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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榨的人与事-1

王榨的人都挺会享受,有点钱就不干活了,就玩麻将,谁不会玩就被人看不起。

玩麻将在我们村有职称,最厉害的叫"泰山北斗",这人五十多岁,男的,太厉害了。第二名是"牌圣",三十多岁,特别会算牌。第三名是"大师",第四名是"教授",第五名是"教练"。还有"两条龙",是两个人,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每天都来。还有"天光",一打就打到天亮,也叫"东方红"。

我们现在都不养狗了,也不养鸡,养了准被偷,干脆不养。全村两个组八十多户人,只有一家养狗,五六户养鸡。

我们不爱种东西,能不种就不种。夏天全村都去偷西瓜,把看西瓜的人都吓晕了,很好玩的。

我们村有好多人去河南修表,都是水货,混的。到北京搞装修,也是混。还有很多人做生意,有一个还跟香港的万子良,就是那个演电影的,跟他做生意。

双红现在快四十岁了,谁给她钱她就跟谁睡,她丈夫很老实,不管她。她婆婆九十多岁了,跟毛主席一年生的(注,此为木珍所误),耳朵特别聋,听不见打雷,从土改到1976年,只听见打一个雷。

王榨有一个人叫爱党,他老婆本来挺正常,就是怕打雷,她说一打雷,头皮都是木的,头发都竖起来。有一次下雨打雷,爱党老婆去关窗,窗外突然闪进来一大坨红光,有大海碗那么大,一格一格的,可能是蛇精。蛇精进来后,爱党老婆就疯了,她大声唱歌,唱的别人都听不懂,有时候使劲笑,有时候使劲唱。插秧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棉袄走下水塘,她一直走,大家都在插秧,没注意看,她走到深水的地方,人就淹死了。死了人还站着,头发竖着。

有三个女儿,小的才一岁,给武汉的一家人收养了。

爱党一直没有再找,他这个人爱说爱笑爱玩,不少人给他做过媒,他不同意,怕委屈自己女儿。他听说双红好搞,谁都能睡,他就想去混一混。

他去她家,上了床,脱了裤子,双红问爱党带钱来没有,爱党说没没带钱,双红又把裤子提起来了。

爱党很生气,出了门就跟人说,都说好搞好搞,哪里好搞,还不是要钱。这件事全王榨都知道。

双红一直跟村里的木匠好,木匠人很聪明,能说会道,最会哄女人开心。有一年因为税太重,大家交不起,木匠找了一伙人去上访,团伙里有一个女的,是酒匠的老婆,她喜欢木匠,就跟木匠一起失踪了好几天。大家到处找,酒匠也找,找到木匠家,没有,又到别处去找,没找着。过了几天他们自己回来了,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回来的。

双红为了木匠跟很多人吃醋,跟线儿火,跟木匠的弟媳妇喜儿。木匠的女人太多,连老婆都气跑了。秧没人插,双红就帮他插,衣服没人洗,她就帮他洗。

但两人好归好,双红跟木匠搞也是要收钱的,不过不是按次收,木匠也没多少钱,个把月才给她一点钱,没多少。所以双红跟木匠的父母说,木匠跟她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木匠去海南打工,带了一个妓女回家,我们管妓女叫婊子。住了一年多,双红很生气,没得办法。木匠他妈说,管什么,年轻人好玩就要得。婊子是湖南的,她妈病了,打电话让她回去,她就走了,走了就没回来。

妓女走了以后木匠又跟双红好,久不久给她一点钱。

木匠的妈妈心疼钱,当着大儿子、二儿子媳妇的面跟三儿子媳妇喜儿说,你大哥跟别人好还要花钱,不如跟你好算了,你闲着也是闲着,他大哥也不用给别人钱。喜儿有一天跟我说,这个婆婆真不要脸,让我跟她大儿子睡,说用不着给人家钱。

木匠的三弟叫三伢,三伢也去海南打工,他特别想家,连字都不识一个,又回来了。不是突然回来的,家里知道。三伢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妈把他锁在他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木匠和喜儿叫到她的房间里睡觉。三伢被锁在房里,觉得很奇怪,他就把锁撬开了去找他妈,结果在他妈的房间听见大哥和自己媳妇儿说话,没开灯,黑古龙冬的,他冲进去,在床上摸到了两个人。

三伢大哭,要投河,说没见过世上有这样的妈,不想活了。他的孩子跟在后面使劲哭,边哭边喊: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他妈在他们家门口喊,他家在一个坡上,一喊全村都能听见,他妈喊:哎哟喂--哪个快帮我扯一下哎--

后来,三伢不去打工了,跟喜儿两人在家种地。

木匠就拐了别的村的一个女的到王榨来,女的丈夫到娘家去找,娘家人说,你到王榨木匠家看看。结果找到了,女的回去下死保证,说肯定不跑了。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又跑了。在王榨还跟木匠生了一个私生子,两人孩子也不要了,不知跑哪儿去了。

