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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10孬舅发给我的一份密令.2

(俺舅又摇了摇头。说:你这话又不对,世界上任何人,从根本意义上来讲,都是些无助的人,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谁不需要帮助呢?谁能包打天下呢?你能吗?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反正我是不能;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看着我是一个秘书长,也是高处不胜寒啊。对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时间里,也是看着它在那里像陀螺一样任意乱转而没有办法。我顶多能改变郊区的几个乡,说不定这几个乡也改变不了。小孩子在幼儿园是无助的,看着头顶上有一个大蜂窝,老师不让她调座位,她就是没办法;想想你的亲戚朋友,哪一个不是做出可怜巴巴的孩子模样在等着你帮助呢?还记得当年我领你到你舅爷家也就是郭老三家串亲戚那回事吗?一开始玩得好好的,后来仅仅因为一根五分钱的棒冰,为了躲开人家自己跑到集上独吞,本来没别扭,故意闹了个别扭。当我们拿着棒冰正一人一口用嘴舔和唆而不是咬和吃<那时候谁舍得咬和吃呢?>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躲在远处人堆里的孩子郭老三,看着他那孤独、无奈和无助的目光,我们差一点就把棒冰抖落到地上;我们的阴谋被揭穿了,但他对我们照样没有办法。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怀着那种目光的当年的孩子郭老三。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谁不是一个可怜的无助的人呢?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动了心:您需要我帮助什么?

(这时俺舅狡黠地笑了,说:你答应我吗?你要答应我,我才告诉你;你要不答应我,我还告诉你干什么?

(我:那你总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看我办得了办不了;如果办得了,哪怕让我赴汤蹈火,我心甘情愿;如果办不了,我就是答应下来,不也是白答应吗?──说不定还因此误了您的事呢。外甥的能力也有限──经过这么多风雨,我总算明白了这一点。──您刚才不还在说,您也顶多能改变郊区的几个乡?

(孬舅摇着手说:这和几个乡不是一回事。这事你办得了,就看你给你老舅帮不帮忙。

(我拍了一下大腿:帮,只要不是让我和您现在就搞同性关系──这事我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别的我立马就去办。

(俺舅:不是让你跟我搞同性关系,但是和同性关系也有关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原谅你,当你在同性关系问题上犯了错误我还让你随同性关系者队伍回故乡的根本用意。说你办得了,还因为这种事情你在历史上曾经干过,这事对于你是轻车熟路──我从历史的角度看问题,估计你就不会反对和再找什么托词了吧?

(我:只要我干过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干就是了。可我在历史上干过什么?不就是捏脚捏大疱吗?我对自己倒不太自信──大不了还编过两支小曲儿,偷过舅舅家的几粒小枣,您不会让我偷东西吧?

(俺舅:不让你偷东西,但和偷东西也有关。你也不要把历史上的你说得那么无用和择得那么干净,如果是这样,你就是故意在推托你舅了。你在历史上就干过捏头捏脚偷枣这些小事吗?你就没干过大事吗?

(我摇摇头委屈地说:我倒是想干呀,但你们给我提供过这样的机会吗?我稍微想有所建树,马上就被你们当头一棒闷了回来;我稍微想鹏程展翅,马上就被你们一枪给打了下来。丽晶时代广场还不说明问题?我就是一只凤凰,在笼子里关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也变成一只土鸡了。那些展翅高飞翱翔天空的能力,早被你们给掐掉了──我还能干什么大事?说着说着,我倒生起气来,在那里噘着嘴,开始不理孬舅。

(孬舅这时大度地笑着,上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当然你现在成为这样我们也有责任,但你也不要一说起大事就妄自菲薄;公平地讲,你在历史上还是干过一些大事的。

(我抖着手向孬舅问:我干过什么大事,我干过什么大事?我倒要问问你!

(孬舅这时拿起一根笤帚篾胸有成竹地剔着自己的牙:你好好想想,不要往近里想──在中国的近代史和二十世纪的中国革命斗争史上,你是没有干过什么;但你往清朝想呢?清朝可是我们的故乡,那时我们可是联手干过一些大事。想想那时你干什么来着?

