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鹅的味道
曹原又要上镜了,这回是去上海在一个什么创业与创意电视大奖赛上当评委,来替他收拾行装的施颖把两套西服分别挂在衣柜敞开的两扇门上,又把几件衬衫、几条领带逐次举到西服前比量,一边审视搭配效果一边对曹原说:“再提醒你一次啊,别一兴奋就管不住自己,又满嘴脏话出来了。”
“我什么时候满嘴脏话了,都是偶尔冒出来一两个词,画龙点睛用的。”
“那也不行,你就没有其他画龙点睛的方法?比如手势、动作之类的?”
“傻不傻啊那样?”曹原靠在床头笑着说,“其实刚开始我也特紧张,生怕一不留神漏出个脏字什么的,后来发现说了也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反而别有一番奇效,我说完就感觉特爽,主持人、嘉宾还有现场观众听了也都感觉特爽,这不是共赢是什么?”
“要真那么好,为什么播出的时候都给删了?可见你那些脏话很不文明,你不嫌有损自己形象,人家还怕影响电视台的形象呢。”
“那我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了,反正有电视台把关,该删的他们自然会删的。”
“那直播怎么办?”
“你怎么总觉得我那样是丢人现眼似的,我那叫风格!风格,明白吗?当初不是你一再要我塑造自己的风格吗?叶公好龙!”
“言辞犀利不等于说脏话呀,性情中人也不能随便骂人呀,你啊别太牛了,小心激起民愤被人家集体封杀,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牛!”
“我怎么就不能牛啊?别人牛,要么是因为他有个有权有势的爹,要么是因为他上过一所有名的大学,要么是因为他进了一家有名的大公司;我牛,就因为我是我!”曹原又来了牛脾气。
施颖并不睬他,倒像个斗牛士抖开斗篷一样展示两套西装:“哎,这样配好看吧?你记住哪件衬衫配哪条领带,别弄混了。”
“不好看。”曹原把脸扭向一旁,“领带太素了,老气横秋的,就算不能太花哨,条纹的总可以吧?”
施颖一屁股坐在床上:“曹原,你现在怎么总和我较劲啊?!我说什么你都偏要反着来。”
曹原也来了气:“说反了吧?是无论我怎么样你都看不顺眼,私下就咱俩的时候还无所谓,当着外人的面你也对我说三道四的,不这样显不出你水平特高是吧?还是想显示你和我的关系特殊?”
施颖很委屈:“许克是外人吗?郝哥是外人吗?九帮网的员工也都是外人吗?”
“当然!天底下除了你和我,其他人全都是外人!”
这话让施颖顿时感到一股久违了的暖意,她低下头,不想让曹原发现她眼圈红了,柔声说:“现在就我们俩,可你照样和我吵。”
曹原也软下来,用脚尖轻轻触碰施颖,说:“是你先挑起来的吧?这叫官逼民反,我是正当防卫。”
施颖狠狠挠了曹原脚心一把:“哎,我还是和你一起去上海吧。你上电视都是我安排的,PR和Marketing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范围。”
曹原叹口气:“还是避避嫌吧,戈卫星和另几家投资人都对咱俩的关系挺敏感,就别老出双入对的了。”说完就凑过来搂住施颖的肩说,“行啦别收拾了,抓紧时间,明后天我可都不在。”
施颖捂住鼻子眉头也皱起来:“唔好臭,你有没有漱口呀?!”
曹原把手心贴在鼻尖上哈一口气闻了闻:“正常啊。你以前从来没嫌过我,现在不仅看我样子不顺眼、听我说话不顺耳,就连闻我都不顺鼻子了。”施颖还是头一回听到“不顺鼻子”这种说法,笑了,但马上就感觉有些沉重,难道情感真可以通过大脑中的某个开关来控制这些感官?看来爱情不仅让人盲目还能让嗅觉选择性地失灵,但此刻自己的嗅觉怎么又突然恢复正常了呢?曹原拱一下施颖:“哎,别找借口,是你本来就不想要吧?”
施颖僵着没动:“本来挺想的,但你老和我吵,闹得都没情绪了。”
曹原着脸笑:“这你就不懂了,告诉你一个真理,男女之间的一切矛盾和争吵都是在床上解决的,只要一上床就任何问题都不存在了。”
施颖盯着曹原的眼睛问:“你可以先把任何问题都当作不存在,只要能上床。对不对?”
