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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幽峡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敌结新交

打跑段剑青的是谁

冷冰儿竖起耳朵来听,不觉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这不似魔鬼城的风声,也不似岩石中空之处冰川流过的声音,是甚么声音呢?”

她正想问罗曼娜听见没有,罗曼娜已在说道:“咦,好像是有人爬山。”

冷冰儿居高临下,凝眸俯瞰,隐隐约约在草原上发现几个黑点,黑点渐渐扩大,看得出是人的轮廓了。知道罗曼娜说得不错,不禁暗自好笑:“我只从敌人方面着想,却没想到是自己人前来援救我们。”当下,吸一口气,把声音送出,高声问道:“谁在下面?”口中说话,脚步不停,牵着罗曼娜加速奔下。

有个人用急促的声调,似是又惊又喜的叫道:“我是凯石。你是冷女侠么?我们的格格找到没有?”

罗曼娜大喜叫道:“我和冷姐姐就下去了,你们不必上来啦!”

她们跑过了那个山坳,下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见凯石和几个小伙于腰间系着长绳,最前面的凯石一手持着铁锤,一手拿着一枚粗长的铁钉,正在铁钉敲入峭壁。山脚下人影绰绰,约莫有十来个人,也是正在准备登山。

要知他们的轻功当然不能和冷冰儿相比,想要攀登峭壁悬崖,只能用这个法子。冷冰儿最初可没想到会是他们,她只想到,假如是人的话,能够在这雪峰出现的必定是段剑青那一伙人,那伙人登山可无须这样费劲。故而她开头根本就没猜想得到,这是登山凿石的声音。

她们跑到山脚,小伙子欢呼跳跃,纷纷围拢上来。凯石的姐姐凯莎也在当中,第一个跑到罗曼娜身边。

罗曼娜笑道:“凯莎姐姐,你们怎么知道来这儿找我?”凯莎道:“是桑大哥猜中的。曼娜姐姐,别问这么多了,你赶快回去吧,你的爹爹正在等着你呢!”她喜出望外,自己也无暇问及罗曼娜是怎脱险的了。

罗曼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甚么,我的爹爹已经来了么,他、他在那里?”

凯石说道:“格老就在你的家中,他本来也要来的,我们劝阻他别冒这个险。”说话之间,小伙子已经把两匹最好的骏马牵过来交给她们。

冷冰儿一面跨上马背,一面问道:“有没有陌生人和格老一起回来?”

凯石说道:“和格老一同回来的都是本族战士。”

冷冰儿放下了心,便即快马加鞭,与罗曼娜并辔奔驰,绝尘而去。

罗曼娜道:“奇怪,段剑青这小贼那里去了?我还以为爹爹是受了这小贼的挟持回来的呢。”冷冰儿道:“咱们不用费神猜测,反正一回到你的家中,就会明白。”

她们的坐骑是千中挑一的骏马,电掣风驰,不消片刻,已是把众人甩在后面,未到中午时分,就回到了罗曼娜家中。

“啊,格格你回来了啦!”首先跑上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战士。这个老战士名叫沙辽,是罗海的侍卫长。此时他正在门前担任守卫。

跟着从屋内跑出来的是罗海和桑达儿。

罗曼娜扑入父亲怀中,说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的?你,你身体好吗?”她还有点担心,不知父亲是否曾经碰上段剑青,是否受了段剑青的暗算。

罗海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越老越硬朗,没甚么不好的。这次回来的事情,待会儿再和你说吧。桑达儿盼你回来已经盼得心焦了。”他把女儿推给女婿,这才有空和冷冰儿招呼。

桑达儿喜极而泣,说道:“谢真神保佑,你果然回来了。”

罗曼娜笑道:“你应该谢冷姐姐。爹爹,这次全靠冷女侠把我救回来,她是已经见过了凯莎姐弟的。”

罗海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一听说有冷女侠出去救你,我就放下了心。”

桑达儿抹去眼泪,说道:“我知道冷女侠一定能够救得你,不过,说老实话,也未想到你能够这样快回来!冷女侠,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曼娜,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冷冰儿道:“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你还说这些客气的话干嘛?”

罗海笑道:“大家都进去说吧。沙辽,你不用在外面把守了,一起进来吧。”

罗曼娜拉着丈夫的手,踏入家门,想起那晚的遭遇,恍如做了个恶梦。轻声问丈夫道:“听说你中了那小贼的毒掌,好了没有?”

桑达儿笑道:“要是还没痊愈,我怎么能够自己回到家里?”

罗曼娜十分喜欢,说道:“这几天来的遭遇,慢慢再告诉你。我先要知道一件事情。”

桑达儿道:“甚么事情?”罗曼娜回头去问她父亲:“爹爹,段剑青这小贼去找过你没有?”

罗海说道:“我正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就是因为那小贼来过我那里,我才放心不下你们,赶快回家的。”

罗曼娜不觉有点诧异,说道:“怎的你还未知道我是落在那小贼手中么?我以为那小贼一定是去威胁你的,难道他没有说?”

罗海说道:“我只听见他的声音,可没见着他。沙辽倒是看见他的。”

罗曼娜道:“沙伯伯,是你赶跑他的吗?”

沙辽笑道:“我那里有这样大的本领。你猜得不错,那小贼是还没见着你的爹爹,就给人打跑的。不过那个人并不是我。”

这一下连冷冰儿也大感诧异了,连忙问道:“那人是谁?”沙辽说道:“我不知道。”

罗曼娜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快点告诉我吧!”

罗海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刚刚睡下,忽听得屋顶有响声,似乎是一片瓦碎裂的声音,我还不以为意,跟着就听得有人骂道:‘好呀,段剑青,果然是你!’

“那小贼喝道:‘你是谁?听口音,你是汉人吧?我只是来找罗海的,此事与你无关,识趣的你赶快躲开,否则可休怪我……’

“那小贼话犹未了,那人已在冷笑说道:‘段剑青,你不认识我了么?嘿、嘿,我正是特地来找你算账的,好不容易追踪到了这儿才发现你,你躲开我也还要追你呢,你还要我躲开?’

“他口中说话,已是和那小贼交手了。我听见了屋顶上兵刃碰击的声音。

“我听得出段剑青的声音,这小贼本领高强,我是知道的,于是我连忙跳起来,想出去助那陌生人一臂之力。

“可是当我跑出院子的时候,他们早已越过几重瓦面,打斗的声音越去越远了。我只听见声音,却没见人影。

“后来的事情,你们问沙辽吧。”

冷冰儿听得心头卜卜乱跳,这个“陌生人”是不是齐世杰呢?

