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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凌晨时分,码头的一角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人老远地望过去,只见三艘帆船正加紧上货。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三艘船竟然占用了一百多名挑夫,几乎是整个码头劳力的一半还多。每艘船除了两处寻常上货的跳板,船上还垂下数目不等的绳索,套以绞索,赶着往上拉。如此架势的场面,连码头村几十年的老人都未见过。

相对帆船上下的热闹与通明,码头村其他地方则陷入黑暗之中。但是黑暗里并不冷清。有不少人隐身在暗中,仔细地辨认着那灯火里的每一个人。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萧家大少爷,他站在高高的甲板上,身后站着一排黑衣人,左右两边各坐了一排人。左边的人穿得各不相同,人人手里抱着帐本,点头哈腰一五一十向萧大少爷禀报。右边一排一色的青衣,脑袋埋在面前的算盘里,“噼噼啪啪”的算珠上下之声,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楚。

萧大少爷背着手站在甲板边上,河风凛冽,刮得他身后收起来的帆都不住摇晃,他却纹丝不动,唯一动的只有脑袋。他但凡点一点头,向他报帐的人便抹一把汗,谢天谢地下去,吆喝手下运货。要是萧大少爷脑袋顿住不动,打算盘的就越发打得飞快,报帐的浑身战栗,汗不敢出。如果萧大少爷摇一摇脑袋,他身后站的黑衣人中就会走出一人,提着那哭天抢地的报帐人下了船舱。不知道人被提去做了什么,但是直到天明,提下去的人都没再上来,看得旁边偷窥的人都是捏着一把冷汗,暗想:“难怪萧家富可敌国,这等做生意的架势,有谁见过?”

货一直搬到天明才算交清。码头上空了一大片出来,而三艘帆船也沉下去老大一截。直到最后一批货吊上船,萧大少爷终于点一点头,仍是什么话也不说,转身离去。帐房师傅、保镖们跟着一窝蜂进了船舱。

当第一束阳光刚刚越出远方的山巅时,三艘帆船已经悄然升起了主帆,萧家的旗帜也升上帆顶,迎风招展。数十个人匆匆跑来跑去地解开缆绳,收起吊索,固定甲板上的货物。另有数人大声吆喝着,把码头上横七竖八躺着休息的劳力再度召集起来,二三十人一组,背上沉重的纤绳——船装了货物太重,吃水过深,已经不能靠风力驶离河岸了。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第一艘船的船头。萧家大少爷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面对初生的太阳,照旧例点上三炷香,慢悠悠地祭祀四方神灵、河神湖伯……后面两艘船船头上则有道士做法,命人忙着向河里丢入活羊活猪。岸上偷窥人中有细心的人,发现祭祀物里还有平常不多见的玉和精米。单是一只玉碟便价值不菲,此次行程真是非同小可。

等到一切祭祀完毕,太阳也已冒出山巅一头有余了。下人们撤下香案,奉上清茶,萧大少爷将手中扇子一展,摇了两下。三艘船上立时各有六人一起扯开嗓子喊道:“起锚——”

每艘船上数十名船员一起跟着喊:“开船!”

百余名纤夫一起齐声接道:“嘿——哟!”

于是百余双又粗又黑的脚同时往后猛蹬,结实有力的脊背向前伸展,身子弓得几乎贴近裸露的岩石,数十根粗大的绳索被绷直了。在一片吆喝声中,三艘船相继发出砰然巨响,仿佛三头怪兽,固执地在河湾里吼叫着,摇动着,盘旋着,搅得河水也跟着不安地躁动起来。但是随着一队队的纤夫们调整好步伐,慢慢挪动步子,帆船终于变得服帖,开始沿着河岸缓缓移出码头,向下游驶去。但见船上旗帜飘扬,船下人头蹿动,呼号声响彻云天,远远近近的芦苇荡里惊起无数野鸟,在帆船四周盘桓喧闹。

这巍为壮观的场面让暗地里窥视的人都感慨万分,除了部分同样财大气粗的人忙着备马备船,准备一路跟下去外,好多穷得对钱有天生畏惧感的人都就此打消要找萧家麻烦的念头,转而继续监视钟府。

不料第二天一早,码头村南面村口的大河滩上,由一百多商家、两百多名镖师组成的商队,在钟老大一声喝令下,隆重开拔。他们的目标,是穿越徐州、广陵等郡,向晋都建业进发。

轰隆隆的马蹄、车轮声几乎吵醒了整个码头村的人。许多妇女和老人在寒冷的晨风中送走亲人,他们拖儿携女,泪湿衣裳,因为知道这一趟虽然是向战乱较少的南方走,但如今各处匪兵四起,仍是凶多吉少。此去一别,回转恐怕就要经年累月了。

