是要观察某某女人是几点几分进了书记的房间,几点几分房间灯灭了,又几点几分灯亮了出来的。他每天发布小道新闻,但大家既要听个新奇又都清楚他这人可怕,不敢和他深交。他是镇街上人,家和镇卫生院相邻,卫生院是在镇机械厂的场地新建的,他退休后说那地方是属于镇中街村四个组的,和四个组长去市里省里上访,给镇政府两年里的工作都挂了黄牌。现在的镇长那时还是副镇长,开了多少次会来处理他们的问题。他们坐三轮车出镇界去市里,镇政府的人撵到县城一举擒得,又将五人分开押住不让串通信息,那四个人吓唬一下就放了,把他放在一家旅社,他头撞墙不吃喝,在房间里放上馍和水了,动员他儿子去看他,又派三个镇政府干部轮流给他做工作,也就是制止他反抗,他一反抗就扭他胳膊腿,扭过了装着叫叔,拨拉他胸口不让生气。后来,镇政府强压住卫生院划给了他一份宅基,又给了他五千元,他写了保证书停访息诉,这事就算了结了。
尚建安死灰复燃,又纠结四个组长要拦道递状,书记镇长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黄书记明天一早就到,得赶快控制住。不容分说,就给带灯下任务,要求不论以什么代价,只要黄书记在樱镇期间不让尚建安一伙出门就算大功告成。并明确表态,事后要给综治办大奖励的。
竹子是在带灯给书记镇长汇报时才回来,也一起领受了新的任务,竹子还说:黄书记来了,那我们还陪同接待吗?书记说:控制住尚建安事大如天。竹子说:那我们白收拾头发了!书记说: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市里拜会黄书记。下一月我可能还去省上见元天亮的,到时,你们两个我都带上。
带灯和竹子找曹老八商量控制尚建安的办法,路上竹子说:黄书记把咱害得这么苦,不见他也罢,书记真能领咱们去见元天亮那就好了。带灯说:甭听他说。竹子说:他对咱蛮客气的呀。带灯说:是哄着咱们好好干活哩。竹子说:那就见不上元天亮了!带灯说:你想见他?竹子说:在樱镇工作了一场,连元天亮都没见过,给别人说了,别人还不笑话?带灯说:你真想见,什么时候我领你去。竹子说:你带我去,是不是太夸张了?带灯说:还有更夸张的事哩!却住了口,不愿再说。
和曹老八商量,曹老八说他的杂货店就在尚建安家的前边,可以让他媳妇从店的后窗盯看尚建安。带灯说:从今晚到明天天黑前,我和竹子就住到你店里,一旦观察到他们有动静,就前后门堵住。曹老八说:行,为了稳住他,我明一早就约四个组长都在他家打麻将。带灯说:能把四个组长叫去打麻将是个办法,但你能保证四个组长去吗?曹老八说:他们既然要闹事,肯定四个组长都去的。带灯说:就是打麻将,打上一阵了他们要出去,那就五个人,前后门咱能堵住?曹老八说:那你说咋办?带灯说:先这么定,我和竹子去吃饭,我再想想。
带灯和竹子早饿得直不了腰,在街上一人吃了一砂锅米线,又多加了两元钱的鹌鹑蛋,说要吃结实,晚上得熬夜哩。竹子却发愁晚上住杂货店,会不会又要惹虱子,就又买了万金油,准备晚上浑身上下抹一遍。
带灯想到四个组长在以前都是一吓唬就吓唬住了,现在不妨再做做他们工作,如果能瓦解他们,尚建安就告不成状,即便他自己执意要告,那他一个人也好控制。就决定把救济面粉给每个组长家送一份。当把四袋面粉一起拿到了第一组长家,第一组长很吃惊,说:你是让我给另外三个组长送的吧。带灯说:你咋知道?第一组长说:肯定来封我们口的。带灯说:封你们什么口?第一组长说:不让我们拦道递状呀!带灯说:我是来看看你们的,你们要拦道递状,递什么状?第一组长说:卫生院占地那事。