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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4

博士王截断了他的话:“这个案子我们本身就占着理,即便是我们有钱,也不行贿去,况且我们没钱。如今的形势是有另外的因素在里面,我们行不行贿都没用了。所以干脆就别往这方面想。这个案子让对方搅了快两年了,连个章子分辨不出来真假银行负不负责任都没搅出个结果来,这正中对方下怀。他们也希望在这种问题上继续永远纠缠下去。我看不能跟他们再纠缠这个问题。”

“这由不得我们,人家把这一条作为主要答辩理由,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理吧?”王天宝边说边继续跟脸蛋上那根胡茬子斗气,揪了几次都被胡茬子滑脱。

“王律师,你能不能停一会儿?累得我的脸都酸了。”

王天宝看了程铁石一眼:“你那叫条件反射,我揪胡子,你脸累得发酸,典型的条件反射。”说归说,他总算停止了对胡茬子的讨伐,用手在脸上狠狠搓了几下,问博士王:“你说咋办?”

博士王说:“那枚假印章的印文跟真印章的印文我们都看了,你说能不能区别出真假?”

“那还用问?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枚印章盖的。”王天宝肯定地说。

“我也是搭眼一看就看出两个印文不是同一枚印章盖的。我们说用肉眼就能辨别出真假,银行一口咬定他看不出来,你们说该怎么办?”

“除非找一个中间人,到法庭当场试验。”王天宝说完,想想又补充道:“这么做也有问题,一般人没受过训练,事不关己不上心,草草一看或许还真就分辨不清,找银行的人又怕他偏袒银行。”

博士王说:“两枚印文真假的技术鉴定我看了,是海兴市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做的,他们只鉴定两枚印鉴不是同一枚印章,我们能不能要求法庭委托他们专门就这个假印鉴用肉眼或常规比对方法,能不能辨别出来再做一个进一步的技术鉴定?”

王天宝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技术鉴定证明用肉眼常规方法就可以辨别出两枚真假印文的区别,银行再讲啥也没用。只是人家能做这样的鉴定吗?”

博士王说:“眼下我们先不考虑他们能不能做,先向法庭提出要求,这个鉴定得由法庭下委托,我们不能直接办,免得让对方抓辫子。”

“行,下午咱们就去找牛刚强。”王天宝完全赞成。

下午,程铁石留在旅馆,博士王怕有其他信息传来旅馆没人,就让他留守。博士王和王天宝直奔法院,找到牛刚强,要求法庭就印鉴真伪用肉眼能否辨别一事做进一步的鉴定。

程铁石等博士王二人走后,就开始整理内务。他将烟灰缸里堆成小山的烟头倒掉,又找出他和博士王换下的衬衣泡到水里准备洗。撒洗衣粉时又想起赵雅兰讲过,要把洗衣粉冲开后,再把衣服往水里放,而不能像他那样,把衣服泡上了再放洗衣粉。于是又把泡到水中的衣物捞出来拧干,用水把洗衣粉冲好,再把衣物泡到水里。

由赵雅兰又想到黑头,又好几天没跟他们联系了,也不知道他们近来好不好。想到这儿,便趁泡衣服的空隙去给黑头的小商店挂个电话。他刚刚擦干手,正准备出门,却听见服务员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412姓王的接电话。”

有人来电话找博士王,他立即想到肯定是博士王的妻子陶敏来了电话,赶紧跑出去替博士王接电话。

“喂,你是永寿吗?”

果然是陶敏,程铁石说:“我不是王永寿,他出去办事了,我是程铁石,您是陶敏吧?”

“哦,您好,”听到是程铁石,陶敏客气地问了声好,然后问:“永寿大概多久能回来?”

“他刚出去时间不长,到法院去了,估计得到下班时间才能回来。您要有事我转告他可以吗?”

电话那头陶敏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程铁石又说:“那我等他回来让他立即给你去电话,事情要是急,我现在到法院去找找,要是找到了我马上让他给你回电话。”

陶敏说:“您知道,最近我父亲一直住院,这几天病情不太好,医生准备下病危通知书,我一个人实在有些顶不住了……”说到这儿,陶敏在电话里抽泣起来。

程铁石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这桩案子拖住,博士王也不会在老岳父病危的时候不守在身边,让妻子陶敏一个人顶在医院,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其苦处可想而知。

“真对不起你,”程铁石满是愧疚地说:“你别太着急,还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博士王一回来我马上让他回新安镇去,你一定不要上火。”

“……我倒没什么,”陶敏止住了哭泣说:“就是我父亲,老念叨永寿,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他不会瞑目的。我想问一下,要是他回来几天,对你的事情影响大不?”