同样心中在流泪的还有些外地人。他们躲在人群里,看着全副武装的镖师骑着马,插着各色不同的镖旗,列队走在车队的两边,知道这辈子报仇血恨或是偷得无上武功秘籍或是看热闹的机会不再来了。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离心中期盼的东西只有几十步之遥。小靳小钰跟戴上头巾的道曾就坐在一辆车上,大摇大摆地混杂在送别人群之中。看着钟老大夫妇笑着离去,小钰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她心中有种预感,此生也许再也无缘见到这两个如此无私帮助自己的人了。

但她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她知道,连自己也无法再让自己留在他们身边了。小靳说得对,他们没有资格让任何人来承担这段孽果……她的孽业,小靳的孽业,道曾的孽业……无论是谁的,都可以轻易掀起轩然大波。

小靳在一旁见了,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跟他们一道走吗?跟着我们,会更加危险……”

小钰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小靳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就算他们走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小钰摇摇头。小靳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不,她并不是为钟氏夫妇的离去而哭,他们和萧宁一样,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引开那些想要追杀小靳和道曾的人,这已经足够了。自己也不是为自身安危担心而哭,活着的悲欢离合,她已经历太多太多,早已麻木了。死了,也许会更好也说不定吧……她的眼泪,只是为离别而流的。

被小靳握住了手,感到手心里暖暖的感觉,小钰泛起无限柔情。那日在河滩上被人劫持后,当看着那些人为了名、利争得你死我活之时,当各种卑劣的残忍的恶心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小钰心中深切地感到,自己注定不该属于这个世道。她现在只为一个人活着,一个要她活下去的人活。他说“别怕”,那自己还怕什么呢?

好罢,他要我活着,那便无论怎样也要活下去吧……小钰心中这么想着,将头靠在小靳背上。

“我喜欢他……真是个好笑的人……”

就在这个时刻,小钰脑海里闪过阿清说这句话时的神色。不止这个神色,阿清背着自己逃亡时凝重的神色、在漆黑的地洞里悲苦慌乱的神色、为自己采下花枝时快乐无忧的神色……统统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脑海里,一如昨日之事。

小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颤栗着将这些念头统统压下心底,并且再一次地泪如泉涌。

“我们就要走了,阿清。”小钰在心中默默念着:“你一个人,会过得好吗?”

等到送别的人流慢慢散去时,小靳一拉缰绳,驾着马车穿过码头村大街,驶上向西的道路。这是他们与钟老大、萧宁等商量后选择的路线,先冒险穿越孙镜的领地,出鄄城关防,再想办法到濮阳或汲县。从汲县渡过黄河,向上党方向走,路途虽然长一点,但可以避开比较乱的洛阳等地。如果顺利的话,来年的夏天他们就可以第三次渡过黄河,而最终目的地则是凉州。那地方一来因地处西域,远离中原,现在反而是最太平的地方;二来离小钰族人原先聚居之处近,北归的羯人应该会从凉州经过,如果能遇上的话,多少有个照应;三来因江南武林人士一直视该地为蛮夷之地,原先囚徒被发配的地方,自然轻易不肯涉足;四嘛……那里虽然离昆仑很近,可是道曾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既然大家都觉得合适,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路途之遥远,前途之渺茫,也是不可想象的。好在萧宁手里财大气粗,钟老大门下人材济济,于是各自出钱出力,派了数十人暗中保护。他们要面临的第一个关卡,也许是最艰难的关卡,就是西出鄄城的关防。那是孙镜最西面的一个关哨,因要防备着洛阳的大赵丞相姚弋仲以剿灭冉闵为由东进,蚕食自己的地盘,孙镜在该处设下重兵,盘查十分严格,没有通关文书一律不许放行。

然而要渡过黄河向西北方向,最好从鄄城走。因为他们越是走在阳关大道上,到处象狗一样搜索小靳的江湖人士就越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小靳,萧宁暗地里告诉小靳和道曾,除他萧家之外,知道道曾身世的还有别的人,是冲着这个更大的诱惑来的。甚至有的人明面上来寻小靳,暗地里却是以道曾为目标,就更加不得不虑了。

当然,越危险之处,往往又是最让敌人麻痹大意的地方。以萧家的财力,买到一张通关文书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一路上又有钟老大的眼线照应,所以小靳大胆地选择了这个计划,正大光明地从鄄城出关。实在不行,或是在通关文书上有什么困难,再想法偷偷溜出去。只要渡过了黄河,从濮阳向北,大片土地正处在大赵灭亡后无人看守的窘迫中,就再没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的了。

“出了鄄城就好了,”小钰坐在车后,看着远处纷杂班驳的高高的桅杆渐渐没入树冠之下,头顶上的天幕一点点展开,一边想:“只要出了鄄城,我就自由了……我和小靳就都自由了……太好了……”

三个人……如果算上保镖们,十七八个人沿着巨野泽的西边行了五天,到了一处小镇。这里离鄄城只有五十里路了,大家决定先歇一阵,由负责打点官府的徐展徐鹏两兄弟到鄄城弄通关手令,顺便打听情况。

照例小靳小钰和道曾住一个客栈,其余人等到处散着,随时策应。吃了中饭,小靳和小钰大摇大摆出了门到处闲逛,反正这张脸没谁见过,他不信还有人可以追到这里来。小钰出门以来一直做男装打扮,俏是俏了点,总算没人注意。

天上的云象铅一样厚重,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小靳自问虽然没有上通天文的本事,也知道马上就要下雪了。论时候,今年的雪还来得太晚了点,道曾曾经说过,来得越完,就来得越大。

妈的,希望别在渡黄河的时候来那么一下子,河面半封不封的,船可就不能开了。要再在孙镜的窝里待上一阵,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靳此次出门可也不能算瞎逛。他一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摸着十几两纹银。这辈子他还没摸过这么多的钱,手心里全是汗,走路也大步了许多——原来有钱的感觉这么的爽!