航班又晚点了,曹原进到酒店房间时已经十一点多,施颖在电话里得知他终于安抵上海便放心地睡了,他虽已身心俱疲但清楚自己每到一处新环境是肯定不能轻易入睡的,便打开电视又打开电脑,想把自己耗得实在撑不住再上床。他正拿着遥控器把所有频道扫一遍,MSN已经自动登录成功,他瞟一眼联系人列表,已经没几个人在线,但其中有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艾琳。他点开艾琳的对话窗口,看到了那张头像,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盯着这个头像,但也仅仅是盯着而已。盯了一会儿,曹原又把电视频道一通乱换,但找不出任何内容可以转移他的心思,他瞟一眼MSN,艾琳还在,他就改在网上闲逛,先看九帮网再看新浪新闻,再瞟一眼MSN,艾琳还在。“这样下去不行,非成毛病不可,被她冷淡一下就能下狠心删除她了。”这么想着,曹原的手指伸向了键盘。
离离原上草:你好!这么晚还没休息?
Aileen:您好!我还以为您永远不会和我打招呼呢。
离离原上草:呵呵,好像凡是主动加我的人也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
Aileen:没错,是我主动加的您,但好像是您主动给我留MSN的吧?我以为您希望我加您。
离离原上草:呵呵,这么晚还没休息?
Aileen:您不是也没休息吗?
离离原上草:呵呵,你好像经常熬到很晚?
Aileen:您不是也经常熬到很晚吗?不然怎么会知道我经常熬到很晚。
离离原上草:呵呵。
Aileen:您怎么老呵呵,您的口才不是一向很了得吗?
离离原上草:没有吧,咱们好像只见过一面,那次我好像说了不到三句话。
Aileen:没错,您好像对我特别优待,从来惜字如金,无论是当面还是在网上,您对他人却从来都是侃侃而谈、字字珠玑。
离离原上草:没有吧,咱们还在什么场合见过吗?
Aileen:应该说是我见到您但您没有见到我。那次在东方广场的九帮网融资发布会,我也去了,不过您不可能留意到我。
离离原上草:哦,难怪,那次我确实大放了一通厥词。
Aileen:我还在网上看了所有媒体对您的访谈,还有您参与的所有节目,看了不止一遍,确切地说,是无数遍。
离离原上草:呵呵,无数还确切?不仅不确切而且很夸张。
Aileen:信不信由您,反正是很多很多遍。
离离原上草:别老您啊您的,我没比你大多少。
Aileen:您比我大三岁,确切地说,是三岁五个月。
离离原上草:呃,你是克格勃还是中央情报局的?还是摩萨德?
Aileen:您忘了我是做猎头的?搜集背景资料是我天天干的事,每天都要看很多份resume,写很多份candidate profile。虽然我没看过您的resume,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替您起草一份,保证内容翔实、准确无误。
离离原上草:呃,我有点发毛,你好像已经把我了解得底儿掉了。
Aileen:没错,我对您了如指掌。
离离原上草:这可不好,你想如果有个人躲在暗处把你了解得一清二楚,会不会很不舒服?
Aileen:那要看这个人是谁,如果是您,我会非常乐意。
离离原上草:您啊您的让我很不自在,不就才比你大三岁嘛。
Aileen:尊称您不是因为您岁数大,而是因为您岁数这么小就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当然也因为您是我们的客户。
离离原上草:哦,那请问对美女有没有什么特定的尊称?这样我也可以让你不自在。
Aileen:您已经让我不自在了,如果我只是因为容貌才赢得您的尊重,还不如不要您的尊重。
离离原上草:那是因为你不让我了解你,我只能以貌取人。
Aileen:是您不愿意或者不屑于了解。
离离原上草: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美貌既可以使人趋之若鹜,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敢和你说话更不敢和你见面,连正视你的眼睛都不敢,怎么可能了解你呢?
Aileen:所以,是您不敢了解我,而不是我不让您了解。而且,我也没有和您见面也没有和您说话,怎么就对您非常了解了呢?
