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第七章 神火飞鸦
高彦和卓狂生勒马高丘之上,在马背上远眺敌阵的情况,二百名荒人战士在丘顶和丘坡布阵。
他们身处的高丘位于颖水西岸,离北颖口只有一里远,他们出现的作用只是牵制性质,令燕人摸不清楚他们的战略,如敌人出阵来攻,那会正中他们下怀,看情况留在原地拒敌,又或且战且走,分散敌人的兵力。
太阳正往西山降去,在夕照下闪闪生辉的雪岸,分列着六座以木石筑建的方形堡垒,只完成了基本架构,尚差十多天的工夫,才有理想的防御力。
沿河设置了十多座箭楼,与围绕阵地的两重战壕互为呼应,反比末完成的堡垒更具防御V的力量。
二千敌兵,正在阵地内布防,严阵以待,令北颖口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横跨颖水是两道临时的浮桥,把两岸的阵地连接起来,使燕人可因应情况发展通过浮桥支持己军。二十多台投石机,均布在阵地下游的高地处,以对付从水路攻来的荒人战船。
在防守上,这是燕人最有效的布置了。但卓狂生和高彦都晓得燕人是外强中干,士气低落。只看他们以挑衅的高姿态占据此丘近两个时辰,燕人仍不敢离阵来攻,便知燕人失去了勇气。
他们这支兵的作用,正是要向燕人施压,使疲乏的燕人没法放松下来,更摸不清他们的手段。
卓狂生道:“王镇恶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议会提出『士气高昂者胜』的战略,认为只要保持我们荒人的士气斗志,必可一战功成,故能赢得战爷和议会的信任,让他筹划全盘的策略,你看吧!他现在的手段正是长己志而寒敌胆,只看我们以微不足道的兵力,却牵制敌人三干兵虚虚实实的招数,便见功架。”
高彦点头道:“事实上,我们刚到此高丘时,我怕得要命,怕敌人会出寨还击,到现在我才定下心来。哈!我这人是否特别胆小呢?”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但非是胆小,且胆色过人,否则你今次怎可能深入敌境,尽窥敌情?问题在你惯了躲藏,面对敌人当然不太习惯。不过你可以放心,为答谢你的功劳,议会不但给你一个低风险的肥缺,还由本馆主当你高少的贴身保镖,保证你不会没命。嘿!你可知他们为何指定要我保护你呢?”
高彦讶道:“竟有个特别的理由吗?”
卓狂生傲然道:“我们荒人战将如云,谋士如雨,每出一着的背后均有深意。之所以会由我保护你,因边荒集最在乎你的小命者正是本馆主,试想你这小子如一命呜呼,我的天书还如何写下去呢?”
高彦哑然笑道:“你这疯子,哈!你肯定是疯子,为了写你的天书变成了疯子。”
卓狂生微笑道:“能为一件事发疯不但是一种幸福,且如此方能有成就,便像你为小白雁发疯,故能打动小白雁的芳心,老子为写天书发疯,才能有呕心沥血的作品,只要方向正确,不发疯怎行?”
高彦登时语塞,好半响方叹道:“你这疯子,总有点歪理,黑可说成白,鹿可当作是马。”
卓狂生凝望敌阵,油然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都是道理,你将来和小白雁能否流芳百世,全赖我这个疯子是否肯继续发疯。”
高彦岔开道:“以新马代旧马,这着的确很妙,是谁的主意呢?”
卓狂生道:“此正是镇恶保持士气的一个办法,否则如座骑精疲力竭,坐在马背上的战士又有何士气可言?”
高彦道:“我们究竟何时开始进攻?”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进攻的时刻,是至关键的一步。你想想吧!当黑夜降临,敌人不得不燃起火炬作照明之时,立成敌明我暗之局,令敌人根本弄不清楚我们有多少人,遂完全处于被动捱揍的局面。今仗我们是要向敌人还以颜色,绝不容敌人轻易脱身,宗政良和胡沛两人都要死,否则如何显出我们荒人的手段?”
最后一抹彩霞消失在西山之后,大地暗沉下来,敌阵亮起火光。
高彦松一口气道:“哈!敌明我暗。感觉上安全多了。”
“咚!咚!咚!”
颖水东岸,敌阵东面的平野处,传来一下接一下的战鼓响音,每一下部像直敲进听者的心坎襄去。
高彦精神一振道:“是否要进攻呢?”