带灯说:那不是早已结案了吗,不是给尚建安划分了一份宅基还给了五千元吗?第一组长说:那是四个组的地,只给尚建安划了宅基给了钱,四个组的群众利益在哪里?带灯说:我告诉你,尚建安老在利用你们,你们别再被他煽火,如果敢在黄书记面前拦道递状,后果就严重了。现在有了政策,要严厉打击反复上访,打击以上访要挟政府、谋取利益的犯罪行为。第一组长说:这是你们害怕了么,尚建安说了,镇政府害怕,我们怕什么。带灯说:你执迷不悟,我好心来看你,你倒说这话!第一组长说:黄书记啥时能来一次,这机会千载难逢哩。气得带灯说:那你就闹吧,镇政府要叫你们要挟住了那还叫什么镇政府?!把四袋面粉又收回了,准备明日多请几个人守前门后门,面粉就分给守门人。
再和曹老八商量,曹老八有些得意,说还只有我约他们去打麻将是个办法!那四个组长都爱打麻将,镇政府是不准赌博的,如果我煽动着带五十元的彩头打,他们赌得起了性,或许打一夜一天,倒没心思出去告状了。只是你们不能干涉我们带彩头,也得保证派出所的人不来干涉。带灯突然说:这我们倒有办法了!你就把彩头往大里煽,我让派出所来人以抓赌为由,抓到派出所不就省事了?!曹老八说:那我呢,也抓我?带灯说:不抓你。曹老八说:不抓我就暴露了,他们会说我是你们线人,那以后他们肯定要报复。带灯说:那把你也一块抓走,过后不处理你,还给你奖励。曹老八说:我一被抓进派出所,风声传出去我赌博,我又不能对人说内幕,那我这工会主席就坏了声誉,再没权威了。带灯说:这你只能受点委屈。至于别人怎么说,不必管,我不撤换你的工会主席,你就可以一直当下去。曹老八才勉强同意下来。
这个晚上,曹老八果然约了四个组长到尚建安家打麻将,带灯和竹子就派人守了前门后门,她们住在杂货店。一夜平安无事。到了第二天上午,镇街上响了锣鼓,黄书记一行到了镇上。尚建安家里却安静下来,带灯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派曹老八的媳妇以去尚建安家借筛子为名看看动静。原来打了一夜麻将,有输有赢,赢了的还想大赢,输了的又想捞本,都红了眼,天亮后也不说吃些东西,还在打着,等到镇街上锣鼓响起,尚建安说:不打了,还有正经事哩。曹老八知道尚建安要领人出去闹事呀,就说:我输了那么多,你说不打就不打了?继续打!尚建安说:今有事,不服了明日再打。曹老八说:有啥屁事比赚钱重要?四个组长说:麻将桌上能赚几个钱?!尚建安说:这不仅仅赚大钱,还关乎广大村民的利益哩。曹老八拦不住,见媳妇进来要借筛子,就骂媳妇你借啥筛子,都是你来了我才输的。媳妇说:你输了多少钱?曹老八说:买十个筛子的钱都有了。媳妇一听就急了,说:让你来打麻将,你就这么输呀?!曹老八动手便扇媳妇耳光。那媳妇哪里受得曹老八施暴,也就扑上去又是抓曹老八的脸又是扯曹老八头发。曹老八便拔腿跑出了院子。
杂货店里,带灯和竹子隔窗见曹老八跑了,就恨曹老八这是故意和媳妇吵闹而要离开尚建安家,以免派出所人来抓赌。他这么一跑,自己是脱身了。可不能使派出所的人来抓赌抓现场。竹子说:这曹老八靠不住事!带灯说:过后跟他算账。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你快去叫派出所人,无论如何先抓了尚建安和四个组长。带灯送竹子出了店,就同另外两人守在了尚建安前门口。