离离原上草:你不可能已经对我非常了解,更谈不上了如指掌,那些访谈节目上的我都是面对媒体和公众的我,只是一些表象,并非真正的我。
Aileen:那怎样才能了解到真正的您呢?您有什么建议吗?只要您提出来,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去争取,我真的非常希望能了解真正的您,当然也希望您能了解我,了解内在的我。
离离原上草:你忽悠我呢,我有自知之明,以你的条件,肯定有数不清的人巴不得在你面前展示自己,也巴不得了解你呢。
Aileen:您是在委婉地提醒我应该有自知之明对吧?以您的条件,肯定有数不清的女孩儿巴不得在您面前展示自己,也巴不得了解您,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离离原上草:这么说你和我倒有些相像,都很善于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忽悠我,看着你的头像我就自惭形秽,你怎么可能关注我?
Aileen:对于只看重我的容貌的人,您觉得我会动心吗?就像对于只看重您的财富的人,您会动心吗?
离离原上草: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动心了,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Aileen:怎样才能让您相信呢?如果您现在指定一个地点,无论多晚多远我都会赶过去,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吗?
离离原上草:哈哈,如果我在北京肯定就上你的套了,傻乎乎跑到什么地方等你等到天亮,哈哈,幸亏我现在不在北京。
Aileen:您现在在哪儿?
离离原上草:不是刚说你的美貌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已经被你拒到千里之外了——上海。
Aileen:那您哪天回到北京?
离离原上草:哈哈,还非要骗我一次不成?这样吧,如果你明天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Aileen:明天?我去上海见您?您住在哪个酒店?方便说吗?
离离原上草:新锦江。哈哈,你大概想找一个离我的酒店越远越好的地方,让我白跑一趟吧?
Aileen:新锦江,是在长乐路上吧,从酒店出来往左手走没多远路对面有一家真锅咖啡馆,不知道还在不在?
离离原上草:我不知道,还没在附近溜达过。
Aileen:您明天什么时间有空?
离离原上草:我当然不能说只有早晨有空,那就让你有借口不来了,我也不能说很晚才有空,那样只会害得我自己深更半夜在外头等你。我明天下午在电视台当评委,大概傍晚结束吧。
Aileen:好,我现在就查一下机票情况,明天晚上六点或七点和您在新锦江旁边的真锅咖啡馆见面,如果您有什么变化请随时打我手机,您有我手机号吗?
离离原上草:我得查一下。
Aileen:行了不难为您了,我告诉您吧。我相信您肯定不会随身带着我的名片,也肯定没把我的号码存到手机里。
曹原彻夜无眠,倒不是因为择床,这时候他无论躺在哪儿恐怕都睡不着。他围绕着前因后果思来想去但毫无头绪,首先是前因,他想不通天仙一般的艾琳怎么会对他动心,看上他一千多万美元的身价?但那是虚的,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现;倾慕他的成就、名声和才气?那些更都是虚的,永远变不了现;相中他未来的前途?那可真成了拿青春做风险投资,若论及在这方面的胆识和眼光,恐怕没人能和施颖相比。想到施颖就自然想到了后果,而“后果”与“不堪设想”似乎已成固定搭配,也就注定设想不出什么。到后来曹原就很希望这只是个玩笑而已,玩笑自然不需要前因也谈不上后果,就看谁沉不住气当了真,对,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一场美丽的梦境,这样念叨着曹原总算打了个盹儿。
俗话说噩梦醒来是早晨,曹原美梦醒来已是中午,他忙里偷闲仍登录上MSN,艾琳果然像往常一样挂在上面,显示状态是“外出就餐”,曹原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关上电脑便出了门。
下午在录影棚里曹原始终如同梦游,主持人一再把焦点引到他身上指望他的点评能一扫节目的沉闷气氛,但曹原实在有负众望,一反常态只说些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既无挥斥方遒的霸气也无指桑骂槐的匪气,一旁观看的制片人忍不住对栏目主编抱怨说这期节目的设计有问题,至少在嘉宾的遴选上考虑不周。这样不温不火地录下来倒也顺利,没有任何场面失控或需要重录、补录的地方,所以结束得挺早。主办单位有口无心地要留众嘉宾吃饭,众嘉宾都真心实意地谢绝,曹原更是只说了句有约在先抽身便走。
回到酒店房间曹原马上打开电脑,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艾琳依然像往常一样挂在上面,显示状态是“忙碌”,曹原立刻生出一股无名火,咬牙切齿地要把艾琳从MSN的联系人名单上删除掉,他正在考虑是否要在删除之前痛痛快快地冲艾琳撂下几句话,忽然弹出一个对话窗,艾琳的消息来了。
Aileen:你在哪儿?回到酒店了?
离离原上草:请问,你在哪儿?