沙辽说道:“说来惭愧得很,那晚我担任守卫,来了飞贼,我丝毫也未能察觉,直至听到瓦片碎裂的声音,方始发现。

“那时段剑青这小贼也发现有人追踪他了。

“那人隔着两重瓦面,把手一扬,不知是发出甚么暗器,有一种刺目的光芒,我在屋子下面,但见寒光一闪,也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段剑青大概是因为受了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惊吓,才踩裂屋瓦的。”

冷冰儿暗自想道:“他说的这种暗器,倒有点像冰魄神弹,但齐世杰是不可能有冰魄神弹的。嗯,莫非他已练成功了冰川剑法,他在冰窟之中,也学会了用亘古不化的玄冰制成暗器?虽然比不上我这冰魄神弹的威力,但寒气亦已足以令得寻常人感觉刺骨侵肌。”

罗曼娜道:“沙伯伯,你看得清楚那小贼果然是段剑青么?”

沙辽恨恨说道:“这小子变了灰我也认得。”原来段剑青那次在罗曼娜新婚之夜前来捣乱,沙辽也正是担当守卫,曾经协助过孟华,追踪他的,那次孟华有意放段剑青逃走,沙辽追他不上,还给他用石块打伤。

冷冰儿连忙问道:“和段剑青交手的那个人,你可看见他的面貌,是个甚么模样?”沙辽说道:“面貌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个汉人,年纪似乎很轻。”冷冰儿的一颗心跳动得更厉害了,年轻的汉人,有谁能够有这样大的本领打跑段剑青呢?“八成恐怕是齐世杰了。”她想。

“那人用甚么兵器?”冷冰儿问道。

沙辽说道:“段剑青用剑,那人空手对敌。他们在屋顶打得十分激烈,转眼之间,但见剑光掌影,两个人分不清。

“忽听得那个年轻人冷笑道,好狠的一招,可惜你的天山剑法学得还未到家,撤剑吧!

“冷笑声中,当的一响,段剑青这小贼的剑果然跌落地上了。那小贼慌忙逃走,此时我的手下已经纷纷赶来,我们正要追他,那小贼发出一枚会爆炸的暗器,喷发浓烟。幸亏我站的是逆风方向,没有吸进他的毒烟。但已有三名卫士中毒昏迷了。

“待到烟雾清散,段剑青这小贼和那青年人都已不见。”冷冰儿道:“这种歹毒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是妖妇韩紫烟传授给这个小贼的。”

沙辽说道:“幸好那三名卫士在屋子下面。吸进的毒烟不多,昏迷了几个时辰,也就醒过来了。冷女侠,你看一看这把剑。”这把剑就是段剑青给那个少年击落的剑,沙辽特地把它收藏起来的。

冷冰儿接过来一看,只见这把长剑弯曲得好像半月形,可以想像得到,是那少年抢了过来之后,随手一拗,就拗得弯曲成这个样子!

桑达儿一向是以气力大自负的,看了也不禁不吃一惊,说道:“这少年的手劲真厉害,不知是谁?”

冷冰儿道:“这把剑我认得果然是段剑青这小贼的佩剑,但那少年是甚么人,我可就猜想不到了。”其实在她心目之中,已是想到了一个人的,不过不便在他们面前说出来而已。

她本来怀疑那个少年就是齐世杰,如今看了这把拗得弯曲如半月形的青钢剑,更加确信是齐世杰无疑了。

她心里想道:“齐世杰本来有家传的六阳手功夫,六阳手掌力之刚猛,不在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之下,这两年他想必业已练成了桂大侠在魔鬼城留下的武功秘笈,因此,怪不得这样厉害了!”

罗海说道:“段剑青这小贼失踪了几年,如今又再出现,我怕这小贼又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故而特地赶回家中看你们的。谁知比我预料的更坏,他不但早已来过,还打伤了我的女婿,虏劫了我的女儿。”

罗曼娜道:“爹爹,你没有上他的当,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幸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小贼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的。冷姐姐也还要找他算账呢,咱们暂时不必去管他了。”

罗海说道:“话虽如此,我总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不如你们都跟我到鲁特安旗吧。”

罗曼娜道:“孩儿在你那边,本来我也想过两天就动身的,既然爹爹不放心,咱们明天就启程吧。桑达儿,你可以骑马了吗?”桑达儿笑道:“莫说骑马,就是跑路,我也跑得到鲁特安旗。”

罗海说道:“冷女侠,你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吧,我欢迎你来做我们的客人,希望这一次你能够和我们多住几天。”

冷冰儿道:“格老,多谢你的好意。本来我要到你那儿去的,但现在我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罗海问道:“为什么?”

罗曼娜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冷姐姐本来要到通古斯峡去救一位朋友的,为了咱们父女的缘故,已经耽搁了她的行程了。如今段剑青这小贼正在被对头追踪,料他自顾不暇,短期内是不敢再来搔扰的了。爹爹既已平安无事,当务之急,冷姐姐自然是应该先去救她的朋友了。”

罗海说道:“既然如此,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便强留冷女侠了。冷女侠,我这匹坐骑虽然还不能称得上是千里马,日行三四百里是能够的,你骑去吧。”

冷冰儿急于赶往通古斯峡,于是也就不和罗海客气了。接受了他赠送的名驹,当日便即动身。

罗曼娜和她分手之时,微笑道:“冷姐姐,要是你找到了你那位朋友,希望你和他一起回来,做我们的客人。不久又是我们一年一度的刁羊大会,倘若得到你们参加,我们就更加高兴了。”

冷冰儿杏脸晕红,说道:“我早已说过,我和他不过是普通朋友。不过我自己是会再来的。”

但由于罗曼娜的这番说话,她却又不禁心乱如麻了。不错,她是希望再见到齐世杰的。但她知道,这次前往通古斯峡,十九见不着他。反而留在罗海那儿,或许还有较大的可能与他会面。因为她确信那个打跑段剑青的少年,必是齐世杰无疑。

那么她为甚么还要去通古斯峡呢?

