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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05莫勒丽和女兔唇.2

「拢共就一个变狗的机会,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小刘儿和小狗儿都没有忘记创造;在那样的条件下,人家竟创造出指导我们后来历史也就是我们现在现实的鲜明的观点和理论。真是有志者事竟成,人家老刘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成器呢──别看老刘儿哪个操行,倒是出了小刘儿和小狗这样的孩子和碎片,我们一个个聪明伶俐,怎么生下的孩子倒都是傻冒呢?」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鉴于这个事情的未来和发展,目前秋风中的老狗(这句话够后现代了吧?),傻着眼睛看面前张狂的小狗,张一张嘴没有话说,再张一张嘴还是没有话说。两个狗的位置一下就颠倒了,刚才大狗还在那里对小狗指手划脚,现在脚手已经举不起来也不好意思和没心劲给举起来了。小狗开始神气活现。历史的现在和未来,原来就在我的把握之中;这时我就知道为什么小狗和小人在舞台上活蹦乱跳,老狗和老人一到老了就心灰意懒和心甘情愿地每天蹲在南墙跟下晒太阳了。他们一言不发。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带来的现实结果就是,在今后狗眼看世界的日子里,一切可就以小狗的眼睛为眼睛,以小狗的标准为标准了。这也是大狗领着小狗在河堤上散的最后一步和转的最后一圈了,从今往后,再到河边的秋风里散步,可就是小狗领着大狗而不是大狗领着小狗了,就是小狗在前面而不是大狗在前了,两人的次序就不再以资格为序和姓氏为序而是以谁年轻谁排在前边了。许多国家和民族的野心家和军事政变的潜在发动者,看到电视新闻播到这一镜头的时候,都从里面找到了自己政变和上台的理论和现实根据:这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幼长有序吗?这不就是能者多劳和打掉论资排辈的生动例证吗?在平日的日子里,大狗开始卧在狗窝不动,小狗开始在院子里叨着骨头跑来跑去。狗与主人之间的一切事物,都由小狗穿针引线,最后弄得老狗情况非常闭塞常常不知道世界和主人都发生了什么变化。糊里胡涂的老狗,有时倒是哀叹一声:

「早知这样,我还把它变成狗干什么?都说朋友从远方来,不亦乐乎?谁知道越是朋友,它越是对你下刀子呢?我是老了,我是跟不上时代喽──这条小狗一来,我倒是找到我的掘墓人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小狗这个时候不进一步虐待它,不提前让它进坟墓,就够看以前朋友和人类历史的面子了。大狗什么时候想乍刺、乍毛和反抗,小狗就会直理气壮地说:

「再不老实,我就以真理、正义和同性关系的名义,马上叫莫勒丽来割了你!」

一听说要被割,就好象听说尾巴上的鞭跑要爆炸一样,大狗带着它那一代狗的烙印马上就老实了。小狗不怕割,小狗在这个世界上就活蹦乱跳。一直到了莫勒丽也被女兔唇变成狗的时候,这时老狗才获得了解放,才一下撅起了屁股和翘起了尾巴──莫勒丽一不存在,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阉割它了,头上的利剑和尾巴上的鞭炮一下都不见了,这个时候老狗就和小狗一样活跃了;也和小狗一样,围着新来的花狗在那里转来转去,问长问短。弄得花狗倒是在那里矫情地说:

「你们是不是对我不怀好意呀?」

这个时候老狗就显出老年人的特点了,一下见到了过去历史的见证人,便把历史的陈谷子烂芝麻抖落出来要查一个水落石出──虽然这个时候水落石出对于三条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它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为什么你也被变成狗了?你变狗之前,我们这些狗每天捂着后裆还就是怕你哩。当你还是人和新娘子的时候,你是每天腰里挂着手术刀惦着要割我们吗?你是手里拿着鞭炮整天要炸我们的尾巴吗?你是每天夜里在狗窝之上的枣树上悬着利剑时刻准备着让它往我们头上掉吗?小狗每天都是这么警告我的,我每天都是这么担惊受怕全年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着过来的。这个世界的谜底,现在也该告诉我了。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没想着花狗的回答。却使老狗像当年听说被割一样感到吃惊。花狗首先在那里愣住了。凶手和刽子手对受刑的犯人提出的问题,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呢。花狗吃惊地说:

「割你们,为什么要割你们呢?我直到现在变狗以后,才知道家里还有两只狗哩。过去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你们(这样的回答多么让人泄气和对以前腿软)。不知秦汉,何论巍晋?你以为你们是谁?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人?你以为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以前也就和你们平等了吗?你以为我作为一个出色的新娘子嫁到你们家整天连你们的狗也得惦着吗?什么割和不割,你们以为一搞同性关系,你们也和我们一样了吗?如果一样,女兔唇为什么还把我变成狗呢?你们本来就安全着呢。你们以为自己的不安全纯粹是自我矫情。大家都忙得什么似的──为了这个该死的同性关系,谁还有功夫答理你们呢?你们别在那里捂着自做多情了。没人拿你们那个东西当回事。重要的东西我们才去花时间和精力收割,无足轻重的东西我们割它干什么?你们怎么这么恬不知耻和故意抬高自己──你们不说这个我不生气,你们一说这个可就气死我了,好象我整天惦着的不是人而是两只狗。你们不说这个我当人的时候不割你们,现在你们说了这个我即使成了狗也要割了你们!……」

说着,就要从背后掏它的腰刀。倒是这个时候,把俺的牛根哥哥吓得在院子里「嗷嗷」乱叫。一边气得红头涨脸地指着我说:

「看我打死你这个狗小子,你这样戏弄你大爷,在过去的岁月里!」

撵得我在院子里也跑着「格格」乱笑。三条狗就这样在院子里追起了圈子和打起了连连。这时月亮升上来了。树影安全地映在地上。这时的村庄,怎么显得那么地安静呀。瞎鹿叔叔,你在冰天雪地中溶化了,现在你趁着月夜回来吧。抄起你的胡琴吧,背起你的褡裢吧,让我拿一根竹杆,在前边给你引路──小狗在前边「得得」地跑,一个伟大的艺人背着胡琴和褡裢在后边默默地走。这下你的深刻就从行走上得到体现了吧?你的孤独和对世界的蔑视和不屑就找到运动形式了吧?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我们蹚过一道又一道河,我们看遍了漫山遍野的鲜红的花朵。我们碰着年长的就叫「大爷」,我们碰着年轻的就叫「哥哥」。我们在一个村庄停下来,我们就把这里当作我们流动故乡中的一个。我们拉起了胡琴和打起了竹板,我们唱一曲人间的流浪的也就是更加固定的歌。月亮为什么东升呢?树影为什么婆娑呢?艺人为什么矫情呢?这个时候我决不带另两只狗。当我用人眼看人的时候,和我用狗眼看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让我伤心的话,这就是最让我伤心的了。接着就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么我变狗还有什么意义呢?就是为了更好的搞同性关系吗?当莫勒丽还没有变成花狗世上就我和牛根根哥哥两条狗牛根哥哥还被我蒙蔽在狗窝里狗的世界和人的世界还都由我来安排的时候,当女兔唇和莫勒丽还处在新婚甜蜜的日子──人不能趴在「她们」门上听房那样就成了一种捣乱和亵渎而狗趴到「她们」门上听房就成了一种保卫也就是正常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在毫无必要地担心自己被阉割但还是按捺不住狗对人的好奇心还是趴到了「她们」的房门上,这时我发现女兔唇和莫勒丽就像田中的纵横的广阔的一垧一垧的泥土一样;而且,在广阔的田野上,不可能处处只生长麦穗──这就是我那次变狗的最大收获了。我趁着俺爹和白蚂蚁还在村里得势和把村里搞得一团糟的余威,我趁着村里的门环和夜壶家家都错位的当儿,我也在俺家创造和发明了一个奇迹:把主人家新房门上的猫眼从里向外倒了个个儿。这样主人看门外一片模糊,我从外往里看就是一片清楚了。我还趁机把这个罪名,挂到了俺爹和白蚂蚁头上。说这可是俺爹和白蚂蚁提倡的,这可是时代潮哇。于是把女兔唇和莫勒丽也唬住了。多少年之后,到了世界上吊日大家都去赶集的日子,俺爹这时提着裤子脖子里挂着绳带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样子在土路上撵上了我。这个时候他倒是和颜悦色地与我谈起了往事。说现在大家马上都要上吊了,我们一个个都要盖棺论定了,我们之间千百年的关系也该做个总结了;我的几辈子没害过你,也不知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害我的地方?我当然笑着连忙摇头,说我们的父子关系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点都是没有问题的,都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的;虽然在小的方面产生过争论和不同看法,但是在大方面和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却从来没有含糊过;就像你对儿子从来都是爱护和帮助一样,我背后也没有说过俺爹一句坏话,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俺爹的事;就是俺爹被别人扎了伤口,我也从来没有趁火打劫和往上面撒过芝麻盐;我要做的是包扎伤口而不是故意在撕裂和想法扩大它;世界再混乱,我在脑子里从来对俺爹没有乱过;请爹仔细想一想,我们之间是不是这么一段温馨的历史和历史上温馨的父子情?这个时候俺爹倒是狡猾地在那里笑了,说不对吧,不全是这样吧?你几辈子像个闷嘴葫芦,怎么马上就要上吊了,口才倒是长上去了?不说别的,当年我弄门环和夜壶的时候,你是不是趁机给我加上一个猫眼呢?这倒让我愣在了那里,一方面佩服俺爹的记性,一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在那里尴尬。这就是俺爹,让你临死都不得安宁。看着俺爹阴谋得逞在前边一撅一撅得意地提着裤子在大步走,我就是去上吊,腿上也没有力气和兴趣了。这是俺爹在我临终前,给我办的最后一件窝心事。他用我的窝心,与他当年门环和夜壶的杰作相提并论。他终于可以安静和安心地去死了。

女兔唇和莫勒丽在狗眼的猫眼里扁着和长着身子在新房里轻酌浅饮和柔歌曼舞。两人都穿著拖地的长裙。什么是相敬如宾呢?什么是举案齐眉呢?什么是平静幸福呢?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接着就含情脉脉地笑了;有时一天下来,两个人就在那里对望,一句话也不说。世界是多么地安静呀。感情是多么地流畅呀。这时女兔唇就对莫勒丽说,过去咱们家的小狗──就是以前的文人小刘儿了,他有一个理论,说他喜欢能使他安静,能使他语调低沉下来的人;两人都不说话,能在一块一呆一天,那是多么地幸福呀──过去我不理解这句话,说那样不就是一片沉寂和一潭死水了吗?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才知道是自己没有经历过和自己的少见多怪;过去总以为说话多好,见了妹妹有说不完的话,自从和你相遇,才知道不说话的好处和对世界的重要了。什么叫沈默是金呢?我们就这样不说话,我们的一切不是都交流了吗?过去我们结婚的时候,有人就提出我们之间语言不通的问题,一个中国娘们,找了个外国娘们,看她们在一起怎么过;现在看,不是过得很好吗?你说我的语言和我说你的语言都不太方便,但是我们干脆不说不就得了不就等于滔滔不绝和说了千言万语吗?我们过去不理解小狗和小刘儿,现在理解了。看来小狗在生前的小刘儿身上,也是一个人才哩。是条狗到了咱家,以前在历史上也是有过一番作为的人──我在猫眼外听了这句话,禁不住感动地也对于过去人生有些委屈地哭了──这个家庭是多么地安静呀。这个安静也有我的一份带动呢。大狗在这个家庭这么多年了,它对这个家庭不管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有什么贡献呢?能开辟一条新的思路吗?能提出一种暂时的说法吗?要不大家对它视而不见它现在在家中的位置也是可有可无就没有什么奇怪了。狗在家中地位的提高还是在我到来之后的事呀。要不当初在上一个世界女兔唇要把它变成狗──它是狗都是这样是人又不能是什么操行不就昭然若揭了吗?懒洋洋的的一条大狗在狗窝里破碗破摔地躺着,现在就剩下一条小狗用它的行动来和主人交流了。我趴在这小小的说起来也是俺爹的──猫眼上,就能看穿和洞察整个人的世界;我颠倒了人和狗的猫眼,也就颠倒了狗和人的位置也就把我和人之间的来往打通了一个渠道。那条懒洋洋的大狗哪里能知道这些呢?它除了在把我变成狗对他有利这一点上还算是不自觉地自我聪明之外,别的就看不出它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创造了。它的存在在我们这个家庭和我们三个之外是一种多余。它的存在于否,它的丑陋的脑袋在人群中的攒动和不时的想出人头地,对于它也许是重要的,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是无足轻重和可有可无的。我看着猫眼里面的两个长人在那里相对而坐相互幸福地微笑我是多么地熟悉。朋友,久违了,你可真让我想念。你坐在空中的飞毯上,我坐在地上的煎饼里,我们相互看着一动不动,虽然在我们门外没有人变的懂事的狗和我们身上没有披着婚纱,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互看;我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干。女兔唇,莫勒丽,你们的腰刀和利指都哪里去了?你们得到了小狗和小刘儿的启发,你们就把上个世界的仇恨留在了上个世界,你们把人间的柔情全部留到了今天。不对望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呢?你们安静地趴在对方脸上给对方描眉涂眼。我给你画一个眼圈,你给我描一个口红。兔唇间的一抹,胜过风情无限。莫勒丽的高额头,是令人想念的高原。你在灿烂的阳光下,还伸出红红的舌尖,给我舔掉抹出的多余。我伸出纤纤细手,给你挂上了闪亮的耳坠。你抹一道,我涂一笔,一天下来,两个人都成了红眉绿眼,都一下子回到了小麻子造反的大清王朝。我们都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麻子的部属。无非那个时候的无法无天是以造反和破坏、杀人和放火来实现的,现在的无法无天就是靠相对微笑和相对舔唇和舔脸来达成的。毕竟一个是异性关系,一个是同性关系了。这就是关系不同给社会带来的形态的不同。这就是我而不是你,这就是温和而不是暴躁,这就是上个世界的操刀一快把男人的东西割了一筐又一筐的莫勒丽和动不动就把男人抓死和掏心的女兔唇。BBD和NHD把两个人在屋中的温和、温柔、温暖通过小刘儿、小狗儿的猫眼给直播出来以后,仍然留在那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看了以后都惊奇地说:

「这是女兔唇和莫勒丽吗?」

「不会是别人做戏给我们看吧?」

「看来同性关系还是值得推广哩。它对客观世界的改造还是很彻底的。」

虽然这个时候的同性关系,又已经快被我们给拋弃了。这个时候小狗关心的仅仅是:「她们」整天就这么甜蜜,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们」吃什么呢?「她们」回答说:为了彻底忘掉过去,我们首先把过去吃掉吧。但在是先吃你的过去还是先吃我的过去这个问题上,两人才打破平静,开始在屋里有了微小的争论。舞台上在忙忙碌碌蒸包子,台下观众的四周有民工在忙忙碌碌砌着砖墙;观众这时感到一阵恐怖:难道他们借看戏之由,要把我们砌到墙里吗?但是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台上的高潮如何收场,蒸熟的包子由谁来吃。如果由台上的演员来吃,这个戏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如果由台下的观从来吃,也太直白台上所有费尽心机的表演顷刻间都失去了份量;在包子终于蒸熟和台上的演员不再胡说八道和扯闲篇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壮观的场面:一笼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摆到了桌子上,台上的演员退场了,砌墙的民工出现了──民工一排排地上了台,他们坐在台上大模二样地吃起包子。我们在台下傻乎乎地这才惊醒,我们觉得这种安排虽然有些刻意但总体来说还是我们没有想到,还是产生了出人意料的结果于是得到了不由分说的掌声。为了赢得这种掌声,你们到底准备了多长时候呢?这时他们就有些矫情: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一切都是随意的。错了,兄弟,世界发展到今天,哪里还有随意性的东西呢?一开始可能是随意的,但你接着就知道为随意所付出的代价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世上没有免费的包子。世上没有免费的异性关系或是同性关系。就是到了孩子们和碎片的时候,就好象我们到了1958年的共产主义时期,我们可以随便吃包子,但是接着呢?1960年,我就随俺姥娘进城了。路上被饿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俺的三姥爷是个大胖子,这个时候也让随意地饿死了──当然,确切地说,俺三姥爷也不是被饿死的,是他实在受不了那饿,主动上吊死的;这个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很轻了。他是1960年我们村里唯一一个上吊的人──俺三姥爷在上吊之前对俺姥娘说:

「嫂子,我多想吃一个包子。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演戏了呢?」

「我想去砌墙,可是到哪里去找剧场呢?」

女兔唇和莫勒丽相拥着看了这场戏之后,又开始柔声轻语地讨论「她们」在相敬如宾和温和的太阳的日子里吃什么。民工吃包子,我们吃什么?这时两个人又默契地一笑:这现实的物质的包子还是吃得有些做作和肤浅呀。如果把现实的幸福和目前的日子给吃掉了,等待我们的不就是黑色的光调和黑洞了吗?为了让这种浅声细语的日子地久天长,我们不吃现在──就永远让做包子的猪肉的猪长在猪圈里吧,让大葱和白菜、生姜和花椒永远长到地里和树上吧,让酱油和醋永远呆在酱油厂吧;我们就是吃包子,我们也要吃上一个世界的被我们拋弃的猪、葱、蒜、姜、白菜、花椒、已经发了白醭的酱油和醋。我们还是吃过去。白醭用嘴吹一吹,可以废物利用。肉可以放到冰箱里嘛。我们把它们从冰冻的记忆和上一个世界拿出来就是了。我们的现实和现在的温柔一天,然后来吃上一个世界的包子,这是多么好的一举两得的主意和创造呀。谁是上一个世界的猪和葱姜蒜呢?那就是上一辈子我们那两个没用的挨千刀的丈夫呀。现在我们两个互为丈夫和老婆了,上一个世界的丈夫留着还有什么用呢?还不把他们砌到墙里等什么呢?还不把他们剁成包子馅等什么呢?我们用上一个世界的营养,来滋润现在和现实的爱之草和恶之花。当「他们」两个用眼神同样不用语言交流了想法达到默契之后,这时两个人倒是第一次开心地开怀大笑了──当然,这也就是女兔唇把莫勒丽变狗的一个信息和前兆了。莫勒丽当时还蒙在鼓里呢。开怀大笑之后,「她们」接着想到的是,到底先用谁的丈夫来做第一顿包子的主馅呢?配馅好说,上一个世界的大葱和夜壶,白菜和发醭的醋,满街筒子和满墙挂的都是,上一个世界的猪也就是前夫也是现成的,问题在先用谁的和后用谁的,两个人第一次不是用目光而是在口头上起了争论──你想一想将来一个怎么会不把另一个变成狗呢?是用莫勒丽的前夫上一个世界就已经阉下来那一筐筐当时看着新鲜现在早已经风干得像萝卜条样的东西呢──也就是用腊肉呢,还是用新鲜的肉上一个世界是丈夫现在就是我们狗窝里的一头老狗呢?──牵出来就可以现杀现剁掺着葱姜蒜就可以下手包成汤包──当我在猫眼里看到和听到这个信息,虽然当时我也吃了一惊后脊梁吓出一身冷汗这汗顺着我的屁股沟往下流,但是当我眼看着就要到来的大狗的下场,我还是幸灾乐祸地「呵呵」笑了。是用腊肉还是用新鲜肉?是想馅里有血水还是让它干巴巴?两个人出于对对方的爱和柔情,都极力要向对方表示,都极力要把自己过去的丈夫首先向对方献出去。其拳拳之心,其意之真诚、真挚一直发展到愤怒的程度,甚至两人一下都恢复到了前世的样了,一个就要去摸已经没有刀的腰,一个伸出了已经没有爪的手──这不都给将来变狗和谋杀留下伏笔了吗?可怜这个时候两个前世丈夫,一个还在巴黎捂着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安了一个假东西的前裆在埃菲尔铁塔前行走──以后每当我从屏幕上看到在铁塔前自由行走的人,我都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一个还在我们家的狗窝里懒洋洋地睡大觉呢。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你知不知道枣树上悬挂的利剑就要落下来了?一切就看我猫眼里两个舞剑的公孙大娘争论的结果了。当然问题只要一争论起来问题就复杂了,就牵涉到事物的方方面面。你说现在是冬天呢还是春天?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遥远吗?你说这包子是中餐还是西餐,这包子馅是按中餐的配料还是按西餐的配料?最后到底是谁到这舞台上来吃包子?……如果是冬天,那好,春播夏种,秋收冬藏,冬天恰恰是吃萝卜干的时候。秋阳高照的时候,我们把萝卜从地里刨出来,一刀刀劈开,把它搭在我们院子的绳上;一挂一挂的萝卜干,就像农家小院一墙墙的红辣椒一样,这也是我们的民俗呀──我们在秋天的时候,就为将要到来的冬荒作好了准备──我们就等着冬天的到来了。终于,朔风起了,冬天到了,寒号鸟在树顶上号叫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席一样静静地落满了我们的天空、田野、场院、屋顶和覆盖了我们院子的犁耙。睡醒一觉开门,哇,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呀。昨天睡觉的时候还见天边有镰刀一样的弯月,怎么一觉醒来说下雪就下了这么大呢?红红的辣椒,都被雪覆盖了,就露出一个小的下巴;萝卜干也看不见了;我们的墙壁一下显得那么厚重。屋里的火还着着吧?大炕还是热的吧?壶里的酒还在吧?尿盆的尿泼出去了吧?──一泼到雪中就是一个洞,看,还冒着热气呢。今天中午我们吃什么?这个时候孩他爹和孩他妈都不约而同地说:

「大雪天,吃包子!」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大雪的寒冷的天,我们家吃包子。我们似乎看见薄皮大馅的包子,已经从锅里热气腾腾地拾了出来,在炕上跳动;就着蒜泥和酱油醋,你就可着肚子吃吧。吃一个满头大汗和肚儿圆,接着又气喘吁吁地躺在炕上不动了。好,我们就吃这样的包子。用什么做包子馅呢?这个时候当然是用在屋外的雪天里墙壁上挂着的早已经晒干就是为了这一天的一挂一挂的萝卜干了。雪天吃萝卜干包子,天经地义。孩他爹,开一下屋门,去把萝卜干给我摘两挂过来。火上已经用大锅烧好了六十五度的热水,把萝卜干给泡进去吧。泡了两个时辰,萝卜干泡透了吗?泡透了;泡软了吗?泡软了。葱姜蒜都给剥好了吗?剥好了。孩他娘一声令下:剁!孩他爹把袖子扎起,把萝卜干一把把捞到砧木上,两手操刀,「劈里啪啦」地就剁了起来。转眼之间,馅子就剁好了,剁碎了──孩子们和碎片从哪里来呢?原来就从这里开始──接着和着葱姜蒜就拌成了包子馅。孩他娘,面揉了吗?杆成包子皮了吗?好,杆成了。「包!」孩他娘又一声令下,转眼之间,白白的包子就摆满了一炕。锅座火上了吗?锅里的水沸腾了吗?箅了搁上了吗?笼布搭上了吗?好,一切准备就绪,上锅!包子就上锅。一笼屉一笼屉的包子摆到沸腾的大锅上,笼屉就要接着房顶了。很快,笼屉就冒出了热气,一个庞大的圆柱体变得热气腾腾和满头大汗。很快,屋里就飘满包子的香味特别是萝卜干干燥又还水的秋冬之交的香气。看表了吗?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了吗?孩子们可是等急了。时间真的到了吗?好,掀锅;好,揭包子;蒜泥捣好了吗?倒了酱油醋吗?加了韭菜花和滴了麻油了吗?……笼布掀了个底朝天,包子生动活泼和活蹦乱跳地挤满大大的一藤箩;冒出的热气的雾中,谁还看得见谁呢?下手……我们这时看到的就是一双双急不可待伸过来的手──平时我们家有这么多手吗?……

