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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挥剑自惊亲众叛 举棋翻误霸图空

牟世杰面色铁青,指着铁摩勒道:“铁摩勒你知罪么?”铁摩勒道:“不知。铁某有何不是之处,请盟主指教。倘若众家兄弟公认铁某有罪,铁某甘心领罚。”

牟世杰站在场心,说道:“世杰多蒙众家弟兄抬举,要我做你们的头儿。世杰也愿意为各位效劳,打出一个天下,大家都有好处。说老实话,咱们都是迫着走上黑道的,难道还能当一辈子强盗,做个永不能见天日的‘黑人’?”

牟世杰是想先来一套花言巧语,晓以利害,说动群雄。这篇“文章”还正开头,老英雄金刀董钊已在说道:“多谢盟主为我们打算。但这和铁寨主有何关系,还是请盟主言归正传,别扯得太远啦。我们可还有大事要商讨呢。”

董钊在绿林中的辈份很老,威望也高。牟世杰不敢得罪他,说道:“世杰表白这点心意,就是想请各位判断是非。去年我在幽州举事,传下了绿林箭,请绿林同道,协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谁知铁摩勒不接令箭,还阻挠别人助我。我功败垂成,弟兄们也全无好处。嘿,就是不讲这些,你不听号令,我也该办你的罪。”

铁摩勒道:“你在幽州举事,是和什么人合伙的?和你勾结的是安史遗孽,你还要借外兵,弟兄们即使要打江山,也不能跟你如此!”

牟世杰道:“你这是一孔之见,你可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想搬出他的一番道理,群雄已在鼓噪起来,纷纷说道:“不错,咱们中原豪杰,要打江山,也不能倚靠胡人。”“是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你家。造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我们就是偏偏不捧你姓牟的做皇帝!”

金鸡岭寨主辛天雄是火爆的性子,蓦地把一杆大旗往场中一插,叫道:“牟世杰难孚众望,这个绿林盟主我说不应该再让他当了。赞成我这说话的,站到这边来!”

牟世杰的一班手下本来还有十多家寨主,听了辛天雄这么一喊,竟然就有五六个走了过去。杨大个子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牟盟主,这回似是铁寨主有理,对不住,我可也要过去啦!”他叫惯了“盟主”,一时未能改口,但却站到了那杆旗下,反对牟世杰当盟主了。群雄哈哈大笑。

盖天豪也站了出来,牟世杰又惊又怒,说道:“盖天豪,你、你也叛我?”

盖天豪并不向那杆大旗走去,却到了牟世杰面前,沉声道:“盟主,你可肯听我一言?”

牟世杰听他仍是口称“盟主”,执礼甚恭,放下了心,温言道:“天豪,你我交情非比别人,你虽是我下属,我却一向把你当作大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叛我,大哥,你有话尽管说吧。”盖天豪是十三家总寨主,牟世杰的手下占了八成也就是盖天豪的部属,所以牟世杰想要笼络他。

盖天豪说道:“盟主,我一向佩服你是个英雄。大英雄应该提得起,放得下,今日之事,我劝你、劝你还是放手了吧!”牟世杰道:“哦,原来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话,你是来给铁摩勒作说客么?”

盖天豪心情甚是沉痛,说道:“盟主,铁摩勒若是想作绿林盟主,他早就已经作了。何须要我劝你放手,我是为了你好,咱们走错了一步棋,如今已是难求天下英雄原谅,倒不如趁早收篷,闭门思过,还可算是不失英雄本色,来去光明。”

原来盖天豪听了他妹妹的说话之后,昨晚想了一晚,本来他可以带了妹妹妹夫,连夜投奔铁摩勒的(监视他的那两个侍者已给牟沧浪调开了),可是他为了一点朋友之情,仍然想对牟世杰作最后一次劝告,也是他第一次向牟世杰的劝告。

牟世杰感到了众叛亲离的危险,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极力抑制自己,不让这份心情在神色上表现出来,淡淡说道:“这么说,你是认为人家理长,咱们理短了?唉,连你也这么说,想必我牟世杰当真是走错了这着棋了。好,我听你的忠言!去吧!”蓦地一掌就向盖天豪的天灵盖拍下!

牟世杰的武功本来就比盖天豪高得多,而且他口口声声说是要听从盖天豪的忠言,盖天豪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施杀手!