程铁石心里一阵感动,陶敏到了这个时候,叫她丈夫回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她却还担心会不会对他的事情有影响,这都是多么难得的情义啊。程铁石连忙回答:“没关系,现在等开庭,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我一定让他回去,你放心,耽误不了这边的事儿。”

陶敏说:“要是你那儿能脱开身,就让他回来一趟。不过你千万不要对他讲,晚上我直接打电话找他,你出面讲,他又怀疑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程铁石连连答应,陶敏又再三致歉,才放了电话。

回到房间,程铁石开始洗衣服,洗着洗着,想起前几天博士王接过陶敏的电话后心情不好,看来上次陶敏来电话他就已经知道了岳父病情不好的消息,但为了程铁石这桩案子却没有回去,把事压在心里,照旧熬神费心地为程铁石奔波。想到这些,程铁石心头热辣辣地,眼泪也涌了出来。

洗好衣服正准备晾,手机却又响了起来。程铁石一看是海兴本地的电话,号码是生疏的,连忙接通了电话。

“老程吗?我是王天宝,事儿都办妥了,一会儿你到凤鸣饭馆来,咱们一块儿吃饭,详情面谈。”

王天宝很愉快,事儿办的顺利,程铁石本来也应该愉快,可是心里有博士王岳父那档事压着,愉快不起来,问:“博士王呢?”

王天宝说:“在我边上,没啥事儿,一会儿饭店见。”说罢就挂了电话。

程铁石把衣服晾好,又把房间整理了一下,穿上衣服,外面又套上那件军大衣,出了旅馆朝凤鸣饭店走。他曾跟吴科长两口子还有博士王在那家饭店白吃过一顿,印象很深,看看时间还充足,也不叫车,一路步行朝那家饭店走。

博士王跟王天宝已经叫好酒菜,喝着茶水等他。

“今天王天宝做东,他挣你的代理费,宰他一顿也合乎情理。”博士王说罢,招来服务员小姐,让她给程铁石倒一杯菊花茶。

王天宝哈哈一笑,说:“你这话就见外了,就算程大哥没给我代理费,认识了,请他一块儿吃顿饭也是该着的。”

程铁石牵挂正事,问:“事情办的怎么样?”

博士王说:“我们的要求是正当的,合法的,牛刚强也同意,当场就给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出具了鉴定委托书。我们跟牛刚强一块到了市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嘿,牛刚强让人家一顿损。”

程铁石奇怪地问:“损牛刚强干什么?”

“负责技术鉴定的技术员姓刘,说牛刚强:你们当法官的是不是弱智?连技术鉴定报告都看不懂。头一份技术鉴定报告就是我出的,上面讲得很明确,两枚印章的差别是本质的,并且讲了不同的四个特征,还专门列举了我们鉴定时采用的方法,我们用的都是肉眼常规对比法,并没有什么高精尖的技术设备和科学手段,我们用肉眼常规手段能区别真伪,银行是专门干这个的,怎么就区分不了?这份报告就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两枚印文用肉眼完全可以鉴别真伪,是你们法庭太笨,看不懂报告。”

这时候开始上菜了,博士王举起杯,朝程铁石跟王天宝示意:“来,下午事情办的顺利,先干一杯,开动起来再接着说。”

喝了酒,博士王接着讲:“刘技术员把牛刚强损的下不来台,我们不能看着本案的法官受憋不吭气呀,就赶忙打圆场,刘技术员总算不唠叨了,那人的脾气也真怪。”

王天宝说:“你别看人家脾气怪,人家在笔迹鉴定方面可绝对是权威,像他那样的技术权威一般都有点怪脾气。让他损损法院那帮人也不是没好处,起码也让他们知道,还有人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也能活,他们也有看别人脸色的时候。”

博士王接着讲:“牛刚强还真可以,虽说面子上不太好看,可还是说了几句真话,他说:第一份技术鉴定报告很好,可是没有明确讲这两枚真假印文用肉眼是否能看得出来,报告上没有明确结论的东西,法庭当然不能自作主张予以认定。其实那两枚章子我们当庭对了一下,连我们也能看出不一样。但是,当事人坚决不承认,判案讲的是证据,两方面当事人再争再吵,我们再有主观想法,没证据也不好说。他这么一讲,刘技术员也不好再说什么,让我们去交鉴定费,凭交费收据来办手续。我们赶忙去交了鉴定费,把手续办妥,后天就可以出鉴定报告了。”

“鉴定费交了多少?”