这是我们在风雪交加的隆冬所导演的农家小院的人生话剧和得意之作。这个时候,萝卜干包子就统治了天下。人人在大雪天都吃到了这样的包子和气氛。其乐融融,肠胃舒服,气氛热烈,相互感动。莫勒丽在那里振振有词地执着导筒。但女兔唇听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你说这个我同意,你说这个我拥护,你说这个我赞赏,我们就该吃这样的包子──但是且慢,我的卡尔·莫勒丽小姐──过去我都是叫你的小名,这个时候我就带上你的全称;你也不要看气氛这么热烈,你就觉得大局已定和一切都不可逆转了,接着你就要雇专机到巴黎去运你的一条条扔在后院大盆里风干的萝卜干了──你还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事情还没有结束和定论呢。这里有一个前提我们还得搞清楚──吃这样的包子没有错,但是现在是冬天吗?有这个前提和前因吗?如果有,你所有的兴奋都属正常,如果没有,你不觉得你刚才的激动和欢呼是建立在假设性的前提上吗?就好象小刘儿正在写的这部长篇一样──那可就有点高兴得太早和乐得过了头了,理想的大厦,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成为一片瓦砾了。不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一切,都是为了逗着你玩和到头来为了要你的好看吗?你到门外看一看,现在是冬天吗?田野上有朔风吗?天上飘着雪花吗?现在是大雪封山和一挂挂的红辣椒和萝卜干都被雪覆盖了吗?不,外边恰恰相反,外边是春光无限,柳暗花明,小鸟都在嫩绿的柳枝上唱歌呢。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匆匆忙忙吃冬天的东西呢?那不就错了季节错了时间错了约会睡昏了头和吃错了药了吗──就好象我们错了关系现在不是搞同性关系而是又恢复、复辟、反古到异性关系了吗?从春天又倒回到冬天了吗?那我们还维护这杆大旗和保护我们的空间和时间干什么?一切就眼睁睁地看着它倒退吗?我们就一言不发地走到老路上去吗?我们的声音在哪里?我们的故乡在哪里?我们小狗和大狗又在哪里?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把春天说成冬天把季节故意颠倒这个时候就不单单是欺骗导演而是欺骗观众和人民了──人民有知道季节的权利。人民会看不懂自己身边的小鸟吗?小鸟是在枝叶繁茂的树上唱歌呢还是在光秃秃的树上发抖呢?田野是一片翠绿还是光秃秃的黄土岗一股股北风正在掠过呢?大雁是往南飞呢还是往北飞呢?燕子是归去了呢还是回来了呢?对面走来的是我呢还是你呢?我们日常吃的是春天的菜蔬还是冬天的马铃薯呢?如果你在自己心里已经胡涂了──假如你不是对大众的一种欺骗而是自己一时胡涂找不着北,你可以到客观世界找一下参照系嘛: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在春天的日子里结的婚,我们的大狗和小狗昨天还在河堤的春风里跑着撒欢呢。如果客观情况不是这样,我们可以随着你吃萝卜干包子,但是现在确实是春天──春风杨柳万千条,对不起,我的新嫁娘,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能倒行逆施地吃你娘家的冬天的萝卜干包子喽;我们春天有春天的吃法嘛,我们春天有春天的新肉嘛──当我们在春天的日子里有春天的新鲜的肉馅不吃为什么要吃冬天的干瘪的还要靠水泡才能回神和膨胀谁知这个膨胀和恢复是不是一种还原的萝卜干呢?我们吃的是萝卜干还是别的东西呢?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呢?用这种似是而非和不明底细的理论剁出不明不白的包子馅我们是不是也有些大意和日子过得不明不白和人不人鬼不鬼呢?我们为什么要在春天的的大好春光里故意关起门来当作冬天过呢?为什么要在春天的日子里还故意穿著冬天的衣服呢?为什么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呢?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这不是做贼心虚和掩耳盗铃是什么?把飘荡的春天的杏花就当成雪花了吗?关起门来闷着头吃冬天的萝卜干包子是在对什么发生恐惧呢?为什么怕阳光呢?还是把门打开吧,小孩他娘。如果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关起门幽闭,我倒真管不着;问题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生活,你要关门,我却要到外边呼吸一下春天的空气,你说我们之间的斗争不就成了针锋相对和你死我活吗?一句话,我在春天里历来是不吃冬天的包子因此我们的包子馅是不能用萝卜干不说是萝卜干哪怕是白薯干老白干反正只要是一沾干的东西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们不要在屋里吃这个东西和这个馅,不存在吃了这包子就没这馅的问题,因为这个馅正好是我们要拋弃的──拋弃了它世界上会有更好的馅在等着我们。如果没有更好的馅在等着我们,我们可以凑合,可以关门,问题是我们现在有新鲜的一切在,有时代潮流在等着我们加入,有大好的春光在等到着我们沐浴,我们为什么要回头呢?在剁新的馅和蒸新的包子的时候,我们甚至不要将锅支在屋里,我们要拉开架式大大方方地将这锅支在杨柳飘扬的河边呢。我们在河边支起一个白篷子,让这锅从白篷子下冒出一股股炊烟。远方的坐船的客人,从河对岸就看到这一切就让他有一种回家和四海为家的感觉。我们围坐在这空气清新香气四溢的大锅旁,我们捣着蒜汁和说着闲话,我们谈笑风生和平心静气,我们看着水中的倒影和河里的白帆,我们的大狗和小狗,就在我们的身边打闹和嬉玩──我们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表述我们自己的心境,我们蒸的再也不是冬天的干包、菜包表面看发了起来其实内部还是干瘪的包,我们要在河边剁新鲜的肉馅,我们要蒸装满新鲜的血和肉的南方的汤包。这肉何以见得新鲜呢?这肉何以见得不是冬储的冻肉表面看是在河边其实和在家和冬天的馅在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呢?这个问题提得好,新鲜和陈腐,先锋和后现代,历来要有一个严格的分水岭。什么是新鲜呢?