竹子迟迟没把派出所人带来,带灯正张望着,街上又是锣鼓响,过来的不是黄书记一行,却是元黑眼兄弟五人。元黑眼双手端了个木盘子,木盘上放着一个猪头,猪鼻子里还插了两根大葱。元黑眼见了带灯,说:啊主任在这里!没去陪同黄书记呀?带灯说:陪同黄书记的是镇领导的事,轮不到我这毛毛兵。元黑眼说:世上的事真怪,好瓷片铺了脚地,烂砖头贴在灶台,这么漂亮的人整天干综治办的脏活,陪领导荣光的事却没了你,那你在镇政府有啥干头,干脆到沙厂来,工资给你高一倍!带灯说:沙厂发财了,口气大呀?!这是要往哪儿去,到松云寺敬神呀?元黑眼说:共产党才是神么!黄书记来了,我兄弟几个代表群众也欢迎欢迎呀,听说黄书记要到大工厂工地去,我们就在桥头候着。带灯说:你还有这份心!元黑眼说:也是给镇政府脸上搽搽粉么。带灯说:要搽粉也该杀一头整猪去,拿个猪头?哈,倒舍得插这么粗的葱!元黑眼嘿嘿笑着就过去了。
竹子终于和派出所的人赶来,带灯嫌竹子动作太慢,竹子说刚才黄书记一行还在镇政府,如果把尚建安他们抓着去派出所,派出所又在镇政府隔壁,万一碰上了多难看的,所以等黄书记一行去了大工厂工地,我们才赶过来。
派出所的人立马就进了尚建安的家,尚建安正和四个组长商议着如何拦道递状子,让第一组长先往前冲,肯定有人就拦住了,那么第四组长和第二组长就再冲上去,肯定又有人分头来拦,就在他们分头来拦了第四组长和第二组长,他就再冲近去直接跪在黄书记面前,而第三组长力气大,可以在他后边保护他。如果能保护他跪在了黄书记面前,黄书记就不可能让人把他拉走,而要询问了,那他们就成功了。一阵哐哩嘎啦响,派出所人进来,当下扭了五个人的胳膊要带回派出所,尚建安脾气很大,说凭什么抓人?派出所人说你们聚众赌博不该抓吗?五个人就矢口否认,派出所人便指着麻将桌说摊子还没收拾哩就抵赖?尚建安强辩打麻将就一定在赌博吗,我家里有菜刀是不是就杀人呀,我还有生殖器在身上带着就是强奸犯呀?!派出所人先问四个组长身上装了多少钱?结果搜了四个组长身上的钱都和他们说的不对数,不是多了少了二十元三十元的,而是一错就两三千。派出所人说:这咋解释?!再搜尚建安:你装了多少钱?尚建安说:我说不清。派出所人说:你是大款呀钱说不清?尚建安说:三千多元吧。搜出的却是近五千元,还搜出一卷纸,一看是上访材料,当下就撕。尚建安说:这你不能撕!派出所人说:多出的两千元我还想撕哩!尚建安说:这比钱重要!派出所人偏撕了个粉碎,朝尚建安脸上甩去。尚建安大哭大闹,四个组长也哭闹,派出所人吼道:再哭闹就上铐子!
五个人被带走时没有上铐子,也没有用绳绑,把街道上空挂着的一条横幅取下来,派出所的人一人跟着一个,让他们拉着横幅经过了街道。
对话
带灯和竹子是最后离开了尚建安的家。
竹子说:咱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带灯说:是有些过分。竹子说:派出所更过分么,以后咱干事不能再叫他们了。带灯说: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做车子的人盼别人富贵,做刀子的人盼别人伤害,这不是爱憎问题,是技本身的要求。竹子说:哦。
黄书记终于在天黑前离开了樱镇
黄书记一行是在天黑前离开了樱镇,老上访户便解除了控制,尚建安五人也离开了派出所,但被收没了所有赌资。镇政府的职工精疲力竭地从各自岗位回到了镇政府大院,书记招呼大家去松云寺坡湾下的饭馆吃饭,要慰劳慰劳。带灯和竹子不去,说想睡觉。镇长说:不去也好,让她们好好睡一觉,美女都是睡出来的。看把咱竹子都累成黄脸婆了!竹子说:把活儿给你干完了你就作践我?!镇长低声说:听不来话!书记要慰劳大家,你们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我给你们打圆场么。竹子说:我以为卸磨杀驴呀!