双红一直卖功夫,给人家做小工,有人盖房子就给人拿砖拿泥浆。农忙的时候不盖房,她就帮人家插秧割稻子,每天二十五块钱。她自己也有田,三个人的地,女儿出嫁了,儿子上学。她丈夫也知道她跟别人睡了要钱,管不了,就不管了。人挺老实,以前当过兵。

我们村当过兵的都挺老实,一个比一个苕,征兵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千挑万选,选了这么几个最老实的人,部队就喜欢苕人。只有细铁不苕,所以他当不长,别人都当三年兵,他当了两年就回来了,他肯定不好领导。

线儿火,是闪电的意思。和尚,一个女的,很漂亮,穿着讲究,三十六岁就做外婆了。

象鼻子,一个男的。疤子,身上有火烧疤。

天不收,很坏的意思。连天都不收。平时贩牛,叫打牛鞭。当了二十多年生产队长,他识字,但不会写,每年结帐都是人家算。

地主,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二眼,眼睛长得好看。林彪,特别瘦,又叫干壳子。安南,长得像电视里的安南,他本来外号叫非洲人。

日本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挖草药。这人坏,所以叫日本人。他挖了一种叫满天星的麻醉药,骗一个女的,让她吃,说很好吃,女的很警惕,只咬了一点点,结果舌头麻了一天。一个男的吃下去,结果一天都没法过。

三类苗,挺瘦,平时没什么精神,发蔫,最爱打架,一听说那有打架的就赶紧去。他儿子叫四类苗。

糊猪,这人特别胖,我也不知道糊猪是什么意思。太胖了不怀孕,来北京捡查过,是女方的问题。

武则天,一个女的。测量器、细钉、狗屎、妖精、黄鼠狼、葫芦瓢、疯子、扁头、八杠、骆驼。

反正叫什么的都有。

三类苗去学修表,去河南开封学。初中毕业没在家干活,生病,坐骨神经痛。他说去学,实际上没师傅,跟人一块混,混会的,也没真会,就是能混得过去,碰到不会的就拿给真会的修。弄了一个镊子,一个挺小的起子,还有一个眼镜片,有一个筒,按在眼睛上,在外面花钱买,全套工具一百多元,台子是租的,在开封的一个商场。

我们村全村每家都有会修表的。

一年下来收入不少。他正跟他老婆离婚,他老婆也修表,也在开封修表。她是钱比命贵,她带着他们儿子四类苗,三类苗找她要钱,她坚决不给。

这女的外号"细堂客",叫红儿。人很苗条,长得也很好,比三类苗强多了。本来红儿跟另一个男的谈恋爱,三类苗插了一脚,红儿不同意他,他就威胁红儿,说如果她跟别人结婚,他就用炸药炸。她害怕,只好跟他了。红儿原来跟她师傅好,也在河南的一个县。

三类苗要离,红儿不想离,有孩子了。红儿她妈做干渠的时候是连长,跟一个人好了,怀上了她,只好赶紧找人嫁了,又生了一个弟弟,后来她妈死了,她从小没妈,所以不想离婚,让儿子没妈。

三类苗说:钱有五千,老婆靠边;钱有一万,老婆要换。他跟老婆总是打架。去年七月,闹离婚闹了三天,晚上十二点到家还打,大桌子打成三条腿,小桌子打成两条腿,组合柜打得门全掉了,椅子也打碎了,没离成。

他就走了,回开封。红儿一直在娘家呆着。十月份到湖南浏阳做生意,服装生意。

三类苗在开封勾上了一个女的,这女孩叫李文化,挺可怜,才18岁,从小没父母,是外婆带大的。女孩在商场卖表,三类苗看上她以后,就用蒙汗药,在女孩住的地方,三类苗这人挺狠的,给那女孩喝饮料,饮料里放蒙汗药,是晚上,女孩自己住,她不是开封人。那时候这女孩还是处女,被他搞了以后就非要嫁给他了。

他回来的时候把这女孩的照片带来了,给我们看,叫李文化,四百度的近视眼。三类苗到处给人看照片,跟我说想把李文化甩了。

红儿不相信,两个月都没回家。有一天吵架,三类苗承认了,她就去打那女孩。那女孩怎么打都不还手,把她的眼镜摔了也不还手。打了两次,都没还手。红儿打得也没劲,就不打了。没意思了,就又闹离婚。

女孩一星期打两次电话,三类苗一星期给她打一次电话。到了十月底,大家都回家了。从浏阳回家,把卖不掉的东西拿去退货。我们几个人,还有三类苗和红儿,结果又吵,三类苗又跑了,晚上十二点的火车票。我们三人分头找,没找着,离开车时间只有几分钟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第二天回到家,他看见我就喊:我再跟红儿过我就是她儿子!