眼看盖天豪就要毙在牟世杰掌下,千钧一发之际,忽地里有人“嗖”的一箭,向牟世杰射来。

这枝箭是盖天仙所发,她和她丈夫卓木伦混在她哥哥的手下头目之中,有众人给她掩护,牟世杰又一直是全神贯注注视着铁摩勒,因此毫无发觉。

盖天仙所在之处和牟世杰距离很近,她力大无穷,这支箭急劲之极,又是对准了牟世杰的咽喉射的,牟世杰举起的手掌正要拍下,那枝箭也已射了到来!

距离太近,躲闪不及,牟世杰的武功确也高强,掌锋一偏,把箭拍落,可是他解了利箭穿喉之灾,也就无暇取盖天豪的性命了。盖天豪倒纵出一丈开外,戟指骂道:“牟世杰,你、你好狠!”

说时迟,那时快,卓木伦已跳了出来,“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才知这小子不是人么?”挺起长枪,就向牟世杰冲去。

牟世杰剑未出鞘,卓木伦的长枪已经当胸刺到,牟世杰使了一招“斗转星移”,把枪头一拨,这是一招化解敌人猛劲的高招,但卓木伦是天生神力,牟世杰这一拨,虽能把他的长枪拨开,但那股猛劲却未能全数消解,只听得“咕咚”一声,牟世杰跌了个四脚朝天,卓木伦的七成以上的力道,给他反震回来,也是觉得虎口酸麻,长枪险险脱手。

盖天仙挥舞双刀奔出,牟世杰滚出数丈开外,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他性命幸得保全,但以盟主的身份,在地上打滚,也实是狼狈已极。牟世杰大怒道:“把他们拿下!”

牟世杰身旁的六七个岛主上来拿人,卓木伦舞起长枪,喝道:“牟世杰,你出来与我决一死战。”他长枪使开,数丈之内,泼水不入。那几个岛主虽是武功高强,但近不了身,要想把他的长枪夺下却也不易。对他的神勇也不禁骇然。

牟世杰若是使用兵器,可以打败卓木伦,但他是盟主的身份,吃了一次亏之后,可不愿再“自贬”身份,与卓木伦交手。

群雄尽都激怒,纷纷喝道:“牟世杰你好不要脸!”牟世杰那边的人跑上来;辛天雄一马当先,也率领群雄杀了出去,眼看双方混战的局面就要展开,铁摩勒大叫道:“住手,住手!咱们要讲的是一个‘理’字!”

牟世杰冷静下来,也知难犯众怒,当下把手一挥,说道:“放开他们!”群雄听铁摩勒的约束,也都住手。牟世杰犹自强辩道:“我对盖天豪恩义如山,他背叛我,我如今还是盟主,就不能惩罚他么?”

盖天豪满腔愤怒,横刀说道:“牟世杰,如今我才知道你的为人。不错,我是应受惩罚,因为我受你之骗,令我许多绿林兄弟,枉送性命!从今之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也休想我捧你再当盟主了!”

盖天豪站到了那杆大旗底下,他手下的十三家寨主也跟着走了过去。牟世杰这边,除了听命于扶桑岛的四十二岛岛主之外,剩下来的已是寥寥无几!

辛天雄哈哈笑道:“牟世杰,你睁眼瞧瞧,还有谁甘心受你支使?大伙儿都不要你当盟主了,你还有脸皮自称盟主吗?”

牟世杰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可是他犹自不肯服输,冷笑说道:“这么说,你们是要另推新盟主了?”辛天雄道:“不错,我们大伙儿推戴铁摩勒作盟主,你有罪该受惩处,你快向铁盟主磕头请罪吧。”群雄轰然欢呼,一致表示欢迎铁摩勒作新盟主。

牟世杰双眼火红,大声说道:“且慢,我本来不稀罕当这盟主,但要我如此下台,我可不能让你们称心如意!”辛天雄怒道:“你还要怎么?”牟世杰道:“你忘了绿林相传的规矩了吗?当日我是与铁摩勒比试三场,夺来了这盟主的。今日要我让出盟主之位,可还得依照这个规矩。铁摩勒胜了,我无话可说,甘受新盟主处置!否则,你们叛上作乱,我也不能饶你!”