这是由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她虽然猜测那个少年必定是齐世杰,但万一不是呢,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第二个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杨炎。

纵然那个少年是齐世杰,但段剑青碰上齐世杰,是他和杨炎分手之后的事情,杨炎当然还未知道,齐世杰业已来到这儿。亦即是说他一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要跑去通古斯峡,以便在途中暗害齐世杰的。

因此,冷冰儿这次去通古斯峡,碰上齐世杰的希望虽然甚微,但却很有希望找到杨炎。

不错,杨炎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但为了昔日的姐弟之情,更为了他是孟华弟弟的缘故,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后了次的力量,把杨炎挽救过来。杨炎在她心头上的份量,此刻来说,还是要比她仅仅见过一次面的齐世杰更重的。

既然留在这里也未必就能够碰上齐世杰,她自是希望先找到杨炎再说了。

峡中迷路

快马风驰,冷冰儿的一颗芳心也像平原定马,易放难收。她想得很多,很远。

她希望找到杨炎,也希望能够见得着齐世杰。

她相信找到杨炎的希望甚浓,但是否能够见得着齐世杰,却是甚属渺茫了。

齐世杰在哪里呢?他是业已到了鲁特安旗呢?还是仍然在通古斯峡的途中。

齐世杰仍然在通古斯峡的途中。

他并不知道冷冰儿在寻找他,但正像冷冰儿想念他一样,他也在想念着冷冰儿。

听窦健刚所说,冷冰儿替掌门人守满了三个月的孝,又再重下天山了,想必她如今还是在继续找寻炎弟吧?段剑青在鲁特安旗出现的消息,不知她知道了没有?要是她亦已知道的话,说不定我到了鲁特安旗,或许也能够见着她。

“我受了她的大恩,无以为报,要是能够见着她的话,正好把我在冰窟中所得的冰川剑法,交还给她。这本来应该是她得到的东西。我借花献佛,也可以稍微报答她的恩情。”齐世杰心想。

他渴望见到冷冰儿,加快脚步前行,但前面却像有走不完的路。他走了三天还未走出通古斯峡。

忽地他在心底里自己问自己:“我这样渴望见到冷冰儿,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么?”

蓦然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他并不是为报恩才急于去寻找冷冰儿的,不错,他是要把冰川剑法送给她,但这也不过一个他想要和冷冰儿会面的藉口而已。他之所以渴望见到冷冰儿,不为甚么,就只是为了想要见见她!

他脸上发烧,脚步更加快了!

两旁峭壁,挡着阳光。第四天他还没有走出通古斯峡,他的心也像盖上了乌云,不觉有点焦躁不安了。

“这条路本来是能往鲁特安旗的捷径,为甚么我走了四天还是在山谷之中不见平地,难道是我走错了路了?”

不错,他的确是走错了路。

这条捷径是一个老猎人告诉他的。但这个老猎人也只是“知道”有这条捷径,本人并未走过。

这条路不但崎岖难行,而且有九曲十八变,不是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兜来兜去,自己还未知道是迷失路途,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想找人问路,但在这荒凉险阻的峡谷之中,连野兽也难碰上一只。

自从他踏进通古斯峡之后,只是第一天曾经碰上过两个人,可惜这两个人却是把他当作对头的。这两人是西藏密宗的红衣喇嘛,是释陀和释湛的同门。

齐世杰告诉他们,释陀死于地震,根本与他无关。释湛丧身冰川,虽然因他而起,却也是咎由自取,并非他下的手。但这两个喇嘛不相信他的话,逼得齐世杰和他们打了一架,点了他们的麻穴,才避开了他们的纠缠。

此际齐世杰走了四天,还未曾走出通古斯峡,倒是有点希望再碰上他们了。“早知这条路如此难行,我应该迫令他们为我带路的。”齐世杰心想。

他点了那两个喇嘛的穴道,虽然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可以自解,但料想他们已是惊弓之鸟,决不敢再走回头路了。

正当他心情烦躁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跟着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咦,这好像不是西藏的方言,他们是什么人呢?”对于流行西藏的几种主要方言,齐世杰虽然懂得不多,但也已经可以约略分辨了的。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汉话,也不是藏话。

但奇怪的是,其中一个人的口音,他听来却是似曾相识。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那两骑已经走出山坳,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是瘦长的番僧卷发深目,似乎是天竺人。形如枯竹,手长脚长,骑在马上,双脚几乎到地。这个相貌特异的天竺僧人,齐世杰当然是不认识的。

但另一个人,却不但是他的“老相识”,而且是曾经做过他的向导的。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在魔鬼城边设下陷阶,替段剑青谋害他的那个“连老大”!

连甘沛看见了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惊异,他指着齐世杰向那天竺僧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句话,跟着才对齐世杰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总算又给我碰上你了!”他和天竺僧人说的那句话齐世杰虽然听不懂,料想也是这个意思。他是特地把这个天竺憎人找来做帮手,对付齐世杰的。

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齐世杰大吼一声,就扑上去。

连甘沛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大笑声中,快马疾冲,要把齐世杰践于马蹄之下。他恃着有个大靠山,料想获胜已是毫无问题,乐得一逞威风。最好不必借助于那天竺僧人之力,就可以把敌人击倒。纵然不能,至少也得先给齐世杰一个“下马威”。免得给那僧人看轻。两年前他和齐世杰交过手,已经知道彼此的本领大致相当的。

哪知他的算盘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齐世杰飞身扑来,速度不亚于奔马。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已经碰上。连甘沛笑未已,只听得“闷雷”也似的“卜”的一声,连甘沛那匹坐骑前蹄人立,发出暗哑嘶鸣,忽地四脚朝天的就倒下去。连甘沛给抛了起来。原来他这匹高头大马是给齐世杰一掌击毙了的。

那个天竺僧人本来是不把他放在眼内的,看见他掌毙奔马,这才不禁“噫”了一声。

连甘沛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一对判官笔已是朝着齐世杰劲插下来。

他凌空下击,只是匆匆一瞥,认穴竟是不差毫厘。左笔插的是齐世杰的太阳穴,右笔插的是咽喉下三寸的合气穴。这两处都是人身三十六个死穴之一。的确不愧是点穴世家的衣钵传人。

但“可惜”齐世杰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齐世杰了,两年前的齐世杰若然碰上这样凌厉的点穴杀手绝招,纵能化解,只怕也会狼狈不堪。但此际的齐世杰,正是身具天竺那烂陀寺与桂华生夫妇所传的两门上乘武学,那里还会把连甘沛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放在心上。

齐世杰一声冷笑,说道:“且看是谁找死?”中指疾弹,“铮”的一声,把连甘沛的一支判官笔弹得飞上了半空,跟着把手一抄,将连甘沛左手那支判官笔也夺下来了。连甘沛被他掌风一震,倒纵出三丈开外。这还是齐世杰手下留情,想要把他留作向道,只用了三分内力。否则若然用到五分,连甘沛不死也得重伤。

齐世杰喝道:“废铜烂铁,要来何用?”

