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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位于小街桥边上的“大江南”饭馆,小舞台上,一群俄罗斯青年半裸美女在跳着半色情的傻舞为食客们助兴,朋友刚刚吃完饭,有一半人喝得半醉,大家正扶老携幼地商量着再去哪里,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集体无意识又一次到来了,谁也没主意,去哪里?去愚公移山吧,那里的人我们认识一大半,还有九折卡,或者去幸福花园也行,我们在那里还存着一瓶酒,我们可以打台球,锄大地,如果这两个地儿去得烦了,我们还可以再去一个可以胡闹的小饭馆,总之,不能散去,绝不能散去,一散去,我们就会面对自己的一堆麻烦。

可是,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成!

少废话!来来来!一定要聚,不能散,不能走,谁也别走,怎么能走呢?瞧,大家喝得那么醉,那么醉,姑娘们都晕了,我们也晕了,可是,这不是很好吗?很温暖,搂搂抱抱,谈爱情,谈那些顺嘴而来的爱情,谈文学,谈有关文学的一切,说别人的坏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有多么痛快!一天连着一天,睡醒就打电话,聚会,永远是聚会,从白天一直到深夜,最深的深夜,我们聚得快病了才散去,像游魂一样散去,钻进出租车,游向更深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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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芥茉坊!”建成转过身来对我说,“走走走。”

我原地转身,跟着大家从走廊里鱼贯而出,一直奔向位于三里屯南街的芥茉坊,那是一个酒吧,吧主叫冰冰,脑袋长得像一粒大芥茉籽儿,两只眼睛像两只小芥茉籽儿,为人热情好客,经常忘记老板身份,参与酗酒,喝着喝着就会自己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瓶烈酒说:“喝呀,喝呀,这瓶是我请的!”

芥茉坊里人不多,但我们一到,半间屋子就满了,四处转一转,找到座位,大家把外套脱掉,在靠窗子的一圈沙发边,歪七扭八地坐下,要了两瓶红酒,每人一个空杯子,第一杯酒喝下去,大家才安稳下来。

有人反应音乐太吵,我去柜台边上叫服务员换了一盘CD,不料是一盘HI-POP,更吵,我坐在柜台,从服务员递过来的CD夹子中挑音乐,却被一个卖盗版DVD的小贩叫住,于是从他那里挑了十几张,此刻只见大庆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五十串羊肉串,他四处分发,顷刻间便被大家吃得精光。

我走到街边,站在那里看行人,从兜里掏出电话打给王芸,王芸已睡下了,说明天还要录节目,晚上就不过来了,我又喝了两口酒,感到有点失落,又觉得有点饿,于是走到羊肉串摊儿边上,又要了五十串羊肉串,在等的时候,想抽烟,就走到马路对面的烟摊上买,我抽着烟往回走,却见一个姑娘熟悉的背影,正是姚晶晶,她也站摊儿边等羊肉串,小贩用扇子一扇烟,她就往后躲,差点踩住我的脚。

“姚晶晶,晶晶,晶晶。”我叫她。

她一回头:“是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上拿过烟来抽了两口,还给我:“等了半天都轮不到我,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一气儿要了五十串,还没烤完呢。”

“是我要的!要不你先吃我的?”我说,忽然觉得后背被拍了一下,一回头,是大庆:“马路边上嗅蜜,可以呀!”

又对姚晶晶说:“别理他,吃完他的羊肉串马上就走。”

姚晶晶说:“我们早认识。”

我一指大庆:“这是大庆,”反手一指姚晶晶,“这是姚晶晶。”

大庆说:“哥们儿出来买包烟。”

“我这儿有。”我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大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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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拉着姚晶晶回到芥茉坊的时候,只见大庆正眉飞色舞地对大家说:“周文这孙子一边吃羊肉串一边嗅蜜,哥们儿刚看见的,你们看,这不是把人给带回来了。”

我向大家介绍:“这是姚晶晶。”

“干嘛的?”建成问。

“混写字楼的。”姚晶晶说。

“比我们搞艺术的强。”建成说,“来,干一杯。”

“我那边还有朋友。”姚晶晶伸手指马路对面的一个酒吧。

“那也得喝完再走啊。”建成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劝带哄地让姚晶晶喝了一杯红酒,接着又是两杯烈酒,我跟大庆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姚晶晶已经被灌得四脚朝天地倒在沙发上了,我和大庆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建成就是有这种本事,三下五除二便能让一个看起来好端端的人顷刻间原形毕露。

