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远涉穷边逢侠女 横穿瀚海觅孤儿
试望阴山,飘风绡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踌躇久,忽冰崖转石,万壑惊雷。穷边自足愁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销沉腐草,骏骨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衰。——纳兰容若《沁园春》
魔城探险
像是一条婉蜒千万里的巨龙,昆仑山脉西起帕米尔高原,东行至西藏高原边缘。阿尔金山、祁连山、贺兰山、阴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等等都是它的分支,形成中国最大的山系。虽然它还比不上喜马拉雅山高,海拔也高达六千五百公尺以上(喜马拉雅山高逾八千公尺),山势重叠,冰川纵横,造成西藏对外交通的障碍。若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么跨过昆仑,进入西藏,更是比蜀道不知难行多少倍!
但在这个“北国正花开,已是江南花落”的五月时节,却有一个年轻的旅人,居然跨过了昆仑山,踏进了这片千百年来被人认为神秘的土地。
此际,他正在和一个藏族向导,深入西藏腹地。虽然他已经跨过了最险峻的山峰,但前面的旅程,仍是令他不敢丝毫松懈,西藏境内,有大漠流沙之险,也随时会碰上冰溶雪崩之危。这就是为什么他非得请一个向导不可的缘故了。
但他请来的这位向寻,年纪却未免大了一些。满面皱纹,看来最少恐怕亦已五十开外。而且背部伛偻,瘦骨嶙峋,当他第一次和这位向导见面之时,他真有点害怕不知这位老大爷能不能跑得动。他是在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的情况之下,无可余何,才不能不请这位藏族的老大爷的。
但出乎他的意外,不过几天,事实证明,这位老大爷却是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好向导。别看他年纪大、身体似乎衰弱,走起崎岖的山路来,这个出自武林世家的少年,若非使出轻功,也还赶他不上。这个向导还有一个好处是,他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
这天他们正在行走之间,一阵狂风刮来,怪声突起。那位藏族的老大爷面色不由得倏地变了。
少年吓了一跳,在向导耳边大声问道:“是雪崩么?”但却只见砂石刮来,并无雪块坠下。
那向导面无人色,讷讷说道:“齐,齐公子,风中怪声,你,你可听见?这,这是魔鬼城刮来的怪风!”
少年怔了一怔:“什么魔鬼城,这城在那里?”说话之时,风刮得更大了。狂飚怒卷,地暗天昏。饶他一身武功,都几乎站立不稳。当然也无法与向导交谈了。
那风声果然是甚为古怪,似乎是诸声杂作,或如战鼓雷鸣,或如空山梵唱,或如巫峡猿啼,或如高岗虎啸,或如鹤唳九霁,或如鲛人夜泣……雄壮、凄怆、哀号、温婉,各种奇怪腔调,兼而有之,构成了极不和谐的合奏。少年人也止不住魄动神摇。
那向导塞着耳朵,盘膝坐在地上。少年人则想考验自己的功力,依然披襟迎风,听那怪声。忽听得似有一缕箫声,杂在诸种怪异声中传入他的耳朵。
箫声枭若游丝,悦耳柔和,凝神静听之下,端的有如白居易诗“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但少年听得这缕箫声,却比听得其他各种怪声更加惊异。因为那些怪声,不过是风力造成的天籁,而这箫声,却听得出是人吹的。这少年颇通音律,隐约还可分辨,吹的是江南曲调。可惜转瞬之间,箫声便即随风而逝,再听就听不见了。
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风停沙静,恢复了气朗天清。少年正想扶那向导起来,那向导已然一跃而起,伸手一指,嚷道:“瞧,魔鬼城!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少年随着他仰头一望,但见天际云端隐隐现出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佛塔、城墙,依稀可辨。一转眼间,云彩变幻,诸般幻像,归于无有。
少年哑然失笑,说道:“这是海市蜃楼的幻景,上个月我在经过回疆的大戈壁时,也曾见过的,有什么稀奇?”
那老向导道:“但那些怪声,你又如何解释?”
少年说道:“风是从那边山头刮来的,或许那边的地形,有些特别。”
向导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有海市蜃楼,但适才所见,恐非幻景。此间古老相传,说魔鬼城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少年问道:“什么叫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向导说道:“据说魔鬼城就在那座山头,风中怪声是魔鬼的嚎叫。每次怪风过后,云端便会有魔城现影。”
少年道:“你到过那座魔鬼城?”那向导说道:“我怎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虽然未有去过,却也曾见过两次魔城现影,两次都是在狂风之后。”
少年笑道:“我看这两次不过是偶然的巧合罢了,我是绝不相信有鬼神的,我给你壮胆子,咱们一起到那座山头看看如何?”
向导连忙摇手,道:“别开玩笑,我是宁可信其有的。而且即使没有魔鬼,恐怕也有强盗。”
少年心中一动,说道:“你这样推测倒是合乎情理了。不过在这样荒凉的地方,纵有强盗,也不会很多。多半是三几个诡谲奸恶的强徒,利用这个传说,占据了那座山头,作为秘密的巢穴。”说了这话,忽地想起刚才听见的那缕箫声,又不禁想道:“那人吹的是江南曲调,料想当是汉人。如此看来,那里倘若有人,恐怕也未必就是强盗。嗯,莫非就是我要寻找的人?哈,要是当真如此,这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那向导仍然不敢去,说道:“即使只有三两个强盗,我这副老骨头也禁不起他们一击;若然真有魔鬼,那就更糟了!齐相公,请恕我不敢奉陪,我劝你也别冒这个险的好,咱们还是绕路避过魔鬼城吧。”
少年剑眉一扬,笑道:“我生性最喜欢探索怪异之事,魔鬼我固然不怕,强盗我更加不怕。你放心、有我和你作伴,即使有十个八个强盗,也担保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那向导半信半疑,说道:“齐相公,你有这样大的本事?”少年先不说话,忽地一掌劈下,把一块石头劈掉一角,笑道:“我不相信躲藏在荒山野岭的强盗,骨头能够比这石头更硬。”看得那老向导目定口呆。
原来这少年姓齐名叫世杰,来头可是委实不小,他母亲是保定名武师杨牧的姐姐,人称“辣手观音”杨大姑。江湖上有两个“观音”,另一个关东大侠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两个观音,“辣手”、“千手”,相差一字,各擅胜场。杨大姑能与祈圣因并驾齐名,本领可想而知。据说杨家的家传绝学六阳手,杨大姑可要比她的弟弟厉害得多。
至于说到父系,齐世杰的爷爷就更加有名了。
他爷爷是北五省顶尖儿的武林高手,慷慨任侠,天下知名,人称“四海游龙”齐建业。
齐世杰父亲早逝,由爷爷和母亲传授他的武功,他身兼齐、杨两家之长,故此虽然不过二十多岁,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不小名头。这次他跨过昆仑,来到西藏,倒并非是为了猎奇探险,而是为了要找寻一个人。
他想:“虽然未必会有那样凑巧,但既有可疑之处,就必须去探个明白。”于是热心劝那老向导:“老大爷,千百年来的传说,要是能够探查得水落石出,冒点风险也是值得呀!请你引我去找‘魔鬼城’吧,我给你加倍酬劳。”
那老向导给他引起了好奇心,重酬倒在其次了,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两人加快脚步,不过两个时辰,就走到了那座山下。日头尚未落山。
齐世杰一路走一路仔细察视,只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宛若峰巢密布,风过处,虽然不是狂风,也听得叮叮咚咚的类似音乐之声。而山上则是冰川交错,俨若玉龙盘旋,空中飞舞。齐世杰恍然大悟,笑道:“你听见了吧,这些蜂巢般的小孔,就是风中怪声的来由了。”
原来昆仑山脉,许多高峰上,都有巨大的冰山,由于地震,后面高山的岩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处,冰河流动,有时似乐声,有时似脚步声,有时似野兽的叫声,令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的人无不心惊胆战。天山山脉也有同样的现象,齐世杰是两个月前曾经到过天山的,也曾听见过这种地下怪声。而这个传说中的“魔鬼城”所在,由于谷口狭长,风砂吹来,受到山岩峭壁的阻挡,所以剥蚀的现象更加特别显著,形成了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小孔。又由于洞孔的大小形状不同,风从洞孔穿过,所发出的声音也异。古代沙漠与草原上的居民,既没有近代地质学的常识,又不敢亲自去考察,那就无怪会以为是“魔鬼的嚎叫”了。
那老向导比一般牧民较多见识,经齐世杰这么一说,心中亦已释疑。但却说道:“魔鬼城虽然未必有,但恐怕传说也并非毫无根据。你看看那里!”
齐世杰站上高处,从他指点的方向看去,隐隐看见一处山头有断瓦残垣,还有高耸的土塔。心里想道:“这大概是个古城的遗址。”
齐世杰笑道:“好,那么咱们今晚就到魔鬼城去住宿,快点走吧!”走了一会,“魔鬼城”已然在望。只见一堵半塌的新月形城墙,崩了七八处缺口,墙内完整的建筑物只有一座佛塔,约莫十来丈高,参差错落的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房屋在佛塔周围。房屋构造的形式倒有点特别,圆形的屋顶状如覆莲,和西藏一般居民的形式不同。
齐世杰笑道:“倘若这就是魔鬼城的话,城中的魔鬼必定都是饭桶,不足为惧。”向导笑道:“齐相公,你又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怎生知晓?”