Aileen:在真锅咖啡呀,刚到一会儿。
离离原上草:哈哈,巧了,我也在真锅咖啡,怎么没看到你?
Aileen:真的?让我找一下……
Aileen:没看见呀,你在哪个位置?我打你手机吧。
离离原上草:你是在长乐路上的真锅吗?不会是在亚运村那家吧,或者你去的是假锅?哈哈。
Aileen:当然啦。你以为我没到上海?你以为我在骗你呀?
离离原上草:还装,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哈哈。
Aileen:好,我证明给你看,现在上海正下毛毛雨,长乐路上堵车,刚才来时淮海路上已经开始堵了。
离离原上草:哈哈,浦西这些地方一年到头堵车,梅雨季节当然总在下雨,网上一查天气也能知道。
Aileen:气死我了。还有,刚才路过新锦江门口时看到好几辆旅游大巴,正在卸行李,好像刚从机场接的什么旅游团,全是日本人吧大概,也可能是韩国人,不知道你回来时还在不在,要是还在你就死定了。
Aileen:?
Aileen:你在吗?下楼找大巴去啦?
Aileen:你到底在不在呀?就算刚才下楼了现在也该回来了吧?惭愧得无地自容了?好啦我不跟你计较,快快现身说话。
Aileen:你这样很不礼貌知道吗?
Aileen:太不像话了,怎么连手机都不接呀?难道是在洗澡?见我之前还要沐浴更衣呀?
Aileen:没想到你是这么无聊的人,把我从北京骗到上海来能证明你什么呢?证明你有魅力?除了证明你的无聊,还证明我一直是痴心妄想。
Aileen:好了,我要去虹桥了,你要是改变主意想见我就打我手机吧。
艾琳没去成虹桥机场,她刚发出这条消息曹原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合上笔记本,艾琳冲曹原一笑:“现在相信了?”见曹原还是一副恍然如梦的样子就又说,“先喝点东西吧。”
曹原看一眼艾琳面前摊着的杯子碟子,问:“你点的什么?”
“蓝山咖啡,要在平时我会喝茶,可今天太辛苦了,昨晚也没睡好,所以只能靠咖啡振作精神面对你的考验。”
也同样要了蓝山咖啡之后曹原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琳:“你怎么改口了?不再‘您’啊‘您’的了。”
艾琳又是一笑:“昨天说‘你’不自在,今天说‘您’不自在。”
“是吗?一夜之间这么大变化啊。”
“对呀,昨天和你隔得很远,今天已经和你很近了。”艾琳瞟一眼曹原,低头抿了口咖啡,又说,“我指的不只是空间上的距离。”曹原“哦”了一声。艾琳扬起眉毛迎视着曹原的目光,说:“你也变了呀,昨天还声称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呢,现在倒死盯着不放。”
曹原忙把视线移开,同时转移话题:“你好像对上海很熟悉。”
“我在这儿念了四年书。”
“哦,哪所大学念的?”
“这么刨根问底呀,我又不打算到你们九帮网混饭吃,不需要向你提供简历吧?”
“你不是希望我了解你吗?”
“我说的是希望你能了解内在的我。”
“不说就不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名校。我也不是名校出来的,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
“华师大!满意了?”艾琳摆弄着手机上的装饰链,说,“我已经发现了你的另一面,别看你比我大三岁,你的心理年龄却比我小三岁都不止,男人不管多大都还是小孩。”
“是吗?看来你不仅了解我,还了解很多男人。”话已出口曹原又觉得有些唐突,转而问,“你真的一点都没怀疑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你没给新锦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真住在那儿?”
艾琳摇头:“为什么要打?无论得到什么答案反正我也都会飞过来,坐在这里等你。”
“你就这么信任我?”曹原很是感动。
“和是否信任你无关,我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艾琳又瞟一眼曹原,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曹原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看是施颖打来的立刻有些紧张,想起身走远一点手指却已经不听使唤地按了通话键。施颖问:“你在哪儿呢?我在MSN上给你发了好多消息怎么都不回啊?”
曹原侧身坐在一小半椅子上,竭力装作自然地说:“哦,我在外面,忘了关MSN。”
“吃饭呢?和什么人啊?”
“几个朋友。”
“都谁呀?”
曹原犯愁了,他的朋友施颖都认识,更不能说是媒体,急中生智说:“也都是做网站的,刚才节目上认识的。”
“哦。节目录得怎么样?顺利吗?没骂人也没说脏话吧?”