“一千块,是博士王交的。”王天宝告诉程铁石。

“那后天我们还得去拿鉴定报告吧?”

“不用我们拿,我们去取人家也不会给,是法院下的委托,他们直接把鉴定报告交给法院。”

吃了一阵,王天宝把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举着酒杯站起来,对博士王说:“博士王大哥,你坐着别动,我站着敬你一杯,我真的服你了,你今天想的这个主意,叫釜底抽薪,你银行不是一再强调印鉴辨别不出真伪就不承担民事责任吗?咱们如今根本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技术鉴定报告一出来,你银行再耍赖也没用,这就叫快刀斩乱麻,你博士往确实行,比我强,也给我出了一口恶气。明明白白的案子,打来打去打没了,你说作为诉讼代理人、律师,我不是窝囊到家了吗?来来来,这一杯酒为你给我出了一口气,干!”

博士王急忙站起来,跟王天宝碰了一下杯,谦虚道:“你讲这话我可不敢当,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其中的酸甜苦辣谁不清楚谁?这个案子虽然有挫折,还不都是人为的因素造成的,否则你们早就赢了。老程你也举杯,咱们三个一起干。”

三个人吃饱喝足,埋单时,酒馆老板记得他们是吴科长的朋友,问博士王:“吴科长今天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

博士王说:“他怕来了你们不要钱,再不敢来了。”说着指指王天宝:“今天宰他,你别手软,他当律师,有钱。”

老板满面堆笑,连连说:“哪能呢,哪能呢,打八折,打八折。”果然打了八折。

回到旅馆,程铁石摸出一千块钱,交给博士王,博士王说:“算了吧,你眼下正紧张,等官司赢了再说。”

程铁石把钱塞到他兜里,说:“这钱不能让你垫,你把收据给我就行了。再说,你老岳父病重,也需要钱。你搭功夫劳神帮我跑前跑后我感激都来不及,哪能让你再给我搭钱呢!”

博士王问:“你咋知道我老岳父病重?”

程铁石接陶敏电话时,尽管陶敏再三叮咛他不让他直接给博士王讲,可是他想来想去,既然他知道了,就不能装聋作哑,虽然他也希望、需要博士王帮他把这场官司打完,可是万一博士王的岳父真的病逝,而博士王为了他的事情没能在老人逝世时前往送终,道义上的、心理上的重责他都承受不起。所以他决心要让博士王回去。

“下午你爱人来电话,你不在,我接的。”程铁石把沏好的茶递给博士王,“你岳父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老人很想见见你,陶敏在电话里哭了。”

博士王坐到床沿上,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拿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说:“我岳父只有我爱人一个女儿,老伴去世早,父女俩人相依为命,我跟陶敏结婚后,他把我当作儿子,唉,我整天忙自己的事儿,对不起老人啊。”

程铁石说:“下个星期天才开庭,该准备的已经都准备了,明天你无论如何要回新安镇,不然我今后不好再见你爱人,而且对你也要负疚一辈子。”

博士王沉思片刻,说:“既然这样,我马上就走,到新安镇我给你来电话,有急事你打我手机。我走后,你跟王天宝多联系、多商量,技术鉴定报告一定要亲眼看看,最好留个复印件,开庭那天我尽量赶回来。”

程铁石对他的嘱咐连连点头答应,匆匆忙忙帮他收拾好东西,送他下楼。博士王把随身带的物品塞进摩托车的后箱里,发动着车,又对程铁石说:“开庭前一两天你再跟牛刚强联系一下,把事情敲实在。这段时间你是一个人,一定要格外小心,没事别出门,办事尽量把王天宝拽着一块去。”

程铁石说:“你放心吧,这么晚了,你路上小心,天冷路滑,别开快车。”