齐世杰道:“要是他们法力无边,住的就该是华丽的宫殿,何须破屋藏身?”向导点了点头,说道:“齐相公,听得你这么说,我也可以放心了。”
齐世杰笑道:“老大爷,你当真相信有魔鬼?”
向导说道:“我担心的是藏有强盗,但只有这几间破烂屋子,纵有强盗也不会多。而且你刚才说得有理,有神通的魔鬼固然不会住破屋,有本领的强盗,我想也不会住破屋的。”
齐世杰道:“在这样荒凉的山头,野兽也不多见,怎生觅食,当然不会有大帮强盗的。放心进去看吧。”
两人开了一回玩笑,继续向前行。阵风吹来,齐世杰忽地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气,把眼望去,但见“魔鬼城”边开有无数奇花,每朵花都有饭碗般大,红白蓝三色相间,不过红花的花瓣最多,而火红的颜色也最为耀眼。
齐世杰道:“咦!这是什么花?”
向导失声叫道:“齐相公,不、不可——”
齐世杰道:“什么不可?”脚步不停的向前直走。
向导说道:“这花像是传说的魔鬼花,你千万不可沾惹它,否则据说定有灾殃!”
齐世杰自小生性执拗,而且他根本不相信这些鬼传说,当下哈哈笑道:“魔鬼我都不怕去惹,何况魔鬼花?你们迷信它不能沾惹,我偏要去采摘它。”
话犹未了,他已是走到花丛之中。香风越来越浓烈了。他正要选择最大最好看的“魔鬼花”采摘,忽地一阵目眩心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齐世杰吃了一惊:“这花莫非有毒?”
“魔鬼”突然出现了!
“魔鬼”其实是人,人本来就是按照自己的精神面貌,既塑造了上帝,也塑造了魔鬼。不过,令得齐世杰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魔鬼”竟然是这个数日来与他形影不离的伙伴,那个他曾经担心过可能连路境跑不动的藏族老向导。
就在他正要摘下一朵“魔鬼花”的时候,陡觉背后微风飒然,一根拐杖指到了他后心的“风府穴”。
齐世杰不愧是武学世家,骤然遇袭,虽惊不乱,反手一挥,使出了“金刚六阳手”的杨家绝技,把那根拐杖荡开,迅即转过身来。
“咦,是你,你,你干什么?”看清楚了暗算他的人是谁,齐世杰不由得更为惊诧了。
那老向导“噫”了一声,对齐世杰的居然还能反击似乎也是感到诧异,随即喝道:“少废话,谁叫你跑来西藏?”
“我来西藏,又碍了你什么事了?你是谁?”
这回,老向导根本就不答他的问话,他话犹未了,拐杖已是又打过来。那老向导把三尺多长的拐杖当作判官笔用,左点任脉的“冷渊”“玉泉”,右点督脉的“金宫”“玉阙”,手法奇妙异常。
老向导好像换了个人,伛偻的背部挺直了,走路本来不大方便的一条右腿也不跛了,而那根支撑他走路的拐杖却变成了一件厉害的兵器。
但最令得齐世杰震惊的还是他那凌厉无伦的点穴手法。他看得出来,这老向导的点穴手法是脱胎于连家的“四笔点八脉”功夫,这门功夫,他的爷爷,武林中见闻最高的“四海游龙”齐建业曾经和他说过。
他爷爷告诉他,“惊神笔法”是河北武学世家连家的绝技,两人合使,可以“四笔点八脉”,号称天下无双的点穴笔法。不过传到了与齐建业同一时代的连家子弟,“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已是没人会使,只剩下了一个人单独施展的“双笔点四脉”功夫。
如今这个老向导用一根拐杖能点齐世杰的双脉四穴,这份功夫,虽然比不上“四笔点八脉”,但显然已是在“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之上。
但他的爷爷也曾告诉过他,连家的家传绝技是从不传给外人的。连家可是汉人。这霎那间,齐世杰登时醒悟,这个老向导其实并非藏人,而是出身于河北连家的汉人。好几个疑团此时也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在查无人烟的昆仑山下,我刚要找一个向导,向导就送到我的面前。原来他是有心来暗算我的!”齐世杰心想。
但还有一件事令他想不通的是:“爷爷可从未说过河北连家和我们齐家有过什么过节,为什么他要暗算我呢?”
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没有过去,他无法再用心思;对方那么凌厉的攻势,也不容他分神说话。而且即使查问,料这“老向导”也不会说出因由的。
齐世杰吸一口气,强振精神,呼呼呼连劈三掌,三招“六阳手”的杀手绝招,把那“老向导”迫退三步。
杨家的“六阳手”是武林一绝,掌法脱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手”,但两者之间仍有很大不同。“大力金刚手”招式简单,虽然威猛绝伦,却无复杂变化,是全凭功力取胜的。杨家的“金刚六阳手”则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变化,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式,那是武林仅见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手,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杨家的金刚六阳手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齐世杰自知支持不了多久,一鼓作气,把得自母亲传授的杨家六阳手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老向导的点穴手法虽然也是奇妙非常,但在六阳手的威力防卫之下,他的拐杖连齐世杰的衣角都沾不着。接战数招,转身便走。
“魔鬼花”香浓如酒,齐世杰在花间恶斗,越来越是感到头昏眼花。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清醒的:必须在自己昏倒之前,杀掉这个向导。
“你无缘无故的害我,害人不成,就想跑么?”他一咬舌尖,强振精神,运一口气,飞身扑去。拔出佩刀,左刀右掌,追斩这个向导。
那老向导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怕我跑?我更怕你跑呢!”就在他大笑声中,花丛里已是跳出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虎背熊腰魁梧汉子,一个是身材枯瘦、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
那个魁梧汉子笑道:“连老大,你放心,这小子跑不了的!”那枯瘦的僧人则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西藏话,齐世杰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果然是姓连的!”齐世杰心想。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魁梧大汉已是向他扑来,使的兵器是一对虎头钩。那个番僧却是古怪,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站在一旁,只是目不转睛在注视着齐世杰,看来他是防备齐世杰逃跑。
齐世杰虽然是神智模糊,亦已想得到是落入敌人陷阱了,这个“老向导”想必是早就知道魔鬼城边有这么一种有毒的怪花,是以特地把齐世杰引来,在这里先埋伏下他的党羽。当然他们这一伙是准备了可以克制花毒的解药的。
落入了敌人的陷阱,除了拚命,还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齐世杰喝道。右掌一翻,使出金刚六阳手的绝招,同时左手挥刀向那大汉劈去。刀中夹掌,威猛异常。
那大汉道:“来得好!”双钩霍霍,一沉一带,齐世杰的钢刀几乎给他引得脱手飞去。“六阳手”的掌力,也不过只能令得那大汉身形一晃。不过比较起来,他对齐世杰的“六阳手”似乎还稍为有点顾忌,虽然一交手就占了上风,也还不敢太过逼近。
齐世杰吃了一惊,想道:“这个贼子似乎比那姓连的还厉害,他这对虎头钩却不知是出自何家何派,不过看来似乎也是中土武功。”其实并非这个汉子比那“连老大”更强,而是因齐世杰的气力越来越不济了。
那大汉也看得出齐世杰已是气力不济,哈哈大笑道:“想拚命么,可惜你想拚命也不行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我倒不想取你性命。”
齐世杰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侠士,那肯束手就擒。
那大汉喝道:“好,你这小子不知好歹,休怪我不客气了!”双钩一展,迎、送、剪、扎、吞、吐、抽、撒、钩法八诀,挥洒自如,招招凌厉。使到疾处,恰两道银蛇,贴着齐世杰的身形飞舞。
齐世杰倘若没有中毒,大概可以和这大汉打成平手,此际却如何还能抵敌?何况那汉子还有一个“连老大”助他。斗到紧处,那大汉猛地喝声:“着!”双钧一个盘旋,勾着了钢刀,轻轻一带,齐世杰的钢刀飞上了半空。
齐世杰不甘被擒,情急拚命,咬破舌尖,把残存的气力全都使了出来,猛劈一掌。也是这大汉轻敌一些,以为齐世杰已是无力反击,这一掌竟然给齐世杰打个正着。可惜齐世杰气九不济,否则这一掌就能将他重伤。
那汉子给他一掌打个正着,虽然没有受伤,痛得也是难熬。禁不住“哎哟”一声,身形晃了两晃。
人到危险关头,本能的会发挥潜力。齐世杰飞身一跃,居然一掠数丈,疾如鹰隼的从那汉子身旁掠过。那汉子身形未稳,那里顾得及抓他。
可惜的是,在强敌环伺之下,他过得了一关,过不了第二关。陡然间,只见一片红云当头罩下。原来是那个守在一旁的番僧,抖开了大红袈裟。挡住了他的去路。袈裟还未罩到头顶,那股劲风已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齐世杰把吃奶的气力都使了出来。“蓬”的一声,双掌碰着袈裟,好像碰着一堵墙。发出的声音如击败鼓。
勉强挡了一招,齐世杰已是感觉地转天旋。连手臂也举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第二招了。
那番僧哈哈一笑,冷冷说道:“杨家六阳手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源出达摩祖师一脉,只可惜你这小子火候太浅,想要逃出佛爷的掌心,最少还得再练十年!嘿、嘿,你还往那里跑,给我站住吧!”汉语说得干涩之极,就如金属摩擦,刺耳非常。
原来杨家六阳手脱胎于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少林寺的武学是达摩祖师所传,故而“六阳手”也可算得是达摩武学的一个旁支。这个番僧是密宗高手,武学源流出于天竺的那烂陀寺,与达摩祖师当年携来中土的武学正是同源。故此他刚才之所以没有立即加入战团,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保全身份,不屑与同伴联手攻一个后生小子,一方面也是想冷眼旁观杨家六阳手的奥妙的。
他口中说话,脚步可丝毫不缓,如影随形的追赶上来,抖起袈裟,又向齐世杰当头罩下了。
他喝令齐世杰“站住!”但齐世杰此际力竭精疲,却是连站也站不稳了。给他袈裟抖起的劲风一扑,不由自己的便即“卜通”一声跌倒地上。那番僧哈哈大笑,迈步向前。
齐世杰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好闭上眼睛,任由对方宰割。
说也奇怪,他以为决计逃避不了的恶运,却并没有降临他的头上。那番僧的可怖笑声突然停下,却听见一个银铃似的声音斥道:“你们为什么要害这个少年?”