正月十三,细铁不在家了,坐牢去了。三类苗犯病了,坐骨神经痛,脚疼,不算很厉害,往年回家过年十几天就走,这次脚痛呆得长些。三类苗一个到道班跟人家打架,他脚痛,不是脚痛别人打不赢他,他是亡命之徒。输了就打电话回家,打给小王的弟弟二眼,二眼出来在门口喊:三类苗被人打了!那天刚好有一队龙灯在我们村玩,门口人多,一听见喊大家马上跑,也没骑自行车,抄近路,走田埂。到了道班,打三类苗的那人还没走,看见一帮人来了,就把三类苗的自行车抡过来。五个人打一个人,那人挣脱了往派出所跑,他脸上都被打青了,身上挨了好多拳头,我们的人没敢追进派出所。河堤上全是我们村的人,小王的弟弟说,打架就一定要打赢,陪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要赢,不赢就没面子。

别村的人都恨我们王榨,说你们王榨怎么这么爱打架,怎么不死一批。

派出所来调解,三类苗被人打了三个窟隆,那人陪了三百元,自行车也还他了。三类苗买了龙香牌香烟,给帮忙打架的人一人一包烟。

冬天把二季稻收了,耕地,种油菜,秧苗不够,就去偷。

专偷外村的。晚上出去怕鬼,一个人不敢去,都是三五个一伙去偷。到了人家的地里,专拣好的偷,越高越好,专门揪高的。

有一次三个人一起去,走四五里地,看见人家下了夹野兔子的机关,叫"抽子",一根签,顶在地头,铁丝夹,一抽就夹住了。里面夹了一大一小两只野兔,还是活的,就带回来了。

拎到马连店卖,不值钱,才几块钱,觉得不值,干脆拿回家吃了。

95年建小学,包工头是外族的。建学校的砖、木、钢筋、水泥、窗户,堆在外面,每样都有人去偷。

村里人说,要是不偷一点,他就会说我们村的人老实,会看不起我们。拣小的偷一点让他心里不舒服。好几个村的人都去偷,我们村的人说就是要去偷。

老壳不是坏人,他就是爱偷狗,他不偷别的东西,就是偷狗。

我们养了一条黄狗,老壳就跟小王说,我迟早要把你家的狗弄吃了。过了几天他又跟我说,我要把你家黄狗药了。

老壳他妈过生日,他们家吃肉,我们家吃白薯,他拿三块肉拌上药,塞到白薯里,放在我家门口的椅子上,结果我家的黄狗没吃着,他家的小狗吃着了。小狗是他侄子的宝贝,还喝过一次牛奶。老壳一看不好,就进我家要两只桶,提了两大桶水,给小狗灌肠。他蹲在我家院子里,用我家的水杯给小狗灌水,才灌了两口,又让我去关院门,生怕他侄子看见了。水灌不进去,地上汪了一大滩,他让我帮忙,我不帮,小王也不理他。后来是我看不过,帮他把小狗的嘴掰开,灌了半桶水下去。第二天小狗还是死了,侄子哭得躺在地上不起来,他妈骂他绝八代,老壳躲在我家不敢回去。

老壳他爸是个篾匠,老壳给我家编过一只晒腔,挺难看。现在人都爱用塑料,篾匠的活越来越少,老壳早就不做了,他除了偷狗,还捉蛇,捉青蛙去卖。他虽然偷我家的狗,但我没觉得他坏。

后来老壳还是把黄狗药死了,在门口架了一口锅,煮狗肉,大家都去吃。

下湾子有一个人专门偷狗,外号叫大玩意儿,他偷了狗就养在他家二楼,到天冷就拿到县城去卖,三十多斤的狗能卖到一百六十多块钱一只。大玩意儿谁家的狗他都偷,每年冬天,他家二楼上总有十几二十条狗,他走路拿一根棍子,再恶的狗也不咬他。

我家原来养了一只大狮子狗,长毛,卷的,身上有黑有白,花十块钱买来的,养了三年,很厉害,怕它咬人,用铁链拴住。很多人都想买这只狗,我们不卖。开始它的颈圈是皮的,磨断了,小王又用铁丝给它拧了个环。这狗被大玩意儿偷了。

还有一只狗,灰狗,没养多大,也被大玩意儿偷了。

王榨这个村就是怪,每天晚上都有人商量晚上搞什么活动,或者偷花生,或者偷甘蔗,不像我娘家,晚上就是串门聊天。

有一次七八个人上县城买鱼药,有专门药鱼的,连泥鳅都能药。每人几块钱买药,第一天晚上,两人骑摩托去把鱼药放进别人的鱼塘里,过了两个小时,拿蛇皮袋去拣鱼,一看,鱼没了,大家都笑。笑完第二天又凑钱去买药,晚上又出动,这回找到山坡底下一个鱼塘,在山里头,人少,被发现了也没多少人追。下了药就到坡上睡觉,醒了一看,鱼又没了,又白弄了,大家又笑得不得了。