萧宁走的时候送给他们四百两银子做盘缠,我的妈呀,那可是白花花的官银!虽然道曾迅速收藏起来,说是要沿途救济灾民,但是小靳也不是省油的灯,缠着他赌咒发誓不会乱用,只是要请诸位护送的兄弟们喝酒,打点打点。道曾一想也对,就先给了他五十两。小靳乐得一时心都快停跳,奈何这几天都在路上,有钱也没处花去,把他憋得吐血。今天好容易到了镇上,虽然仍是小了点,小靳也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看看市场行情了。

小钰一路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小靳则忙着问各种特产价格,盘算着哪一件能够弄到上党甚至凉州去,卖个好价钱。可惜这镇太小,又不当道,实在没啥值钱的东西。他绕着镇转了一两圈,不觉有些泄气。小钰忍不住直叫腿软,小靳见旁边一家酒楼还算气派,掂一掂银子,正要进去,忽听有人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慈悲为怀,施点粥饭罢。”

小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和尚模样的人正端着个破盂,向自己要施舍。那和尚浑身破烂,佝偻着身子,杵着根破竹竿。他脸上长满了脓疮,有些已经发脓腐烂,发出一股恶臭,可怕至极。小钰惊叫一声,忙躲到小靳身后。

小靳倒无所谓,看惯了老黄的脸,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正常人。他本就对和尚有好感,见如此冷冽的天气,那和尚还穿得如此单薄,便伸手掏了十几个钱。刚要丢到盂里,忽觉那人脸上的疮看上去倒有几分象老黄,禁不住心中一阵伤感,如果老黄没死,他会好好待他吧……当即掏出二两银子放在盂里,道:“去买点东西吃,顺便找个大夫给看看,你这样的我见过,不治可是会烂到骨头里去的。”

那和尚见他出手大方,却也不甚惊异,道:“多谢施主。”

小靳刚要走,那和尚忽然叫住他道:“施主,别人的难处好看,自己的难处却要小心才好。”说着合十一礼,转身去了。

小靳给他说得莫名其妙,隐隐觉得他似乎在提醒自己什么事。刚有点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小钰生怕再见到那和尚的面容,拉着他道:“走吧,我们快进去!”他叹了口气,跟着小钰进了酒楼。后面跟着的保镖毛介、铁风和焦顺生三人都是钟老大手下的老手,左右看看无事,也跟着进去了。

他俩上了楼,小靳往座位上一坐,几锭银子往桌上一拍,伸手招来掌柜的,大大咧咧地道:“懂吗?”掌柜的忙道:“懂,懂!有什么特色的好的都给客官端上来!”

小靳一脸鄙夷,摇头道:“原来你不懂。特色的好的老爷我不欣赏。只管拣最贵的端上来就是!”掌柜的脸都笑烂了,一叠声招呼伙计准备去了。那三名保镖并不看他们,径直找了个隔得稍近的座位坐下,自己叫酒叫菜。

小钰自战乱以来流落市井之间,也知道了生活不易的道理,低声道:“小靳哥,还是省点吧,我们……我们还要到凉州去呢。”小靳嘿嘿笑道:“怕什么?有我在,还怕赚不到钱?我告诉你我可看中好几笔生意,转手就是几成的利,你就等着收钱吧!”一时意气风发,只觉人生便当如此,携美同游,吃香的喝辣的,还得叫个响!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楼下有人道:“点石成金!真正的点石成金啊,有没有人要看?客官,看看吧?”

“点石成金”这戏法,小靳在东平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几年前每次下山做买卖,他舍不得吃好睡好,却就舍得花钱看这戏法。虽然后来明白这戏法是假的,否则谁还到街上变戏法?甚至那所谓的金都是黄铜充的。但每次看到石块木头变出“金子”来,总是禁不住地热血沸腾。此刻骤然听到,不禁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那人一边喊着,一边走上楼来,是一个风尘满面的老者。他挨着桌子问过去,都被人不耐烦地甩手赶开,他也不恼,仍耐心地道:“真正的点石成金啊……”

小钰低声道:“我不信。世上真有点石成金的事吗?如果是真的,他还用到街上来叫卖?”

小靳也低声笑道:“本来就是变戏法谋生罢了。”大声道:“喂,那个什么点石成金,是不是真的?过来给小爷看看?”