这规矩从窦、王两家互争盟主之时定下,行之已久,当时窦、王两家讲究的是以力服人,绿林中人明知很不合理,也只得遵行,老例相沿,传到了牟世杰这届,仍未废止。

详细的规定是,双方比试三场,得胜者可以连续与对方比试两场,任由他的意思继不继续,败的一方则必须换人。但争夺盟主的候选人则规定必须在三场中亲自比试一场,其他两场则可以派人出阵。

牟世杰打的是个如意算盘,要知他虽然还有四十二岛主助他,这些岛主武功也很不弱。但与对方的人数相比,究竟差得太远,混战起来,决计讨不到便宜。但若是比试三场,牟世杰自忖还可以有一线希望。第一场他准备挑选四十二岛岛主的第一高手出阵。第二场则由他与铁摩勒交手。

只要第一场得胜,第二场他就用拖延战术,只守不攻,他估计败是一定要败给铁摩勒的,但只要拖到百招开外,待到他叔父牟沧浪一来,这第二场就一定是可以得胜的了。

杜百英道:“姓牟的这小子明知不能以德服人,就只好抬出这条规矩了。也罢,咱们就照他划出的道儿吧,让他输得服服帖帖。”铁摩勒想起自己当日让牟世杰作这盟主,只道可以从此消弥绿林纷争,不料今日仍是要与他对垒,心头无限感慨。

牟世杰道:“桑岛主,你去立个头功。以你的绝世神功让他们开开眼界。”

群雄一看,只见这人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相貌也不算怎样奇特,但一脸青气。却是透着古怪,原来这人乃是东海日照岛的岛主,名叫桑石公,所练的武功甚为怪异,本领之高,在扶桑岛属下的七十二岛岛主之中,首屈一指。

铁摩勒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此人满脸青气,不觉皱了眉头,心里想道,“看来此人甚是邪门,偏偏空空儿和段克邪都不在这里,我又要留待下一场和牟世杰交手。却教谁去应付他呢?”

正自踌躇,已有一人走了出来,说道:“铁兄,小弟向你讨令,对付这个妖人。”这人是展元修。他和妻子王燕羽刚好是今早赶到的。

展元修的父母生前乃是邪派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他自己后来又学了正派的内功,可说是正邪兼通,对各种邪派武功,更是见闻广博。铁摩勒大喜道:“展大哥,第一场由你出马,这是真好不过的了。”

牟世杰一见展元修出场,认得他就是那晚在悬崖上横空飞索,救了楚平原的那个人,也不觉吃了一惊,悄悄嘱咐桑石公道:“此人功力极深,不要和他硬拼掌力。”

桑石公丝毫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少岛主放心,这小子纵有几分本领,又何足惧哉?”大踏步走出场心,“哼”了一声道:“我就是一对肉掌,你用什么兵器?”

展元修道:“随你划的道儿,你不用兵器,展某自然也是一对肉掌奉陪。”桑石公道:“好,那就接招吧!”二话不说,脚踏洪门,一掌便是当胸劈下。

展元修见他如此傲慢,勃然大怒,力透掌心,立即还招。

双掌一接,展元修觉得对方的掌心冷冰冰的,简直不似是血肉之躯,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心头一凛,“敢情这是中土失传的修罗掌的功夫?”他小时候曾听父亲谈过这种邪派毒掌,能令人身受阴寒之毒,除非自己功力比对方高出许多,能够在十招之内打败对方,否则时间一长,被阴寒之毒侵入经脉穴道,那便是不治之症。他父亲也只是知道有这门功夫,却不懂如何破解。

双方交了一掌,桑石公退了两步,展元修则不过晃了一晃。可是桑石公虽然稍稍吃亏,却并未跌倒,足见功力也不是差得很远。展元修吃了一惊,自忖在十招之内,实是极难取胜。桑石公也是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少岛主叫我不可和他硬拼掌力。”

桑石公身躯肥矮,却是甚为矫捷,当下使出一套游身八卦掌的功夫,不待掌力接实,一沾即退,一退复进。如此打法,他掌心所蕴的寒毒,虽然不能迅速侵入对方身体,但却是个有胜无败的安全战术,时间一长,展元修必将因中毒而功力削弱。

展元修心里想道:“这第一场可不能折了铁大哥的威风。好,拼着得个不治之症,非把这妖人击倒不可!”主意打定,蓦地一声大吼,双臂箕张,掌力有如排山倒海的疾涌出去,方圆数丈之内,都在他掌力范围笼罩之下,桑石公无可闪避,只好硬接了他的一掌!