随手一拗,把那支夺来的判官笔折为两段,便要过去生擒连甘沛。连甘沛跌了个四脚朝天,此时还未曾爬得起来。

忽听得那天竺僧人用生硬干涩的汉语喝道:“娃娃,你的龙象功是从那里学来的?”话犹未了,齐世杰只觉微风飒然,一根竹杖已点到了他背后的风府穴。

原来这个枯瘦的僧人乃是天竺两大神僧之一奢罗法师的大弟子,法号大吉。当年曾随两大神僧到过天山败在孟华的手下。他的师伯和师父是得道高僧,他却未能免除“嗔”念,这几年来他在那烂陀寺专心学上乘武功,已是尽得真传,在同辈的师兄弟中,可以算得是第一人了。这次他重履中土,本来是想找孟华较量的,却被连甘沛游说,帮他来对付齐世杰。起初他还不屑出手,待至见到齐世杰掌毙奔马的“龙象功”,这才大力惊异,起了争胜之心。

龙象功是那烂陀寺武学的不传之秘,最高境界是九层,当今之世,只有那烂陀寺的首席神僧优昙法师练成,大吉的师父奢罗法师练到了第七层,他自己只不过练到了第四层而已。但在那烂寺中,他的龙象功已经是坐第三把交椅了。

“这小子的龙象功虽然不及大师父,但看来已是和我的师父不相上下,奇怪,他怎能得到本门的不传之秘?纵然得到,他的年纪看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却又怎能练成这样深湛的龙象功?”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以一出手就用凌厉无伦的点穴手法,意图把齐世杰一举制伏,逼问他的来由。

哪知齐世杰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抓,不但把他招数化解,而且还几乎抓着他的竹杖。大吉的青竹杖画了半道弧形,收回护身,迅即把左手的紫金钵当头一压。齐世杰一招“天王托塔”,双掌上击,未曾碰上,两股劲风一撞,双方已是各自退了三步。

齐世杰这才有空答覆对方所问。

“晚辈的龙象神功乃是迦象法师所授。大和尚敢情是那烂陀寺的弟子么?晚辈曾听得家师说过,那烂陀寺戒律精严,主持方丈优昙法师是他最佩服的高僧,大和尚若是那烂陀寺弟子,自必也是有道高僧。这个姓连的家伙是坏人,大和尚可莫上他的当。”

连甘沛此时方始爬得起身,心里想道:“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了,这小子在魔鬼城已经找到了桂华生的武功秘笈。”他怕大吉法师和齐世杰攀上同门关系,连忙叫道:“法师莫相信他的鬼话,迎家法师早已死在孟华之手,那里还能传授他的什么龙象功?”

齐世杰刚才用来化解金钵压顶的那一招就是龙象功,不过他的“龙象功”却是和大吉法师所学不同,他的龙象功乃是迦象法师因人施教,以他家传的六阳掌作为基础的。

齐世杰得自母亲所授的杨家六阳手本是脱胎于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的,少林寺的始祖达摩禅师是天竺人,传于中土,可说是与现今那烂陀寺的武学同源异流。是以六阳手的功夫与龙象功揉合,正是相得益彰。不过齐世杰尚未练到水乳交融的境界,论力道的刚猛,虽然比那烂陀寺的龙象功更为“霸道”,但若论功力的精纯,却还是有所不如的。

不过大吉法师的武学造诣也还和他的师父师伯相差很远,他只是感觉两者有所不同,但其间微妙的区别,他却是分不出来了。

他感觉到齐世杰“龙象功”的威力奇大,竟似不在他的师父之下,不觉又惊又怒,登时动了杀机。

要知“龙象功”是那烂陀寺的不传之秘,那烂陀寺虽然没有不许收汉人为弟子的规矩,但有史以来,也只有过一个唐朝的玄装法师曾在那烂陀寺学过佛学,至于学过武功的则根本来曾有过,是以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在一些弟子心目之中,已是认定那烂陀镇寺之宝的龙象功是决计不能传给汉人的了。

大吉法师心地狭窄,不禁暗自想道:“自从达摩祖师在中土开创少林派之后,至今历时一千余年,少林寺的武学已是足以和那烂陀寺分庭抗礼。若然龙象功再传入汉人之手,天竺的武功还能和他们匹敌吗?哼、哼,迦象法师本来就是异端邪派,即便这个小子当真是他的弟子,师父犯了戒条,我把他的弟子杀掉也不为过。”原来迦象、迦密两师兄弟的武学虽是出于那烂陀寺,但他们却是一不念经,二不礼佛,另立门户,并不依傍那烂陀寺的。故此在一部份心地狭窄的那烂陀寺僧侣之中,自是不免把他们视同“异端邪派”了。

大吉法师动了杀机,便即喝道:“好小子,你偷学本寺的龙象功,管你是何人所授,我也是决不能容许你的!有两条路任你选择!”

齐世杰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咄咄逼人,心里也禁不住有气,冷冷说道:“是那两条?”

大吉法师道:“第一条路是你自废武功,否则只能由我替你念往生咒了!”“往生咒”是高僧替死人“超度”所念的经文,意思即是:若然齐世杰不肯自废武功,他就要把齐世杰送上西天。

齐世杰哈哈笑道:“齐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若得高僧替我念往生咒,那是好幸如之!只可惜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尘世,到了那时也不知大和尚是否先我而去?”

大吉法师冷笑道:“你要知道,那还不容易吗?我可以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笑声中,已是挥动竹杖,一招“夜叉探海”,向齐世杰胸口戳来。他自忖自己的“龙象功”虽然不及齐世杰,但还有许多上乘武功未曾使用,料想齐世杰年纪轻轻,武学的造诣再高也高不到那里,不信自己胜不了他。何况他的两件兵器,青竹杖和金紫钵都是宝物。

齐世杰已经知道他的武功远在连甘沛之上,只凭一双肉掌,恐怕是打不过他的。当下不敢轻敌,见他竹杖刺来,立即拔出宝刀招架。

本来他在练成冰川剑法之后,是应该改用剑的,但他刚刚离开魔鬼城,还未有功夫去找一把合用的剑,只能仍然用他爷爷传给他的那把宝刀。

好在冰川剑法与别的剑法不同,它是重在“剑意”,而非重在“剑招”,而且冰川剑法的精髓乃是内柔外刚,兵器中剑主柔,刀主刚,他用刀代剑,使出冰川剑法,虽然招数上或许未能曲尽其妙,但却更合乎冰川剑法的“剑意”。

大吉法师见他若不经意的轻飘飘一剑削出,虽然看出其中蕴藏着精妙复杂的变化,但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心想:“你这小子不用龙象功,那只有自讨苦吃,败得更惨!”当下改戳为压,暗运玄功,力透杖尖。

哪知齐世杰这一剑看似毫不用力,其实却正是像冰川一样,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只听得“当”的一声,刀杖相交,齐世杰的宝刀溅起几点火星,大吉法师却是不由自己的连退几步,才能稳住身形,青竹杖虽然没有脱手,虎口已是给震的一阵酸麻。

齐世杰冷笑道:“大和尚,你的往生咒还是留给自己念罢!”