“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没什么事吧?那我先挂了。”
曹原收起手机冲艾琳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是同事。”
“我知道她,上次在东方广场的活动是她主持的,口才很好,很能干。”艾琳一脸平静,“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好像很默契的样子。”
曹原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就势喝口咖啡才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什么都瞒不过她,她从一开始就把我看得透透的。”
艾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说:“我不想看透你,我只想看着你。”
“真的?”曹原笑了,“想看我还不容易,可都好几个月了咱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我每天都在看着你!”
曹原又笑笑,满脸的不以为然。
“觉得我言过其实?以为我在信口胡说?”艾琳从电脑包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曹原说,“看完你就知道了。”
纸上打印的乍一看像是份表格,仔细一看只有不规则的两栏,左侧的窄一些,是由远及近按顺序排列的日期,右侧是或长或短的语句,有的是一个日期包含多条语句,有的是一连几个日期对应的语句都相同,最早的日期是今年1月22日,只有一条语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鹅”,第二天就有好几条,而第一条是“最长的一日”,曹原忽然明白了,他接着往下看,越看心里越热,直到翻完几张纸看到最后的日期是昨天,最后一条语句是“祸从口出,病由心生”,他抬头惊愕地望着艾琳,感动得说不出话,手指摩挲着那几张纸,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是你整理的?”
“嗯,你可以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我没记下来的,不过我相信即使有也不会很多,漏掉的只可能是我不在线的时候你改了又改的签名。”
“其实我在MSN上的签名大都是随便写的,信手拈来,有感而发,写完也就忘了。”
艾琳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半杯咖啡,轻声说:“五个多月了,我每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遍你的MSN签名,周末、春节、五一长假也都只要有空就挂在MSN上,起初还盼着哪一天你会忽然和我说话,后来就只是看你的头像、看你的签名,我把你的每一个签名都当作是专门写给我看的,我就这样每天看着你,看着你写给我的话。”
“你准备一直记录到什么时候?有没有打算哪一天要让我看到你记的这些?”曹原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东西。
“这是留给我自己看的,从你MSN的签名上我可以知道你的喜怒哀乐,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又有什么进展,是否顺利,每当你开心我也一起开心,每当你烦躁我也跟着烦躁,你提到有什么新闻我都会马上去关注,你在看什么书我也会马上找来看,你在听什么歌我也会陪你一起听。我每次记下你最新的签名都会从头再看一遍,每看一遍就把各种感受重温一遍。而你呢,顶多是在穷极无聊的时候,偶尔想起来才会对着我的照片盯两眼,没错吧?”
曹原很是汗颜,嘟囔说:“你的签名从来不变,我想盯也没的盯啊,更没的可记。”
“我是怕改了签名你再也找不到我,用不了几天就彻底把我忘了。”
“那这份可以留给我吧?你反正有电子版。”曹原说着就粗拉拉地把几张纸折叠起来揣进兜里。
“哼,那要看你的表现。”艾琳的脸红了,“你不会是为了让自己更得意吧?是不是还要拿给别人炫耀?看你令一个女孩儿痴迷到什么程度以致对你如此用心。”
曹原恨不能指天发誓,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怎么会呢。”
艾琳很大度地换了话题,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曹原嘿嘿一笑:“那句成语简直太精辟了,我只要看着你就已经饱了。”
“呃,原来我这么让你倒胃口。”
“非让我拿那句成语夸你?我偏不满足你。你午饭也没吃吧?想吃什么尽管说,上海你熟啊。”
“吃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现在愁的是住,这儿倒是有不少同学,可我来之前根本顾不上打招呼,突然跑去她们该以为我出什么大事了。”
曹原的心跳立刻加速,他原以为这事已经水到渠成不是问题了,经艾琳点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有些程序哪怕是表面文章也是绝对不可以跳过的,本该主动表示关心并做出安排却逼得艾琳提出来,自己实在是嫩啊。他忙说:“大晚上的你杀过去投宿没准儿会把人家吓死,在浦西条件好些的酒店不提前预订恐怕要不到房间,那些经济型的我看就算了,住那种地方还不如在外滩溜达一宿呢。去新锦江碰碰运气吧,不过看刚才那几个旅游团的架势估计够呛,不成你就住我那儿吧。”
艾琳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手指在杯沿上转着圈,说:“新锦江上面有个旋转餐厅,以前上学的时候总想要是能在那儿吃顿饭简直美死了,现在看起来就算不上什么。”
“算不上什么也可以去凑合吃一次,就当我陪你圆个学生时代的梦,走吧,先到新锦江再说。”
“我已经在圆梦了。”艾琳用很细小的声音说。
曹原正张罗买单,没留意艾琳的话,他又看看艾琳的行李,只有一个很小的衣箱和一个电脑包,便问:“我帮你拿哪个?”