那番僧哼了一声,喝道:“那里来的野丫头,胆敢管佛爷的闲事!”
齐世杰大为奇怪,咬着牙挣扎,勉强爬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冷电精芒,耀眼生缬,那个少女已经和番僧交上了手。他虽然神智模糊,但毕竟是个武学行家。他强振精神,定睛细看之下,对那女子的剑法隐约还可看到一些,不觉又惊又喜:“这位姑娘年纪似乎不大,剑法可是精妙无比,或许打得过这个番僧也说不定。咦,她这剑法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是那一家的剑法呢?”
斗到紧处,俨如一片红云,裹住一道银光。那番僧舞起袈裟,呼呼风响,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齐世杰靠在一棵树上,距离约在七八丈外,也感觉到劲风刮面,隐隐作痛。那少女更是有如一叶轻舟,被卷在波涛汹涌的巨流急湍之中,给震得飘摇不定。
齐世杰不禁又是心头一凉:“可惜她剑法虽然精妙,究竟还是打不过这个凶僧。”
心念未已,忽听得“波”的一声,番僧的袈挲好像已是给少女一剑戳穿,变成了泄气的皮球,叫道:“好厉害的丫头!”抛出袈裟,转身便走。
少女挑开袈裟,正好迎上那个使虎头钩的汉子。
闪电间两人交换了几招,那汉子左钩护胸,右钩伸出,钩尖只差半寸,就要钩着少女酥胸,可就是只差这么半寸,没有钩着。少女吞胸吸腹,脚步不移,身形平空挪后半寸。恰到好处的解开了他这攻势极其凌厉的一招。
高手搏斗,只差毫厘。那汉子招数使老,有如强弩之末,那里还能伤着对方?少女一声叱咤,剑光匹练般的疾卷过去,饶是那汉子右手的虎头钧亦已立即收回,双钩一并遮拦,兀是遮拦不住。叱咤声中,只觉头皮一片沁凉,头顶乱蓬蓬的长发已是给削去了一大片,随风飞舞。那汉子差点被削去头皮,吓得魂不附体,慌不迭的也跟那番僧逃了。
还未来得及逃跑的只有那个冒充藏人的老向导了。那少女喝道:“你冒充藏人也骗不过我,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有胆的你莫逃,我倒想领教领教你的双笔点四脉功夫!”
不过这个冒充藏人的向导是否有胆和这少女交手,齐世杰却是不知道了。在红衣僧和使虎头钧的汉子相继被少女打败之后,他已是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情知这个冒充藏人的向导,即使胆敢和这少女较量,料也难是对手。他是本已力竭精疲,且又中了“魔鬼花”之毒的,只因生死关头,全仗一口气支持,这口气一松,登时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世杰朦胧中似是隐约听到一缕箫声,不知不觉的就把眼睛睁开了。
好像从恶梦中醒了过来,他定了定神,游目四顾,发觉自己是在一间四壁萧条的屋子里面,躺在有干草垫着的地上。有个少女正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来看他。少女手中正是拿着一管洞箫。
“好了,你醒过来了,觉得怎样?”少女问道。
他也几乎是同时在问这个少女:“你是谁?是你把我救到这里来的吧?多谢你的救命大恩。”
那少女淡淡说道:“我是在当你遇难之时,恰巧路过的女子。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同是汉人呢。你用不着客气。”齐世杰本是问她姓名的,听她这样回答,自是不能满意。但想她或许是出于施恩不望报的意思,萍水相逢,一时间倒是不好意思立即又再追问她的姓名了。
“没什么,我刚试过运气,似乎没有内伤。只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你想来的魔鬼城了。”少女说道。
“哦,原来你已经知道那个冒充藏人的向导,引诱我来魔鬼城之事了。姑娘,你就是刮大风之时吹箫的那个人吧?”齐世杰换个方式问她。
“不错,昨天起风之时我刚在吹箫。”少女说道。心想:“这少年能够在杂有各种怪声的风声之中听得见我的箫声,本领也确是算得不错了。”
齐世杰吃了一惊,说道:“是昨天的事情么?那么我已睡了整整一天了。”
那少女道:“是的。不过好在你并没有受到内伤,中的魔鬼花之毒已解了。你只因疲劳过度,才睡了一整天的。待会儿你吃过东西,气力就可以恢复了。”说罢,走进内院,拿了一只烤熟的雪鸡出来,给齐世杰吃。
齐世杰吃了两条鸡腿,精神好了许多,边吃边问:“那个花原来真的叫魔鬼花么?我还只道是那向导胡说八道的。”
少女道:“这倒不是胡说的。这花本名阿修罗花。‘阿修罗’在梵语中是魔鬼的意思。《佛国记》中所载,说阿修罗花开之时,人一嗅到这种花香,就像碰到魔鬼一般,觉得如饮美酒般的舒服,立刻给它迷醉了。”
齐世杰好奇心起,忍不住再问:“姑娘,那你何以不怕魔鬼花,还能给我解毒?”
少女淡淡说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有这么一种能令人中毒的魔鬼花,也有另一种能祛邪去毒的奇花。”言下之意,她自是藏有这种能克制魔鬼花的奇花了。但却似乎有所顾忌,不愿意把这奇花的名字说给齐世杰知道。
齐世杰心中一动,对少女的身份隐约猜到几分,随即问道:“那个冒充藏人的向导是什么人,姑娘想必知道?”
少女说道:“他是当今之世连家笔法硕果仅存的唯一传人连甘沛。”
少女说的虽然早已在齐世杰意料中,但还是不禁为之一愕,心想:“连甘沛,这名字好熟!”问道:“他既然是连家笔法的传人,那么在中原的武林之中,也应该是有他一席地位的了,却何以要跑到西藏来冒充藏人呢?”
少女说道:“二十年前,中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侠,名叫云紫萝,你知道吗?”
齐世杰道:“曾听得人说过。”心想:“岂只知道,要是云紫萝当年不闹婚变的话,她还是我的舅母呢。”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的家人平时是尽量避免提起云紫萝的,故此他对这位舅母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很多。
那少女继续说道:“连甘沛曾经败在云紫萝剑下,无颜在中原立足,并且听说他另外还有强仇,故而躲到西藏。但他逃来西藏之后,绝少露面。是以许多人还在怀疑,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我也想不到今天会恰巧碰上了他。”
齐世杰再问:“那个使虎头钩的汉子呢?”
少女道:“那人也是中原一个武学世家之后,名叫窦健刚,听说是连甘沛把他引来西藏的。”
齐世杰道:“那个红衣喇嘛是密宗高手吧?”
少女说道:“不错。西藏密宗有两个高手曾经到过中原,并曾为清廷效力,和中原的侠义道人物作过对的,一个名叫释陀,一个名叫释湛。我不认识他们,但我猜想,这个红衣喇嘛,想必是其中之一。”
齐世杰道:“姑娘对武林中人事如此熟悉,想必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是出身于武学世家的了。”
少女说道:“我懂得什么,不过是闲常听得长辈闲谈,记得一些而已。”她显然不愿答复齐世杰的问题,但却也证实了齐世杰的推断。
齐世杰沉吟半晌,说道:“奇怪,奇怪!”
冷若冰霜的少女
少女道:“什么奇怪?”心想:“莫非他对我的来历已经起了猜疑?”
齐世杰说道:“姑娘说的这三个人,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他们何以要加害于我,真是令我猜想不透。”要知杨牧夫妻当年反目成仇,曾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而在这一事件之中,辣手观音杨大姑是始终偏袒弟弟,把云紫萝视为败坏杨家门风的坏女人,几次三番要替弟弟出头,和云紫萝为难的。是以齐世杰自是不禁大惑不解了:“连甘沛纵然和云紫萝有仇,按说也不该迁怒于我呀!”
齐世杰这么说话,本来是想引这少女问他的姓名来历的,但这少女仍然只是淡淡说道:“昨日之事,我不过偶然碰上。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更加不会知道了。”
齐世杰未能引起她的发问,只好自己来说,微笑言道:“对啦,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曾将名字告诉你呢。我姓齐,名叫世杰。”
少女听了他自报姓名,倒似乎颇为注意了。只见她柳眉一扬,把眼睛望着齐世杰说道:“哦,你姓齐。有一位江湖上人称‘四海游龙’的齐老英雄齐建业,但不知和你是怎么个称呼?”