大吉法师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别得意,我这往生咒是给你念定了的!”

他的身法也真是快到极点,话犹来了,但见绿光一闪,竹杖又已点到齐世杰身前。这次他的手法甚为怪异。杖头闪缩不定,似左似右似中,却已把齐世杰的身形笼罩在杖影下。原来他是避免和齐世杰硬拼,改用一杖点九穴的那烂陀寺上乘点穴手法,只要齐世杰应付得稍微失当,他就可以乘暇抵隙,点着齐世杰的死穴。

齐世杰见他手法如此阴狠,不禁也起了争胜之心,想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杖法精妙,还是我的剑法精妙!”

叱咤声中,齐世杰的宝刀扬空一闪,疾起而迎。似刺似戳,似斫似劈,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刀法之中含有剑法,把刀剑的长处,在这一招之中同时发挥。其实却是一招变化极为繁复的冰川剑法。大吉法师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剑法好生古怪,若说他的龙象功是迦象所授,何以他这剑法又和本寺本不相同。”

齐世杰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大吉法师连连变招,仍是摆脱不开。眼看剑光已是透过绿光,就要削到大吉臂上。大吉法师若要避免断臂之灾,势必又要用青竹杖硬架他的室刀了。齐世杰刚才削不断他的竹杖,亦已知道他的这根竹杖是件宝物,是以这一招用的力道更强,已是把龙象功的威力透过刀尖了。倘若刀杖相交的话,纵使仍然不能削断他的竹杖,最小也可以把他的竹杖震得脱手飞去。

哪知大吉法师的天竺武功,异于中土。他练过瑜伽之术,全身柔若无骨,各部肌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齐世杰正喜即将得手,忽觉剑尖一滑,对方的手臂竟似长蛇般突然拐变,青竹杖只是轻轻在他剑锋旁边擦过,倏的又向他胁下愈气穴点来了。

好在冰川剑法也是奇诡百变,他这一招变化未尽,倏的也是从大吉法师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这一下双方都是碰到意想不到的险招,但齐世杰有龙象功护身,点着他的穴道,也未必就能伤他,大吉法师若然给他一刃刺个正着,那可是要有性命之危的!大吉法师当然不敢冒此奇险,只好再用瑜伽功夫,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形平空挪后三寸,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开齐世杰明晃晃的刀锋。

由于齐世杰用的是冰川剑法,虽然他的兵刃不是冰魄寒光剑,这一招使到疾处,大吉法师也是感到寒意侵肌,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冷颤。

大吉法师一声猛喝,把左手的金钵也拿来作进攻之用,一个泰山压顶之势,向齐世杰当头罩下。

齐世杰喝道:“来得好!”左掌以龙象功拍出,右手刀一招举火燎天,向上刺去。

金钵偏过一旁,本来齐世杰这一剑便可乘虚而入,刺着大吉上三路的任何一处要害的,但却不知怎的,他的宝刀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竟然也歪过一边。这还是由于他的内力深厚,否则几乎就要掌握不牢。

原来大吉法师这个紫金钵,是内有古怪的。

原来他这钵中嵌有磁石,不是普通的磁石,是铜椰岛埋藏在千尺地层之下开采出来的磁铁精英。铜椰岛接近南极磁场,磁性特强。若然换了一个普通人,手中拿的只要是金属所铸的刀剑,在离身三尺之内,就会给他的金钵吸去。只因齐世杰内力胜过大吉法师不止一筹,方始能够摆脱那股特强的磁力牵引。不过,他的宝刀虽没脱手,亦已禁不住大为惊愕了。

大吉法师乘势反攻,打得难分难解。双方各显奇能,彼此都有顾忌。但论真实的武学,齐世杰身兼数家之长(父母、桂华生夫妇与迦象所传的天竺武功),却是胜于大吉法师的。大吉法师仗着两件宝物,只能堪堪打个平手。时间一长,气力渐渐感觉不济,不禁也是有点胆怯了。

连甘沛起初以为大吉一出手,必定可以很快的就把齐世杰制伏,那知看下去却完全出他意料之外。他越看越是吃惊,心里想道:“原来他得到的武功秘笈还胜于那烂陀的武功,再打下去,只怕大吉法师也未必敌得过他,三十六着,还是早点走为上着吧。”他不敢再看下去,不声不响的就溜走了。

不知不觉,双方又斗了一百余招,齐世杰已经想到了如何破他的金钵之法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噫”了一声。

高手搏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人远远的“噫”了一声,声音摇曳,语音未落,已是如在耳边。大吉法师固然是一听就知来者是谁,齐世杰亦已知道来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了。

武功奇高的少年

但一看之下,却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来的是个年纪似乎比他更轻的少年。肤色黑里泛红,尘砂沾脸,真实的年龄虽然难以断定,但看得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模样也似乎是汉人的成份更多。

大吉一见这个少年,立即喜形于色,叽哩咕噜的就叫起来。齐世杰心里想道:“原来是他的朋友。”虽然觉得这个少年年纪比自己更轻,武功再高,料想也不会比这个番僧更高,但若然给对方添多一名高手相助,这番僧又是声言要取自己性命的,这可不是当耍的事。

眼看这个少年就要来到面前,齐世杰只好赶忙先行把大吉法师打发了。正好大吉法师又是一个泰山压顶之势,把金钵向他当头罩下,齐世杰大喝一声,宝刀化作一道银虹,倏的飞出手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耳如雷,宝刀飞入钵中,竟然把金钵穿了一个窟窿。

原来他这飞刀击钵的一招,正是合乎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在此之前,他怕兵刃给对方的金钵吸去,出招之际,不免有所顾忌。越顾忌就越施展不开,以致他本来可以制敌的冰川剑法大打折扣,反而几乎被敌所制了,如今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之后,拼着大不了给对方吸去自己的宝刀,奋力一击,果然一击成功。