那老头立时道:“是、是真的,如假包换!”走到桌前,拿出块石头。小靳见那石头外面还有些泥土,笑道:“哟,可真是厉害呀,随便什么石头都能变吗?”

那老头道:“那是自然。小兄弟请看好了!”他摊开手,将石头放在手心,拿了张布覆在上面,口中念念有词,停了一会儿,突地将那布一掀,露出块黄澄澄的金子。

小钰拍手叫道:“哇,真的!真神奇!”见小靳呆呆地看着,推他道:“你还说人家做假,这不是变出来了?”

小靳喃喃地道:“咦,还有点本事。小爷看赏!”掏出一把钱递过去。那老头伸手接了,笑道:“谢小兄弟!小兄弟还要不要看其他的法术?”

小靳还没及回答,楼梯口又上来一人,却是刚才那乞讨施舍的和尚。一个小二见了,怪叫道:“妈的,你这个臭要饭的跑上来做什么?快滚出去!”

那和尚合十道:“贫僧不是臭要饭的。”小二看清楚了他的面容,更是吃惊,捂着鼻子道:“晦气!晦气!走不走?不走老子打你!”想要伸手去推,可见那和尚身上的脓疮,实在不敢。

这时楼上的客人也都看清了和尚的面目,纷纷皱起眉头,有好几人隔得近了闻到怪味,哪里还吃得下去,拂袖下楼而去。掌柜的跑上来一看,气得七窍生烟,尖着公鸭嗓子连叫:“快给老子打下去啊!”

小二提起根凳子,向那和尚背上砸去,“啪啦”一声,凳子碎成数块,四散飞落。小二连退几步,双手抖个不停,颤声道:“掌……掌柜的,这是个练家子!”

楼上其余客人见打起来了,只道这和尚是来寻麻烦的,当即纷纷下楼而去,伙计们拉也拉不住。只有小靳小钰和毛介等人没走。掌柜的白了脸,道:“你……你要做什么?我……我去报官!”

那和尚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道:“贫僧只是要吃碗粥饭,掌柜的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掌柜的眼见今天这人是砸定生意了,哭丧着脸道:“大爷,小的哪里得罪您了?”那和尚道:“没有。”掌柜的道:“那……要不,您开个口,小的看能不能孝敬您点?”和尚摇头道:“贫僧只要碗粥饭。”

掌柜的莫名其妙,道:“可……可是……您这样,不是砸了小的生意吗?”

那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得罪了。”说着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这些,够赔施主损失了吧?”

小钰瞪大了眼,道:“啊,那是我们刚才施舍给他的!”小靳低声道:“坐好,别说话。”

掌柜的见此情形,也无话可说,面对这样的疯和尚,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报了官更麻烦,谁知道这和尚有什么背景没有?就算打得赢,这臭和尚关到牢房里有吃有喝,而自己还得照规矩被官府敲一笔,只得对小二道:“小心伺候着,给他上饭。”跑到小靳这边来连声作揖道歉。

小靳笑道:“没事。都是给银子吃饭,哪里就碍着眼了?你自己忙去吧。”掌柜的千恩万谢,又到另一桌去道歉。

那老头一开始见到那和尚也有些惊异,后来见了小靳的态度,竖起拇指道:“小兄弟,你真是豁达之人。但不知尊姓大名?”

小靳笑道:“什么尊姓,小混混一个,无足挂齿。”老头道:“听小兄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啊?”小靳的手在桌子下将小钰一握,阻止她乱说话,正色道:“老人家好眼力。我们正是从江南过来,本是想投亲靠友的,不想战乱陡现,这边兵那边匪的,亲戚也没了踪影,暂时在此盘桓,正想着怎么回去呢。”

那老头问道:“小兄弟哪里人士?”小靳道:“吴郡。”

老头一拍大腿道:“嘿,巧了!小老儿也是吴郡人,出来了大半年了,也正要回去呢!如果小兄弟不嫌弃,咱俩做个伴,同回吴郡如何?”

小靳嘿嘿笑道:“那敢情好!快请坐下喝点酒再说。老人家,你这手点石成金……嘿嘿,有点意思啊。”老头老实不客气地坐下,道:“这个……不瞒你说,也是机缘巧合,才学会了这绝活。也就是你我才说——祖上积多少世的德才行呢!”

小靳一个劲地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来,喝酒喝酒。”老头喝了两杯酒,又道:“其实呢,只要掌握诀窍,别说石头了,就是破布、树叶,只要你想变都能变成金子。我说……小兄弟,你我一见投缘,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两手?学会了,可包你一生享用不尽呐。”

小靳傻笑道:“老人家,你开玩笑。”

老头正色道:“什么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啊这一辈子还没有徒弟,早想找个机灵的人收来,传了我这绝活去……你愿意不愿意?”

小靳仍旧傻笑道:“这么神奇的……我学不会……”老头呵呵笑道:“不难不难,有我教你,保管一点就通!”小靳又道:“可是……我也没钱拜师……”那老头爽快地道:“好说好说!你我有缘的,反正不是要一起回吴郡的吗?左右无事,我就可以教教你。只要你跟我走就成了,其他的不用管,哈哈,哈哈!”