一会儿,姚晶晶那边的人过来找她,眼见着她在这边闹得高兴,就把她的东西拿来,然后就走了,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只见姚晶晶自己正伏在桌上往杯子里倒酒呢,我一看,这下她可喝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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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发亮的时候,我们才散场,我送姚晶晶回家,她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她胡乱指路,一直指到八宝山,然后才告诉我,她家以前住在这儿,现在早搬了。

“搬哪儿去了?”我问。

姚晶晶出溜一下,钻到椅子下面:“不知道。”

我只好把车往回开,她又说她住北海,我开到北海,她这才冲我神秘地笑着,说:“我姥姥家住这儿。”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自己爬到后座上睡着了。我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停了车,问她在哪儿上班,她说:“兆龙饭店。”

于是,我把车开到位于长虹桥边上的兆龙饭店,再问她什么,她又支支吾吾,我干脆在兆龙饭店十四层开了间房,把她扶了上去,她在电梯里就说想吐,一进客房门,便开始吐了起来,吐了我一身,情形十分狼狈,刚才客房部的人大概看我们像一对野鸳鸯,也不问我们,就默默地开了一个双人间,房子很小,中间一张双人床,床边是明晃晃的穿衣镜,完全能把床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于是我把她放到床上,去洗手间洗澡,一会儿,她冲进来,趴在马桶上就吐,然后自己翻回床上,我洗完澡,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就倒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一趟趟地去洗手间吐,她是那种吐法,每一趟就吐一口,然后就跑回来接着睡,一会儿,我听到她又起来,似乎在房间里找什么,等我仔细看时,不觉叫苦,只见她打开了小冰箱,正一个人喝冰箱里小瓶装的烈酒。

再过几个小时,姚晶晶的电话响,她开始接电话,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一会儿说她在同学家,一会儿又说她在上班,一会儿还很严肃地用英语说:“我在开会,请别打扰。”

不幸就出在电话上,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在说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只见她拿着我的电话在打,一边打一边哈哈大笑,像是遇到了什么熟人,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我听到她在有滋有味地和袁晓晨攀谈,这下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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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姚晶晶要电话,她还不给,跟我闹了半天,才把电话给我,我“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袁晓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你在哪儿?”

“在一饭店。”

“什么饭店?”

“兆龙。”

“你干嘛呢?”

“我睡觉呢。”

“跟姚晶晶睡呢吧?”

“没有,她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你呢?”

“我?”

电话响了两声,没电了,我顿时就颓了,片刻,姚晶晶的电话响起,姚晶晶接了,听了两句,开始对骂:“你丫才王八蛋呢,我什么东西?我什么东西你哪儿猜得着呀?哈哈哈哈——”

我赶紧抢过姚晶晶的电话,“喂”了一声,里面先是特别安静,接着传出一阵沙哑的哭声,然后是袁晓晨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呀你?”

这一下,我万念俱灰,只好说:“这事儿现在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然后挂了电话。

姚晶晶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披头散发地问我:“袁晓晨有病吧,骂得着我吗?她骂我干嘛?”

我点着一支烟,坐在床上,一愁莫展,姚晶晶的酒劲儿也醒了一半,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围着一块小浴巾回来,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我喝多了,一年多没喝过这么多了,太丢人了。”

一会儿,她向我要了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咳了起来,半天才止住,问我:“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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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乱到这个地步,看来凭人力是无法解决了,我索性伸手搂住姚晶晶,跟她说话。

“哎,你上班吗?”

“上着呢,不过今天是星期六,休息。”

“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行,昨天晚上饭也没吃,就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蛋糕还没切呢,怎么就跑饭店开了间房呀?”

“你说你在兆龙上班的,我就把你拉这儿来了,结果你吐了我一身,你看,衣服还在那儿。”

“我说我衣服上怎么那么恶心,原来是我自己吐的。”姚晶晶侧着脑袋像是使劲想着什么,半天,无力地摇摇头,“全忘了,我就记得我吃羊肉串,跟你一朋友干杯,别的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人是一胖子,是不是?”

“建成,就是他把你灌醉的。”

“是我把他灌醉的吧?”