(我搔头想了起来。半天想不起来那时有什么大事轮着我干了。我试探着问:清朝时我和老曹一块给小麻了选过美,你是要我给您选美吗?──说到这里我高兴起来。娘舅,如果是这样一个事,外甥我干的下来。我对女性还是有认识的。凡是和我相熟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夏天。为什么喜欢夏天呢?他们以为我是害怕冬天冷,其实到了夏天我能更加清楚地观察女性;不但能看到她暴露出的身体的真实,连她鼻子尖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都能看个真切呢。为什么一到夏天我爱戴墨镜呢?就是为了躲在黑暗的后面,更加真切地观察夏天。如果您在这方面需要我,我觉得您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今天就可以组成选美办公室,马上就可以在丽丽玛莲酒店开它几间房子,进入工作状态。明天我就准备开新闻发布会。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这笔选美的经费从哪里出呢?您发给我一个对牌,我马上到国库支取就是了。放心,您外甥一生没什么优点,唯一剩下的就是个老实了;在选美过程中,我即不会贪污,也不会腐化。这次猜对了吗舅舅?

(谁知俺舅又令我失望地摇了摇头。他还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不要往这方面想了,不是让你选美,这方面的经费我也没地方出。现在我倒怀疑,你想出这么个主意,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是想让我选一下美,下一次选举时就让我下台吗?不知你是什么用心!何况,对付现在的妇女,也不应该用古代这种办法了,一切要恰恰相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和他一样摇了摇头。

(孬舅在那里挥着拳头吼叫道:你只记得我的过去,难道忘记我的现在了吗?你只知道我过去说的一句名言,忘记了我现在的习惯用语了吗?过去我说「不行挖个坑埋了你」,现在不成了「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了吗?这个时候,还用什么鸡巴选美。

(这时我恍然大悟,对孬舅的生气惭愧地笑了笑。接着又楞头楞脑地问:既然不选美,那你要我干什么?

(孬舅长叹一声:人和人之间要沟通一下,看起来是多么地困难呀。我再启发你一下,清朝,我们和小麻子一起,都被柿饼脸太后和小安子给抓住了,接着就要砍我们的头,这时你在干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项子想了想:当时你们都被杀了,我还能好到哪里去?我也和你们一样被杀了吧?

(孬舅摇了摇头:你没有被杀。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要杀的人太多,刽子手不够,袁哨在历史上当过刽子手,他首先被从罪犯里提了出来,帮助刽子手杀人;老袁杀人没有副手,接着又把你提了出来;这下你想起了吧?……

(我大吃一惊。背后立即起了一身冷汗。出冷汗不是因为在孬舅的启发下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忘掉的一段可怕的经历,而是这段可怕的经历已经被我在潜意识中强迫忘掉了,现在他旧事重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当时我人杀得可不怎么样,有砍得好的,也有砍得不好的,有时一刀砍偏了,半个脑袋掉下来,半个脑袋还活在腔子上;这时砍人的和被砍的,心里都充满着愤怒。我当时手还很生呢;直到砍了一上午之后,血已经成河了,脑袋已经像满地乱滚的罐子一样铺满了大地,我的手脚才利索一点。现在俺舅来提这个,莫非是让我杀人不成?想到这里,我吃惊地往后退着,向俺舅摇着手:舅舅,如果你是要用我这个过去,对不起了您哪,我已经多年不干了,委实是手生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让我干别的什么都可以,你让我冷不丁地说杀人就杀人我可没有这个胆量。我天生胆小,这一点你也知道。别看我在文章里对土匪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自己当不了土匪。也许正是缺少这个,才羡慕这个不是?您饶了我吧。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姥娘。舅舅,我不杀人……我苦苦哀求着。

(但是俺舅这时摇了摇头。说:正是要你去杀人。正是用你历史上的这一点。你不要推托了。相信我在考虑人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觉得你干最合适,才跟你这么谈;既然谈了,决不会再有所改变;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已经定下的事,就不再争执。你既然已经打听出来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肯定就非你莫属。如果你不干,也不是不可以,就请你考虑一下你出了这间房子的下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俺舅一脸凶光地看着我。

(我胆颤心惊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明白我的处境。我已经没什么退路了。我就得腿肚子转筋去杀人。如果我不去杀人,出了这屋子,可能我就被人杀了。俺舅当秘书长之前当过土匪。他说到做到。──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还不是你小刘儿自作自受?当年的土匪,可是你让他当上的。「不行挖个坑埋了你」,也是你安到他头上的;现在到头来再一次地应验到你身上。我不想被舅舅挖个坑埋了我,我在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我对世界还有许多惦忘。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我只好去杀人。我退而求其次地结结巴巴地问:舅舅,你到底要我杀多少人?是大规模屠杀还是小规模秘密处决?我的刀法可真是长时间不用,有些生疏了。我估计现在每一刀上去,都只能砍下来三分之一。

(俺舅这时轻松地说:人数倒不多,也就是一个。

(听到一个,我放下心来。好象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问: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不认识?