卓狂生道:“怎会这么快?鼓声一方面是要增添敌人的压力,另一方面是掩盖军马调动的声音,待我军进入攻击的位置后,战争可在任何一刻发生。”s高彦朝颖水下游瞧去,两艘双头舰刚进入视野范围,往敌阵缓缓驶去。
卓狂生审视敌势,沉声道:“我敢保证在敌阵内的燕人,大部分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为何要到这里苦守一个荒芜的水口,不但劳心劳力,还要捱夜受寒。反之我们荒人个个心申明白,不夺回北颖口,边荒集便要完蛋,更没法进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只从这角度看,士气高下之别,已是清楚分明。”
黑夜终于降临,夜空上现出点点星光,敌阵则火光遍野。
忽然在东岸离敌阵的半里许处,亮起三盏红灯,诡异非常。
卓狂生豪情盖天的道:“经过多场战役,我们荒人从乌合之众,变成有纪律有组织的雄师劲旅,更善以灯号指挥作战的黑夜战术,这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你这小子等着看吧!‘荒军怒取北颖口’此一章节,肯定是天书里精彩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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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与安玉晴早缮后分手,安玉晴径自离开,燕飞则到马行去,方知江文清刚抵建康。燕飞暗忖魔门的事,还是由江文清亲自向刘裕传达为宜,又想知道边荒集的最新情况,遂使人设法联络江文清来相见。岂知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燕飞乘机休息,在马行一个小室行气运功进入物我两忘的至境。
到燕飞睁开眼睛,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
门开。
江文清现身眼前,笑意盈盈的道:“真想不到呢?甫抵建康,竟然见到我们边荒集的大英雄,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人都在盼你回去。”
接着在地席坐下,歉然道:“请恕文清迟来之罪,因不但要应付司马元显,还须应付他老奸巨猾的老爹,少点精神亦不行。噢!为什么那样盯着文清呢?我只不过换上男装吧!人家以前也常爱这般打扮。”
燕飞笑道:“大小姐勾起当年我对边荒公子的记忆,但并不只是你换上男装般的简单,而是大小姐完全回复了昔日的神采,便像边荒公子复活过来般。”
江文清欣然道:“我确实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陷于迷失里,不知道应走的路,更弄不清楚方向。皆因我自小生活在我爹的庇荫裹,直至我爹被那奸贼害死,我不得不学习独立……唉!那滋味绝不好受。”
燕飞问道:“在房外守护的是谁呢?”
江文清讶道:“你不晓得吗?是蒯恩呵!他坚持随行,说怕有刺客。”
燕飞点头道:“他是个有谋有勇的人,这么做是对的,建康表面看来和平安稳,暗里却是波涛汹涌,绝不可疏忽大意。”
江文清皱眉道:“燕兄似是意有所指,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差点忘记问你,孙恩是否已授首在你的蝶恋花之下?”
燕飞遂把与孙恩的决战和魔门的事巨捆无遗地说将出来,请江文清传告刘裕。
江文清听得脸色忽明忽黯,一时说不出话来,显示燕飞透露的事,予她强烈的冲击。
燕飞总结道:“如果我所料无误,陈公公该属魔门某一派系,他长期在司马道子旁作卧底内应,而魔门现在支持的大有可能是桓玄,令桓玄实力骤增,故千万不要轻视他。”
江文清点头认同他的看法,燕飞并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凭有据,因为李淑庄与干归暗中勾结,是李淑庄亲口向刘裕承认的。
燕飞道:“边荒集情况如何呢?”
江文清不由想起生死未卜的高彦,黯然垂首,把边荒集水深火热的情况,尽情倾吐。
战争由两艘双头舰拉开序幕,在夜色掩护下,两舰逆水朝敌阵推进,到离敌阵二千多步的距离,仍处于敌人投石机和箭矢射程外之际,数十道火光冲逃邙上,横过夜空,往敌阵投去,烟火留下的痕迹轨道蔚为奇观,灿烂夺目。
这是由姬别率领兵器厂的巧匠、工匠,连日赶制出来他最拿手的火器“神火飞鸦”,针对敌人的情况而加以设计改良,其形如乌鸦,以绵纸封牢,内装火药,前后装上头尾和翅膀,加强在空中飞行的稳定性和痔续力,如鸟儿翔空。
鸦身下面斜装四枝起飞的火箭,成为起飞的强大动力,足令火器飞行百多丈,到达目标时火药爆发,不单令目标物着火焚烧,更释放出以砒霜为主的毒气,可使敌人中毒昏迷,且烟雾迷漫,遮挡敌人视线,非常有效。