最后离开大院去饭馆的是刘秀珍,问带灯:你们真的不去吃啦?带灯说:是人家吃剩的饭菜吧?刘秀珍说:哪里,新做的,黄书记一行吃什么咱们吃什么,还有娃娃鱼哩!带灯说:这回大方啦?!刘秀珍说:这你不知道,刚才侯干事来报招待黄书记一行的伙食费,数目大着哩。猪肉五十斤,菜油二十斤,萝卜一百斤,葱三十斤,羊肉二十斤,牛肉二十斤,鸡蛋三十斤,豆腐三十五斤,土豆六十斤,盐二十斤,花椒十斤,蒜十二斤,面粉八十斤,大米六十斤,木耳二十斤,黄花菜蕨菜干笋豆角南瓜片都是几十斤,各类鱼八十斤,鳖十八个,还有野猪肉、锦鸡肉、果子狸、黄羊,还有酒,酒是白酒四箱,红酒八箱,啤酒十箱,饮料十箱,纸烟三十条……带灯说:黄书记一行就是群牛也吃不了这么多!刘秀珍说:也好,趁机会咱镇政府伙房就好过了么。
放了一星期假
镇政府放了一星期假。
书记叮咛镇长值班,他回了县城,马副镇长和白仁宝都是本镇人,也分别回了老家,竹子去了学校,连白毛狗也跑得没影了,带灯就坐在综治办门前的杨树下看书。树的阴影在移动着,带灯也跟着阴影的移动在移动,她发现了那个人面蜘蛛又在了网上,心就长了翅膀,扑腾扑腾要往外飞。
去了一个上午,竹子又跑回来给带灯说老街上有了歌屋,已经有大工厂工地上的人去唱歌,段老师邀请也去玩玩。带灯说:这阵才记起还有我啦?!但还是拿了埙,和竹子去了老街。
老街上果然已经整修出了三分之一房舍,开办着农家乐小饭馆、旅社和歌屋。樱镇上还从来没有过歌屋,只是松云寺坡湾后的饭店里有个麦克风,镇政府的人吃毕饭了偶尔清唱一阵。带灯也曾在那儿唱过,她的嗓音没有竹子清亮,唱时还要求关暗灯光了低头闭眼唱,能全神贯注地唱出自己的体会。这一个下午,她原本是想好好吹吹埙的,但大家都在热乎着卡拉OK,带灯埙也没吹成。大家分别都唱过几首了,带灯一直坐着听,后来段老师一定要带灯唱,带灯才站起来,说:那我唱个越剧《红楼梦》唱段吧。竹子和学校的几个老师都十分惊奇,他们没有想到带灯会越剧,而且唱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哥哥。
带灯唱:林妹妹啊,自从居住大观园,几年来,你是心头愁结解不开,落花满地伤春老,冷雨敲窗不成眠。你怕那,人世上风刀和霜剑,到如今,它果然逼你丧九泉。……那鹦哥也知情和义,世上的人儿不如它。九州里生铁铸大错,一根赤绳把终身误。天缺一块有女娲,我心缺一块难再补。你已是无瑕白玉遭泥陷,我岂能一股清流随俗波。从今后你长恨孤眠在地下,我怨种愁根永不拔。人间难栽连理枝,我与你世外去结并蒂花!
带灯以为唱戏能很兴骚地生活,没想越唱越悲,泪至咽喉,嘴一张就从眼里滚出。她说:我唱不成戏。
以段老师的安排,唱到天黑了就去吃农家乐,吃完农家乐了再来唱,一直玩他个不知今夕是何年,但带灯却离开了。竹子跑出来说:你真不唱了?带灯说:我堵得慌,怕是心脏有问题了吧。竹子说:你为什么要唱《红楼梦》呢,我陪你唱个欢乐的,情绪就兴奋了。带灯说:太悲伤太兴奋对心脏是一回事,我还是静静着好,去我老伙计那里弄红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