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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奇峰再起

小鱼儿道:“无论如何,魏无牙总算对你不错,你也承认他是你的干爹,现在移花宫主要去找他,你非但不着急,反而来带路,这是什么道理?”

苏樱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鱼儿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莫非铁心兰方才……”

他忽然顿住了语声,只因这时怜星宫主已拉着铁心兰从后面赶上来了,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然向铁心兰笑道:“咱们已有多久没见面了?只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

铁心兰似乎未想到小鱼儿会忽然对她说话,骤然之间,竟像有些手足失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鱼儿又转过头,向苏樱笑道:“你看,才两个多月不见,她和我就好像变得很生疏了,我问她一句话,她居然连脸都红了起来。”

苏樱叹了口气,悄声道:“她已经够难受的了,你何必再来折磨她。”

小鱼儿又转过去,向铁心兰笑道:“你听见没有,她说我这是在折磨你,我只不过是在向你问问好而已,这也能算我折磨你么?”

铁心兰只有摇了摇头,眼圈不觉又红了起来。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想,这两个月来,一定发生了许多事,因为我发现才只不过两个月不见,你竟已变了许多。”

铁心兰只觉心头一阵刺痛,眼泪不觉又流下面颊,只因她也发觉自己实在是变了。

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人在旁边,她都会不顾一切,奔向小鱼儿的。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就会忘记一切。

但现在,花无缺在她心里的分量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加重了,只因这两个月来,的确是发生了许多事。

她就算能忘记花无缺曾经再三救了她生命,但她又怎能忘记她受伤时,花无缺对她的照顾与体贴?

何况,她就算能忘记这些,又怎能忘记在那一段漫长的旅途中,所发生的许许多多令人忘不了的事。

她只要一闭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花无缺在痛苦地狂笑着,狂笑着叫她莫要再理他,为的却只是不愿见到她为他痛苦。

一个人在自知必死时,还在挂念着别人的欢乐与悲伤,反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这样的情感,是何等深挚?这样的情感,又有谁能忘记呢?

怜星宫主始终在一旁凝注着她,忽然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变了?”

铁心兰道:“我……我……”

她还未说出第二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怜星宫主转向小鱼儿,冷冷道:“你用不着再问她,应该已知道她的回答。”

她不等小鱼儿说话,忽又一笑,道:“但你也许还是宁愿不知道的,是么?”

小鱼儿却向她咧嘴一笑,道:“你若是以为我很难受,那才是活见鬼哩!”

小鱼儿真的不难受么?这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苏樱实在走不快,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望去,才能见到那一片浓密的树林,小鱼儿道:“前面那一片树林后,就是魏无牙的老鼠洞了……”

他话未说完,就瞧见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自树林中窜了出来,一溜烟钻入旁边的乱草中。

过了半晌,又听得草丛一阵响动,如波浪般起伏不定,竟像是有许多只老鼠在跑来跑去。

小鱼儿皱眉道:“魏无牙一向将这些老鼠当宝贝,现在为什么竟让它们到处乱跑?”

苏樱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更担心,此刻她已断定魏无牙洞中必已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这些老鼠的确不会跑出来的。

山风吹得更急,她脚步也不觉加快了,阴暝的天色中,只见一个人凌空吊在树上,随着风不住晃来晃去。

小鱼儿皱眉道:“奇怪,魏无牙大门口怎么有人上吊?”

这人果然是吊死的!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但左边脸上,却又红又肿,看来竟是在临死前被人重重掴了个耳光。

怜星宫主皱眉道:“这人是魏无牙的门下?”

小鱼儿也不答话,却解开了这人的衣襟。

只见他胸膛上果然有两行碧磷磷的字。

“无牙门下士,

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想必是因为有人想闯入魏无牙的老鼠洞,他拦不住,反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他生怕魏无牙收拾他,所以就吓得先上了吊,看来上吊还不止他一个哩。”

上吊的果然不止一个,这一片树林中,竟悬着十多条死尸,每个人左边脸都已被打肿,有的连颚骨都已被打碎了。

小鱼儿喃喃道:“这人好大的手劲,随手一耳光,就将人的脸都打碎了,却不知是什么人呢?居然敢上门来找魏无牙的麻烦,胆子倒真不小。”

他低下头,才发觉地上到处都是一颗颗带着血的牙齿,显见这人随手一掌,非但打肿了别人的脸,打碎了别人的骨头,竟将别人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这十余人看来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小鱼儿不禁暗暗吃惊,他知道魏无牙门下弟子武功俱都不弱。默然半晌,喃喃道:“看来出手打他们的人,武功至少要比我高出好几倍。”

苏樱心里越来越忧虑,只因她知道魏无牙的武功并不比小鱼儿高出很多,这人的武功若比小鱼儿高出数倍,魏无牙就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了。

小鱼儿道:“但这人却显然未用出真功夫,只是随手拍出,他们非但抵挡不住,甚至连躲都躲不开,由此可见这人出手之快,实在要比我快得多。他随手一个耳光打出来,已可将人的骨头都打碎,可见他内力比我强得多。”

苏樱回首望去,只见移花宫主面色凝重,显然也认为小鱼儿的评论正确,过了半晌,邀月宫主忽然道:“你看他们死了多久了?”