齐世杰恭谨答道:“正是我的爷爷。”
少女说道:“哦,原来是齐公子,怪不得有这么好的武功。我真是失敬了。”她口里说的客气话,脸上神色却愈是冰冷。显然这几句客气话,只是出于礼貌上的酬对。
齐世杰忽地微笑道:“我这点微末之技怎比得上姑娘的精妙剑术,姑娘,你是天山派的吧?”
少女怔了怔,说道:“齐公子不愧是武学世家,眼力果然厉害!”
齐世杰笑道:“姑娘谬赞了,我其实是并不懂得天山剑术的。不过一个月前,我刚刚到过天山。”
少女说道:“哦,原来你是刚从天山来这里的吗?见过天山派的掌门人没有?”
齐世杰道:“唐掌门云游未归,我曾蒙钟长老接见。贵派的四大弟子我也都已见过了,只是未见到姑娘,想必姑娘那时也已是在外边吧?”
少女见他说得确凿,情知不是慌言,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说道:“不错,我离山一年,尚未曾回去过。”承认自己是天山派的弟子了。齐世杰趁这机会立即发问。
他自报姓名之后,装作瞿然一省的模样:“你瞧我多糊涂,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都还未曾请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说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你我萍水相逢,缘尽则散,何须定要知道姓名。要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我也不会问你的。”
齐世杰道:“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姓名不打紧,我不知道你的姓名可是大大的不妥。”
少女为之一愕,说道:“为什么?”
齐世杰道:“姑娘,你没欠我什么,我可是欠了你的救命恩情的。即使不提什么知恩报德的话,他日相见,你或许可以不理睬我,我却怎能装作不认识你呢。那么,就总得有个称呼才行了。难道我在人前人后,都叫你做‘恩人’不成?”他说得一本正经,那少女冷若冰霜的面上,不觉也给他逗得开颜一笑。齐世杰道:“你别以为我是油嘴滑舌,我可是十分认真的。”
少女说道:“好吧,你既然看得这样重要,那就告诉你吧,我姓冷,名叫冰儿。”一笑过后,又恢复冷若冰霜的神态了。
齐世杰暗自想道:“冷冰儿,她这姓名倒真是名如其人了。不过,她也并非一开始就对我如此的,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她对我的照料可说得是相当热心,说呀说的,就渐渐冷起来了,这是什么缘故呢?”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在交谈之后,冷冰儿已经知道他是辣手观音杨大姑之子的缘故。
“好了,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冷冰儿道。
齐世杰道:“冷女侠,我正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冷冰儿道:“什么人?”心中亦已隐约猜到几分。
齐世杰道:“贵派是不是有个弟子名叫杨炎。他大约是十年之前,跟随缪长风缪大侠前往天山的,听说已经投在贵派门下。”
冷冰儿道:“哦,原来你来西藏就是为了找他?”
齐世杰道:“不错,他是我的表弟。家母很挂念他,想要接他回去。”
冷冰儿道:“我不是问你有什么亲戚关系,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既然到过天山,难道竟未探问过么?”
齐世杰道:“贵派钟长老说他五年前业已失踪。”冷冰儿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钟长老的话。”
齐世杰道:“不是不信,杨炎失踪之事,我们在中原亦有风闻的,只是知道得不很清楚罢了。不过,隔了这许多年,贵派或许已经找到了他……”
冷冰儿怫然不悦,说道:“你怀疑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但却不愿让他跟你回去,所以对你隐瞒?”
齐世杰道:“请姑娘莫要怪我多疑,我这位表弟当年由缪长风携来天山一事,内里实是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我恐怕缪长风对我们齐杨两家怀有成见……”
冷冰儿面色微变,打断他的话道:“既是不足为外人道,那就不必对我说了。”
齐世杰颇觉尴尬,勉强笑道:“姑娘与他既属同门,怎能说是外人?”
冷冰儿掩耳:“你纵然不把我当作外人,我也不想听人家的隐私。”
齐世杰苦笑道:“好吧,那我只想请姑娘替我向贵派掌门转达几句话,这几句话我在天山之时,觉得不方便和钟长老当面说的。”
冷冰儿没有表示答不答应,齐世杰径自往下说道:“家母对炎弟死去的母亲或许还未谅解,但对炎弟弟却是的确非常盼望他能回来。家母说杨家如今就只剩下他这株根苗了,他不回来认亲,何人承继香烟?家母又怎忍见娘家绝后?请姑娘代禀唐掌门和钟长老,体谅家母这片苦心。”
冷冰儿道:“好,我答应把你的话告诉他们。但我也要告诉你,钟长老和我们天山派的人固然不会说谎,缪大侠也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心胸狭窄的人,他们可能不欢喜杨炎跟你回去,但倘若他们已经找到杨炎,他们一定会明白告诉你的。老实告诉你,这几年来我们在找他,我这次到西藏来,也正是为了找他。”
齐世杰道:“可曾打听到他的消息?”冷冰儿黯然说道:“若然已有消息,我也不用跑到魔鬼城来了。”
齐世杰道:“我想起另一个人,要是知道这个人的下落,或者可以间接打听到杨炎的消息。”
冷冰儿怔了一怔,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齐世杰道:“听说杨炎是给一个名叫段剑青的人拐走的。这个段剑青是大理武学名家段仇世的侄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说出来请姑娘莫怪,我昨日听见箫声之时,也曾怀疑过是段剑青躲在魔鬼城中,故此才决意冒险一探的。冷姑娘,你想必知道段剑青这个人吧?”
“段剑青”这个名字从齐世杰口中说了出来,只见冷冰儿好像呆了一呆,脸上的神情越发显得冰冷了。
这五年来,从没有人向她提起过段剑青。经过了这么长久的时间,突然又再听到“段剑青”这个名字,这感觉就似一枝毒箭插入她的心头,令得她不禁陡然一震。
往事历历,都上心头。虽然经过了五年长的时间,她心上的创伤还是未曾平复的。
段剑青是她的初恋情人,她曾经把少女的梦想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但想不到她“愿托终身”的“良人”,却是个寡情薄义的负心汉。
不仅负心而已,这个人甚至还曾三番两次要想把她置之死地。五年前他和杨炎一同失踪了,从此就没有再见过他。她也不愿意听见段剑青这个名字了,和她相识的人都懂得她的心情,是以大家都在她的面前避免提起旧事。
想不到经过了五年,忽地从一个初相识的陌生人口中又听到了段剑青的名字。她极力压抑自己不要去想,心中但感一片茫然。
迷茫中眼前幻出段剑青的影子;她瞪着眼睛看这个“段剑青”,不知不觉抓着剑柄,怒气呈现眉梢。
齐世杰吃了一惊,坐了起来,说道:“冷姑娘,你怎么啦?”好似海市蜃楼的幻影倏然消失,她看清楚了在她面前的是齐世杰,不是段剑青。
不错,齐世杰和段剑青是有几分相似,他们都长得很英俊,也都是出于名门子弟,令人感觉到有名门子弟惯常会有的一份骄傲。但却有一点最不大同的是:段剑青在骄傲之外还流露着一份轻浮,即使是在山盟海誓之时,她也不敢予以信赖。而这个初相识的“陌生人”,却令她感觉得到,他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他的惊慌绝非伪装,可以断定:他绝对不是有心嘲讽自己。
她猜得不错,齐世杰的确不知道她的往事。
要知她虽然是义军首领冷铁樵的侄女儿,但在江湖上却从没出过什么锋头,自出师门之后,不久就远离中原,后来又投在天山派门下,更是绝迹江湖了。知道她的人本来不多,即使知道冷铁樵有这么一个侄女的人,也不会把她——义军首领的侄女,和出身于大理段府的“小王爷”联想在一起的。
冷冰儿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但我不愿意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齐世杰怔了一怔,蓦然醒起,说道:“听说这小子曾是贵派门下?”呼为“小子”,已是不敢再提段剑青的名字。
冷冰儿淡淡说道:“不错,他是本派的叛徒。”
齐世杰心想:“怪不得她不愿意我提起此人,俗语说家丑不外扬,只怪我不知避忌。”于是委婉说道:“清理门户这种事情,外人本是不宜插手。不过,杨炎是我表弟,为了要找杨炎,我才不能不打听这小子的行踪罢了。当然,万一给我碰上这个小子的话,我也不会擅自处置他的。”
冷冰儿不愿向他解释误会,说道:“敝派倒是并不拘泥这种江湖规矩,你要怎样对付那个小子,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不过,我却另有一言相劝,听不听随你。”
齐世杰忙道:“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请尽管吩咐,齐某敢不遵从?”冷冰儿道:“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不要再找杨炎了。”
齐世杰有话在先,不便反口,迟疑半晌,说道,“姑娘的话我是应该听的,但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吗?”
冷冰儿道:“即使你找着他,我们也不能让他跟你回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不愿意他知道有杨牧这么一个父亲。”
齐世杰甚是尴尬,说道:“我那舅舅是曾做错过事,不过自从七年前他一度出现江湖之后,不久便又不知去向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家母的意思,只是想炎弟回去承接杨家香烟,可以不把往事告诉他的。”
冷冰儿道:“我们也并非要永远对他遮瞒,但他现在尚未成人,我们觉得还未曾是告诉他的时候。再说,杨牧当年抛弃他们母子,那时他尚未出生呢,他是缪大侠带上天山的,杨家于他并无丝毫养育之恩,即使要让他知道身世,也只能由缪大侠和敝派掌门告诉他。那时再由他自行抉择。”
齐世杰听她说得合情合理,只好说道:“姑娘提出的这个办法,我并无异议。但我只盼能够见一见他。”
冷冰儿道:“我已经找了他五年,还未找着。你又何必冒险?还是早点回家吧。”齐世杰道:“姑娘还会再找他吗?”冷冰儿道:“我已立下誓言,找不到他,绝不回山。”
齐世杰道:“那么姑娘倘若找到他,可否托人给我捎个讯息,也好让我和家母安心。”
冷冰儿冷冷说道:“事属渺茫,言之过早,到时再说吧。”
齐世杰默然无话,事实上他也不知要怎样说才好了。
冷冰儿忽道:“你好了点吗?”齐世杰道:“吃了这只雪鸡,好得多了。”冷冰儿道:“好,你现在已经无需照料,请恕我不陪伴你了。”
齐世杰吃了一惊,说道:“姑娘,你就要走了么?”