小靳迟疑地道:“是吗?那……那敢情好。但……你刚才那手有点玄,我还没看清楚呢。那……要不……”指着一只小酒杯道:“你把这个也点成金子,我就拜你为师,行不?”

那老头爽快地道:“怎么不行?你看仔细了!”拿起杯子,正要再变,小靳忙道:“等等!嘿嘿,老人家,这东西我被人骗过,总是不信,想找个人帮忙看着你身后,没问题吧?”

那老头一怔,小靳已经开口喊道:“喂,那边那位师傅,麻烦你过来做个见证好不好?”老头道:“人家可不会瞧咱们这些小……”

没想到那和尚立时道:“好!”说着走到那老头身后,合十道:“贫僧就来做个见证。”

小靳又道:“那边桌几位朋友,也请来见证一下,今天的酒钱就算兄弟的!”毛介等三人交换一下眼神,毛介打着酒嗝道:“好啊,老子也不信,非看看不可!”当下与铁风两人一起走过来,脚步浮华醉意甚浓,其实一个看着老头,一个看着和尚。剩下的焦顺生则暗中看着楼外。

小靳又对小钰道:“嘿嘿,你总是怕这位师傅的脸。来吧,你先到后面去,远远看着就行了。”小钰忙三两步跑开,隔得老远看过来。

这一切来得迅速,那老头一时怔住了,隐隐觉得前后左右给围了起来,可要说有什么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小靳催促道:“老人家,请吧。你这次还能变出黄金来,我立马给你磕头,拜你为师!请啊!”

老头无声地咽了口气,将布盖在酒杯上。这次连念叨都省了,一双眼死盯着小靳,须臾,将布一扯,又露出块金子。

小靳拍手笑道:“好看!真是好看!再赏你!”丢一块银子过去,老头本能地伸手接了,陪笑道:“好说……”

话音未落,小靳脸色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道:“假的!”

铁风右手如风,抓向老头左边肩胛,快若闪电,乃是他成名绝技“盘山擒拿手”其中一招,专拿对手锁骨,一旦被拿住,除非拧断骨头,否则脱不了手。这一抓正中那人肩胛,铁风大喜,正要反扣,忽地手腕处剧震,竟被那人体内真气弹得一麻。就这么一瞬间的耽搁,那人身子一斜,既不出手,也不出脚,身体直接向左一侧,整个大臂重重撞在铁风胸口。铁风闷哼一声,直飞出去,撞翻桌椅无数。

铁风刚才动手的瞬间,毛介同时在右出手。他手腕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柄七寸长的袖剑,径向那老头右边肋下刺去。谁知那老头向左一侧,袖剑只差那么三分,从他身前划过。毛介还没来得及变招,就看见铁风口喷鲜血,直飞出去。他暗叫声不好!手腕又翻,就欲将那袖剑当做袖箭脱手飞去。

岂料那老头见机奇快,撞飞铁风的同时,借着身体倾斜之机,一脚踢在毛介腿上,将他往上一撬,毛介哎呀一声,袖剑脱手的时候就偏了一寸,贴着那人肩头飞过。毛介见机也快,他的地堂腿也算师出名门,立马一绞,缠住那人的腿。

那老头腿被缠住,连弹了两下,但毛介顺着他的力道左翻右滚,就是不让他拉回去。那老头目露杀机,并指成剑,戳在毛介小腿穴道上。这一指力道之大,毛介几乎觉得被他戳穿了,半边身子顿时酸麻。眼见他第二指又要杀到,忙叫道:“砍他后面!”

老头刚才便留意观察他们三人,知道剩下一人臂长肩宽,手背又厚又硬,应是使大刀之类的外家高手,当即反手一掌,以阴柔之力袭向身后之人。但听“扑”的一声闷响,入手处竟又软又绵,如中败絮,发出去的功力竟不知去向。老头吃了一惊:竟然还有如此人物在此!他知道今日只可速战速决,用力一震,将毛介弹开,回身连续三掌,每一掌都运足十成功力,刹时间方圆数丈内寒气逼人。

却见眼前一花,一块破布飞起,在面前绕了一圈又绕一圈,每一圈都将掌风牢牢圈住。老头只觉一股醇和深湛的内力将自己团团包围,没有一丝力可以透得出去。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自己内力远不及对方,惧意一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逃!”