这句话竟是向小鱼儿问出来的,可见这目空一世的移花宫主,现在也开始对小鱼儿的见解重视起来。

小鱼儿道:“一个人死了一个半时辰后,尸体才会完全冷却。”

怜星宫主道:“那么你认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鱼儿道:“昨天黄昏以前。”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道:“因为我知道两个半时辰以前,那位铁姑娘曾经到过这里,这些人若没死,就一定会将她接入那老鼠洞里,那么花无缺来找她时,就少不了要和魏无牙打起来,你们来找花无缺时,也少不了要和魏无牙冲突。”

怜星宫主瞧了花无缺一眼,道:“不错。”

小鱼儿道:“但你们显然并不是在这里找到花无缺的,由此可见,那时花无缺和铁姑娘是自己离开这里,是么?”

怜星宫主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是在两个半时辰之前死的?为什么一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小鱼儿道:“现在正是午时,两个半时辰之前,天还未亮。”

他忽然向怜星宫主一笑,接着道:“你若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会不会在天黑时来呢?”

怜星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不会。”

小鱼儿道:“不错,你一定不会的,因为你若在天黑时来找人,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何况天越黑,就对魏无牙这种人越有利,你在魏无牙住的地方找他动手,已失了地利,若在晚上来,又失了天时。”

怜星宫主望了邀月宫主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瞧她目中的神色,竟似已露出赞赏之意。

小鱼儿道:“瞧这人和出手的气派,就知道他行事一定很光明正大。何况,能练到他这种武功的人,也绝不会是呆子。可以断定,他绝不会是晚上来的,既然不是晚上来的,就必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他拍了拍手,笑嘻嘻道:“各位觉得我的意见还不错吧?”

邀月宫主冷冷道:“这道理本来就很明显简单,谁都可以看出来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既然也瞧得出来,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邀月宫主沉下了脸,再也不理他,身子飘动,已向林木深处掠了过去。小鱼儿在她后面扮了个鬼脸,笑道:“你也用不着生气,其实我知道你嘴里虽不说,心里却是很佩服我的。”

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山壁上生满了盘旋纠缠的藤萝,尽掩去了山石的颜色。

邀月宫主看不见有什么山穴石洞,只有回头道:“魏无牙的住处在哪里?”

她说话时的眼睛虽望着怜星宫主,其实她也知道怜星宫主同样是不知道的,这句话自然是在问小鱼儿。

小鱼儿却故意装作不懂,却仰首望了天,喃喃道:“我本来以为要下雨,谁知天气又好起来了。”

邀月宫主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魏无牙的洞穴在哪里?”

小鱼儿好像怔了怔,道:“如此简单明了的事,你怎么又要问我呢?”

邀月宫主脸又气得苍白,却无话可说。

只见小鱼儿扶着苏樱走过去,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

这片山藤长得最密,但却有大半已枯死,拨开山藤,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里面连光都瞧不见。

小鱼儿道:“这就是了,各位请进。”

魏无牙声势赫赫,仆从弟子如云,谁也想不到他竟会住在这么样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小山洞里。

大家都不禁觉得很惊奇,尤其是花无缺,他见到苏樱的洞府已是那么幽雅精致,以为魏无牙的住处必定更可观,忍不住道:“这就是魏无牙住的地方?”

小鱼儿笑道:“不错,你奇怪么?”

花无缺还想说什么,但望了邀月宫主一眼,就垂下头去。

小鱼儿嘴里说着话,已当先钻了进去,只见他身子摇摇晃晃,脚步也踉跄不稳,显见得还是没有丝毫气力。

邀月宫主皱眉叱道:“站住!”

小鱼儿道:“为什么我要站住?这老鼠洞中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不定一进去就得送死,我先为你们探探路不好么?”

怜星宫主道:“正因为先行者必有凶险,所以才要你站住。”

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你们竟如此关心我,多谢多谢,可是我既然中了那见不得人的毒,活着反正已无趣得很,死了倒正中下怀。”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死不得的。”

小鱼儿只觉风声飕然,邀月宫主已自他身旁不及一尺宽的空隙掠到他前面,连他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见到这样的轻功,小鱼儿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魏无牙现在若已死了,倒是他的运气,否则若是落在这两位大宫主手上,就难免也要像我一样,连死都死不了啦。”

大家随着邀月宫主走了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阔的甬道。

甬道两旁,都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灯是嵌在哪里的。

铁心兰、花无缺和移花宫主等人,实未想到这洞中竟别有天地,面上多多少少都不禁露出些惊奇之色。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们现在就奇怪了么?等你们到里面去一瞧,那更不知道要有多么奇怪了,我虽未去过皇宫,但想来皇宫也未必会比魏无牙这老鼠洞漂亮。”

他又说又笑,还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甬道里面回声不绝,到处都是他嘻嘻哈哈的笑声。

怜星宫主冷冷道:“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将你当哑巴的。”

小鱼儿道:“你怕魏无牙听到么?”