桑石公功力稍逊一筹,接一掌,退一步,接连退了五步,到了第六掌,“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展元修上身微晃,手指也微微发颤,桑石公却已站稳了脚步,不用后退了。

原来这样剧烈的对掌,侵入展元修体内的寒毒扩散得极为迅速,到了第六掌,只觉血脉都似乎快要冻得凝结了。幸亏他功力极厚,还不致于给寒毒侵入经脉穴道。

转瞬之间,只听得“蓬”“蓬”两声,双方又对了两掌,展元修退了两步,脸上也开始出现青气。

铁摩勒看出不对,叫道:“展兄,胜负不必太过看紧,还有第二场,第三场呢!”

话犹未了,只见展元修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蓦地又是一声大吼,跳将起来,双掌以“力劈华山”之势劈将下去,桑石公还了一招“天王托塔”,身躯一矮,双掌向上一推,他只道展元修元气大伤,到了此际,功力已不如他,哪知四掌碰个正着,对方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只听得“喀喇”一声,桑石公双臂齐折,倒了下去!

原来展元修自忖在十招之内,决计胜不了桑石公,但若一满十招,自己的功力已是封闭不住穴道,势将被寒毒侵入,变了个终身残废,他权衡利害,索性冒险用了邪派中的一种怪异的功夫,最为耗损元气的“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身体之后,功力可以骤然增加一倍,那口鲜血是展元修自行咬破舌尖喷出去的。他硬接了桑石公的九次毒掌,功力虽然是大不如前,但在增强一倍之后,却又要远胜于桑石公了,桑石公如何还能招架?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群雄一惊之后,正待欢呼,忽听得展元修闷哼一声,也倒下去了!

铁摩勒大惊,连忙奔出将展元修抱回来;那边牟世杰的手下,也把桑石公抬了回去。他们两人都是伤得很重,昏迷不醒人事。不过桑石公是给展元修的掌力震伤了内脏的;展元修虽也受到寒毒,但主要却是由于他运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的。两方的人都忙于救治。

铁摩勒这边,空空儿、辛芷姑、磨镜老人、疯丐卫越等人都不在场,群雄之中,高手虽然不少,但却找不到第二个人具有像铁摩勒这样的上乘内功,而展元修的内伤,却必须有第一流内功的高手推血过宫,铁摩勒丝毫也没想到本身利害,立即便给展元修运功疗伤。

幸亏展元修本身功力也很深厚,过了片刻,便醒转来,见铁摩勒正在给他推血过宫,吃了一惊,说道:“铁大哥,你就要下场了,怎可为我耗损功力?行啦,我已经可以自己运功了。”

桑石公双臂断折,牟世杰理也不理,只叫手下给他敷药驳骨,便即出场,大声说道:“刚才这场谁胜谁败,还未判定呢。铁摩勒,咱们可先得议论议论。”

辛天雄冷笑道:“这还有何可议之处?在场的人人都有一双眼睛,你们的桑岛主双臂断折,重伤倒地,谁不瞧见?这一场当然是你们输了!”

牟世杰大声说道:“你们的展元修不是也重伤倒地了么?不错,我们的人是折臂在前,但你们的人口吐鲜血,却又在我们的桑岛主之前。若以受伤先后来判胜负,还应该是你们输了!”

辛天雄大怒道:“放屁,这也有得混赖的么?受伤也有个轻重之分……”牟世杰喝道:“我好歹如今还是你们的盟主,你怎可出言不逊,无礼执甚!”辛天雄忍着气道:“牟世杰,你讲不讲理?”牟世杰道:“我正是要与你们讲理。论到受伤轻重,他们都是内伤,谁轻谁重,实是难以判定。依我之见,公平来说,即使不算你们输了,最多也只能算是打个平手。”

铁摩勒不愿和他纠缠不清,当下走出场来,道:“好吧,就依从你,这一场算是打个平手。”

牟世杰哈哈笑道:“铁摩勒,到底是你懂得一点道理。好,那么这一场就该我与你交手了!”