当我们卖包子的时候,我这样向顾客们解释,不但冬天的肉、和萝卜干一样的肉不算新鲜,就是前天的肉、昨天的肉、哪怕是今晨五点起来杀的肉也不算新鲜呢,我一下将新鲜的标准提到了这样的高度;我们对新鲜的理解,就是要当场宰杀,当场剁馅,然后争分夺秒,争先恐后赶紧把肉和血灌到包子里,赶紧上笼烧大火让它发育和成熟,让它带着血和肉的新味、腥味和跳动的细胞就到了我们的口中、腹内和肠子里,接着就成了大便──让它在大便里,新鲜的馅的细胞还在生物和物质地跳动呢,虽然它已经经过了你的肠子。──那么促成和组成这个新鲜包子馅的生物是谁呢?当然就不是你那个埃菲尔铁塔旁的过去丈夫的肉干而是我女兔唇过去的丈夫现在还在我们身边和脚下活蹦乱跳的大狗了。等锅已经烧开了,我们还让它在那里高兴地看热闹呢,接着我们出其不意地一刀把它杀了,现杀现灌,现剁现包,你说这馅新鲜不新鲜呢?──也可见我女兔唇早就有先见之明呀,我在上一个世界,就把这一个世界的馅给准备好了,就是为了河边的一顿包子,我也往前多考虑了几百年──当然,可见我也有些事无巨细呀,我活得有些累。当然,如果我事先考虑得不这么细,我们今天就只能吃冬天的萝卜干而吃不到新鲜的灌汤的狗肉包子喽。如果不把它事先变成狗,我们能杀人吗?现在把它变成了我们的一条狗──当时我如果把它当作野狗放跑,这个时候我们也很被动呢,正好我又有另一个层次的先见之明,我把它当家狗留下了──将来我就是把你变成狗,也不一定放你走呢──现在我们就主动了,我们不但可以不杀人,我们还可以不杀别人的狗而且我们连野狗也不杀,我们就杀自己的狗──这狗是我自己的,我杀它剐它干你们屁事?──就够了,它的临终嚎叫和哀鸣,它的一滴滴眼泪和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吓得拉出的一滴滴骚尿,只能算是召唤客人的广告和商标。我们就是要吃这春天的包子。我现在就去捉这狗──说到这里,女兔唇就从屋里的案前起了身。我从猫眼里看到这扁长的一切,我在外边不禁「哈哈」大笑──虽然我直立起的两条后腿,早已经站酸──大狗和牛根,你也有今天;理想和理论,清谈和争论,终于有了结果和要变成现实。我看到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我看到莫勒丽已经没话说了,我就要和女兔唇理所当然地站到一个立场上,我还想做出拥护这个政策的举动显得这一切也符合我的利益我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主动地和主人站在一起和主人共进退能给主人做些什么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吹着幸福的单簧管不单是为了取悦主人这管子里也吹出了我的心声和希望我竭心尽力也不知其苦我不等主人下令不等主人动手就要提前跑到狗窝里把糊里胡涂的老狗从狗窝里拋出来,甚至一下将它扯到春风吹拂的白篷子下和杨柳岸边。我高兴得仰天大笑,可给我除了心头之患,今后在狗窝里睡觉可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就可以想蹬腿就蹬腿想磨牙就磨牙想说梦话就说梦话了。我就要拔脚而去和飞身而去了。但是,猫眼里一直张嘴结舌说不出话的莫勒丽,现在终于狗急跳墙和兔急咬人了,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通。「她」也要发表「她」的理论了。当然,如果只是一般的理论──什么叫作一般的理论呢?也就是针锋相对的理论,你说东我就故意说西,你打狗我就故意打鸡──如果是这样,我和女兔唇都不害怕,我们都有足够的针锋相对对付「她」的针锋相对,但是没想到在上一个世界动不动只会针锋相对割男人东西的莫勒丽,到了这个世界,到了我们的故乡,水平也「噌」地一下说提高就提高了,「她」对我们的针锋相对没有再针锋相对,「她」在世界上不局限在以前的两元论里,现在「她」开始搞三元了,「她」开始为这个世界和自己寻找第三条道路,这就可怕和让我们难以对付了。「她」不是见我们不拥护「她」的冬天和萝卜干就反对我们的春天──如果是那样,可以料到我们早已准备好对付「她」冬天的一切了,我们在反对「她」的冬天之前,就想出一大套对付「她」反对和反驳春天的话,但是「她」没有上我们的当和钻我们给「她」设好的圈套,「她」避开我们开辟出「她」的第三条道路,「她」不是在因为「她」的冬天来反对我们的春天,「她」不是因为「她」的萝卜干来反对我们的鲜肉和杀狗,「她」反倒突然在那里胸有成竹地莞尔一笑,接着甚至做出拥护我们的样子,对「她」所坚持我们反对的东西一概不予以置评,而是和我们一样,主动把这个涉及「她」的麻烦问题给拋开──当我们以为「她」和我们一样,也要总结一下历史然后再开辟未来,但我们对「她」还是估计错了和估计低了,「她」对历史不作总结──在一切不作总结的情况下,可不就找到第三条道路了吗?我们日常总是在那里总结,我们可不就拿着历史当回事轻松不起来了吗?现在莫勒丽出人意料地不总结历史,对历史不作置评,「她」不说自己的冬天和萝卜干了,「她」不说自己的好处了,「她」将这个绕过去,「她」甚至作出拥护我们的样子,春天和鲜肉、杀狗和杀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春天和鲜肉、杀狗和杀鸡有没有什么毛病呢?「她」一下就专心致志地钻到这里来了,「她」一下就把本来是烧着「她」的火现在又用来烧我们了。「她」以不说自己为前提提出我们的种种问题了。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当我们还处在二元的情况下现在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三元,就让我们感到突然、为难和不知所措了。这时我的立场也改变了,我由佩服女兔唇,开始埋怨「她」了──我们自己之间就起了内讧;你和「她」已经婚都结了,床也上了,温也柔了,眉也齐了,案也举了,怎么到现在连人家的水平和修养都不知道呢?太大意了吧?太憨大胆了吧?要是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呢?社会多复杂呀。现在不是人家配不配你的问题,而是你配不配人家的问题。现在人家一张嘴,就把我们噎得没有话说;现在人家找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第三条道路,我们怎么能会不到了路的尽头和大哭而返呢?呜呼,我的女兔唇,原来你还是原来的女兔唇;人家莫勒丽,才是新的莫勒丽;我就是作为一条狗,跟着你这样的主人,也感到后怕和朝不保夕呢。还没等女兔唇回过神来,莫勒丽就按第三条道路行走和说话了。等「她」一说话,一发导弹,一开飞机,一转天线,可就没我小狗的性命了。我刚才还在嘲笑和幸灾乐祸大狗,现在我才知道,我也是死到临头和五十步笑百步呢。莫勒丽莞尔一笑,就对女兔唇和我判了死刑。事到如今,「她」还轻声轻语地──多么地胸有成竹和让步人可怕──说呢:

「我的夫君或是娇妻吧,你说我的萝卜干不好,你说现在不是冬天,我想你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看看)。入乡随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就算我上一个世界不懂事,但上一辈子我出嫁的时候吹喇叭上轿之前,俺爹和俺娘家哥对我说,入了人家的门,就成了人家的人,还能像在娘家那样撒娇使性子吗?──至于说上一辈子割了几条萝卜干,这萝卜干是不是割得多了一些呢?为什么把上轿之前娘家交待的话给忘记了?这就要考虑到当时的具体历史背景和人文环境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不是因此我在你们眼里就成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泼妇和没有思想头脑简单的操刀手呢?你看我到你家这几天的表现,我对夫君的态度,你也就知道事实的真相了──我对您高声说过话吗?您看过小刘儿的作品吗?他还就是喜欢我这种人──无论是白人或是黑人,无论是黄人或是棕色人种,我对上一个世界的动刀子,就是对这一个世界的文静和无声啊──或者就是它的前提和准备了。实在是惹得老娘没办法了,我才一刀把它割了。跟老娘闹什么闹?老娘是跟你开玩笑的人吗?给你脸了?割顺了手,我顺着大街一个个都给你们收割了,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不就给我们今天搞同性关系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了吗?不是不想搞同性关系也提高同性关系吗?问题要提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现在想起来,倒是我当时太过仁慈,割得少了──对上一个世界的仁慈,就是对这一个世界的犯罪呀。我还是大意了,我还是小处仁慈大处胡涂了,我还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了,我还是割得少了,让这个世界到了今天还存在这么多没有割掉的麻烦,所以才逼得我们到处找故乡、打理论、找夜壶和找包子;大家都说这小狗和小刘儿不好,但是我赞成冯·大美眼的话──虽然我在其它方面和她有不同看法──这孩子从整体和大的方面来看还是不错的;这只我结婚那天才变成的小狗我还是爱护它和保护它的而不是相反,以后谁再迫害它我就跟它急,不行我一刀割了它丫挺的(听到这里,我小狗在猫眼之外的泪「唰唰」地就流了下来,没想到我还没有见过几面的一个刚刚娶进我家门的新娘子,竟这么关心我们下人和一条狗。听了这话,我能不感动和壮志未酬吗?以后谁要敢动俺家的新娘子和我的新主人,我就和它丫挺的拼了;士为知己者用,作为一个受尽欺负和凌辱的俺瞎鹿叔叔的后代,俺们走街串巷和走马观花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听到这么一句评价吗?我今后再不好好弹唱,再不把这部长篇写好,我还对得起谁呢?莫娘,你也是我的一个知音和一个能使我声音低沉的人呢。哪个丫挺的敢再不听您的话,包括那个女兔唇,别看我这只狗小,它那只兔子大,我也要在田野上撵它个大兔翻飞──虽然到头来还是被它一指甲戳死,我也算死得其所。莫娘,您往下说。俺莫娘得了我的鼓励,就接着往下说。)──如果故乡都是像小刘儿这样的小狗,我也就不与你们争论了,但是你能保证你们故乡的狗个个都是这样吗?我看你没有这个把握。这次事态发展到现在还没有恶化,也仅仅是因为我记着小刘儿说过的一句话:遇事不和人争论,让事实说话;与人共事,便宜让人家占了,亏让自己吃了,吃亏是福;你说现在不是冬天而是春季,我也就到河边看柳就是了;你说不吃我的萝卜干要吃你的鲜狗肉,我到河边帮你支白篷子就是了;我还可以帮你支锅和帮你烧火,帮你杀狗和帮你剁馅;在你不拥护我的冬天和萝卜干的时候,我可以拥护你的春天和狗肉嘛;我这样做还不单是看在咱们是夫妻的份上或是为了搞好夫妻关系要做出的一种姿态虽然这种我看来已经是肤浅的姿态在有些人身上一次也没出现过,也许这就是『她』的齐眉举案和语焉不详?──这本身就是我的为人,这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和一个贤良的妇女特别是现在我们又搞起同性关系的不男不女们起码应该做到的,毕竟要和异性关系有一个区别;如果『她』在日常生活中都不懂得考虑和照顾别人,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到了关系上,『她』怎么可能长时间的照顾别人共同达到幸福呢?那就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春天和不顾别人冬天的人喽。可『她』想没想到,如果没有冬天,哪里来的春天呢?如果没有冬天的寒冷,哪里知道春天的温暖呢?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可以做出让步,我还是可以不说我的冬天让你跨过历史和时空的发展阶段一下就说春天──虽然这在人类历史和我们的人生阶段上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但是如果有人非要带着花冈岩石脑袋去见上帝,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让『她』见就是了。大锅可以支,狗也可以宰,我还可以帮着烧锅和剁馅;但接着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设想的主张非常好,在理想中和图纸上都是可行的,但是一到了实践和生活中,是不是就要碰壁呢?我不说我关起门和大雪封门的优点了,我就说说你在春风中的河边的白篷子下一个微小的纰漏,你也就站不住脚和走不下去了。你的大锅烧着了,你的狗杀了,你的馅剁了──还是我帮着剁的,你的包子上笼了,你的包子的新鲜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了和传出去了,香气四溢和飘向九洲──这时你是多么地高兴和得意呀,『吃包子喽,吃包子喽!』你在那里喊叫着;但是我劝你也不要认真得过了头和高兴得太早了,在你高兴的同时,你的问题也就暴露和出现了:你的大锅支在哪里呢?支在春天和支在河边,对吧?这是春天的好处但是这也是使你致命的绝症呢。