博士王跨上摩托车,驶出院门,程铁石跟了出来,博士王朝他挥了挥手,驾车疾驰而去,车尾的红灯很快就隐没在夜幕中,程铁石立即觉得自己的胸腔变得空荡荡地,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怅然回了房间。

何厅长这段时间心情像雷雨前的天气,沉闷压抑。行长娘们扔给他的录音带、录像带如同魔鬼的羽翼遮住了他头顶的太阳,让他整日生活在沉重的阴影之中。他几次想播放一下行长赠送的音像制品看看到底有什么内容,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他绝对不相信那个阴险毒辣的娘们会不加复制就将原始带子交给他。他怕看了里面的内容更加重自己的精神负担。他曾打电话给马丽芃,却又不知如何张口查问此事,也怕电话不保险,所以拨通电话后,马丽芃接了电话“喂”了几声,他却不敢吭声,马丽芃等了半会儿没人搭腔,狠狠骂了一声:“见你妈的大头鬼”便扔下了话筒。对着“嘟嘟嘟”发出忙音的话筒,何庭长也骂了声“操你跟你姥姥”,然后把话筒狠狠摔在叉簧上。马丽芃也不是好东西,要是没有她的配合,娘们行长业不会那么轻松就抓住他的把柄。

连着几天既没见着娘们行长,也没见着马丽芃,何庭长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知道这两个娘们又在搞什么鬼,但他肯定这两个娘们绝对不会闲着。他也不知道两个娘们下一步到底会玩出什么花样来,会不会真把他给扯到沟里去。

有人敲门,他应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牛刚强。牛刚强手里拿着卷宗,坐在桌对面的折叠椅上,问:“何庭长这会儿有没有时间?”

何庭长强打精神说:“啥事,你说。”

牛刚强打开卷宗,抽出一页,递给何庭长:“应当事人程铁石跟代理人王永寿、王天宝的要求,我们就当事人预留在银行的印章同冒领存款的假印章,二者之间用肉眼常规方法能否区别真伪的问题,请市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做了鉴定,这是鉴定报告,您看看。”

何庭长把这个报告读了一遍,报告的结论是:“两枚引文用肉眼可以区别不是同一枚印章所盖,”报告的最后是鉴定人的签名和技术鉴定处的公章。一股怒气夹杂着一股寒气同时从何庭长的心里冲上颅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个报告完全是冲自己来的,因为他就坚持假印章银行辨别不出来就不应承担民事责任的观点。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观点于法于理都站不住脚,可在法律没有明确规定的情况下,也唯有这个空子可以钻,唯有这个理由可以当作挡箭牌使用。牛刚强如今却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拿出了这个由权威部门出具的报告,让他的观点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话。

“这个鉴定报告双方当事人都看了吗?”何庭长尽量平缓地询问,牛刚强却仍然感到他语气中的寒冰。

“还没有。”牛刚强说的尽量简短,语多有失,他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

“那就先让双方当时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

“嗯。”

“再有事吗?”

“没了。”

“那好,就这样。”

牛刚强走了,何庭长暗骂:小子跟我斗上心眼了。骂归骂,何庭长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份技术鉴定报告,银行面临的局面更加险恶,在这场官司中胜算的机会几乎不再存在,这一招确实很妙。

他抓起电话,准备给女行长通个信,可是一想到那两盘带子,恶意涌上心头,打消了通报消息的念头。这个娘们,我就不信你不主动来求我,他在心里冷笑着。

电话响了,何庭长抓起电话,对方一搭声他就听出是马丽芃。

“什么事?”他不冷不热。

马丽芃娇声嗲气地说:“干吗呀,那么凶。这几天你忙啥呢?也不来电话,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何庭长虽然因为录音带和录像带的事很记恨那两个娘们,可是马丽芃一找他,一听到那娇声嗲气的声音,就不由软了下来:“我还敢找你吗?你们好再给我录音、录像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为那事儿生气呢。活该,谁让你嘴馋。”马丽芃居然在电话里唧唧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个屁,想要我的好看,我也饶不了你们。”何庭长真的生气了。

马丽芃笑够了,喘着气说:“真好笑,我们行长也真是瞎胡闹。你有功夫没有?我去找你,当面告诉你是咋回事,你也真是老狐狸上当了。”

还能是咋回事?你们不就是想拿住我,让我们给你们当垫被的吗?何庭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那你就来吧,我就在办公室等你,看看你这次是带录像机还是录音机。”