他也非等闲之辈,如此境地中仍不乱阵脚,暴喝一声,不退反进,猛地变掌为拳,向前猛推。适才的阴柔之气瞬间变成阳刚之力,力道之大,且又直向破布绕成的圆圈中心推去,隐然有同归于尽之意。这一下大获成功,逼得对手不得不侧开一步。老头心念如电,一掌拍在右边劈过来的一把刀上,将刀拍歪,立即向后倒纵。

这一纵已抢到小靳身前,老头咬牙怒喝一声:“跟我走!”夹手来拿小靳。却见小靳马步沉肘,当胸一拳打来,正是江北武林人人耳熟能详的白马寺最低级的“罗汉伏虎拳”第一式。老头心中暗喜:“原来这小子只知道这种粗浅功夫!”下手愈快,一把扣住了小靳手腕,就要封住他的阳池穴。

岂料他内力还未来得及发出,从小靳阳池穴猛地迸发出一股极强劲的内力,震得他手臂都是一麻。便在此时,小靳手一翻,竟将这一拳变做擒拿虎爪,反扣住他的脉门,跟着侧身转腰,乃是这一式的收式。老头几十年的功力,居然也战立不稳,身不由己向前扑去。他也是老江湖了,就地一滚一绞,挣开小靳的手。但见眼前三、四个人一起扑来,老头暴喝一声,记着窗户就在旁边,他拼命一纵,纵出窗户……

“砰”的一声,有人推开旁边一扇窗,窗格转过来,正中跳在半空的老头的脸上,内力到处,老头鼻梁破碎,身在半空又无力可借,惨叫声中跌回楼里。没等他爬起来,几只拳头一阵乱打,身上十几处穴道都给封得死死的,再也动不了分毫。

小靳呵呵笑道:“圆空大师,真是好功夫啊!这一手‘撞金钟’,便是一头牛也撞翻了!”他自打跟道曾努力学习以来,除了“罗汉伏虎拳”进展神速外,白马寺的其他功夫也见识了不少。

那和尚一怔,道:“小靳施主,原来你早认出贫僧了?”

小靳道:“嘿嘿,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不过你刚才开口多说了两句,我就听出来了。还有你脸上的伤,我记得是老……林哀前辈烧的吧?啧啧,居然一直没治好。有你助阵,我才敢跟这老家伙较真呢,哈哈!”

圆空道:“施主怎么就认为贫僧是来助你的呢?”小靳道:“你跟圆性那个老秃驴不同……啊,我不是在说你……连陆平原那样的水乌龟都说你好话,可见值得信赖。上次在那瀑布底下,你对林哀前辈维护有加,我还没谢你呢。”

圆空合十道:“阿弥陀佛。若非二师祖渡我,贫僧现在还迷迷糊糊,见不到彼岸真谛呢。多谢施主对贫僧的信任。这个伤我故意留着的,一来纪念二师祖的恩德,二来也好掩人耳目。贫僧叛离白马寺,正是为施主而来。”

小靳一呆,没想到他竟为了保护自己,甘心背叛寺院。而且如此老实的圆空也敢做这种事,很可能还有小靳不知道的危险要来……他正要问清楚,去扶铁风的毛介叫道:“少爷,铁兄断了根肋骨!”

小靳招手道:“打断他三根再说。”圆空还没有喊出“阿弥陀佛慈悲为怀”这句话,看守老头的焦顺生反转刀柄戳下去。老头大叫一声,两眼几乎翻白。

焦顺生道:“少爷,多断了一根。”小靳恼火地道:“出手不知道轻重吗?现在多断一根,等会儿就少了打一根的机会,懂不?给人家道个歉。”焦顺生把那老头脑袋捏得咯咯响,道:“对不住啊!等会儿少打断你一根就是。”

圆空额头冒汗,道:“施主……慈悲为怀,慈悲为怀啊!”

小靳笑道:“大师,请放心,我手底下还没死过人!但任何事总得有个开始,对不对?喂,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小爷可不想开杀戒的第一人连个名头都没有!”

那老头挣扎着仰起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是……我不是……”

小靳道:“什么是不是的?你他妈的真当老子是羊头,随便蒙啊?老子蒙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嘿嘿,教你个乖,以后出来蒙人,别这么没见识。你知道刚才什么地方露马脚了吗?”

老头摇摇头。

小靳道:“老子八岁开始就看这把戏了。人家走江湖的手里拿的石头,摸了几十年了,磨得又光又圆,看着舒坦——你瞧瞧你那石头,上面还有泥巴,真是看了让人反胃!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并不说明什么,你这人天生这么脏,倒也符合你身份。其实看穿你,最重要的有两条:”

“第一,人家跑江湖的卖艺,变出来的都是黄铜,意思一下就行了。你还真以为变出金子来啊?妈的金子都有还来跑江湖啊?一点脑子都没有!给我打!”

焦顺生一阵拳脚下去,老头子咬紧牙关死不吭气。圆空刚要开口,小靳道:“好了好了,看人家圆空师傅的面子,不打了……第二,小爷刚才不是抛钱给你了吗?你是怎么接的?五根指头摊开来接!呸!”

圆空忍不住道:“这……这有什么问题?”

小靳道:“大师,你是没出去跑过江湖卖过艺。人家跑江湖的可不是乞讨为生,那是有尊严的,怎么能跟乞丐一样毫无廉耻摊开手要钱?所以收钱的时候,大拇指一定是握在掌心的!这种出来假冒江湖艺人的家伙不知道,嘿,还好意思收钱呢。给我打。好了,停。圆空大师慈悲为怀,咱们得给他个面子不是?”