第三天,又去买药,每人十块钱,有七八个人,这回去一个远地方,弄一口大塘,下重重的药,两个小时再去看,又没了。第二天一早,又骑车去看,哎哟喂,塘里全白了,白花花的都是鱼肚子,全是七八斤的大草鱼,别人正拿大蛇皮袋拣。大鱼吃了药,两个小时死不了,到天亮才翻上来,他们去早了,鱼没死,没浮上来。回去一说,大家笑死了,弄了三次没弄着,大家笑死了。

泰山北斗叫王楚汉,打麻将最厉害,所以外号叫泰山北斗。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偷西瓜被电死了。

他上过高中,做木工,做得很好,在武汉做,在省委大大院呆了几年。儿子死后就没去,也没在别的地方做木工,就在家里打牌。

他大女儿嫁在马连店,挺有钱,在新疆做生意,卖鞋,卖服装。二女在广西,读了中专,是我们村唯一上中专的女孩。小女在家,女婿倒插门,两人都修表。

泰山北斗不信邪,不信迷信,别人不敢说的话他都敢说。以前他跟七组的一个姓张的女的好,这女的有两个女儿,没儿子,她看到另一个男的生了两个儿子,就去勾引那男的,于是生了一个儿子。她丈夫也不管她,说反正叫我爸爸就行了。借种的那男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像他,反倒是姓张这女的生的儿子特别像他。大家就都知道了,两个女人对打,两个男人不管。借种的这个儿子高中毕业,在汪岗剧团当演员,唱楚剧。

大集体的时候泰山北斗是会计,这姓张女的也是会计,就是那时候两人好起来的,后来没听说过。

王楚汉说自己是幼年丧父,中年丧子。去年女儿怀孕,医院说是胃癌,他就哭。结果不是,生了个小外孙女儿。

死了人去吊香,都要跪,就他不跪,他说平生只跪两个人,只跪父母。他岳父死了都没跪。别人说他不孝,他说不孝就不孝,反正不跪。

他辈份小,管我们叫奶奶,我们辈份大,吊香里不用跪,要是辈份大的人跪,死的人辈小,他就收不起。

修家谱的时候,王楚汉用毛笔把他的全抹掉了,他说反正我没儿子。他种半亩田,种一季中稻,收了以后就种麦子,不种油菜。

有一个挺好的女孩,叫小莲,十八岁了,她爸她妈老骂她。满河的河水,爸爸就把女儿往水里推,她妈就在家里骂她,骂她细逼,说卖逼去。她没干错什么事,什么活都干,别人让她帮忙她也肯帮,不管谁叫她干活她都干。她爸妈不喜欢她,喜欢儿子,她有一个弟弟,从来没挨打过,弟弟总是打她。她小学没毕业就回来了。

去年她爸把她往河里推,什么事都没有就往河里推。她弟弟说,跳河去吧!淹死算了。

她爸爸死命推她,村里人抱着她,一个老太太把她牵到她家去了。村里人都议论,说这孩子没骨气,就应该跳下去。

9月份,又犯着她爸了,硬往塘里推,四五个女孩扯都没扯住。

小莲的表姐生了一个儿子,七岁,老喝凉水,不吃饭,奶奶带他上医院,看不出症,介绍到黄石,也看不出症,介绍到武汉同济医院,照出八个肿瘤。晚上他自己起来喝水,挺乖的,都是他自己,晚上喝一脸盆水,尿一桶尿。发病的时候头疼,不吃饭,没吃药治,快死了,自己不吃药又好了。真怪。他每天喝娃哈哈,是批发的,上十天批发一箱娃哈哈,他想吃什么就给什么。

百六九说他是天上的童儿托生,来转劫的,是什么神仙的道童,是不可能养大的,这样的孩子都挺乖。百六九说这孩子还要托生一家,这是来讨三万元的债的,用完三万就死了。再托生一家就功德圆满了。每年正月初五初六有童子节,念童子经。

比小莲小的小孩都打她,她打别人都打不赢,打不赢,她就哭,她妈骂她,狗婆子逼,细逼,叫你回你都不回!她妈拿了一根很长的刺条来了,使劲打她,边打边骂,八门儿死伢了你怎么留着不死!你这个狗婆子逼,你去死吧!