这一招他用的不是柔中带刚的冰川剑法,而是纯属阳刚的一招家传刀法,名为“白虹贯日”,这是他爷爷所授的败中取胜的绝招。他把龙象功和六阳掌的威力尽数发挥在这一招之中,金钵所嵌的磁铁虽有吸取金属之能,但却不能化解他这猛力一掷的冲力道。这一招败中犹可取胜,何况他如今还是处在上风的。结果,果然把对方的金钵毁了,飞刀穿钵而出。

那个少年正在朝着他们跑来,飞刀穿过金钵,余势未衰,俨如一道银虹,精芒电射,恰恰飞到少年的面前。少年赞道:“好功夫!”把手一招,把那柄飞刀接到手中。

齐世杰认定这少年是番僧的帮手,但此时亦已顾不及宝刀落入他的手中了。他必须在这少年即将来到的片刻之间,先把大吉法师击得一败涂地。于是他在一破了对方的金钵之后,立即便展开空手人白刃的擒拿法,抢夺大吉法师的另一件宝物,那根坚逾金铁的竹杖。

大吉法师做梦也想不到纯金铸造的金钵竟然会被他的飞刀穿过,这霎那间,不禁吓得呆了。说时迟,那时快,齐世杰已是扑到跟前,他本能的用竹杖一拨,反打对方穴道。给齐世杰一托杖身,双指一嵌,就把他的竹杖夺了过来。

就在此际,只觉微风飒然,一条人影已是从大吉法师身旁掠过,旋风也似地绕到他的背后道:“两位暂且住手——”

齐世杰只道这少年必然是番僧的帮手,如何肯听他的说话,反手就是一掌。

不料一掌挥出,只觉空荡荡的没有可以着力之处,原来那少年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双掌未交,只是随着掌风轻轻一拨,就把齐世杰的掌力拨过一边。

借力打力的道理并不难懂,一般学过相当武功的人,多少也会使用的。不过用得恰到好处,好像这个少年一样,当真达到四两拨千斤的境界,那可就难到极点了。

齐世杰本来是早就对他有所防备的,不料这一招六阳金刚手仍然给他拨开,这才不禁大吃一惊,知道是真正遇上了劲敌了。

少年笑道:“你的龙象功好像还未发挥,不必客气!”

齐世杰双眉一轩,说道:“好吧,兄台既然一定要较量在下,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口中说话,双掌已是画了一道圆圈,以阴阳双撞掌的招式,向那少年猛击过去。这一招他不但把龙象功发得淋漓尽致,而且加上了六阳掌的威力。

原来他起初见这少年年纪比他还小,虽然知道他是番僧的帮手,却也不忍取他性命。心想:“反正我已把这番僧打败,如今只是我和这少年单打独斗,那又何必下重手伤他?”他用六阳手应敌,已经是有点害怕那少年给他打得筋断臂折,那知照面一招,方始知道这个少年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此时他那里还敢轻敌,即使这个少年没叫他用龙象功,他也是非用不可的了。

少年又赞道:“好功夫!”他知道齐世杰这一掌已经不是可以用借力打力的手法化解,当下,双掌如环,似封似闭,飞快的转了三个圈圈,只听得“波”的一声,掌风激荡之下,齐世杰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那少年的身形也禁不住晃了两晃。

少年取出他刚刚接下来的齐世杰那把宝刀,齐世杰只道他要利用自己的宝刀反来伤他,吃了一惊,只好也把刚刚夺过来的那个番僧的竹杖应敌。

不料这少年忽然倒转刀柄,递过去给他,刀锋向着自己。

齐世杰怔了怔,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笑道:“请你把这根竹杖换回来给我。各自物归原主,想你不反对吧?”

齐世杰把竹杖交了给他,换回自己的宝刀,那少年立即把竹杖抛还大吉。大吉法师和他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好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跨上坐骑,独自走了。

那少年说道:“这个和尚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你的对手,请你看在我的份上,莫留难他。”

少年的态度倒是颇为诚恳,这几句话的口吻那里像是对待敌人,反而像是和朋友情商一样。假如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旁边听了,一定以为他们是本来相识的。

但这几句话听在齐世杰的耳中,那感受却是完全两样了。

“你我素昧平生,怎的却叫我看在你的份上,这不分明是挖苦我吗?”齐世杰心想。

挖苦还在其次,眼前的形势却显然是那少年占了上凤的,齐世杰自付,单打独斗?只怕也未必打得过这个少年,他有什么办法不放过大吉法师,少年又何须向他求情,要是这个少年和大吉法师联手的话,他的性命恐怕也未必保得住!

但也正是因此,齐世杰又不禁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虽然听不懂少年和大吉法师说的印度话,但也知道是这少年叫大吉法师走开的。

少年为什么不要大吉法师帮手呢?有了大吉帮手,岂不是更可以稳操胜券?难道他不知道大吉法师是要取齐世杰的性命,他和大吉法师不是一伙?又或者是他自恃武功,不屑于要败军之将相助。

齐世杰想不明白,唯有昔笑说道:“我和这位大和尚本来没有冤仇,只是他要取我的性命,我才被逼应战。他肯罢手,我为什么还要留难他?”

少年怔了怔,说道:“你和他既没冤仇,为何他要取你性命?”

齐世杰冷笑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吗?嘿嘿,他取不了我的性命,你来取也是一样,不必再说风凉话儿,更无须明知故问了。”

少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以为我也要取你的性命的,怪不得你刚才这一招如此厉害。”

齐世杰说道:“难道你不是么?”

少年笑道,“你猜错了。我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见识你的武功。不知你肯不肯赐教?”

齐世杰双眉一轩,道:“你要比试什么?我纵然打不过你,只要你画出道儿,我一定奉陪!”

少年哈哈大笑道:“不必这样客气,也不必说得这样严重。我看你的剑法甚为奇妙,我自愧孤陋寡闻,你这剑法属于何家何派,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拳脚上的功夫,咱们算是比过了。如今我只想领教你几招剑法,不知你可肯答应?”

齐世杰道:“哦,原来你把宝刀还我,就是要和我比剑法的。那我还怎能不从命呢?”

少年说道:“好,那就不必客气,请赐招吧!”