“当然是电脑呀,箱子里都是女孩子的私人物品,不要你拿。”
两人沿着长乐路缓缓地走,曹原冷不丁问:“你是不是早都习以为常了?”
“什么?”
“谁都盯着你看,无论男女老少。”
“他们也都看你了呀,又不是只看我。”
“那可大不一样,看你是赏心悦目,看我是横眉立目。”曹原轻轻碰一下艾琳的胳膊,冲着刚从旁边快步超过去的一个男人的背影说,“我数一二三,他肯定回头。”
果然,还没等曹原数到三,那个男人便回过头故意把目光远远地投向曹原他们的身后,好像是在眺望出租车的样子,但随即把目光收回来定在艾琳的身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扫一遍,然后又从曹原的脸上掠过,才转过去朝前走了。
艾琳抿着嘴不出声地笑,曹原问:“你特得意吧?”艾琳反问:“你不得意吗?”曹原也笑了,心里美滋滋的。
迎面走过来一对青年男女,也都是先看几眼艾琳再看一眼曹原,然后男人又看艾琳而女人却侧脸看着男人,男人忙把视线挪向他处。等他们走过去艾琳问道:“他怎么挎着自己的女人却还要盯着我看,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这不奇怪,就像我开着路虎,如果对面是一辆保时捷或者迈巴赫,我也会盯着看,但只是看看而已。”
“哦,那我现在暂时充当你的路虎,等你回到北京有那位真正的路虎陪你,就算我是保时捷或者迈巴赫,你也只会看看而已,对吧?”
曹原咽了口唾沫,说:“有个说法你听过吗?为什么做情人比做老婆好,因为老婆要吃所有女人的醋,而情人只要吃一个女人的醋……”
艾琳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你的老婆,我更不是你的情人。”
“哎呀我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曹原急赤白脸地忙着解释,“我是说刚才那个女的,你看到她瞥自己男人的眼神了吗?她吃你醋了,如果是情人才不会满大街逮谁吃谁的醋,她要么是老婆要么是正宗的女朋友。”
艾琳又是一声冷笑:“正宗,说得真好。”
曹原彻底没了方寸,惶急间却想到自己在MSN上的签名——“祸从口出,病由心生”,那本来是提醒自己上电视不能口无遮拦,不料却在艾琳面前不幸应验,他叹口气说:“我的签名又得改了,加三个字——悔不该祸从口出。”
艾琳听了没说话,把左手的衣箱腾到右手,左手伸过来摸到曹原的右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十指相扣,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走进了新锦江大酒店。
施颖的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曹原刚把艾琳让进房间正要挨着在床边坐下,手机就响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接,艾琳已经扭身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曹原接起来就说:“我刚吃完,才回到酒店。”
“我又没问,你干吗这么着急汇报?”施颖笑道,“今天你还没check E-mail吧?戈卫星又在催着交作业了,看他的意思好像还嫌咱们力度不够,张口闭口就是执行力,许克提了一些他的想法,我也回了几条,你抽空看一下,我觉得还是由许克给他们正式答复比较好,你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委婉。”
“嗯,我尽量吧,现在挺累的。”
“都怎么腐败了搞得这么累?上海的同志真热情。”
“就是聊天,你还不知道说话最累了,劳神。”
“你明天换一班早点儿的飞机回来吧,也没什么事在上海耗着干吗。”
“当然有事,我要见好几拨人呢。”
“你真忙,就是不想早点儿回来见我。哎,想我没有?”
“嗯。”
“你旁边有人呀?说话不方便?”