很多人扯,把刺条抢下来了。她妈抡起一把锄头,说要一锄头打死她,小莲就掉河里了。从桥上往下跳,平板桥,四米多高,跳下河。河里有齐腰深的水。没事,衣服全湿了,腊月二十六,冬天,大嫂把她拉起来,她妈还在骂,回家还打。

百六九是楚敏的外号。他是专门管下界的,迷信中的说法,分上界和下界。遇到难事找菩萨,叫找上界。人丢了魂就找下界的。百六九管下界,管捉生魂,他六十多岁,会看相。

小王的大哥在稻场打谷,大哥当时是治保主任,百六九路过,看见他,就说:你明年要升官了。大哥说,我明年要升,那好啊,那我今天喝酒了。大哥其实根本不信,他有肝炎,是小三阳,大三阳就没救了。他治不好,长期吃药控制。我们想他病得这么重,明年肯定没命了,还升什么官。没想到,果然,像百六九说的,第二年,他就升了村长。

村里人看地基,看坟地,都叫百六九看风水。有时是林师傅看。

撑头做谱的人外号叫老爷,牵头唱戏,向团长借了一百块钱,不还,结果他老婆就生病了,病得很重,打电话叫两个儿子回来。老婆就死了,人一落气,必须在堂屋烧往生钱,叫"买路钱",要是不烧,鬼就不让过去,这个鬼叫黑白无常。她落气很突然,没来得及烧往生钱。她第二天又活了,醒后说的话没人能懂。她快死的时候吃不了东西,来看她的亲戚就给她一点钱,她口袋里有一百多块钱,她醒来就说:钱。没人听得懂,像普通话。

老爷就去找百六九,百六九说,婆婆的寿数到了,只能活这么久。没给治。

婆婆迷迷糊糊,死了两次,后来又死了一次。老爷领着两个儿子儿媳妇,又去找百六九。百六九说,这次差不多,儿子也带了,有孝道。儿子媳妇都求他帮帮忙。百六九说,行,不过很麻烦,阳间的花名册已经去掉,麻烦。他拿一张黄纸,点着一根香在上面画符,盖上他的印章,烧掉了。说没事了,还能活几年。

真的活着,现在还活着。婆婆说,阴间那边挺好玩的。以前的书记死了,婆婆说她看见以前的书记领着一拔人,在下坡的地方拦着,不让她过,书记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

第二次死过去醒来的时候说,那边每人一间长房子,里头一口锅,下面是睡觉的地方,老太太穿的衣服全打补钉,她姨穿蓝褂,是阴间最好的衣服。书记老婆也死了,穿无袖衣服。阴间那边还挺忙的,拿着铁锹。

我姐去找过百六九,问我伯(就是我爸)的寿。百六九说,你伯没事,寿长着呢。姐说,怎么我伯老病,万一不行怎么办?以前他受苦,现在让他多活几年吧。她让百六九帮想想办法。

百六九说,也行,大不了换一个。意思是别的人死了替我伯。

他是负责抓生魂的,什么人寿数到了,他就去抓。有一次,兄弟俩去偷树,听见不停的喘气声,像猪喘气。弟弟说,哥,人家偷猪了,我们说不定能捡着猪。他们就没偷树,赶紧赶猪,赶着赶着就没猪了,也没人,什么都没有。第二天,两人从百六九那边路过,百六九说,你们昨晚上碍我的事了。以后别再多事了,再多事把你们也捉走了。

百六九,个子不高,有老婆孩子,外号没人敢当面叫,当面都叫他宋师傅。

老领导是一个老太太的外号。带七个孙子孙女。姓陈,也叫老陈。她大儿子有一儿两女,是双胞胎。二儿子有一儿一女,小儿子也有一儿一女。

二儿子去年死了,病死,一病就死,没看出症来,在河北,在外面火化。全村都知道,就老陈一个人不知道。她家的小孩都知道。她女儿在外面哭,回家不敢哭,眼睛都哭红了,老陈都不知道。

村里人都说,被迷住了。

她女婿打电话回来给女儿,说把骨灰运回来。老陈还不知道人死了。村里人商量,死的这个人有儿有女的就得给他买棺材,光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就不能给他棺材。这是指年轻的,现在也买棺材,有儿子的就隆重一点,买黑棺材,没儿子的买白棺材。

去了三个人,去杨祠买棺材。白棺两百多,上了漆三百多,苦楝木的。上午订,下午拿回家。

买棺材的人走了女儿才把儿子死的事告诉老陈。她哭得自己打自己,打自己的胸,说伤心啊,下去不得啊,我怎么不死啊,我活在世上做么事啊!看的人都哭了。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带着往生钱和炮仗到村口的桥去接骨灰,老陈的两个儿媳妇扶着她,她哭得走不动了,两个人把她拖着回家。村里人来看她,全都哭了,没有不哭的。老陈哭得厉害,哭晕倒了,休克了,赶紧上马连店买葡萄糖,打针。下午安葬。一般按死的日子算,碰到七就是犯七,,犯二七、三七、四七,都好,犯五七不好,阎王是个哑巴,不讲道理。犯七七最好。