圆空道:“小靳施主,你真是见多识广,这些我们可……可从来不知道的。”

小靳笑道:“好说好说。哎呀这里人多眼杂的,先把他弄回去再说。给我打,好了停,走罢!”

几个人回到客栈,找个借口支开圆空,关起门来一阵好打,打得那老头把自己娘老子的名讳都合盘托出。原来他乃是河间三刀会的副帮主展白驰,一直仰慕白马三僧的功夫,这次听说林哀重出江湖,还带出一个徒弟,当即率众来到东平。那日司马丰和钟老大争斗之事传得轰轰烈烈,他自问没办法找钟老大的晦气,看见萧家的财力又腿肚子直打哆嗦,是以一直躲在暗处。等到钟老大和萧宁相继出走,江湖中人一时失去方向,乱哄哄各跟一边。展白驰心眼动得快,隐隐猜到这是钟老大和萧宁在演双簧,所以只遣门人去跟着那两人,自己留心钟府其他人的动静,结果果然被他发现钟老大的手下跟萧宁的手下徐展一路西进,便跟了过来。今日遇到小靳出来,他想起江湖传言小靳见钱眼开的事,想出用“点石成金”的典故引诱他的法子。他是练快刀的,一双手讲究的就是个快字,变戏法的本事还是有,只是没想到当一个卖艺的竟还有那么多讲究,被老江湖小靳一眼识破。

小靳和徐展、毛介等人商量,觉得此人虽无可杀之罪,却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跟来。无可奈何,只好分三个人出来,连夜将他押去钟老大处。有钟老大镇着,别说三刀会,就是三十三刀会的来了也翻不起浪。

这边弄完了,小靳忙又跑到圆空房间里问候。关了门,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报什么坏消息来了?”

圆空怔了一会儿,合十叹道:“施主果然聪明。既然如此,贫僧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施主是不是认识须鸿的弟子?”他为人虽然正直,可也无法对须鸿有好感,是以直呼其名。小靳如何看不出来?沉吟道:“大师为何这么讲?你倒是把我说糊涂了。”

圆空道:“那日二师祖圆寂之夜,你们中有人用须鸿的武功,连伤本寺好几人,这个人……就是那个少女,对不对?”

小靳找个凳子坐下,想了半天,终于皱着眉头道:“不错……大师,我也不瞒你,那个人年纪虽然小,但……确实是须鸿的弟子。”

圆空合十道:“阿弥陀佛。”神色肃穆。

小靳道:“你就因为这件事出来找我?是想找她报仇吗?”

圆空道:“非也。贫僧的师傅、众位师伯、师兄弟虽然都死于须鸿之手,可是贫僧并不想报仇。因果报应,强求不得的。但……本寺的其他人却不这么看。”

小靳顿时觉得头大了三分,道:“你是说,白马寺的其他和尚还不善罢甘休,还要来追杀老子?”

圆空道:“这个……追杀倒不一定,但方丈师兄一定要知道须鸿的下落,所以派了藏经阁七位师兄及其他十几名弟子,追查此事。这七位师兄乃我白马寺一等一的高手,可不是贫僧可以比的。如果被他们找到施主,会……会对你不利也说不定。”

小靳拍桌子骂道:“什么也说不定?什么不利?一定要老子死翘翘!妈的,林哀一份,须鸿一份,恐怕这两份仇都要算到老子头上了!和尚,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否则也不会这么辛苦跑来提醒我了!”圆空闭目不语。

小靳跳起身在屋子里乱转,一边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们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真是倒霉,这些个秃驴一个比一个倔……啊,大师,我不是说你。林哀杀了他师傅,须鸿又杀了那么些和尚……可这跟老子有什么屁关系?林哀把我抓去,把老子当猴子一样,在身上乱传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功力,我还想找个人叫苦呢!哼!对了……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这些?你不也是白马寺的僧人吗?难道不恨他俩?”

圆空道:“阿弥陀佛。贫僧既已出家,一心向佛,如果心中还装着爱欲仇恨,跟普通人又有何区别。况且二师祖圆寂前托付我们照顾施主,他对我有开悟引导之大恩,他的话,我一定要遵从的。不止贫僧一人,圆真师弟,还有几名弟子其实也跟我一路的,但见到钟施主和萧施主各自离开,他们各自追踪下去了。贫僧想,钟施主和萧施主如此明目张胆地动身,不一定会将施主带在身边,于是跟踪他的门人,菩萨保佑,让我今日有幸见到施主。阿弥陀佛。”

小靳心里暗自嘀咕:“妈的,这个和尚看着老实,其实跟那个展什么的老家伙一样狡猾……糟糕,恐怕这么想的人还不在少数,老子可得小心一点了!”便道:“好,大师这份心,我先谢过了。不过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在我东平双……咳咳……想动我小靳,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明日一早,我们要想办法过鄄城关防,大师跟我们一起么?”