“出来的时候,你们俩全醉了。”

“噢。”姚晶晶用手抓了抓头发,“我头疼,算了,房都开了,估计得一千,睡吧。”

她靠着我躺下,忽然问我:“你还跟袁晓晨好着呐?”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都乱成这样了,谁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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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那里想了一想,无计可施,一想到回家也不过是大吵一场,心里就烦,我把手里的烟头儿熄灭在烟灰缸里,出溜到床上,仰面睡去,忽然,我想到袁晓晨可能杀过来,给我们来个捉奸在床,那不就更乱了吗?但是回去呢,要是我回去,袁晓晨同样过来,看到姚晶晶一个人在这儿赤身裸体地躺着,效果不是一样吗?要是我回去,她没动,但盘问我细节

,这事儿也难说清楚——就这样,我脑子里乱烘烘的,七想八想着,竟然破罐破摔地睡了一小觉,再一醒,只见镜子里,我和姚晶晶身上的围巾都开了,完全是全裸,又看了两眼,不争气的性欲忽起,而此刻,姚晶晶也竟一小觉醒来,也从镜子里看到了我,她起初是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接着又睁开,我们俩通过镜子对视,她转过头,看着我,我想我说不清那酒后乍醒所带来的瘫软而迷离的感觉,但的的确确具有一种色情催人的号召力,我们都浑身滚烫,又是旧情重逢,怎么说呢,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是没能抵抗住诱惑,那感觉像是有些身不由己,又像是不管不顾,又盲目又冲动,总之,我们恍恍惚惚地被色情冲昏了头,乱搞了一气,加上旁边是镜子,也就是说,就跟四个人在一起混战似的,一切失去控制,可气的是,事后我洗澡的时候,姚晶晶还发出尖叫,说是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连客房门都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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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估计是做了一个对自己极不利的噩梦,还好,由于睡得沉,没能记起来,身边的姚晶晶睡得正香,我推了她一下,没有反应,看来一下也叫不醒,我犹豫了一会儿,呆不住了,下了床,咬紧牙关,硬是穿上臭气熏天的衣服,狼狈地出了门,在楼下,好说歹说也没能要回身份证,只好交了两天的房钱,等着姚晶晶退房的时候再说,我来到停车场,抱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开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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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乱成一团,我知道,我失控了,想必大家也都失控了。

我懂得失控,白日梦者的通病,因为梦想与现实之间,仍有一块空地可供人游荡,因此,现实者与梦想者便有了一个叫他们一同失控的约会地点,这是一个残酷的地点,惟一叫人欣慰的,那就是,失控过后,两者都会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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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袁晓晨可能会离家出走,这样一来也好,反正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留给时间去处理,听天由命算了,可惜我一进门,发现袁晓晨正在一个人看打仗的DVD,从散乱在地上的碟片上,她已经看了不少个,除此以外,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整洁、干净,其实就是袁晓晨放一把火给烧了,我也不会惊奇。

我走到洗手间刷牙,换下脏衣服,又冲了个澡,回到客厅,袁晓晨没搭理我,于是我走到书房,刚坐到靠背椅上,就听到背后传来电影结尾的音乐声,接着,后背“咚”的一声巨响,我一回头,袁晓晨正把第二只拖鞋向我扔来,正中我的脸部,还没等我生气呢,她一蹦三尺高地冲了过来,上来就要动手扇我耳光,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另一条也抓住,我们俩就这么僵住了,我看到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半天才说:“你放开。”

我松了手,袁晓晨后退了几步,走出书房,溜到客厅,片刻,一只电视机的手摇儿直飞过来,我赶紧躲到椅子里,手摇扔在电脑显示器上,发出脆响,趁她再拿别的东西,我飞身而起,把书房门撞上,顺手把门锁锁上,这才喘了一口气。

门被踹了几脚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我打开房门,发现袁晓晨就瘫坐在门外的地上,浑身发抖。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靠着门,点燃一支香烟。袁晓晨抬起头,竟冲我冷笑一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在这种恐饰的气氛中,我当然不能说不信。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看怎么办吧。”

“我先用剪子扎死姚晶晶,再用毒药毒死你,再放把大火把你烧没了。”她一边想像着,一边喃喃自语地说,腔调又恶毒又好笑,我看她是因强烈的刺激而开始胡说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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