冷冰儿道:“你的伤并无大碍,气力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我留下两只雪鸡给你,明天你可以自己去打猎了。”
齐世杰讷讷说道:“我,我并不是担心没东西吃。”
冷冰儿笑道:“那你担心什么,是担心‘魔鬼城’里有魔鬼么?不用害怕,这个‘城’方圆不过数里,我都已踏遍了,连鬼影也没找到半个。”
冷冰儿用开玩笑的口吻和齐世杰说话,双颊隐现迷人的小酒涡。
自从知道齐世杰的姓名来历之后,冷冰儿的神情一直是冰冷的,此际难得看见她的脸上有了笑容,齐世杰不觉得看得痴迷了。
冷冰儿继续说道:“城中比较完整的建筑物只有一座白塔,你恢复了功力,倒不妨进去看看。魔鬼是不会碰上的,但说不定会有仙缘。”
什么叫做“仙缘”?这话本来费解。齐世杰只道她还是在开玩笑,但能够多看一眼她脸上的酒涡,没敢打断她的说话问她。冷冰儿拿出一个玉瓶,瓶中掏出两颗碧绿色的药丸,放在齐世杰的手心,说道:“这是天山雪莲泡制的碧灵丹,含在口中,可辟魔鬼花之毒。连甘沛那些人刚遭锻的,料想也不敢这样快便即回来。”
齐世杰说道:“多谢你赠送这样珍贵的灵丹,我不信有魔鬼,也不信有神仙,强盗我更不怕。我,我只是……”
冷冰儿道:“好,那我更不用替你担心了,我走啦?”她不待齐世杰把话说完,一面说一面转身便走,说到一个“走”字,已是出了这座房屋。
齐世杰其实是舍不得她走,想要找个藉口,留得她多待一时就是一时的。但这番心意,却怎能对一个初相识的少女吐露?他本想问冷冰儿所说的“仙缘”是什么意思的,也来不及问了。
他走出这座屋子,只见那座佛塔矗立他的面前,冷冰儿的影子却是早已消失。齐世杰茫然若失,叹了口气。
此际,冷冰儿已经走出了魔鬼城,心情也是和齐世杰一样。回头望了一望那座白塔,茫然若失的深深叹了口气。
心底的创伤一被挑开,要想伤口复合,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她极力抑制自己,不去再想段剑青。但她可不能不想起杨炎,更不能不想起孟华。
“炎弟,你在何方?唉,要是找不着你,我如何能对得住孟大哥?”
对杨炎的失踪,她是抱着一份自疚心情的,因为那次杨炎的失踪,她是以保护人的身分带杨炎下山的。
那一年他们在天山听得孟元超带兵来到回疆帮忙哈萨克族的“格老”罗海打仗的消息,杨炎就不断央求掌门师父,准许他去找他的从未见过面的“爹爹”,(由于他的身世有难言之隐,缪长风要想等他长大之后才告诉他,是以他根本不知道孟元超并非他的生身之父。)准许他去和曾经见过一次的兄长孟华再会。
冷冰儿拗他不过,只好帮他求情。她曾经在罗海那个部落住过一年,和罗海的女儿罗曼娜又是很要好的朋友,由她陪同杨炎去罗海那儿找他的父亲,自是最适不过的了。结果,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答应了她的要求。
想不到他们到了罗海的防地,就在碰上孟华的片刻之前,突然遭遇不幸。她碰上了段剑青,当她打跑了段剑青之后,杨炎已经给乱兵掳去。
孟华在回疆找了三年,找不着弟弟,无可奈何,只好回去了。从此她就替代孟华找寻杨炎。
她一直担着一重心事,那次杨炎的失踪,虽然是给不知来历的乱兵掳去,但结果会不会仍然落在段剑青的手里呢?
“炎弟聪明机警,但愿他能逢凶化吉,平安脱险。纵使不能,也千万不能落在段剑青的手中。炎弟失踪的那年是十二岁,这可正是他开始‘懂事’,而又未能像大人那样明辨是非的年龄。”她担心的是:聪明早熟的孩子可要比“笨孩子”容易受人薰陶,俗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落在段剑青手里,段剑青即使不害死他,那也是不堪设想了。
“经过五年,炎弟不知变得怎样了?要是他变坏了回来,我更没有面目见孟大哥了。”
她极力抑制自己不去想段剑青,但想起了孟华,她却不禁是在感到惭愧的同时,心底也感到一股温暖。
初恋的回忆本来应该是最甜蜜的,但可惜对她来说,却恰恰相反,是一杯令她难以下咽的苦酒。不,不仅是苦酒,而且是毒酒。在她蓓蕾初绽的年华,这杯毒酒几乎使到她的生命鲜花枯萎。
不幸中之大幸,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碰上了孟华。像是春风吹开了花朵,孟华的友谊重新鼓舞起她求生的意思。虽然初恋的失败,令她表面上似乎是过早消失了少女的活泼天真,但压在心头的忧郁,却已不再是能够遮挡得住阳光的厚黑云层了。
有人说最珍贵的是爱情,对她来说,则是友谊。
不错,孟华的友情也曾令她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心湖波动,但这波动只能说是“涟漪”,还不足形成“波澜”,因为她很快就知道孟华有了意中人,而她亦已十分满足于孟华给她的友谊了。
不知是由于杨炎的聪明伶俐,惹人喜爱,还是由于爱屋及乌的心情,她对杨炎是特别疼爱的,这份感情,当真是有逾姐弟之情。她自己立下誓言,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杨炎寻找回来,亲手交给孟华。
令她想不到的是,在这世界上,除了孟华和她之外,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居然也像她一样,不惧登山涉水,不怕大漠流沙,冒着生命的危险,要去寻找杨炎。虽说齐世杰的寻找杨炎,乃是出于他的母亲为了保存杨家血脉的私念,但两人之间同样是要找寻杨炎的这一点则是相同的,这一点相同,已是令她对齐世杰有了一些好感了。
“齐世杰的母亲是江湖上有名的辣手观音,孟大哥幼年时代就曾经受过她的折磨。纵然她不算是坏人,我也绝不能让炎弟去跟辣手观音。但齐世杰刚才答应得很勉强,看来他恐怕还是死心不息,要想找寻炎弟回去的。嗯,那也由得他吧。”冷冰儿心想。
不知怎的,她蓦地有了一个奇怪的感想,齐世杰好像是段剑青和孟华的混合体,在他身上,他看出了段剑青的某些气质,也看出了孟华的某些气质。他没有孟华的朴素,也不似段剑青的轻浮,忽地她在心里自己问自己:“当初我为什么会喜欢段剑青的?固然这可能是年幼无知,但是不是我也有几分喜欢他外表的漂亮和那份善于讨人喜欢的机灵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少女的心灵是最敏感的,齐世杰对她依依不舍的目光,她怎能不感觉到呢?这也算是她为什么要急急离开他的原因了。
她走出了“魔鬼城”,回头看看那座白塔,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好不容易来到魔鬼城,我本来应该多住两天,访得桂大侠当年留下的遗迹的。虽然我不相信那个‘绝世武功,留待有缘’的传说,但桂大侠总是和本派极有渊源的人,要是能够在魔鬼城中,访寻到桂大侠和华玉公主当年留下的遗迹,也好回去告诉掌门。如今只好让齐世杰去碰碰运气了。”
原来她想起这位“桂大侠”,乃是一百年前,名列天山七剑之一的桂华生。桂华生虽是武当派弟子,但他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住在天山,和天山派当年的掌门人凌未风又是好朋友,故此武林中不知底细的人误以为他是天山门下,以讹传讹,得到了天山七剑之一的称号。
桂华生的妻子是尼泊尔国的公主,这段异国情缘,当年曾经脍炙人口。据说他和这位公主就是在魔鬼城中相识的。魔鬼城是公主哥哥在西藏秘密建筑的一个基地。(桂华生故事,详见拙著《冰魄寒光剑》。)
桂华生和天山派的渊源还不只此,现任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的妻子就是那位尼泊尔公主的女儿,外号“冰川天女”的桂冰娥。
据说那位尼泊尔的华玉公主曾创下了“冰川剑法”,桂华生晚年把冰川剑法与武当派武功,熔于一炉,某一年重游魔鬼城,把他们夫妻合写的一部武学秘笈埋藏魔鬼城中,曾有言道:“绝世武功,留待有缘”。
唐经天的妻子冰川天女在父母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她懂得冰川剑法,但也还未尽得家传。不过她生性淡泊,对这个传说(她的父亲并没对她说过)虽然不敢断定真假,但却不想去找这部秘笈。她的想法是:若然传说是真,爹爹既声言是留待有缘,那我就该成全他的心愿,何必自取。我所得已多,爹妈的冰川剑法也未必就胜得过天山剑法。是以她和唐经天结婚之后,虽然也曾到过两次魔鬼城,却从未动过找寻秘芨的念头。如今冰川天女已死多年,唐经天也已是七十开外的老人了。唐经天悼念妻子,更不会重履魔鬼城了。