“没有,房间里哪儿来的什么人。”
“我总觉得你的话不像是只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行啦你,别神经兮兮的了,我洗个澡就睡了。”
“才九点多,你什么时候这么早睡过呀,看来上海不是个好地方,人一去连习性都改了。”
“刚才吃了香辣蟹,还有毛蚶什么的,大概把肚子吃坏了。”
“哦,肚子坏了不要紧,良心没坏就行。好了你睡吧,拜拜。”
曹原关了手机坐在床沿等着,洗手间里一点响动也没有,他真想喊一声电话打完了出来吧,又过许久才听到一声门响,艾琳走了出来,进去时什么样这时还什么样,没半点变化,曹原正琢磨艾琳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这么长时间是怎么打发的,艾琳已经走过他面前,径直走到窗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曹原搜肠刮肚也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最后居然问了句:“看电视吗?”艾琳毫无表情地摇摇头。曹原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说:“楼层高就是好,这房间正好是朝东的,你看,景色多棒,都能看到陆家嘴。”
艾琳也站起来,挨着曹原向远处遥望,刚说了句“夜色阑珊”就感到曹原的一只胳膊已经绕在她的腰间,便静静地等待着,等了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曹原既不下手也无下文,又过一会儿艾琳忽然问:“你在发抖?”
曹原哆嗦着说:“我特紧张。”
“怎么了?”
“你太美了,让我有压力。”
“谁让你看我了,看外面。”
“你这么好看,我干吗舍近求远。”
“不是你说景色好,要我看陆家嘴吗?”
“那是调虎离山,不想让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让你挨着我。”
艾琳笑了:“那你把眼睛闭上。”
“我可舍不得,那不亏死了。”
艾琳转过脸正对着曹原,说:“我也紧张,生怕乱说乱动就把梦惊醒了。”
曹原和艾琳面对面站着更觉得压力陡增,艾琳虽然已经脱掉高跟鞋仍不能让曹原在高度上取得多大优势,他把艾琳转过去让她背对自己,双手搂住艾琳的腰,下巴将将能放在艾琳的肩头,这让他瞬间想到了施颖,同样的姿势他不仅可以自如地轻轻咬住施颖的耳朵还需要稍微低一下头。
艾琳轻声说:“我真希望自己小巧玲珑一些。”
曹原一听不禁浑身抖了一下,这次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惊愕,莫非女人的洞察力都是与生俱来的?正诧异着就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先是轻轻地抚摸,随即这双手慢慢加力,显然是渴望他能搂得更紧,曹原的潜能立刻被激发出来,他双臂用劲把艾琳箍得紧紧的,艾琳的手也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好像恨不能让手指嵌进肉里,曹原正担心艾琳会透不过气就感觉那双手忽然松开,怀里的身体也软了,他忙把艾琳扳过来,艾琳的头无力地垂在曹原的肩上,呢喃道:“我站不住了……”
第二天两人到餐厅的时候自助早餐已经快要撤了,曹原赶紧抄了满满一大盘一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艾琳只端来一碗汤,气定神闲地喝几口便问曹原:“现在怎么不提秀色可餐了?这么快就腻了?我还是比不上蛋炒饭实惠吧?”
曹原嘴里过于充实只好摆摆手以示否认,艾琳笑着摇摇头,接着喝汤。曹原把嘴里这口咽下去,也觉得自己不像话,便没话找话地问:“你几点的航班?”
“放心,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北京。”
“为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算出差,既然到了上海就顺便见几个candidate,明天再回去,来回机票和今晚的酒店让老板报销。”
“你老板真听你的话,长得漂亮无论在哪儿都会被老板器重。”
“切,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我能干?”
“人都约好了?今天的酒店也订了?可见你不是专程来见我,属于耧草打兔子。”
“我看你连兔子都不如,一点良心都没有。”
“看来你事先已经打算好只和我见一面。”
“你真会倒打一耙!你又没告诉我你今天就要回去,我又不能无故跑出来好几天,当然得给自己找个差使啦,如果你想多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晚点回北京?”艾琳说着脸色就有些黯然。
曹原很是尴尬,犹豫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嗯——公司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艾琳甩一下头发,强颜欢笑地说:“好啦,我知道你必须回北京,也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你。”
“你在北京住哪儿?”曹原问。
“跟同事合租的房子,自己买的还没封顶呢。”艾琳随即一笑,“所以,我们没有条件继续在一起,我住的地方你不方便去,你住的地方我更不方便去。好啦,所有客观条件都摆出来了,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完全如你所愿喽。”
“怎么是如我所愿?”
“有个说法你没听过吗?男人对女人的心思,有三分用在怎么得到她,有六分用在怎么摆脱她。”
“哦,那还一分呢?”