铁摩勒叹了口气,说道:“世杰,你当真是直到如今还未悔悟么?”牟世杰冷笑道:“你要说的话我早已听得厌了。我不想再听你的教训,别再哆嗦,亮剑吧!”原来牟世杰看出铁摩勒给展元修疗伤,已耗损了不少功力,他心存侥幸之想,故此要趁铁摩勒未恢复功力之前,赶快迫他动手。

铁摩勒抱剑立在下首,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你既然定要动手,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在双方胜负未决之前,铁摩勒严格遵守绿林规矩,仍然待牟世杰以盟主之礼。故此立在下首,让他出招。

牟世杰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要趁着铁摩勒气力未恢复之前,先发制人,铁摩勒一个“请”字刚出,他已迫不及待的一剑便刺出去。

虽是迫不及待,亦是蓄势已久,一剑刺出,只见精芒电射,剑尖刺穴,剑锋切肋,剑柄撞腰,一招三用,把扶桑一脉的上乘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至,群雄中不乏剑术名家,但看了他这一招,都是不禁惊心骇目!有的想道,“若是我用这招,至多只能兼用剑尖刺穴,决不能似他这样招里藏招,再用剑柄撞腰。”有的想道,“这一招真是匪夷所思,扶桑岛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有许多参加过上一次绿林大会的更是暗暗吃惊,“这小子的剑术从前虽然也很不凡,但究竟还有脉络可寻,如今却似神出鬼没,叫你怎么也猜想不到它的变化!嗯,铁寨主可不知是否应付得了?”

原来牟世杰自从上次与铁摩勒交手之后,心里也自明白是铁摩勒让他。他才得以侥胜的,故此对铁摩勒的剑法,日夕筹思破解之道,待到他叔父重履中原,他又向叔父请教,创出了许多专为对付铁摩勒的新招,在他说来,倒是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的。

就在群雄惊心骇目,屏息而观之际,只听得金铁交击之声,宛如虎啸龙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铁摩勒竟然接连退了三步。在这一仗未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铁摩勒是必胜无疑的,如今却又不禁暗暗为他担心了。

但群雄固然是暗暗吃惊,牟世杰心里也是暗暗颤栗。铁摩勒退是退了,但却隐隐藏着反击之力,牟世杰那么凌厉的攻势,竟似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无法突破。

牟世杰原定的战略本是以守代攻,拖到他叔父赶来的,后来看见了铁摩勒运功为展元修疗伤,牟世杰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知道如此一来,铁摩勒必要大耗真气,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想来个速战速决。

如今双方交手三招之后,牟世杰试出铁摩勒的功力确是减了许多,但潜力还是极为深厚,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要想速战速决,只怕难以实现。这时牟世杰端的似是骑上了虎背,不知如何才好,但倘若时候一长,铁摩勒功力渐渐恢复,牟世杰更难侥幸。因此,牟世杰只好硬着头皮,仍然采用快速进攻的战术。

牟世杰攻势展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铁摩勒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后退。每退一步,就消去了牟世杰的一分攻势。但由于双方用的都是世所罕见的上乘武学,而牟世杰正当盛年,气力也不至于一时衰竭。因此在场的群雄,除了铁摩勒的岳父韩湛一人而外,其他的人,都是看不出其中盈虚消长的巧妙,只是看见铁摩勒步步后退,都不禁为他担心。

牟世杰越攻越狠,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铁摩勒则只是使出一套大开大阖的家传剑法,相形之下,更显得牟“巧”铁“拙”,但不论牟世杰使出如何奇诡莫测的剑招,却都给铁摩勒一一挡了回去。

场中武功最高的人,除了韩湛之外,就要数到展元修,他苏醒之后,顾不得回去治伤,仍在场中观战。看到精彩之处,不禁叹道:“我学了十七家剑法,如今才知道都是野狐禅。但牟世杰的剑法虽然精妙无比,却也不及铁摩勒的重拙。精妙的境界,只要有一份聪明才力,还不难达到,重拙的境界却非加上苦功,还得心地宽宏才行。只是重拙胜于精巧的奥义,却非等闲人所能领略了。”他看了这一场斗剑,得益甚多,后来也成为一派宗师,那是后语。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铁摩勒又已接连退了七八步,看来已被牟世杰的剑势罩住,情形似乎越来越是不妙。王燕羽在丈夫身旁,担心说道:“元修,只怕铁大哥气力不够,重拙的剑法,难以发挥。”展元修看得出铁摩勒的剑法可以克制得住牟世杰,但也还未看得出此消彼长的盈虚消息,王燕羽所说的也正是他担心之处:“铁摩勒若是输了这场,那就真是我连累他了。”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说话,只是凝神观战。

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也在场观战,她听了展元修夫妇这一番议论,更是担心,正想问她父亲,忽见韩湛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韩芷芬心道,“摩勒正在不住后退,怎的爹爹却高兴起来了?”心念未已,只见牟世杰唰唰两剑,左一招“万里飞霜”,右一招“千山落叶”,两道剑光,交叉穿插,“嗤”的一声,剑光过处,铁摩勒的衣襟已被削去了一幅!