老陈的儿子没犯七,后辈没饭吃。他儿子就得要饭,这是一个习俗。他儿子才三岁,得要一百家的百家饭,要米。他腰里捆一根稻草绳,手里拿一根棍子,他大伯抱着他,拿着一个蛇皮袋,还带了五包烟,谁给米就给一根烟。没有不给的,心好的就给一大升,他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

晚上做功德,买了一个灵屋,纸糊的,请两个道士,到家里念经,死于非命就要做功德超度灵魂。敲木鱼,打锣,念的时候放鞭炮,过天桥,在桌上放上椅子,道士在上面念经。念完经到指定的地方烧灵屋,他儿子拿着纸幡。

用锯末做的灯,叫"路灯",是给死去的人的灵魂回家照的,放在地上,溜一边,有几十个木垛,提篮里装着,边走边放,后面的人赶紧点着。烧完灵屋放炮仗,回家就没事了。

老陈的儿子都不让她种田,她非种,她怕媳妇回来没吃的。种的田不多,成天在田里腻着,不闲着,村头有小卖部,她带的七个孩子整天在那玩。

大头犯病,不挺痛的时候就哼哼说:哎哟,奶哎,我么了啊!老陈就说:伢呀,叫我么的啊!大头就打头,打完这边打那边。几个妹妹两三岁,坐成一排,大头喝完一桶水,命妹妹去给他打水,三岁的妹妹就飞快去打来一桶水。

大头爱问他妈要钱,要了钱又不舍得用。他妈出门,对他说:平,妈要出门了,你要妈吗?大头说:你给钱就行。妈给了钱,他就说:你可以走了。大头把钱拿出来给人看,十块十块的捆成一捆,零钱另一捆,他不借给人。

老陈也有钱,每个儿子都给她一点。她还种油菜,吃不完,剩的拿去卖,每年养两头猪,一群鸡。省得很,种一点菜,过年的时候不够吃,第二年就种得多多的,舍不得买菜。

王榨的婆婆都省,媳妇都不省。全村最省的是罗姐。

这五保户,全村就他一个人姓李。他跟他姐姐住在王榨,没孩子,结过婚,说他不行。跟大头奶奶老陈结过婚,又离了。老陈背着自己的一口箱子要回娘家,大头的爷爷,叫酒葫卢,在路上拦住,让她别回家,跟他一起过。那时候他家里只有一张乘凉用的竹床,村里人晚上就偷偷看这两人怎么睡觉。

五保户的姐姐家只有四间屋,叫长两间。他姐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谁住舅舅的房子,谁就养舅舅。大儿子住了,但没养他,后来那儿子又盖了房子长三间,是六间。村子里照顾他。

五保户天天都问有什么新闻,或者问,今天哪有死人的,要去看看热闹。他叫楚宗,人家说,死了,王榨的楚宗死了。他听了就哈哈大笑。他出门,人家问他上哪去,他就说,哪死人上哪去。

小时候我住的屋子埋过死人,后来做了房子。我们三姐妹睡一个床,父亲在武汉做木工,妈上二十几里地捡柴,没电灯,煤油灯,像豆那么大,鬼的手挺凉的,感觉到有人使劲捏我的脚腕。第二天晚上,鬼又来了,这回是捏我的手腕,他的手不是很凉,捏了有一两分钟。

第三天晚上,鬼不捏脚也不捏手,他的手掌在我的脸上抹,抹来抹去。到98年,我三十六岁了,我问我妈,是不是屋里有鬼,我妈妈说以前埋过死人。

又有一次,睡到半夜脸上满脸凉水,感觉有人用手指往我脸上弹水滴,真的有水。第二天洗脸,问我妈,妈说,是老鼠洒的尿。还有一次,晚上醒了感觉有人拔我的头发,不疼。

有一年,有个哑巴在我家屋檐下窗台下睡觉,"三月三,鬼上山",到了三月三晚上,他忽然怪叫起来,村子里有不少人都出来了,他比比划划,说有个女孩,这么高,弄头发,往这边,又往那边。

七月半也是鬼出来的日子,这天要泼水饭,煮熟的饭,放上一点水,给没人管的鬼吃,泼在村口。七月半还要烧包袱,把往生钱叠好,封好,写上收的人和寄的人,在家烧,有的在坟前烧。骂人的话说:抢抢抢,你抢包袱啊!你赶紧投胎吧。

我们村信鬼的多,一到七月半,村口一地都是泼水饭。鬼吃的时候人看不见,有小孩能看见,一般说小孩火焰低,能看见。

活人吃水饭,不出三天,这人就会死。

他外号叫哈巴,叫他像唤狗似的,"哈--巴儿"。哈巴最穷,小学毕业就出去打工,人长得一般,个又矮。他到北京打工,搞装修,认识一个西安女孩,长得挺漂亮,过年的时候他把女孩带回家,全村人都佩服他,女孩很白,漂亮,长头发,父母在西安做生意,老家在河南。这女孩也姓王。