齐世杰不敢怠慢,宝刀抢圆,一招“冰河解冻”,向那少年的左肩劈去。他这一招劲力暗藏,正是深得冰川剑法的精髓。那少年目注刀锋,身形却是纹丝不动。眼看他的刀锋堪堪劈到,离额角不过三寸之际,这才右腕倏翻,一招“春云乍展”疾迎上去。

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他是特地让齐世杰的宝刀劈到面前,亦即是齐世杰的招数已经使老,手臂放尽,不易再行变化之时,方始突然横截他的手腕的。

若然换了另一个人,换了另一种剑法,少年这照面一招,可以逼使对方非撤剑不可!

但冰川剑法却是和任何剑法都不相同,那少年不想伤害齐世杰,一剑削出,怕他不知厉害,正想喝他“撒刀”之际,忽觉一股无形的劲力,竟然把他的剑尖荡得稍稍歪过一边。

原来齐世杰这一招“冰河解冻”藏有三重劲力,正是如同冰川下面,暗流汹涌一般,层冰解冻,潜力一层赛过一层。第二重劲力一发,第三重劲力跟着来到。

饶是这少年武学深湛,此时也不禁心头一凛:“原来他这剑法的奥妙,还在我的估计之上。幸好我未开声叫他撒刀,否则可真是笑话了。”

不过这少年也真了得,齐世杰此招虽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却也还是克他不住。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见他略一晃肩,已是身移步换,他的身子便似轻飘飘的随着齐世杰的刀风直晃去似的。

齐世杰禁不住也赞了一个“好”字,陡地一声大喝,又是一刀劈下。这一招仍然是把宝刀使出剑法,加上了龙象功,威力比前一招更加强了。

少年随着刀风一飘一闪,剑起处,唰、唰、唰连环三剑,似左似右似中,一招之内,同时攻击齐世杰上中下三路要害,剑法之奇诡迅捷,实是难以形容。

齐世杰第一次碰到如此厉害的剑法,不能不也略有顾忌,当下只好回刀护身,不敢全力出击。

这一战当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那少年把剑法展开,剑式矫如神龙,身法轻灵如彩蝶,忽虚忽实,忽徐忽疾,乍进乍退,倏上倏下,每一招都暗藏着几种变化。齐世杰用龙象功透过刀锋要和他硬碰之时,他就用黏、卸两字诀化去;但当齐世杰以为他是虚招之时,他又突然把力量用实,令到齐世杰防不胜防。

齐世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两句老话当真说得不错。我幸得奇遇,两年间学成了几种武林绝学,只道纵然不足与当世的一流高手比肩,在江湖上料想也难逢敌手了。哪知一出冰窟,就碰上了如此劲敌。这个少年,年纪比我还轻,武功可是比我高明得多了。”他哪知道这个少年的奇遇比他更多,学说比他更博,年纪虽轻,武学的造诣当世的一流高手也难以与他相比。

齐世杰不甘落败,当下改变打法,刀中夹掌,把六阳手的。威力加上了龙象功,和冰川剑法配合,这才和那个少年扳成平手。

那少年不识冰川剑法,对他以刀代剑的剑法暗暗称奇;齐世杰对他的剑法,也不由得有点诧异。不过,他之所以诧异,却并非由于不识对方剑法。恰恰相反,是由于对方的剑法,有几招他竟是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才引起诧异的。

“奇怪,他这几招剑法我是在那里见过的呢?”忽地瞿然一省,齐世杰想起来了。原来这“似曾相识”的几招,是他见冷冰儿使过的。那次在魔鬼城边,冷冰儿以天山剑法接连击败过连甘沛与释湛之时,齐世杰虽然中了魔鬼花之毒,神智正在逐渐模糊,但由于那几招使得特别精妙,他还是留下印象的。

“难道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天山派的弟子又怎能与坏人一伙?他的‘剑意’和冷女侠所使的天山剑法的‘剑意’似乎也不尽相同,不,是相同的少,不同的更多。看来恐怕这只是我的胡乱猜疑而已。”

心念未已,那少年的剑法忽地也是跟着他变了。

少年的剑法本是瞬息百变的,此时忽地变得招式好似笨拙非常,而且越来越慢,慢吞吞的东一指、西一画,剑尖上就好像悬着一块石头。

但对齐世杰来说,这一下可是更难应付了。

原来少年此时所使的剑法实是拙中藏巧,时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齐世杰冰川剑法中暗藏的潜力,竟然被他克制得难以发挥。

齐世杰突然想起师父在他冰川剑法练成时,对他说过的一番话:“剑法中最上乘的境界是‘重、拙、大’三字,冰川剑法固然奇妙绝伦,但他必须练到由巧变拙之时,方始能够说是大功告成。”这番话他当时颇感费解,直到练成了桂华生留下的武功秘笈之时,方始懂得一些,但还未曾全懂。如今见了这少年的剑法,这才有更深的领悟,心里也越发吃惊了。

齐世杰身兼三家之长,一旦对武学奥义多了几分领悟,不知不觉就把一己的体会用了出来。只循“剑意”,信手发招,击、刺、撩、抹、崩、删、劈、剁,无不恰到好处,使到疾处,冰川剑法的威力已是给他发挥得淋漓尽致,饶是那少年功力深湛,不觉也感到了丝丝寒意。心里想道:“此人悟性真高,和我交手不过百招,剑术的境界已是又进一层。”

但饶是如此,齐世杰也不过只能勉强扳回平手,丝毫也占不了上风。

少年剑法再变,似是随意所之。应快则快,应慢则慢,瞬息之间,前一招轻如柳絮,后一招重若泰山。真当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齐世杰感到的那股无形压力,也是越来越重了。

齐世杰心灰意冷,跃出圈子,说道:“你武功远胜于我,我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任凭尊便!”

少年插剑入鞘,走到齐世杰面前,伸出手来。齐世杰不知他要做什么了。

哪知这少年竟然只是和他握手,握住他的手摇了两摇,丝毫没有用上内力,那态度就像和老朋友久别重逢那么亲热!

“你太客气了!”那少年说道:“其实你的本领不弱于我,只是你和大吉法师先打了一场,不免吃了点亏。我占了你的便宜,怎敢言胜?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

齐世杰莫名其妙,说道:“你多谢我什么?”

少年道:“你的剑法纵然不能说是天下第一,却是我所见过的最奇妙的剑法。多谢你肯赐招,使我得益不少。”齐世杰苦笑说道:“你和我开玩笑了,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才对。我从你的高招之中获得不少益处才是真的。”

少年哈哈一笑,说道:“我不懂说客气话,那就算是咱们相互切磋,彼此得益吧。如今你相信我是并无恶意,愿意和我交朋友了吧?”