(俺舅: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我:不认识下得去手,认识就有心理障碍;当然,不认识摸不着他的头脑,一刀容易砍偏;认识熟悉他的筋骨,操作起来比较方便。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弊端。

(俺舅微笑着说:看你这么回答,你就适合杀人。本来我还是试探你,让不让你杀还两说着,现在看我的目光没有错,这人就非得你杀不可──别看一个鸡巴小刘儿,手里还真握着杀人刀。既然这样,这个人我就告诉你:这个人你认识;她不是别人,就是你孬妗呀。看到我在那里张着大嘴发傻,他倒点起一支烟悠然自得地抽起来。这令我比杀人还感到愤怒。绕来绕去,我被他一遭遭绕到里面。有了这种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愤怒,以下的对话,反倒利索和流利起来。这时的我已经在情绪中而不是情绪在我的人中了。再懦弱的人,一到这种时候,也变成一个无所忌顾的英雄了。英雄是怎么产生的?英雄就是一时的情绪激动。

(什么时候杀?我快速地问。

(在同性关系者回故乡活动的过程中杀。具体时间,到时候我再给你密裁的手令。

(用什么手段杀?

(当然是谋杀。活不见血,死不见尸。

(我长吐了一口气。接着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这时俺舅竟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意这些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根本原因。让故乡改造他们还在其次;长期改造下去,岂不等老了人?我和她之间的冲突,在你和影帝瞎鹿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就给你发过一份很长的电传,在那上面我已经说清楚了。不说她不务正业搞同性关系,在政治上给我制造麻烦,单说日常生活,她那两个巨峰葡萄,整天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让我受不了。不管人多人少,从来没有给过我面子;在我面前,总是拿着老贵族对待新贵族的态度,动不动就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一时动气,不管旁边有没有临国的总统或是首相,劈头就将杯中的干邑白兰地泼到了我脸上。这整天是过日子呢吗?不,这整个就是一个受压迫和受剥削的民族和第三世界;外面看着我是一个秘书长,你们哪里知道我整天在家里受的气呢?我弄得了一个世界,但我弄不了一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弄不了,就影响我去为你们弄世界;我就是不考虑我自己单考虑你们大家,这个女人也不能让她留在世界上。她活着除了给我们添乱和让人活的不舒心和不放心,别的就不起什么作用了。好象她的活着,就是为了给我们找点别扭和添一点腻外。庆父不除,国无宁日,我一天也等不得了。她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盼着汽车能轧了她,火车能出轨,飞机能够掉下来──为了世界更好的发展,让一架飞机和火车与她同归于尽,我们也是吃小亏占个大便宜。但这种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火车没有出轨,飞机没有爆炸;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看来任何事情光靠幻想是不成的;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一切还得我们自己动手。这时我盼望的就不是火车和飞机了,而是一见到她,盼望的是满地鲜血。这时我冲动地想:这时不杀,更待何时?接着我就想起了你。贤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总不如交给自己的亲人放心。为了你饱经苦难的舅舅,为了这个饱经苦难的世界,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的贤甥,你就责无旁贷吧。冯·大美眼,你的末日到了。我的新生活,就要重新开始了……