韩芷芬大惊道:“爹爹……”她底下的话未曾说出,韩湛已在笑道:“牟世杰的攻势至此已尽,你看摩勒已在转弱为强了。”话犹未了,韩芷芬抬头望去,只见铁摩勒剑光霍霍,果然是有了转机,虽然还未能迫使牟世杰后退,但已是站稳了脚步,有守有攻了。原来经过了数十招之后,铁摩勒已是恢复了八成功力,稍稍胜过了牟世杰了。

铁摩勒沉声喝道:“牟世杰,你认输了吧。”要知高手比斗,实是难以让招。第一次铁摩勒与牟世杰争夺盟主之时,牟世杰与他相差尚远,剑法也没有如今狠辣,铁摩勒勉强让他一招,还险险给他失手伤了。如今铁摩勒的本领虽然仍是胜过他不止一筹,但功力未曾完全恢复,铁摩勒若然手下留情,牟世杰焉能将他放过?铁摩勒自忖没有把握可以恰到好处的将他打败而不至令他受伤,所以叫他认输,这实是念着旧日情份,不愿伤他的一番好意。

牟世杰在众叛亲离的境遇之下,已是丧失了理智,哪里就肯拱手认输?铁摩勒的一番好意,反而给他当成了奚落。当下哼了一声,不予答复,趁着铁摩勒说话的当儿,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牟世杰咬紧牙根,心里想道,“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叔叔也应该来了。我即使输了这场,第三场也可以由叔叔扳回,仍然可以保住盟主之位。”正是由于还存着一线希望,牟世杰已拼着豁了出去,和铁摩勒厮拼,使的竟是最狠辣的一套伤残剑法。

这连环三剑凌厉非常,剑剑都是指向铁摩勒的要害穴道。铁摩勒见他如此冥顽不灵,难以理喻,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祸福无门,由人自召。好,你既是执意违背绿林公意,还要贪恋盟主之位,我也只好把你打败再说了。”

牟世杰一口气攻出了七七四十九招,铁摩勒兀立如山,沉着应付,一一化解。待他攻势告一段落,正要变招之际,铁摩勒蓦地一声长啸,把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这是铁摩勒自创的一套剑法,当日在大校场中,就是用这套剑法杀了“七步追魂”羊牧劳的。

牟世杰沉声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心里则在不断叫道:“叔叔,快来,快来!”他展开了游斗的战术,将准备好的对付铁摩勒的一套剑法使将出来,当真是瞬息百变,奇诡绝伦!他意欲以游身缠斗的战术来挨多一些时候,而且这段剑法既是专为应付铁摩勒而准备的,他也就难免还存有一点侥幸的念头,说不定还可以将铁摩勒伤了。

哪知铁摩勒这套自创的剑法,刚猛无伦,任是牟世杰的剑招奇诡百出,依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铁摩勒的长剑抡圆,泼水不进,哪里有隙可乘。

正在激战之中,忽听见牟世杰手下轰然大呼:“岛主来了!”铁摩勒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也早已远远看见了牟沧浪的身形出现,而且和他一同来的还有空空儿、辛芷姑跟他的师父磨镜老人。

铁摩勒怔了一怔,又惊又喜,要知他最担心的就是牟沧浪不明是非,万一恃强行事,那就要造成武林浩劫;另外他也放心不下空空儿与辛芷姑,这两人都是火爆一般的性子,只怕他们要与牟沧浪拼个你死我活。如今见着牟沧浪与空空儿等人竟是一同回来,当然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心道,“看这情形,难道他们早已化敌为友了?”铁摩勒猜中了一半,他们确已是化敌为友,但他们亦是早拼过了你死我活了。

高手比拼,那容稍有分心?铁摩勒只道牟沧浪等人一来,就可以进行调解,因而对牟世杰的防备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凝神注意。牟世杰趁着他一怔之际,突然使出杀手,唰的一剑,便向着铁摩勒胸口刺来。

这一剑是最凶狠的拼着两败俱伤的剑法,铁摩勒侧身一闪,唰的一下,肩头已着了一剑。牟世杰的攻势还有伏招,未曾使尽,剑锋一转,又抹向他的咽喉。铁摩勒在性命俄顷之际,无暇思索,迫得也使出救命的绝招,长剑抡圆,“呼”的便劈下去!