齐世杰仍然不敢相信,但对这少年已是有了几分好感,拒绝的话是说不出来了。

正当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之时,那少年又问道:“对啦,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当真尚未知道我的姓名?”

少年说道:“我知道以兄台的武功,自必是中原一位成名侠客。但可惜我僻处西陲,平生从未踏足中原,是以请恕小弟孤陋寡闻,实是未知尊姓大名。”

齐世杰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在中原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少年诧道:“那你为什么以为我一定会知道你的名字?”齐世杰道:“你不是那位大吉法师的朋友吗?他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少年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到如今,还一直以为我是和大吉法师早有约会,约会在此处对付你的。是吗?”

齐世杰道:“要是我猜错了,请你莫要见怪。”

少年道:“你我一见如故,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和大吉法师虽然勉强说得上是朋友,其实却是无甚交情的。他为何和你作对,我真是半点不知。”

齐世杰信了几分,但仍忍不住问他:“请恕小弟多问,什么叫做‘勉强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少年说道:“我和这位大吉法师,只是七年前曾经见过一面。但我知道他是天竺两大神僧之一的奢罗法师的大弟子。奢罗法师是我尊敬的武学宗师之一,是以刚才我怕你伤了他的性命,才冒昧插手替他求情的。”

齐世杰道:“原来如此。那么那位连老大呢,不知兄台是否和他相识?”

少年道:“那一位连老大?”齐世杰道:“就是和大吉法师在一起的那个连甘沛。”说至此处,方才想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个姓连的家伙在我和大吉法师交手的时候,悄悄溜走。或许你没有遇见他吧?”

少年说道:“刚才我是没有见着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不过你说的这个连甘沛,我却是听过他的名字的。我知道他是个阴狠的小人。小弟纵然不肖,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朋友。”

齐世杰释然于怀,连忙赔罪道:“请恕小弟无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年笑道:“这算不了什么,假如易地而处,换了我是你的话,我也难免有这个怀疑的。那么,小弟冒昧攀交,兄台想必不会见拒了。”

齐世杰哈哈笑道:“我能够结识你这样一位武功高强,仁心侠骨的朋友,正是求也求不到的呢。对啦,我还未曾请教兄台的高性大名呢。”随即告诉了自己的姓名。

那年少未曾通名,却先苦笑起来。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兄台何故发笑?”

那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唐不知。”听得这样古怪的名字,齐世杰更是不禁为之一愕了。

少年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好笑,天下那有这样古怪的名字的。对吗?”

齐世杰心里想道:“江湖上的人物,不愿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常有之事。我和他究竟还是刚刚相识,他有所顾忌,亦在情理之中。不过,他诚心与我结交,看来似不假。”倒道:“名字不过是个记号,兄台的名字虽然有点特别,那却反而易记。”

少年说道:“实不相瞒,我究竟姓甚名谁,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确切知道的只是:我是汉人。西域通称汉人为唐人,故此我以‘唐’为姓,名字呢,那只好叫做‘不知’了。”面上挂着似是自嘲的笑意,笑得颇有几分苍凉意味。

齐世杰不觉心中一动,说道:“请恕我冒昧多问,兄台何以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唐不知道:“我是个孤儿,从小不知父母是谁。”

齐世杰呆了一呆之后,暗自想道:“他的身世,倒和我的表弟相似。不过天下决没有这样凑巧的事的。而且,据冷冰儿所说,表弟失踪之时,不过十一岁,失踪了七年,如今当是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那能有这样深厚的武功?假如她一直在天山的话,或许还有可说。但十一岁的时候,他已离开,那时他的武功基础无论如何也还是薄弱的。我有二十年的武功底子,又在魔鬼城得到旷世难逢的奇遇,也还比不上他,难道他也有相同的奇遇?何况这少年看起来虽然比我年轻,但似乎也有二十岁出头了。”他想到几种不可能是他表弟的理由,疑心迅即消散。

“请恕我不知,挑起唐兄身世之痛。”齐世杰对他抱歉,对他的身世也不便再追问下去了。

唐不知淡淡说道:“这算不了什么,身世飘零之苦,我也早已惯了。请恕我多嘴,我也想请问齐兄,你老远的从中原来到回疆是为了什么?”

齐世杰下觉又是心念一动,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想找寻一个人。”

唐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可否让我知道?我在回疆生长,说不定可以帮你的忙。”

齐世杰道:“我正想向你打听,你知道杨炎这个人么?他也是孤儿,自小给人带来回疆的。”

唐不知似乎觉得很奇怪的样子,愕了一愕,说道:“原来你要找寻杨炎?”

齐世杰喜道:“唐兄这样说,一定是知道他了?”

唐不知道:“不错,我知道有一个人叫做杨炎,他本是天山派的弟子,七年前忽然莫名其妙的失了踪的。你找的是不是这个杨炎?”

齐世杰大喜道:“正是这个杨炎。唐兄,你和他是相熟的朋友吧?”

唐不知道:“我只能说我认识他。至于是否算得朋友,那我就不知怎样说才好了?”齐世杰觉得他这答覆有点古怪,但此际亦已无暇推敲其中含义,连忙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唐不知道:“齐兄,请恕我要向你打听清楚一件事情。”齐世杰道:“请问。”

唐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杨炎?”齐世杰道:“他是我的表弟,我是奉家母之命,找寻他的。”

唐不知道:“你们是姑表还是姨表?”

齐世杰道:“家母是他嫡亲姑姑。”

唐不知道:“请恕冒昧,令堂贵姓?”

齐世杰不禁为之一愕,心想:“此人难道有神经病不成?”但看唐不知的态度可是甚为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模样。于是只好哈哈一笑,说道:“家母是杨炎的姑姑,当然是姓杨的了。”

唐不知道:“如此说来,杨炎是真的姓杨的了?”

齐世杰这才猜到了几分,当下庄容说道:“杨炎当然是真的姓杨,他的父亲是冀州一位颇有名气的武师,名叫杨牧。”

唐不知似乎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他的父亲是、是——”

齐世杰重复说道:“他的父亲、我的舅舅,是冀州名武师杨牧!”

唐不知呆了片刻,说道:“但我听到的却是另一种说法!”

齐世杰道:“什么说法?”唐不知道:“有人说孟元超大侠才是他的父亲,当今一位最负盛名的青年侠客孟华是他哥哥。”

齐世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有这一种说法。怪不得你一再追问我,他是否真的姓杨了。”正是:

相逢不相识,家世费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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