(听了俺舅一番话,站在俺舅的立场上,我觉得俺舅说得也有道理。世上的男子,恐怕有一多半整天都在考虑如何谋杀自己的妻子吧?无非他们同时又在考虑如何能方便地除掉她,自己手上又不沾血。所以每当我看到街上出了车祸或是天上掉下来飞机,我就知道,这些被撞死被摔死和被烧死的人的亲人们,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高兴、发乐和展望自己的新生活呢。我对电视新闻中亲人们痛哭流涕的场面,历来不相信。你们在那里骗谁呢?我们看不穿你们,难道还看不穿自己吗?既然别人是这样,俺舅也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出格或出奇。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来帮他这个忙也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他外甥呢?谁让经过他的提醒我也醒了过来原来我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刽子手呢?我的业务生了吗?我的手腕子软了吗?别人都在那里重操旧业和搞政变,我为什么不能重温一下人生和重操一下旧业呢?想到这里,我在心里也是蠢蠢欲动呢。但正因为这样,我对俺舅和世界上的人又生气了。你们只让我重操旧业,你们自己怎么就不温习一下你们的历史和功课呢?考试已经临近,你们都不复习,就让我一个人复习,然后你们一起来抄我的卷子,我突然感到有些委屈和不公呢。孬舅你在历史上不也杀过人吗?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将人头冲下往里一填,拍拍屁股就走了吗?现在轮到你自己的事情,你怎么不去挖坑,非要将这祸水引向东方,引到我的身上呢?你为什么要嫁祸于人呢?你为什么非要坐山观虎斗呢?我将一切都做了,你来享受成果,你怎么想得那么合适呢?不是说不杀,杀是可以杀的,但在为什么非要我杀而你不去杀这个问题上,我还有些想不通呢。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我是个搞光明正大不搞阴谋诡计的人,我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人,接着我将这一切烦恼,一股脑倒给和返还给老孬,然后噘着嘴坐在那里,看他如何回答和摆平这个事实。这时我又占优势了。我又坐在了山上。果然不出我所料,俺的舅成了氨基酸,一下子在那里红了脸,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直到他也愤怒了,眼中憋出了泪,才一点一滴地又告诉了我他的又一些底细。

(我怎么没有谋杀她?我谋杀她的次数,并不比世界上任何男人少。当然,也不比任何男人成功到哪里去。如果我自己能够把她谋杀了,我还来找你干什么?如果在这个民主和法制正在健全的社会里能够讨回来公道,我们还找黑社会干什么?我不是手上不想沾血和怕沾血,而是历史没有给我提供这种机遇。你以为在历史上沾血的人就一定是坏人吗?那么我们在日常歌曲里和歌剧里赞扬和歌唱的英雄又从哪里来呢?他们胸前的纪念章和功勋章是什么?不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吗?我们看着烈士的血,我们不害怕;看到街头的谋杀,我们却恐惧不已;这不对嘛。我们完全搞错了嘛。如果在你的意识中没有搞错,你去干谋杀就正合适;如果你也像世上的庸人一样是非颠倒,只能说明你还活得浑浑噩噩和没有觉醒。你怕什么呢?你在心里把这次谋杀,当作一次正义的革命行动不就得了?就好象在战场上一样,前边就是你的仇敌,你不杀了他,他就杀了你;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就是英雄,命令还是我下的;战士杀人就立功受奖,战争正确不正确那是将军的责任。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你都是只占便宜而不承担任何责任。这样大的便宜,你从哪里能再找出来呢?以为我不想动手吗?这个功我本人早想立了──我一生的宗旨,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次把成功的机会让给你,一方面看你是我外甥,同时也纯粹是出于无奈──我把心里话都向你交了底,这下你没有什么可挑剔和责怪的了吧?每天杀她的念头我有一千种,但一千种念头里面,没有一个化成现实。看着是一个秘书长,其实在对付和谋杀老婆这一点上,我和众多的劳苦大众没有任何区别。世上有谋杀成功的,也有谋杀失败被警方抓走枪毙的。哪怕这人失败被枪毙了,我对他都怀有一种民族英雄般的敬重。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报道,看到辚辚的囚车从街上通过,我心里还有些嫉妒呢。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幸运和机会呢?我谋杀的结果,怎么最后连枪毙都不得,到头来倒演化成一个小丑了呢?这时倒是差一点把自己给杀了──可世界上吊日还没有来临,我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不死不活的状态下,如果我再不找一个人替我报仇,我就非疯了不可。你愿意有一个疯舅舅吗?小心他一犯病,用铡刀把你的手铡下来。我要找替身找谁呢?放着历史上当过刽子手的外甥不找,我能去找别人吗?何况,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高出舅舅一头的表现机会,如果我没有给你而是给了别人,到头来你会怎么想呢?不就要说娘舅见外和眼中无外甥了吗?我是这么替你考虑的,没想到你倒在那里拿腔作调和推三挡四了。这样一种小家子气和故弄玄虚的做派,你对得起老舅的一片苦心吗?看到你那神色黯然的样子,难听的话我接着就不说下去了。我接着给你举两个我欲杀她而没有成功的例子,让你在心里讥讽和嘲笑一下,是不是就起到一种心理平衡和铺垫的作用了呢?同时也可以让你从我以往的失败中,吸取一些经验教训。我给你举两个生孩子和看电视的例子吧。这时俺舅变成了一个说单口相声的演员,一个人穿著大衫,站在空荡荡的台子上给我一个人表演。一个容纳两千人的剧场里,就坐着我一个观众,其余都是空座位;左右环顾一番,也够惨人的。我对杀人不害怕,我对这表演倒是害怕了。俺舅却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上了。