牟沧浪失声大叫道:“铁大侠,剑下留情!”话犹未了,只听得,“咔嚓”一声,火花四溅,牟世杰那柄青钢剑已是断为两截。铁摩勒削断了牟世杰的兵刃,余势未衰,他那口剑仍是直劈下去,牟世杰只觉头皮一片沁凉,暗叫“我命休矣!”忽地只觉剑风掠面而过,却不见动静,睁眼看时,只见铁摩勒已在数步之外,早已插剑归鞘了。铁摩勒倒不是因为听见牟沧浪的叫喊这才收手的,他本来就无意伤害牟世杰的性命,因而才能够及时撤招。要不然若是听到呼喊这才收手,早已迟了。

双方用的都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但铁摩勒在受伤之后还能够将牟世杰的剑削断,功力之高,有目共睹,胜过牟世杰何止一筹。这一场不用宣判,当然是铁摩勒赢了。

牟世杰败得如此之惨,当然是面目无光,但心里却也是又惊又喜,“毕竟把叔叔盼到了。这最后一场,他们那边无人能敌。”

心念未已,牟沧浪已是到了他的面前。牟世杰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只听得牟沧浪已是沉声说道:“孽障,到了这个田地,你还不认输么?”

牟沧浪在重伤之后,精神还未完全恢复,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牟世杰听来,却宛如晴天霹雳,他当作唯一靠山的叔叔,竟然要他认输!牟世杰张大了嘴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问道:“叔叔,你说什么?”

牟沧浪面挟寒霜,“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要你向天下英雄谢罪,你跟我回转扶桑,从今之后,不许再履中原!”

牟世杰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说道:“叔叔,你武功盖世,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牟沧浪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道了,你不用再蒙骗我,也不用再激恼我啦。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并不是只凭武功就可以服人的。若论武功,咱们的师祖虬髯客胜过咱们不知几十百倍,但他见李世民便即推枰敛手,这才是大英雄、真豪杰的胸怀!我小觑了当世英豪,命你逐鹿中原,这是我的过错。如今看来,即使李唐可以取而代之,也还轮不到你。就说此刻在场的铁摩勒、铁大侠吧,论武功,论气度,你自问可以有哪样比得上他吗?你听我的劝告,快快向天下英雄谢罪吧!”他说话多了,禁不住连连咳呛。牟世杰这才知道,他叔叔原来已是元气大伤。

牟世杰登时如坠入冰窟之中,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心道,“连叔叔也要迫我谢罪,哎,天下之大,只怕只有朝英才是与我同心的了。”

他正在想起妻子,忽听得马铃声响,正是史朝英的心腹侍女赶了回来。

牟世杰连忙问道:“我叫你去接小姐的,小姐呢?”

那侍女下了坐骑,走到牟世杰跟前,讷讷说道:“小姐她抢了我的坐骑,我以为她早已回来了。我连忙抢了别人的坐骑……”

牟世杰大为着急,说道:“快去打听了,快去打听……”刚说到这里,史朝英的另一个心腹侍女,亦已回来,接着说道:“不用打听,小姐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

牟世杰道:“怎么样?快说,快说!”那侍女道:“在这里不方便说,请姑爷进帐说话。”

牟世杰怒道:“我要你说,听到了没有?”要知他此刻已是神智混乱,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中,心中只是想道,“我处境已是如斯,什么坏消息我也不在乎了。”因此急于知道妻子的结果,非迫那侍女说话不行。

那侍女神态尴尬,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在半路碰见小姐,她和段克邪两人合乘一骑,跑了!”牟世杰大叫道:“什么,她和段克邪跑了?”他本来是准备接受任何坏消息的,却不料是这么样的一个坏消息,是出乎他想象之外的坏消息!当真是比听到史朝英死了,还更难受!一个打击之后接着又一个更重的打击,他的精神,意志登时全都崩溃!