他不等怜星宫主说话,接着又笑道:“我若要来找人麻烦,就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若是偷偷摸摸地怕人听见,就算不得英雄好汉。”

怜星宫主也不答话,却缓缓道:“魏无牙,你听着,移花宫有人来访,你出来吧。”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却盖过了小鱼儿的笑声,一字字传送到远处,可是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苏樱面上的神情不禁更是忧虑。

魏无牙此刻实已凶多吉少,他若还没有死,用不着等小鱼儿大声说笑,更用不着怜星宫主喊话叫阵,这甬道中的机关必定早已发动了。

突见邀月宫主停了脚步,道:“你看这是什么?”

大家随着她望去,才发觉这甬道的地上,竟留着一行脚印,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就算是用尺量着画上去的,也没有如此规律整齐。

这甬道中地上铺的石头,也和两壁一样,平滑坚实,就算是用刀来刻,也十分不容易。

但这人的脚印竟比刀刻的还清楚。

怜星宫主道:“此人为的是来找魏无牙,又何苦将功力浪费在这里,拿地上的石头来出气?”

小鱼儿摇了摇头,笑道:“以我看来,说这话的才真有点笨哩!”

怜星宫主怒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道:“据我所知,单只这一条甬道里,就至少有十几种机关埋伏,每一种都很可能要你送命。”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笑了笑,道:“就因为我至少已经尝过了十三种。”

他接着又道:“此人既然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必然对魏无牙知道得很清楚,走在这甬道里必定步步为营,全身功力,也都蓄满待发,你瞧他脚步间隔,如此整齐,就可想见他那时的情况。”

怜星宫主道:“不错,一个人武功若练到极峰,那么等他功力集中时,一举一动,都必定自有规律。”

小鱼儿道:“但他并不知道机关要在何时发动,是以他集中的功力随时都在跃跃欲动,便不知不觉在地上留下了脚印。”

他瞧了怜星宫主一眼,笑着接道:“由此可见,此人并不是呆子,只不过功力太强了些而已。”

怜星宫主沉着脸竟不说话了。

邀月宫主道:“但这甬道中的机关却一直并未发动,是么?”

小鱼儿道:“不错,机关发动后,无论是否伤了人,都会有痕迹留下来的,要等人收拾过后才能复原,而这人走进来后,这洞里的人就好像已死光了,否则我们走到这里,至少要遇见十来种埋伏。”

邀月宫主道:“但此人来时,洞中必定还有人在,机关又为何始终未曾发动呢?”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道:“我虽未见到这人走进来时的情况,但可以想见他必定也和我们一样,一面走,一面亮着字号,‘魏无牙你听着,我某某人来找你了!’这里的机关未曾发动,想必是因为魏无牙一听他的名头,就大吃一惊,知道就算将机关发动也没有用的,又生怕激恼了此人,所以就索性作大方些。”

她们姐妹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似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有小鱼儿才知道她们是想错了。

苏樱忽然道:“看这人的脚印,比平常人至少要大出一半,可见他的身材必定很魁伟,他随随便便一跨出,就有三尺远,可见他的两条腿必定很长。”

她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都已望在她脸上,似乎都在等她说下去。

她就接着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功力如此强猛,而传说中他的身材也和此人一样。”

移花宫主姐妹又对望了一眼,怜星宫主沉着声道:“谁?”

苏樱道:“大侠燕南天!”

移花宫主自然也早已想到此人就是燕南天了,但骤然听到“燕南天”三个字,这冷静得有如冰湖雪水般的两姐妹,面上也不禁为之动容,姐妹两人都不禁向小鱼儿望了一眼,目光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小鱼儿的眼睛也在留意着她们神情的变化。

这其中只有小鱼儿知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因为燕南天纵然还活着,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但眼珠子一转,却拍手道:“不错,这人必定就是燕南天大侠,除了燕大侠外,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力气?”

邀月宫主忽然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

邀月宫主冷冷道:“他纵然未死,必定也已和死差不多了。”

怜星宫主道:“不错,此人最是好名,以前他每隔一两个月,总要做一件让人人都知道的事,他若还没有死,这二十年来,为什么全没有他的消息?”

苏樱眼波流转,缓缓道:“你们为什么不进去瞧瞧,说不定他还在这里没有走哩。”

这句话还未说完,移花宫主姐妹两人飞也似的掠过甬道。

连花无缺和铁心兰也被她们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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