这次冷冰儿来到魔鬼城,想法和她未见过面的师祖母相同,同样并非是想找秘笈的。除了访寻这位和本派极有渊源的桂大侠遗迹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希望能在魔鬼城中,或许找得到杨炎。因为这种有恐怖传说的地方,是最适宜作坏人的巢穴的。
如今这两个目的都是令她失望,桂华生的遗迹没有发现,杨炎也找不到。但意外的却碰上了齐世杰。
她怀着一丝怅惘的心情离开了魔鬼城,心头却已烙下了齐世杰的影子。她倒是希望齐世杰能在魔鬼城中得有“奇逢”的。
陷身冰窟
齐世杰却是未曾听过那个传说,一点也不懂得冷冰儿说的“仙缘”是什么意思。
冷冰儿的影子早已在他眼前消失,不过却还留在他的心头,他走出屋子,不知不觉,来到那座佛塔之前。
佛塔的构造形式甚为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庙宇,庙宇中有一座顶上造了一个圆亭的高塔,塔的下层,外壁上塑有两只眼睛,眼睛上画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眼睛下面有一个似乎用来象征鼻子的东西,形如“?”,这种奇异的建筑形式,齐世杰走南闯北从所未睹,即使在书本上也未见过。
齐世杰不禁好奇心起,想道:“冷姑娘说的什么仙缘,当然是和我开玩笑的,但也不妨进去看看。”
庙宇当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不似汉人,也不似藏人,他到过的汉藏各地庙宇之中,也从来不曾见过这种佛像,不知是何方神圣。佛像金身已经剥落不堪,但供案上的香炉却是整块白石雕成,虽然蒙上灰尘也掩盖不了他的光泽。
偌大的殿宇之中,除了这座奇特的佛像之外,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发现四面墙壁也有蜂巢般的小孔,小孔中有水珠渗出,触水冰冷,舐舐手指,却有咸味,原来是西藏特有的一种岩浆建造的。这种岩浆比普通的石头还要坚硬得多,不过却是最忌雨水渗透,用来建造房屋,墙壁会渐渐由厚变薄,最多不过能维持三五十年。
齐世杰心里想道:“听冷冰儿所说,这座佛塔的历史,少说也在百年以上,想必是在岩浆之中还渗有别种建筑材料,但如今壁上逾布蜂巢小孔,恐怕也不能维持多久了。”但触觉所得,那墙壁还是非常坚硬的,他试用佩刀一插,竟然插不进去。
忽然隐隐听得有叮叮当当的音响,好像地底下有人弹琴。“魔鬼城”的风声齐世杰是见识过的,但此时却是天气晴朗,并没刮风。齐世杰想了一想,便知其理。想必是地下有流水经过,故此地气潮湿,墙壁上才会渗出水珠。
空荡荡的庙宇当中,只有齐世杰一个人站在那儿,不禁有阴森森的感觉。齐世杰心想:“怪不得冷冰儿不愿住在这里,我也还是回到那座破屋调养好些。”
正当他在佛像之前转过了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忽听得“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扑下!
眼前一片红霞,耳鼓给一个难听之极的、宛如金属摩擦的冷笑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那人冷笑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既然来了,还想逃跑么?”
这个突然偷袭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红衣番僧。
原来这个红衣番僧那日败在冷冰儿的剑下,首先逃跑,不过他却不是跑下山去,而是躲在魔鬼城中。
冷冰儿也是大意了些,没想到这红衣番僧竟敢这么大胆。她是根据常理推测,附近没有人家,对方应该想得到,她是会把齐世杰安置在魔鬼城中疗伤的。既然不是她的对手,如何还敢躲在她的眼皮底下?可惜她只是根据常理推测,没想到兵法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
这红衣番僧行的也并非全是“险棋”,他知道在这佛塔之中有处隐秘的地方,必要之时可供他藏身之用。
相继败在冷冰儿剑下的那个使虎头钩的汉子和连家笔法的传人连甘沛是向山下逃跑的,冷冰儿看得清清楚楚,依理类推,只道红衣番僧也是一样,因此更加放心了。在过去的一日一夜,她一直在齐世杰身旁照料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再去佛塔搜索一次。
番僧躲在塔中,本是另有目的,并非一开始就立心要暗算齐世杰的。但他刚在塔上目击只是冷冰儿一个人离开了魔鬼城,却是乐得有这个暗算的机会了。他预料齐世杰必定会到这佛塔来的,于是便以逸待劳,藏在佛像后面的一条横梁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齐世杰自投罗网来了。
此时齐世杰刚刚转过身子,背向着他,他一跃而下,抖起袈裟,当头罩去,俨如饿鹰扑兔,只是那股劲凤,已经扑得齐世杰立足不稳。
红衣番僧满心欢喜,只道这一下定能把齐世杰手到擒来,那知还是出他意料之外。
出他意料的是,齐世杰所受的伤并没他想像那样严重,此时功力早已恢复了六七分了。
毕竟是名家弟子,身手不凡,猝然遇袭,虽惊不乱,齐世杰顺着倒退之势,脚跟一个盘旋,立即双掌齐发,强力发击。
“蓬”的一声,齐世杰双掌拍着袈裟,不由自己的再退三步。红衣僧也不禁身形一晃。
齐世杰的功力虽然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但在双方硬拚一招之后,这红衣番僧倒是又定下心神了。要知他们二人本是各有所长,若在平时,齐世杰大致可以和这番僧旗鼓相当,打成平手的。如今功力减了三成,所逊却是不止一筹了。
红衣番僧察觉了这一点,已是智珠在握。胜券稳操。此时他倒不忙于下杀手了,心念一动,暗自想道:“难得这小子送上门来,我何不利用他给我探一探险。”
“好小子,没有那丫头帮你的忙,你是逃不出佛爷掌心的了。且叫你尝一尝佛爷掌心雷的滋味吧!”手捏“印诀”,一掌拍出,果然隐隐挟有风雷之声。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俗称“常心雷”,掌力的刚猛,足可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手”分庭抗礼,而在杨家的“金刚六阳手”之上。
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红衣番僧接连打出三个“掌心雷”,齐世杰第一次退了三步,第二次退出七步开外,尚未能稳住身形,第三次竟然给他的掌力抛了起来,撞向墙壁。
红衣番僧哈哈一笑,喝道:“小子,进去吧!”口中说道,动作快到极点,第三个“掌心雷”打出,立即扳着供桌上的白玉香炉,转了一圈。
他这边香炉转了一圈,正好是齐世杰给逼到墙的时候,只听得轰隆一声,那边的墙壁登时开了一道暗门。
红衣番僧还怕未能逼他进去,又再冲前几步,抖起袈裟,荡起一股劲风!
哪知他不冲上这几步还好,这几步一上,却招致了他意想不到的结果。齐世杰用千斤坠的功夫也稳不住身形,情知不妙,立即咬破舌尖,把气力都运到掌心,喝道:“好歹我与你拚了!”这最后一招,乃是杨家的六阳手的绝招之一,名为“旋乾转坤”。双掌发出不同的力道。
杨家六阳手的力道虽然不及红衣番僧的“掌心雷”,但两股不同的力道,一刚一柔,却是相辅相成,互相牵引,另有一功。倘若红衣番僧不冲上这几步的话,虽也难免给齐世杰的掌力波及,却还不至于受他牵引。这几步一冲,刚好凑上了!
他身不由己扑上前去,齐世杰反手一拉,拉着他的袈裟。红衣番僧来不及施展“金蝉脱壳”,两个人已是同时跌倒,滚入了那道暗门。
刚刚滚入暗门,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墙壁合拢,暗门关上了。
里面竟然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洞口距离墙边不到三尺。双方一推一扯,力道都是用到十足,那里收得住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前一后,摔下去了!