在一般两军对垒的情况下,用火器攻击对方的作用有限,但当敌人固守一个特定的空间,又处于被动的局面,火器便寸如目下的情况般,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大部分“飞鸦”成功降落敌阵,一时爆炸声此起彼继,火光闪烁,一团团的浓烟随风飘散,往四面八方蔓延,如果吹的不是西北风,燕军情况会更恶劣,但现在毒烟亦已把下游前线的投石机阵完全笼罩。
两座箭楼多处起火,敌人欲救无从。
石弹从投石机不住弹射,但因燕人视野被烟雾所遮,不是过早投掷,便是失去准绳。
燕军立即阵脚大乱,受不住毒烟的纷纷逃离岗位,弄至阵不成阵,一时丧失了反击的力量。
两艘双头舰不住接近敌阵,又发射第二轮也是最后一批的神火飞鸦,深进敌阵,登时再有数座箭楼起火,燕人奔走呼喊。
双头舰的荒人战士用罄火器,改以火箭对付敌人,他们均以湿布掩苦口鼻,不惧毒烟。
高丘上的卓狂生、高彦和一众荒人战士,看着双头舰驶进被浓烟覆盖的颖水河段去,莫不看得眉飞色舞,呼喊助威。
他们晓得胜利已入掌心之内,当双头舰撞断连接两岸的临时浮桥,便是陆上部队全面进击的时刻。
他们在等待着。
燕飞立在大江北岸,回首望往对岸灯火辉煌的伟大都城。
任何都城终有一天会陷落在某一方之手,这是历史的必然性,每一个朝代终有一天难逃灭亡的命运,不论她曾怎样的兴盛强大。分久必合,盛极必衰。但建康曾经拥有像谢安、谢玄那种风流将相,已肯定可名垂千古,留下不减的美名。
建康是除边荒集外最令燕飞感受深刻的地方,在秦淮河畔秦淮楼的雨枰台上,他遇上他的女神纪千千。
在建康,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失落和灰黯的一段日子。他想起王淡真,她悲惨的命运和她与刘裕的关系。
她是刘裕心里一道永不会痊愈的伤口,纵然刘裕将来成为南方之主,但关于王淡真的这段往事,会永远伴随着刘裕。
燕飞转过身来,面对建康辉灿的灯火,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点明白之所以心里这么多愁思哀绪,部分原因肯定是因本身元气受损,令他定力大减,回到比较接近百日胎息前的精神状态。但他却颇为享受这种“人”的感觉,令他有“新奇”的感受。另一个原因是被驾舟送他过江的江文清触发,她变身回当年边荒公子的模样,唤起他对昔日的追忆。
无可否认的,与安玉晴的离别亦引起他心中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和她还有相见之期吗?此为被孙恩所伤前绝不会出现的想法,但第三度决战后,孙恩令他生出危险的感觉。
就在这神伤魂断的一刻,他心中现出警兆。
燕飞缓缓转身,一名作文士打扮、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负手立在两丈开外,锐利的眼神像能洞穿他的虚实,正目光灼灼地打量自己。燕飞表面神色不变,却心中大懔,即使自己灵觉大减,但此人能潜至他身后两丈方被他察觉,可知此人武功是如何高明了得。
那人呵呵笑道:“本人巴蜀谯奉先,拜会燕兄。”
他一开腔,燕飞立即认出他是昨晚在淮月楼旁园林的小亭里,与李淑庄密会的魔门高手,不由心中叫苦,假如李淑庄和陈公公正藏身在他身后十多丈外的密林裹,等待机会连手攻击自己,在没法使出“仙门剑诀”的情况下,他将是凶多士口少。
李淑庄和陈公公当然不会随便出手,因为会暴露他们的身分,但若谯奉先能缠死自己,又或证实他受了伤,他便非常危险了。
燕飞诈作首次见他,皱眉道:“阁下与巴蜀谯家是什么关系?”
谯奉先神态冷静,一派高手风范,微笑道:“谯纵正是家兄。”
接着双目神光大盛,淡淡道:“现在燕兄当知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谯家正全力支持南郡公,而燕兄却是南郡公的眼中刺。”
燕飞暗叫厉害,此君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非是因他直接坦白,而是意在试探自己的情况,从他燕飞的反应作出判断,看他与孙恩是否两败俱伤之局,因这是他和孙恩同时活着的唯一解释。
换句话说,谯奉先正因认为自己身负内伤,故特来捡便宜。他会否真的动手,还看他燕飞的反应和表现。
只要燕飞能令他感到自己全无损伤,李淑庄和陈公公当不会冒泄露身分的危险出手,否则纵能脱身逃走,他伤愈前的日子绝不好过,因为魔门会竭尽全力来杀他。
但如何办得到呢?
燕飞从容道:“谯兄动手吧!燕飞领教高明。”
谯奉先双目亮起紫蓝色的异芒,显示他正提众魔功,同一时间燕飞感到周遭本已清寒的空气骤往下降,对方的魔功已紧锁着他。
这魔门高手仰天笑道:“果然我所料不差,燕飞你确实受了伤,且是难以痊愈的严重内伤,你再无法施展能夺人魂魄的霸道剑招,否则便不会于我来到你身后两丈方生出警觉,更不会只动口而不动手。”
燕飞终于证实刚才的想法,李淑庄和陈公公正在旁窥伺,看此刻是不是杀他燕飞的好时机,而谯奉先栈铿话,不是说与燕飞听,而是向他们说的。
燕飞静下心来,把一切杂念全排出脑外,立即感觉到谯奉先的魔功气场有一种游移不定、飘忽难测的特性。心呼好险,如果不是因安玉晴的真气阴中之阴,令自己受损的元气大有转机,肯定没法觉灿谠方奇异魔气的特性。
此念刚起,燕飞心中已有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