这消息突如其来,人人都是意想不到。给这消息大大震惊了的,除了牟世杰之外,还有一个史若梅。不过牟世杰是由震惊而至绝望,史若梅则是从惊奇之中感到恐惧。

史若梅失声叫了出来,也似突然给人重重击了一下似的,摇摇欲坠。聂隐娘、方辟符在她身边,连忙将她扶住。史若梅颤声道:“克邪,他,他怎么会……”聂隐娘道:“你不可疑心克邪,这一定是,是……”史若梅道:“我知道,一定是那妖女作弄他的。唉,不知给他吃了些什么迷魂之药?”要知段克邪武功远远在史朝英之上,史若梅怎知他是给牟沧浪点了穴道在前,这才给史朝英所擒的。

会场为这消息引起了一阵骚动,倒把牟世杰的事情暂时撇开了,牟沧浪难过之极,说道:“世杰,你娶的好妻子!好吧,有妻如此,不要也罢!你先办了正事,再去清理家门吧。”

牟世杰一片茫然,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空洞洞的似乎连思想也没有了。场中的骚动,他叔父的说话,他都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过了半晌,辛天雄大喝道:“牟世杰,你老婆的丑事你自己去理,这与我们无关。如今就等你一句话,这盟主你还有脸再做吗?你出不出来赔罪?”

牟世杰缓缓走出场心,心中苦笑:“说什么一条红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到头来看我是冰山已倒,她就投到别人的怀抱去了。”

众人都以为他是出来赔罪,人人的眼光都注视着他,牟世杰的眼光却缓缓的从众人面上掠过,终于停在一处,在那地方,聂隐娘与方辟符正是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他们正在喁喁细语,并没有正眼看他。

牟世杰心中一阵凄酸,“要不是我当日走错一步,我与隐娘岂不是神仙眷属,武林侠侣?嗯,是我利用了朝英呢,还是朝英利用了我呢?此刻,隐娘的心中,除了姓方的小子之外,还有没有我呢?”他把眼望去,聂、方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两个头并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捕捉”聂隐娘的目光,当然更无法“捕捉”她的心思了。

牟世杰忽地叫道:“这着棋我是走错了。一子错,满盘落索,夫复何言!”抽出剑来,猛地就朝着自己胸口一插!

这一下变出意外,连牟沧浪都想不到侄儿会自杀的,过去救时,已是来不及了!

牟沧浪大吃一惊,飞奔过去,用封穴止血之法,点了牟世杰脑后的“神庭穴”,只见插入他心脏的那柄长剑,只剩一截短短的剑柄露在外面,纵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那也是难以挽回他的性命了。

牟世杰如此下场,虽说是罪有应得,但关系叔侄之情,牟沧浪毕竟还是十分难过,想道:“这孩子自小聪明,自幼又失了父母,我只道他材堪大用,不免姑息了些,唉,他今日落得如此下场,这也是我教导不周之故。”

牟沧浪咽住眼泪,在牟世杰耳边说道:“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么?”牟世杰的利剑插正心房,本来要立即身亡的,却因得他叔父封穴止血,还留着一口气,当下嘶声道:“待她孩子养了出来,要孩子,不要母亲。……叔叔,你……哎呀,我、我好痛苦,你给我……”牟沧浪道:“好,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好好去吧。”一指点了他的“死穴”,将剑拔了出来,牟世杰登时气绝。

牟沧浪抹了眼泪,将一个侍者招来,吩咐他道:“你把少岛主抬去火化,将骨灰带回扶桑。”

铁摩勒念起往日的交情,也不禁有点怆然,心道,“你若能听我几分劝告,何至便有今日?”但在这样的场面之下,他却不知如何去安慰牟沧浪。

就在此时,两个黄衣人匆匆跑进场来,正是奉了牟沧浪之命,押解楚、段二人的那两个侍者。他们见着同伴正在将牟世杰的尸体抬出去,不觉愕然。

牟沧浪沉声道:“你们为何不听我的命令?段克邪呢?”那两个侍者道:“侄少奶说是你叫她提人的。我,我们不知道她是假传命令。”

牟沧浪无心再问楚平原的下落,便对那两个侍者说道:“我给你们三年期限,你们务必要找着侄少奶,倘若她养下孩子,你们把孩子抱回来,至于侄少奶,你们就不必管她了,让她师父惩处她。”那两个侍者莫名其妙,相顾骇然,不敢多问,只好唯唯遵命。

牟沧浪一声悲啸,面向着那四十二家岛主,蓦地喝道:“你们都随我回去,从今之后,不许再至中原生事!”

铁摩勒、空空儿上前送行,铁摩勒道:“牟老前辈,我很抱歉……”牟沧浪道:“铁大侠,你对世杰已是尽了心了。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很欢喜。但今后我大约也不会再履中原了。空空儿,对不住,你们这杯喜酒,我也不能喝啦。”正是:

血洒中原王气黯,推枰敛手最怆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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