齐世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先着地,立即滚过一边。他情知气力不济,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这一滚开,乃是想要藏匿暗处,不露声息,伺机反击的。
那知刚一着地,一股寒意登时直透心头,饶是他的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竟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牙关格格作响。
殊不知他固然难禁奇寒,那红衣番僧也是同样禁受不起,甚至比他还更感觉寒冷。
红衣番僧暗暗叫声:“苦也!”心里想道:“原来这下面是个冰窟,这回可真是给这小子累死了。这冰窟少说恐怕也有十来丈高,如何爬得上去?爬得上去,恐怕也未必开得那道暗门。”原来他只道从外面开暗门的方法,在里面怎样打开,他未曾实地考察过里面的机关,却是不知道了。
“好在这小子不是我的敌手,我慢慢收拾他不迟。”在这样奇寒彻骨的冰窟里,时间稍长,只怕要被冻僵。红衣番僧没别的办法好想,只好先行盘膝静坐,运功御寒。心想:“且待我身体暖和之后,再逼这小子往里面走。不过到了那时,只怕这小子已经冻僵了。”
冰窟里伸手不见五指,齐世杰正自奇怪:怎的不见这番僧追来?忽地隐隐听得似是呼吸的声息。齐世杰登时醒悟:“哦,原来他在运功御寒。如此看来,他的功力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对,我也必须先行运功御寒,方能与他决一死战。”
双方都在静坐运功,呼吸可闻,似乎触手可及。不过谁也不敢在寒意未减之前,甘冒冻僵之险,先行发难。
在这样僵持的局面之下,端的是危机系于一线,全看是谁早一刻、多一点恢复功力了。
红衣番僧本来是甚有自信的,他想齐世杰功力早已打了折扣,无论如何,必定是自己能够先胜过他。
哪知过了一会,听听对方的呼吸,却是听出有点不对了。
齐世杰开始盘膝静坐之时,呼吸本是相当微弱而且急促凌乱的,但不过半支香的时刻,已是变得越来越是缓慢舒徐了。这是气息业已调匀,真气亦已逐渐导入丹田的迹象。
原来齐世杰练的是正宗内功,而杨家六阳手的功夫的基础又正是一股阳刚之气,故而他的功力虽然不及这个红衣番僧,但大家同在冰窟中抵抗寒潮,他的内功心法却是更能发挥作用,红衣番僧察觉了这一点,暗暗吃惊,想道:“这样下去,只怕他的功力可能比我恢复得更快了。”既然发现危机,他便立即改变主意。
此时他的气血业已畅通,没感觉那么寒冷了。心想:“无论如何,先得把这小子杀掉。然后才能慢慢想法逃出生路。”主意打定,一声狞笑,立即飞身扑去。
齐世杰早有准备,抢先一步,拾起一颗石子抛向左边,自己则悄悄闪过右边。
漆黑不见五指的冰窟里,那红衣番僧着了道儿,扑了个空双掌打着一块磨盘大的冰块,幸而不是石头,但也感到虎口一阵酸麻,急切间无力再发第二掌。
齐世杰听得“轰隆”一声,脸上沾了许多冰屑,也是吃了一惊。他看不见,只道这番僧劈碎的是块石头,心想:“此时他的功力还是比我高出太多,我只能和他使用拖延战术。”于是屏息呼吸,躲在一旁。殊不知却是错过了最好的一个反击机会。
红衣番僧调匀了呼吸,喝道:“好小子,你躲不了的!”要知齐世杰虽然屏息呼吸,但总不能一口大气也不透的。终于给这番僧察觉他躲藏的方向了。
当下他强运独门的邪派霸道内力,手捏“印诀”,一个“大手印”向齐世杰躲藏的方向拍去。密宗的“大手印”武林俗称“掌心雷”,可知它的厉害。齐世杰被掌风震荡,站立不稳,只好忙向后退。红衣番僧听声辨向,不断的发出“掌心雷”,如影随形的紧迫不舍。
齐世杰躲一回跑一回,和这红衣番僧好像是在冰窟里捉迷藏,只觉寒意越来越浓,同时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他心念一动,连忙加快脚步向有水声的方向奔逃,心想要是发现一条地下河流,那倒不妨冒一个险,借水而遁。
跑了一会,齐世杰通过一个仅能容他侧身而过的狭缝,钻出这个夹缝,忽地眼前一亮。
原来前面是一条冰川,流水的声音是冰川下面发出的,但面上仍是未曾溶化的冰层,光滑如镜。
冰川四面的冰岩冰壁,也都是水晶般的明亮。齐世杰想不到冰窟之中别有洞天,就好像突然到了仙境一般。
眼睛陡然一亮,齐世杰首先发现冰壁上自己的影子,跟着是红衣番僧的影子。红衣番僧一钻进来,立施偷袭。这一掌他改变了打法,内力暗藏,无声无息。
幸亏有冰壁反射,齐世杰一个移形易位的身法,躲过了番僧的偷袭。
就在此时,冰壁上的第三个影子又已映入他的眼帘。这人盘膝而坐,本是背向他们的,但在冰壁现影,则是面向他们了,是个赤裸上身的老僧,一看相貌,就知不是汉人。只不知是藏僧还是天竺僧。
想不到冰窟里竟然还有个人,齐世杰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那老和尚亦已在冰壁上发现他们的影子,喝道:“什么人竟敢跑到这里打架?”
红衣番僧虽也吃惊,却不如齐世杰之甚。他是早就料到冰窟之中会有古怪的,是以才想利用齐世杰给他“探险”。不过他原来只是恐防冰窟里有什么“怪物”的,却想不到发现的“怪物”竟然是人。
“不管他是人是怪,先料理了这小子再说。”红衣番僧心想。趁着齐世杰一呆之际,扑上去又是一个“大手印”印下。
“住手,住手!都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你们!”那老和尚喝道。他先用汉语说了一遍,跟着又用藏语说了一遍。
齐世杰以杨家六阳手的一招“玄鸟划砂”抵挡番僧的“大手印”。“玄鸟划砂”切腕截脉,本是极厉害的一招杀手,可惜他气力不济,双掌一交,登时给震得摔倒地上。
红衣番僧听得这老和尚会说藏语,心中一动,想道:“这人若非本门前辈,就一定是来自天竺的僧人。无论如何,他要帮也只能帮我,料想不会帮这小子。”要知西藏密宗本是源出天竺,秉承了天竺苦行僧一派的传统,僧人每多奇行。是以这红衣番僧猜疑他可能是本门前辈,纵然不是,叙起渊源,他们的关系也非齐世杰这个“外人”可比。
正因为红衣番僧有这想法,不怕老和尚和他为难,于是虽然听得老和尚喝他“住手”,他仍然扑上前去取齐世杰的性命。齐世杰已经摔倒地上,他想良机不容复失,杀了齐世杰再向这老和尚解释也还不迟。
红衣番僧扑上前去,一掌劈下。忽听得那老和尚喝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声还未了,一股奇寒之气,已是扑面袭来。红衣番僧的手掌还未碰着齐世杰,掌心先碰着一颗冰弹。原来那老和尚在冰川中信手捏碎一块浮冰,捏成一颗弹丸的模样,就把它当作暗器反手掷出。
老和尚盘膝坐在冰川之旁,和他们的距离少说也有五十步开外,真正铁打的弹丸寻常人用全力发出,恐怕也打不得这么远,但这颗冰弹打到红衣番僧的面前仍然挟着劲风。而且拿捏时候,又快又准。红衣番僧的手掌刚一张开,那颗冰弹就打中他的掌心的“劳宫穴”。
神奇之处还不止此,红衣番僧是运足内力发出“掌心雷”的,冰弹打着他的掌心,虽然立即碎裂,转眼溶化,但那股奇寒之气,却也在瞬息之间,从他的“劳宫穴”直透进去,经“曲池穴”、“肩井穴”直冲背心的“风府穴”,红衣番僧登时半身麻木,一条右臂更是丝毫不能动弹了。此时他想杀齐世杰亦无气力,不罢手也不行。
“我是密宗弟子,这小子和我们作对,我不取他性命,他就要取我性命。我一时心急,并非有意违抗你老人家的命令。”红衣番僧连忙用藏语禀告。
那老和尚道:“我不管你们因何打架,但我有事要问你们。待我问清楚了,你们再拚个死活也还不迟。”
红衣番僧还有什么好说,只能“诺、诺”连声走过去了。他一面走一面运功驱寒气,走到那老和尚身旁,一条右臂虽然还是不能动弹,却已好得多了。
齐世杰以肘支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那老和尚用汉语道:“少年人,你走得动吗?”
齐世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窟寒气虽然冻得他牙关打颤,精神却也恢复几分。他不肯示弱,说道:“走得动!”便却迈开脚步。最初几步,身形摇晃,渐渐脚步亦稳定下来。终于也走到了那和尚的面前。那和尚打量了他一下,对他的功力似乎也是有点诧异。
“请问神僧有何吩咐?”红衣番僧抢先向那老和尚讨好。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密宗的弟子吗?据我所知,密宗中的嘉错法师武功最强,你当然不是他,但你的本领也很不弱。在第二代弟子中,释陀释湛二人据说乃是精英,你大概是释陀吧?”
红衣番僧大喜说道:“释陀是我师兄。”心里想道:“这老和尚识得本派的护法长老嘉错法师,还知道我们师兄弟的名字,看来和本派的交情定然不浅。说不定还可拉得上是自己人呢!”
那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你是释湛。好,你先站过一边。”跟着问齐世杰道:“少年人,你姓甚名谁?”齐世杰报了姓名,那老和尚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吗?”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不是。”
“那你的师父是谁?”老和尚跟着再问。
齐世杰心想:“你们是自己人,我可和你们拉不上关系。”不过无论如何,这老和尚刚才总算帮他躲过一次性命之危,是以他仍然据实回答:“我没有师父,我是家传的武功,爷爷教我的。”
“你爷爷是谁?”
齐世杰把祖父的名字说了出来之后,那老和尚摇了摇头,说道:“齐建业,这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齐建业绰号“四海游龙”,当真可以说得是四海闻名的武林前辈。这老和尚竟说没听过他的名字,齐世杰自是不免感到有点难堪。但随即想道:“他是天竺来的和尚,不知道我的爷爷那也不足为奇,不过他和这个番僧拉上了关系,我可难免吃亏了。”
站在一边的释湛却是心里乐开了花,想道:“齐建业的名头,不管这毛和尚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但这小子抬出了他的爷爷,这老和尚丝毫不加理会,那就是说他不会被齐建业的名头吓倒,一会儿我要杀这小子,料他不会加以阻拦了。”
原来这老和尚所知道的中原武林人物,只有顶儿尖儿的三个人,一是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一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还有一个是少林寺的主持无住禅师。故而他见齐世杰年纪轻轻,武功那么高强,首先就猜他是天山派的弟子。至于齐建业的名头,他是的确不知道的。
那老和尚道:“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汉人,名叫段剑青。你们谁知道他?”