福伏祸焉。正是因为那里空气清新和春光明媚,冰已经解冻了,出门的人多了,来来往往和南来北往的人都要到这里来摆渡,这和我们在大雪封门的冬天关起门来一家子人围着一个锅台就不一样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我们的乡亲和好友,虽然有亚洲的也有欧洲的,有美洲的还有南美洲的,但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大家走路走得累了,走到河边和码头,大家肚子都饿了──本来是不饿的,但到了河边和你们的白篷子下,闻着你们新鲜的狗肉包子的香味,我们的肚子也饿了哩──你们的包子还真是诱人,大家都是走路人,大家都是同路人,大家都是共赴天涯的浪子,渴了你就给我一碗水,饿了你就让我吃个包子,这是我们常说的话和当我们在路上经常要求别人的,但是现在轮到要求我们了;如果你在冬天的屋子里香味传不出来你们就像包饺子和包包子一样把肉馅一下就填到和闷到皮里吃到肚里一切都人不知鬼不觉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你们公然把锅和包子摆到了河边还夸张地支起了一个白篷子,这就和冬天在家里不一样了,『让我吃一个包子』,每个人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但刘老孬和小麻子这样的人会提,恐怕连脏人韩和白蚂蚁那样的人也不会例外;本来不该提和吃的人,现在见别人提了和吃了,他抱着不提白不提不吃白不吃的态度也会混水摸鱼──这些问题一下就摆在了河边和你们的面前;大家都来吃包子,这时你笼上的包子有多少呢?是一笼呢还是一百笼呢?我们故乡的面积和人口又是多少呢?──这些问题你都理性和定量地分析过吗?一人划得上一个包子吗?别人都吃了,我们怎么办呢?──何况就是光说别人,一只老狗牛根身上的肉,够得上包多少包子呢?能够人人有份吗?够得上我们故乡分吗?如果因为数量不够因此在我们故乡引起了战争和骚乱,影响到同性关系运动的大局,这个责任是你负还是我们共同承担呢?我建议你到河边支篷子和支大锅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你的也就是我们的出路和下场再说。我不是批评你之后接着再表扬我,在这一点上我就比你具有优势呢;虽然你的春天比我的冬天温暖和明媚,但是我在货色供应和数量的多寡上,还是比你充足──你拢共就有一只狗可杀,而我呢,光是上一个世界留下的萝卜干,在后院里就有几大盆呢──这就看出我们在上一辈子的作为和我们对同性关系运动贡献的大小了,这才看得出谁在历史上有先见这明呢。我在质量上没你新鲜,但我在数量上比你具有优势。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弱点,冬天是一个不需要数量的日子而我有数量──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也不能算弱点而只能说明我秋收和冬储搞得好,而春天是一个需要数量的日子你恰恰没有数量──这只能说明你的愚笨和没有先见之明,表面看你选取了一个明媚的春天,其实你选择了一个荒凉的时光和季节,表面看冬天的杨树是光秃秃,其实那才是真正的枝繁叶茂──这点辩证和悖反料你也没有想到吧?你只顾在那里做你简单和肤浅的美梦了。可怜呀可怜,我的夫君。我现在也不和你说那么多了──和你说那么多也没有用,我只问你,当我们众人吃一条狗的肉馅不够的情况下,你怎么应付局面呢?吃包子我们没有吃过瘾,吃包子我们没吃到底和吃到家,如果压根没有包子我们南来北往也就走我们的路我们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了,说不定我们就不在这河边停留和摆渡了,现在有了包子我们随着包子的气味和香气寻了来,你却只让我们吃了一个和一轮,接着你的包了和狗肉就接不上茬了;我们吃得刚刚开了头,就给我们弄得不上不下地搁在这里算什么?不是让我们更加着急吗?没有这个金钢钻,何必揽这瓷器活呢?早知没这么多狗和这么多包子,何必在这河边拉架子和支篷子呢?早知管不了这包子,何必招这么多人呢?……世界上的骚乱和淫乱,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他们』能不砸你的笼子和拆了你的篷子吗?『她们』能不捣你的灶砸你的锅甚至割了你本人吗?上一辈子我为什么那样做呢?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我清楚这一切所以我要把问题给你摆在事情之前而不是事情之后──等到一切都发生了,再说还有什么用?亡羊补牢,不就晚了吗?你把舞台摆在春天本来煞费苦心,你要在春天里唱一台大戏,但是这个戏刚一开场就砸锅,包子刚一吃就露底,就是露底的包子也还是不够,你不是等着遭殃吗?吃了这包子就没这馅是对的,但是没有这馅你为什么要做这包子呢?当人们吃了一轮没够接着一个个伸着手和张着血盆大口失去理智向你走来的时候,这个时候你拿不出继续的包子你怎么收场呢?去跳黄浦江吗?现在我们不用到河边去,我们不用去找春天,就在这关闭的冬天的屋子里你先把春天的退路和后路想清楚。不然去的时候我还有夫君,回来的时候就要面临滔滔江水了──当然,也不必执意要跳黄浦江,悬崖勒马和浪子回头也是很好的出路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真没有退路的话,我已经连你的退路和下场都替你考虑好了:大不了我们就不吃这春天的狗肉包子还是回到屋里吃我们冬天的萝卜干包子也就是了。刚才我一边劝导你的时候,一边给欧洲发了传真,已经让人在那边把萝卜干准备了一盆又一盆;我那边故乡的萝卜干,可不怕你这边故乡的亲叔二大爷吃;既吃,就让你们吃个溜够,就让你们吃个过瘾、开心和恶心,下次再也不想吃包子,闻到包子的香气就让你们呕吐,看你们下次还缠着我。怎么样,转了一大圈,又由春天转回冬天了吧?如果事到如今你还不服贴,你就也给我拿出一盆一盆和我的萝卜干一样多的狗来──晒干的萝卜干膨胀你的新狗不膨胀这一点差别和不同我也就忽略不计了;别说是一盆一盆,你就是再有一盆;别说是一盆,你就是再有一只,我就算服了你,我就给你让步和跟你在春天开创你河边的包子铺而不是非死守我的冬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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