圆空道:“贫僧反出白马寺,实非得以。这些话传完了,如果施主能安全脱离,贫僧自当回寺里去。”

小靳心道:“嗯,有和尚在,可不能让你待久了。谁知道他长得象不象林晋?要是被他看出来,可不得了。”口中道:“那是那是,可不能麻烦大师太多……”

圆空道:“小靳施主,听说你的师傅是道曾大师?”

小靳心中咯噔一下,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跑,拿起茶壶倒水,一面笑道:“来来来,看我,怎么让你干坐着?喝茶,哈哈!你说什么?大师?哈哈,他哪里算什么大师,穷和尚一个,江湖上无名无姓的……”

圆空摇头道:“哪里。贫僧在寺里时,就已经听说道大师的大名。听说他一直在江北,只身担大道,救助贫苦或饱受战乱之苦的人。前一段时间还曾深入瘟疫之地救生,实在是我等僧辈之楷模。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呢。”

小靳没想到和尚的名头居然还这么响,呆了会儿,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傅?”

圆空道:“贫僧在来之前,曾有缘与萧宁萧施主畅谈了一夜。他说到道大师时,充满敬意,说他有惊天绝技,却甘愿平淡,隐于草莽之中救助黎民,这番大定力、大智慧,实在非常人能及,还特意叫贫僧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呢。”

小靳喝着茶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在心里乱骂:“这个萧小毛龟到底在想什么?王八蛋,还嫌老子不够烦么?喊个白马寺的秃驴来找道曾,是不是想我们死快点?妈的,我可得快点把这家伙弄走才行。”

正想着该怎么骗走圆空,忽听门外道曾的声音道:“小靳,你回来了么?”

小靳“扑”的一下喷出茶水,慌忙一抹嘴,叫道:“啊,我……我马上要睡了!”

道曾道:“要睡了么?我有事跟你说啊。”

圆空道:“哎?是道大师吗?”小靳急道:“什么狗屁大师,是……是掌柜的,来要房钱,妈的,有催房钱催到这时候的吗?”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真的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嘎吱”一声,道曾已推门而入,小靳惊恐地一跳,叫道:“你……你……”道曾见到圆空,道:“原来有客来访。”

小靳忙打个哈哈道:“是啊是啊,你先回去罢,我……我真的有要事啊等会儿再来找你!”

圆空合十道:“不碍事,是贫僧打扰了。阿弥……”

他一句佛号都没念完,疑惑地看了看道曾,陡然间象见了鬼似的往后一退,颤声道:“你……你是……”

道曾先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刹时白得发青。不过他没有圆空那么惊异慌乱,冷冷地道:“原来……你是白马寺的僧人么?”

圆空一步步后退着,灯火跳跃,照得他脸上明灭变幻不定,一只手指着道曾,衣袖微微颤抖,道:“你……你是……是……”

道曾走上两步,走近桌子,让灯火将自己照得更亮,合十道:“我象谁,你看不出来么?”

圆空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时说不出一句话,几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仿佛再度降临。他一直退得撞到墙上才停下来,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道曾看着他的表情,叹道:“那么……我跟……那个人,真的很象了,是不是?”

圆空惊慌了一阵,毕竟也算见过世面,逐渐镇定下来。他看看小靳,又看看道曾,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是:“还有谁知道?”

小靳一屁股坐下来,道:“如果今天晚上我们杀了你灭口,那么到目前为止就只有我,还有……须鸿的弟子知道。”他本来想说萧宁,但转念一想,把萧家扯进来,这个和尚只怕更要抓狂,话到嘴边改了口。

圆空道:“哦,是吗……那……好、好……你……你……你怎么也做了和尚?”

道曾道:“不可以么?”这是他三十几年来第一次面对白马寺的僧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亲近,又仿佛敌视,各种感情乱糟糟混在一起。

圆空道:“不……不是……你师傅……是林普师祖?哦……果然……原来……咳咳……原来如此……要……那可得……”

小靳见他满脸涨红,说话颠三倒四,忍不住道:“喂,圆空大师,把话说利索行不?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能管住嘴巴,这事就好办了,不行呢……嘿嘿,就不好说了……”

“不行!”圆空叫道。

“什么?妈的,那就不要怪老子……”

“不行!要走!马上就走!”圆空不理小靳,抱着脑袋自顾自地道:“离开这里……马上就要走!他……他们追来了,可会杀了你的!不行!”

“喂……”小靳咽口口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圆空勉强镇定一下,道:“我……贫僧……你们得走,立即走!白马寺现在出动好多高手在寻你们,如果让他们见到你……你……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明白吗?”

“走?当然要走!可是我们也难呀!你看,”小靳立马打蛇顺棍:“好多人追着呢,今天不就是一个?没有象你这样的高手帮忙,难走得很呐!”

圆空还没说话,道曾斩钉截铁地道:“住口!我们不需要他帮忙。我们不需要任何白马寺的帮忙。你走吧,离开这里,无论你说不说,我的事不要你再过问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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