放下放电话,何庭长从柜子里拿出录音带和录像带,摆到桌面上,想想不妥,明晃晃太显眼,就又用《人民法院报》包了起来,有棱有角地放在桌上,等马丽芃来了看看她那张当律师的巧嘴这回怎么为自己和她那位行长辩护。

他给马丽芃沏了杯茶水,用的茶叶是碧叶雪蓉,据说这种茶是封建社会的贡品,专门供给后宫有资格跟皇上上床的娘们喝,常饮此茶,齿唇生香,嘴里绝对不会有异味,所以过去后宫里的娘们绝对用不着嚼口香糖。这种茶叶的外观也与一般茶叶不同,它不像茶,更像一簇簇柳絮苇花,只有梗部显现出一抹淡淡的嫩绿,泡出来的茶水清澈透明芳香四溢。这包茶叶是海南一位董事长到海兴打官司送给何庭长的。送他时,茶叶外包装的竹筒上贴着价格标签,一千二百元一两。何庭长知道对方故意留着标签让他看,怕他不识货,不知道这包茶叶的价值。当时他心说:一万二千块一两又有个屁用,把钱拿来我自己啥不会买?暗暗讨厌那位董事长的心计,所以也没有认真给那位海南董事长帮忙。

他又给自己的水杯里续上水,近几年年龄大了,他不喝茶水,改喝西洋参,据说这玩意儿生津益气补阴壮阳,虽说初喝时有股子药味,喝惯了感觉还可以。每月市医药公司下属的药店会按时给他送来足够他饮用一个月的进口西洋参,并附一张市人民医院的就诊发票,他每半年到随便哪个律师事务所报销一次,那些律师事务所抢着给他报,有的还提出这笔开销由他们包了,何庭长谢绝了。

马丽芃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地推门进来。何庭长一本正经地坐在写字台后面,冷冷地让座,完全收起了往日主人见到宠物那般的亲昵和温柔。

马丽芃对何庭长的冷淡殊不在意,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看看面前茶几上冒着热气的茶杯,灿然一笑说:“茶水都泡好了,谢谢庭长大人了。”

何庭长绷着脸说:“一千二百块一两的茶叶,你喝过吗?”

马丽芃夸张地伸伸舌头,做个吃惊的表情:“一千二一两?我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喝了,别是唬人的吧?”说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喝不出什么特殊来,一千二百块一两的茶叶跟一块二一两的茶叶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区别,我喝不出好赖,还不都是茶水味儿。”

何庭长有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感觉,乜斜了马丽芃一眼:“今天又找我,是要录音还时要拍录像?”

马丽芃“唧唧咯咯”笑得像刚下了蛋的小母鸡,光笑不说话。

何庭长说:“世上最毒不过妇人心,我对你也够好了吧?你跟你们行长那个骚娘们合起来坑我整我,你们还他妈是人吗?”

马丽芃见他骂得太狠,有些撑不住劲了,止住笑,板起面孔说:“你别啥事没弄明白就骂人好不?你再骂,我也不客气了,我也会骂人,你想不想听听?”

“还要咋搞明白?这是啥东西?”何庭长把报纸包着的录音带、录像带在桌上拍得“啪啪啪”乱响,可是却不敢再骂人了,他怕马丽芃真的耍泼,把别人招来就下不了台了。

“那东西你看了没?听了没?”

“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听。”

“那好,今天我就让你听听。”马丽芃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台随身听,拿起桌上的录音带装好,又把耳机戴在何庭长耳朵上,然后按下了随身听的开关。

耳机里传出来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不过不是何庭长跟马丽芃,而是一对男女对唱二人转。何庭长往下继续听,马丽芃坐回沙发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茶,脸绷得像刚刚浆洗过的床单。

“搞什么鬼?”何庭长摘下耳机,不解地问。

“人家搞啥鬼?还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我跟你俩的事儿,别人咋可能录音、录像?你也不想想,让人家一诈就诈出来了。哼,还怀疑是我跟别人勾结起来算计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着说着马丽芃的眼圈也红了,眼泪也出来了。

何庭长弄不清她是真伤心是还是假做戏,在秃顶上抓抓,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马丽芃又说:“我跟你的事行长根本就不知道,我能告诉她吗?她只不过是看你是个大色鬼,用这个办法诈一诈你,果然你就让人家玩到沟里去了。你是不是那天晚上连行长那个老婆子都想干?”