哈巴每年外出打工只能养他自己,挣不了什么钱。女孩就住他家,开年又带着女孩上北京打工,没找着事干,两人又回王榨。

过一段哈巴又去打工,女孩留在他家。女孩怀孕了,没结婚就怀孕很正常,没人说闲话。90、91年以后开始这样。

女孩不会种田,她婆婆干活,她也跟着干,满头大汗,晒得红红的,干完活还洗全家衣服。

什么生意都做。做百货,一个人撑头,把倒闭的商场包下来,没多少钱。牛皮客在北京也没熟人,给了押金四千块,什么都卖。很好玩的,弄一个宣传车,每天200到300块,还请乐队,民间歌手,西洋架子鼓,他只上过两年小学,照样做生意发大财。在湖南湘潭做过,请扭秧歌的老太太,一天20块。

在浏阳那次我去了,卖手饰,把摊位弄好了就挑营业员,像挑猪似的,让她们来报名,拿身份证来,给她10块钱一天,1%的提成,自己带吃的。全是女的。我们就玩,在商场里,找一个角落打牌,打斗地主,差不多打了一个月。在浏阳百货公司一楼小厅。

后来又去黄石做,还是卖手饰,在良友批发中心二楼,挺大的,在二楼。全是假货,海尔春兰,灶具,三枪内衣,化妆品,统统都是假的,那天打假,曝光,上电视,正好那天我看生意不好,没卖。统统没收了。后来找了熟人,没罚款。那时候住在黄棉招待所,五人间。也是二十多天,进货十三块,卖一百,被人发现是假的就给他退,二话不说就退。

我没赚着,不赔不赚,有的人发财了。"安南"老卖刮须刀、随身听、磁带、收音机、照相机、打火机,他是元老了。湘潭那次有人赚了近一万,卖内衣也赚了一万多,好得不行,说"弄一泡牛屎都抢走了"。扭秧歌的二三十人,休息的时候她们也来买,说是便宜。还有洗发水,全是水货,全抢光了,上午拉一车,下午就光了。靠运气。

有个姓汪的,场场都赚十几万,大家都愿意跟他做,这两夫妻的运气好,写一手好字,广告全自己写。今年就是牛皮客做了一趟,不好做,往年正月初几就出门,今年五一过了才出门。

这和尚喜欢打扮,比线儿高档,线儿只要新的就行了,她要有档次的。她丈夫开手扶拖拉机的,今年在北京打工,在海淀搞装修。手扶是自己的,以前是大队的。她们家叫"有好网没好箩"捞得着,装不住,男的会捞,女的不会装。

老话说:三十断红,四十断绿。和尚不管,现在还穿大红的裙子和裤子,她是60年生的,都四十多岁了。她大女儿都不穿红的,穿灰的蓝的,她小女儿买了红的不穿,她就穿。周围的人说:80岁的婆婆穿红裙,落得个远望。村里人在背后议论,她不管,越说她越穿,她说,我独要穿,气死你,再不穿,够晚了。

她一年四季脸上都要抹东西,一般人只在冬天抹,用二元一袋的"可蒙""孩儿面"就行了,她要抹"小护士",夏天要抹花露水,香喷喷的。她的头发是到马连店烫的,十块钱,半长的卷发,盘起来。线儿火从来不弄头发。

她穿鞋从来都要穿皮鞋,高跟的,什么衣服时髦买什么,没钱就借,村里有钱的人她都借遍了。还贷款,信用社、基金会,哪个人好说她就找哪个借。有时借200,她找她妹也借了500,不让丈夫知道,不还。

王榨田地少,没吃的,每晚都有人去小偷小摸,86年严打,村里的小孩偷了两个手扶的轮胎,回家就给了和尚的丈夫驼子,碰上严打,判了两年。村里的民兵连长带着严打的人,说开他的学习班,去了就没回来。

她丈夫被抓走的当天晚上,小王的大哥,天不收就上她家去了。我生女儿的时候她老来玩,我一个人在家,每天上午她就来跟我聊天,她不怕人知道。

她说王榨这么大,丈夫坐牢后,只有两个男的不想她,全王榨的男人差不多都想她。她丈夫坐牢前她没跟过别的男的。出事的当天,天不收就去了,那时候他是生产队队长。那天晚上,她骂天不收,说驼子犯事了,队长也不帮忙,还好意思来。

驼子家没地方住,住在生产队的保管屋里,本来是放稻谷的,后来生产队解散了,就让她住,在干渠的那边,外边,不在村里,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她家挺热闹,她丈夫不在家,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都上她家打牌,打扑克,三打一,挺时髦的,有对象没对象的都上她家打牌,每天晚上像开会似的,天天去。打牌是借口。