或许因为齐世杰是汉人的缘故,老和尚说话的时候,眼睛是望着他的。齐世杰听了“段剑青”的名字,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据实回答的好,还是假作不知的好。不过他蓦地一呆的神情,那者尚已是看在眼中。
释湛喜出望外,赶忙抢先回答:“我知道!”
那老和尚道:“哦,你知道他?你和他是本来相识的吗?”释湛喜孜孜的说道:“岂仅相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那老和尚道:“怎的你会和他是好朋友?”
释湛道:“神僧问起,弟子不敢隐瞒。密宗的传统精神虽然是主张门下弟子静心虔修,不理尘世之事。但弟子以为,若要宏扬佛教,武怕还是非得借助帝王之力不行。是以五六年前,弟于也曾为清廷效力。当时段剑青是和清廷的大内高手卫托平来过西藏,故此我与他一见如故,且曾帮过他一点忙的。”
那老和尚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知道他现在是在何处吗?”
释湛道:“后来我听说他拜了一位天竺高僧为师,从此就断了音讯。但要是他在西藏,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据此推测,他恐怕是跟师父回天竺去了。”
在释湛的想法,这位老和尚既然如此关心段剑青,定然和段剑青有亲密关系。而且段剑青的最后一位师父是天竺僧人,这个老和尚一看相貌,也可以断定他是天竺僧人。即使他和段剑青的天竺师父井非相识,同气连枝,也当有份好感。故此他特地把他和段剑青的交情夸大,本来只是普通相识的人,也认作好朋友了。
岂知那老和尚听完了释湛的说话,却是不置可否,回过头来问齐世杰道:“你呢?你和段剑青又是不是相识的?”
齐世杰见他们攀亲道故,料想难逃厄运。他心高气做,也不屑于说谎求怜,于是亢声说道:“段剑青这小子,我和他虽然素不相识,却是知道他的。”
老和尚听得“小子”二字,眉毛一扬,说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段剑青有点不满么?”
齐世杰道:“岂仅不满,他是我的仇人!”
老和尚似乎有点诧异,立即再问:“既然你和他素不相识,何以又会结仇?”
齐世杰道:“虽然素不相识,但这小子行为邪恶,武林中人所共知。我的表弟杨炎给他掳去,如今生死未明。我岂能不把他当作仇人?”
老和尚说道:“要是你碰上他,你会怎样?”齐世杰道:“要是给我碰上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老和尚不觉笑了起来。释湛暗暗欢喜,心里也在暗笑齐世杰不知死活。
笑过之后,老和尚说道:“可惜你现在已是毫无气力,即使能够重见天日,没有十年八年,你也休想恢复功力,你怎能杀掉段剑青?”释湛只道这老和尚是在讥笑齐世杰,于是也跟着这老和尚哈哈大笑起来。
不料这老和尚笑过之后,忽他说道:“好,齐世杰,你是好人,你到我身边坐下。”
齐世杰虽然不知道他是好意还是恶意,但心想:“我如今气力全无,他要杀我,易如反掌。大不了是个死,旦看他对我怎样。”于是依言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释湛虽然有点诧异,但还以为老和尚对齐世杰说的是反话,也不怎么在意。心里想道:“这老和尚大概是闷坐无聊,要找点事情消遣消遣,故而捉弄这个小子。反正这小子武功已失,迟早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就让他多活片刻吧!”
他正在打着如意算盘,那老和尚忽地向他“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如今我总算弄清楚了,原来你是坏人!”
释湛大吃一惊,说道:“神僧何出此言?”
那老和尚说道:“汉人有句成语,叫做: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段剑青是好朋友,你还能好到那里去,当然是坏人了!”
释湛这才知道弄巧反拙,但这话是他亲口说的,急切间可是转不过弯来。他还未想妥怎样巧言分辩,那老和尚已是继续说道:“念在我和你们的护法长老嘉错法师相识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你给我快滚!”说到一个“滚”字,声色俱厉!
释湛吓得慌了,讷讷说道:“神僧容禀……”
那老和尚素眉一扬,喝道:“我不耐烦听你废话,你不快滚,我可要改变主意,马上把你杀掉!”释湛领教过他的厉害,只怕当真就要改变主意,那里还敢多言,慌忙走开。
那老和尚道:“齐少侠,你的武功根基很是不错,我教你瑜伽气功中的托玉泉一式,这是基本式子,很易学的。”说罢,也不征求齐世杰是否同意,便将他倒提起来,让他头下脚上,双掌贴着他的足心。
齐世杰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的“涌泉穴”慢慢逆行而上,所至之处,舒服非常。这才知道老和尚是替他打通经脉,舒筋活血,恢复功力。
那和尚以极精纯的内功,替他打通经脉,一面指点他瑜伽气功的诀窍。原来足跟的穴道称为“涌泉穴”,亦称“玉泉穴”,故此在“瑜伽木”中的头下脚上练功一式,称为“托玉泉”。“托玉泉”是瑜伽气功的入门功夫,齐世杰有正宗内功的底子,上乘武学的道理本来就是可以相通的。是以一得这老和尚指点他的练功诀窍,便即心领神会,依法施为。大约经过一支香的时刻已是功行百穴,气透重关。
不过由于他病体初愈,刚才一番剧斗,又接连受到那红衣番僧“掌心雷”的打击,真力已是消耗殆尽,冰窟奇寒之气,侵入他的体内,已是令得他的血液都几乎凝结起来。这老和尚虽然内功精纯,但以本身真力替他打通经脉,时间一久,不觉也是气喘吁吁,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释湛此时已恢复了三四分功力,但想爬出这个冰窟,还是力所难能的。
初时他害怕这老和尚取他性命,慌忙远远避开。此时看见老和尚这副情形,心神稍定,不禁又在心中盘算了。
“这冰窟我是决计爬不出去了。这老和尚纵然不会杀我,但这小子一旦恢复功力,他肯放过我吗?迟早是个死,不如和他们一拼,迟拼不如早拼!”
他大着胆子,悄悄走近了一些。只见那老和尚盘膝而坐,垂首闭目,状如老僧入定。和“入定”的姿势,稍有不同的是:他的双掌贴着齐世杰的足心。
释湛蓦然想起:自从发现这个老和尚之后,从未见他移动过,“看这情形,莫非他早已半身不遂,不能走动的了?怪不得他刚才要这小子自行走到他的身边,原因当然是假如这小子不走到他身边,他就无法保护这小子了。”
他一面在心中盘算如何一拼的办法,一面暗处偷窥。那老和尚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了。“此际他正在全力替这小子打通经脉,这可正是我偷袭的好机会,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释湛心想。他本身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情知在全神运功的情形下,莫说难以抵御高手的袭击,一个小孩子突如其来吓他一跳,他也会真气误人岔道,受到内伤的。
想到这点,释湛的胆子更加大了,他提一口气,放轻脚步,走到老和尚前面不过十步之遥,方始止步。只见那老和尚仍然垂首闭目,似乎丝毫也未察觉。
不过他到底是对这老和尚有所忌惮,想动手还未敢动手。偶一抬头,忽然在对面的石壁又发现一些东西。
冰川映照之下,他隐隐约约看得见石壁上似乎刻有一些圆形。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也可以看得出这些连续性的图形,是在刻划一个人各种不同的练功姿势了。
释湛这一喜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原来那个传说果然是真的!”
原来他正是为了找寻桂华生夫妇留下的武功秘笈,才跑到魔鬼城的。他在无意之中发现开启那道暗门的办法,不过他的两个伙伴却还未知。是以他的伙伴以为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那天打不过冷冰儿就跑开了。而他却还要再次冒险,依然躲进佛塔之中。也正由于他不知道暗门之内有什么古怪,才想到要利用齐世杰替他探险的,不料却是和齐世杰一起坠入这冰窟之中。
齐世杰是头下脚上倒立地上的,而且是背向着他。那老和尚仍然是垂首闭目,双掌按着齐世杰的足心的“涌泉穴”,好像对外间一切毫无知觉,头顶的白气更是浓得好像一团实物了。
释湛杀机陡起,登时得了一个主意:“我在这小子的背后用力一推,不难把他和这个老和尚一起推落冰川。纵然这老和尚武功高强,我害他不成,最少也可害了齐世杰这小子。这老和尚半身不遂,我一推就跑,他也没法子追得上我。”
主意打定,他悄悄爬到齐世杰的后面,陡然跃起,便是用力一推!这一推用的是“大手印”功夫,他把所能运用的气力都运到掌心,虽然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这一推之力也足可裂石开碑。
哪知他的算盘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和他想要得到的刚刚相反。这结果是: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他的掌心刚刚碰着齐世杰,登时便有一股柔和但却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道将他反弹起来。
原来这老和尚本领之高远远在他估计之上,这是和中原武学“沾衣十八跌”异曲同工的一种上乘功夫,而且“沾衣十八跌”还只是自身施为,而老和尚却能隔体传功,把内力传到齐世杰身上将他抛起。
老和尚是盘膝坐在冰川旁边的,释湛给抛了起来,当然是跌入冰川了。层冰虽厚,也受不起这股力道的冲击,“轰隆”一声,登时裂开一个大窟窿!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丧身冰窟梦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