“哈哈,当然留在老婆或正宗的女朋友身上啦。”
“我不是这样的。”
“呃,那你就是把九分都留在正宗的女朋友身上了。”
“不是,我是说,我根本没想过要摆脱你。”
“反正我已经都替你想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曹原有些烦躁,皱着眉说:“怎么感觉是你要摆脱我啊。”
艾琳也扬起眉毛,针锋相对地回应:“怎么?不可以吗?你心里不平衡了?”
曹原无话可说,连塞几勺吃的把嘴填满,艾琳伸筷子从曹原的盘子里夹过一个西兰花放进嘴里,吃完说:“我想把我的姓改了,这个姓不好,命中注定就要自怨自艾的,刚才其实是我自己觉得不平衡,但现在又想开了。我有几句话想讲给你听,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哎呀你能不能先别吃呀!……好,我要说了,你听好。我来见你,把我自己给你,是要对我自己有一个交代,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但我知道我并没有得到你,不是我不想,而是你不想,当然我决不会接受和任何人分享你……”
服务员已经开始把台上的自助餐撤掉,不锈钢餐具和各式杯盘碗碟叮当作响,旁边的客人也都纷纷起身离座,艾琳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曹原把脖子尽量往前探过去仍然听得时断时续,只好说:“你刚才最后说的什么,没听清。”
“总而言之,”艾琳说,“你已经得到了我,我很满足……”
曹原笑道:“我得到了你应该是我很满足才对。”
“别打岔!你以为我这些话很容易说出来的吗?”艾琳柳眉倒竖,眼眶忽然有些红,“在你真正愿意全身心地把你给我之前,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曹原愕然了,含着半口饭的嘴僵住不动,死死瞪着艾琳仿佛想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某种真相或原因,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半杯橙汁却连摸两下都摸空了。
虹桥机场的候机区又在装修,曹原百无聊赖地围着一个书报摊转悠,一本财经类的杂志封面上有他和许克的照片,俩人都靠着一面白墙懒散地站着,许克双臂抱在胸前而他则双手插兜,典型的互联网新贵的德性。他没碰那本杂志,而是拿起旁边的一本翻看,这时艾琳的电话来了。
“要登机了吧?……我是算好你已经check in了才给你打电话的。你猜我现在在哪儿?”曹原下意识地向四周巡视,却听艾琳又说:“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刚从机场出来,今天的这个时候我在新锦江的房间里,我们俩正好交叉换位。可惜没要到昨晚那个房间,不过现在这个也不错,还高出三层,也是朝东的,晚上我可以站在窗前好好欣赏夜色了,独自欣赏,独自回味……”
曹原挂了电话就冲向登机口旁边的值机柜台,一男一女正站在柜台里说笑,他急急地问:“现在能退票吗?”
矮胖的女孩儿看他一眼,说:“已经换过登机牌还怎么退票?人都进来了。”
“改明天的航班可以吗?”曹原见女孩儿面无表情地摇头便又问,“那我现在能走吗?”
“走?去哪里?”
“回市区,我不去北京了。”
矮胖女孩儿轻蔑地撇撇嘴:“你要是不心疼钱,要走就走好咧。”旁边的瘦高男人问道:“你有没有托运行李?”
“有个拉杆箱。”
“你搞什么搞?!行李都上飞机了,谁还能把你的找出来拿给你?”瘦高男人训斥道。
“那……我能不能请人在北京帮我取行李?或者,我干脆不要了!”
矮胖女孩儿和瘦高男人都盯着曹原,瘦高男人沉下脸说:“你开什么玩笑?!人不飞行李也不能飞,谁知道你的行李有什么问题没有,得把所有乘客的行李从飞机上卸下来一件一件地找,直到把你的行李挑出来,然后再重新装行李,不晚点两、三个小时才怪,这么多乘客非把你骂死不可。”
曹原不自觉地拿着登机牌在柜台上一下下地敲,瘦高男人把登机牌抓过去,在终端上查了一通,然后握着对讲机对曹原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你真不打算登机,我现在就要向上面报告。”
曹原要过登机牌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到几排座椅中间找了个位置颓唐地坐下,矮胖女孩儿和瘦高男人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不时交头接耳嘀咕几句。曹原曾想过是否该给艾琳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真想回去找她而且已尽了力,但最终还是没打,在他的意识里感情和事业一样,都是只看结果而不问过程,何况他向来不喜欢表白什么。曹原不知道其实艾琳恰恰只是在等他的这个电话而不是在等他,否则就不会特意拖到他即将登机才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