何庭长赶紧矢口否认:“我哪能看得上她呢,像个熊瞎子。再说年龄也大了点。”

“哼,”马丽芃不屑地说:“行长可啥都告诉我了,你要不是居心不良,让人看透了你的德行,她怎么敢跟你开这么大的玩笑?”

何庭长这才明白,他是让娘们行长给蒙了。好在知道并没有录音、录像这回事,心里倒也轻松下来,见马丽芃哭的梨花带雨,怜爱之心一下子涌将上来,走上前把马丽芃楼到怀里,又是哄又是劝,还用嘴替她咂眼泪,劳碌半会儿才算把马丽芃安抚下来。

转过念头,却又气恨行长,这个老娘们手腕真高,真把他耍了个晕头转向。他立即抓起电话,要给娘们行长点颜色看看。可是又一想,她说到底也不过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还要怪自己做贼心虚,拿到磁带既不听又不看,马上傻乎乎地认账,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忧愁了好几天,还委屈了马丽芃。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对不起马丽芃,就说:“明天我到省城,你跟我一块去。”

“干啥去?”

“我介绍省高院的两个朋友给你,都是关键部门的,你以后有事找他们没问题。另外,鑫金融珠宝行的首饰品种多,他们经理我认识,去给你选两样,保证没假货。”

“啥时候去?咋走?”

“明天早上八点半出发,就说给你们行里办事,让你们行长派车。你在家等就行,我去接你。”

“行长也去吗?”

“她去干屁,就咱俩。”

“行。”马丽芃高兴了,用面巾纸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掏出小镜子、化妆盒给脸上补妆,何庭长坐在她对面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又有了云开雾散、艳阳高照的好心情。

忽然想起来,他对马丽芃说:“还有一件事,对你们很不利。”

“啥事?”马丽芃聚精会神地描唇线,问话有些含混不清。

“牛吴强最近又委托市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做了个鉴定,鉴定报告结论是,真假印章的印文用肉眼就可以分辨清楚。”

马丽芃的手哆嗦了一下,唇线笔在嘴角上点了个红痣:“这个报告不等于已经下判决了吗?这个官司还能打下去吗?怎么办?你得赶紧想个办法。”

何庭长说:“这个报告不光对你们,也是冲我来的,要彻底堵住我得嘴。他这一两天要通知你看卷,你们对这个鉴定结果坚决否定,要求到省上权威机构重新鉴定,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何庭长伸手抹去马丽芃嘴角的红点子,又说:“他们定哪天开庭?”

“下星期三。”

“下星期一你找牛刚强,说你跟行长要出差,要求延期开庭。”

“他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你当他面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他说。”

“那我就谢谢你了,”说着,马丽芃在他肥胖的腮帮子上吞了一大口,吞罢又“吃吃吃”地笑。

“笑啥?”

“口红粘上了。”

何庭长连忙掏出手绢擦,还让马丽芃帮他看看擦干净了没有。

有人敲门,何庭长急忙回到转椅坐定,庭务内勤小杨来送报刊。小杨走后,马丽芃伸伸舌头:“好险。”

何庭长拨通行长的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行长说:“老何啊!”

对方这随意又带点亲昵的称呼令何庭长皱皱眉头,他又偷偷瞥了马丽芃一眼。

“你跟我逗闷子是不是?”何庭长故意把话说得很冷,既是给娘们行长听,也是给马丽芃听。

“嘻嘻嘻……”对方光笑不说话。

“你也别笑,你逗我倒没啥,等着我也逗逗你就怕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唉吆,我的何大庭长,何大哥,跟你开个玩笑么何必生那么大气呢。”

“你不觉着这个玩笑太没意思么?”

“行了,你不愿意今后不玩了还不行吗?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行不?”

“算了,我没时间。明天你给我安排一台车,我到省城去办事。”

“没问题,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办事你陪我干啥?”

“嘻嘻嘻,”女行长又笑了,“没问题,有小马陪也一样。”

何庭长愣了,暗想这个娘们真不一般,啥事都逃不过她的算计,难怪一个老娘们能当行长。

放下电话,何庭长说:“这个娘们,一下子就猜出来你也跟我去。”

马丽芃不在意,说:“管她的,我先走了,说定了,明天早上我在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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