(很久很久以前,小猴子要下山了,你孬妗要生孩子了。生孩子好哇,但是肚子疼。怎么办呢?就得送医院了。送妇产医院。这时找车,大五更天,街上没有面的。好不容易拦着一面的,车上的司机已经睡着了,趴在方向盘上往前开。整个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是醒着的。接着车倒是多了起来,但车上又都没有司机,一辆辆空车在街上跑,连个人头都看不见。这时你感到害怕了,后背「嗖嗖」地起了冷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生孩子呢?不是故意跟我找别扭吗?接着就委屈地开始流泪。

(终于到了医院。医生却悠悠地并不着急,问:羊水破了吗?没有。开指了吗?没有,刮毛了吗?没有。那你们着个什么急呢?医生在那里愤怒地说。并为抓住我们的弱点而兴奋。这时我满怀希望地问:医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谁知他令我失望地回答:没什么危险;谁让你送来这么早呢?如果晚一点送来,说不定就有危险了。我拍着手对医生说:早知这样,我送她来这么早干什么?我以为送得越早越得剖腹于是就有危险呢;你等她给你生出来,她还有什么危险呢?路上颠她,拍她,给她添腻歪,唠叨家里没钱了,惹她生气,谁知对她都没有用,倒是又让她增加了对我的看不起;最后不是她心里堵得慌,倒是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就像每天我在门口迎接她下班一样,我想:今天她可别正点回来,给我留一点想头吧,让我幻想一下她被车轧了或是心脏病突发在炎热的大街上的情形吧。一个紧急电话打了过来,冯·大美眼是你的太太吗?我答:是呀。电话(弄不清那头的人是谁):你快来吧,你的太太被车轧了;你的太太心脏病犯了。我兴奋地在这头答: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到。我接着得换一下衣服吧?我一到事故现场,就成了现场的主角,我得注意一下仪表。我还得拿一包马包肉烟,那时候好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该哭还是要哭两鼻子的,夫妻这么多年了,没有幸福的感情,还没有仇恨的情感吗?为了这个,也得做样子给别人看一看。说不定哭到最后,真的感情倒要涌上来了。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倒说不定真要痛哭失声呢。我这么想着想着,泪就真的下来了。这时敲门声「咚咚」地响了起来,报丧的来了。我抹着眼泪大声地喊:来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把门拉开,却是老婆准时下班了。我当时那个泄气。老婆倒冷冷地问:你什么准备好了?让我瞠目结舌。我现在在妇产医院,也是这种心情呢医生。但医生和老婆都不见了,偌大一个雪白的医院,空洞洞就剩下我一个人。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机会终于来了。这次不是幻想,而是历史真的把你推到了前台。产房报病危通知了。产妇出了毛病了。难产了。孩子在肚子里横着或是立着。主治医生慌慌忙忙把你叫了上来。她的命运,现在真的要交到你手里了。你是她的家属吗?你是她的丈夫吗?现在她难产了,我们要做手术,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住一个,你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呢?请你在这里签字。医生接着战战兢兢地嗫嚅:没想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您不会追究我们的医疗责任吧?我心里那个激动。我首先安慰医生:不会,我不会追究,我反倒要感谢你们;我认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发生了,谁知道在你这里倒要实现了;我现在不是要不要追究你的问题,而是如何表彰你的问题,我秘书长说话是算数的,请你像放下你的鞭子一样放下你的心;在这举国欢庆就要到来的前夜,我倒要好好享受一下这前夜的骚动和喜悦呢。你这里有香槟吗?保大人或是保孩子呢?多少男人在这里签过字?多少男人在这里喜悦过?就好象战争就要停止敌人就要投降一样,这历史性的签字,就落到我头上了吗?人类的命运,就要由我来决定了吗?是不是来的太早了一点?我的罪还没受够呢,我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呢。但医生还在那里抖着手也抖着身子等你给世界下判断呢,白纸还等着你的黑字呢。好了,我说话了,我判断了。但等我说出话和签出字,这位久经沙场整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刻在宰割人类命运的医生也吃了一惊。他由此也明白了什么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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