村里人都说,这村没一个童男子。

每天都有人去,玩得夜深了,走的走,留的就留下来。打牌的时候使眼色,有的是兄弟俩一起留。村里有二十多个小伙子。小王的弟弟,叫四伢,那时还没结婚,他妈也看着他,结果没看好,也去。白天收棉花,晚上打夜工,他妈妈就看四伢老上和尚家,四伢让队长跟家里说,晚上打夜工,他妈等四伢回家,等到一点多,还没回,就上大哥家问,说打夜工怎么还没回,大哥说,根本没去。我婆婆就上和尚家去了,在外面叫的门,不能闹,一点都不能闹,闹出去就很难找对象。我婆婆把四伢带回家,四伢跟他妈说:妈,好妈,莫作声了,别说!这是婆婆跟我说的。

和尚的丈夫没在家的时候她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她原来有两个女儿,丈夫做了结扎,中间打过一次胎。跟她搞的全是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子,她生了孩子谁来照顾她啊,人家还要找老婆呢!

和尚抽烟,村里好多女的都抽烟,抽龙香牌,软的一块五一盒,硬的两块一盒。和尚这个外号是她小时候取的,好养。

她怀孕了就到县城打胎,又怀孕了,就上丈夫的监狱,在湖北沙市,去了一趟,住了两天。老爹爹老在家里看着她,不让男孩们上她家。有一次,那个男孩上她家,白天,老爹爹推门,推不开,门拴着,老爹爹使劲敲门,就是不开。老爹爹就拿个棍子打门,她只好开门,门一开,老头就拿棍子赶那男孩,和尚就骂她老爹爹,说,老不死的!老畜生!老儿!哪个要你管这些闲事!骂老儿是最侮辱的。

很多人说和尚生的那个男孩是四伢的孩子。她在家生的,接生婆帮接生。生下都说像四伢,我婆婆让人抱出来看,看了三次。

村里谁都知道那些小伙子都跟她睡过觉,不过后来都找着老婆了。

她最后一个孩子,第四个,儿子,像三类苗的哥哥,外号叫河南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没人的时候河南人就偷偷看着这孩子笑。去年河南人在河里游泳,木香在河边洗衣服,她在边上喊,侉子侉子,我以为你是细狗,动作都像。我们在上面偷偷笑,她说她都忘了。

和尚的丈夫也知道。他坐牢回来,回到武汉,我们村的牌圣当时在省委大院当木工,他从头到尾跟她丈夫说了。回家的当天晚上,她睡小床,丈夫睡大床。叫驼子,人还算乐观,他说,我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知道那两个儿子不是他的。

开手扶的,驼子最早,别人都盖上楼房了,就他还是瓦房。挣的钱和尚全花光了。两人成天打,晚上打。

和尚还最会吵架,拿张椅子,坐在门口,边梳头边骂,慢慢骂,不慌不忙的,说,我就是喜欢穿,你不给钱,不如人家,你这个鸡巴。有时她边骂边哭,说,过路你就被车撞死,过河落河死,过江落江死,出远门被人打死,没用,不会挣,家里没钱花。她丈夫脾气好,每次骂都不吭声。他把他的钱自己放在抽屉锁着,和尚偷钥匙打开,偷偷拿钱花,还偷烟抽。他开手扶,每天十几家,有时给他硬盒的龙香烟,她就偷。

现在她女儿出嫁了,她也当外婆了,四十岁就当外婆。以前男人都给她钱,她有很多钱花,现在连抽烟钱都找她女儿要。她女儿找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人家,男的以打牌为生,没手艺,没事干,外号叫"大师"。她大女儿二女儿都上广州打工,她自己没什么钱了,现在还喜欢打扮。

我堂姐死的时候才十九岁。那时候是大集体,有基建队,很多女孩在乡镇干活,插秧。有八个女孩想集体投水,跳河,后来只有三个人跳,约好的几个没去。政治夜校。前一年喝药的是狗子,二十六岁,也在夜校,他们谈恋爱,二娘不同意。堂姐长得不错,高中毕业,狗子家境不好,又大这么多岁。

插了秧,收割油菜的时候,那天早上我放牛,我姐在薅田,妈在稻场上喊:桂哎,你回来哎。她带着哭腔,我以为是爷爷死了,赶紧回家,到家才知道是堂姐死了。在大岭乡投的水塘,没多深。

冬梅是六五年生的,三十多岁了,线儿和尚还说别人坏话,冬梅从来不说别人坏话。她生得一般,也打扮,没上初中。她跟线儿的丈夫好,被线儿抓着了。她又跟四伢的岳父。这岳父在三叉口开了个店,什么都卖,冬梅丈夫在那修表,还修无线电,她在那摆了个菜摊,后来又不摆了。那老头六十多岁了,她丈夫上武汉,老头晚上就上她家,她跟婆婆同一个大门,小叔子也一起住,她住里头的两间,老头晚上来,让她婆婆抓住了,男的下跪,婆婆说要告他,后来男的给了两千块钱,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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