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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一个让人鼻酸的场景,几乎和其余的一样打动我;但另外那个场景是丑陋的,充满恐怖,那辆车里面装了十六、七具尸体,有些裹着亚麻布寿衣,有些裹着毯子,有些则与赤身裸体无异,或者说是那样的松松垮垮,以至于从车上被抛出来时,他们披挂着的东西,从他们身上掉落下来,他们便全然赤裸地仆倒在其他人中间;但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是算不得什么了,或者说这种不体面对于别人才是重要的,眼看他们全都死掉了,胡乱堆在一起要被塞进人类的共同墓穴里,正如我们会那样叫它,因为这里没有做出区分,只是让穷人和富人混合在一起;不存在别的下葬途径,也不可能会有的,因为像眼下这样一场灾祸中倒下的人,其数量之大,棺材是装不下的。

有个传闻是当作那些下葬人的丑闻来报道的,说是只要有什么尸体交给他们的话,按照我们当时的说法是体面地包扎好的,用缠绕的裹尸布从头到脚捆扎起来,而有些确实是那样做的,而且多半是用了上好的亚麻布;我是说,有传闻报道说,那些下葬人坏得很,居然在车子里将他们剥光,然后把他们浑身赤裸着运到坟地上去:可由于我无法轻易相信,基督徒当中也有人做出那样卑鄙下流的事情,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恐怖的时期,我也就只好把它当作是有待确定的事情来讲一下了。

还有不计其数的故事四下里流传,说那些照顾病人的护理员的残忍行径和做法,他们让那些他们照顾的人在病中加快灭亡:但是这个我会在适当的地方再多讲一些的。

这个场景确实让我震惊,几乎将我压倒,我便走开了,心里痛苦万分,满是让人苦恼的念头,诸如此类我无法描述;就在我走出教堂,来到街上朝我自己家里走去的时候,我看见另一辆车,点着火炬,有个更夫走在前面,从这条路另一侧的布彻街的哈罗胡同出来,而且在我看来,满满当当装着尸体,又是沿街径直朝着教堂驶去;我站了一会儿,可我没有胃口再回去,把这相同的惨淡场景再看一遍,于是我便径直回家去,在家里我只能心怀感激地思忖我所冒的这场风险,相信我没有受到伤害;正如事实上我并没有受到伤害那样。

这会儿那位可怜的不幸绅士的悲哀又浮现在我脑海,而事实上我只能在沉思默想的时候簌簌落泪,说不定比他本人流的泪还要多呢;可是他的状况那样沉重地压在我心头,弄得我怎么都拗不过自己,非得要再次出门踏上街道,走到皮埃酒馆,决计去打探他的下落。

这个时候是凌晨一点钟了,而那位可怜的绅士却还在那儿;实际上,那个屋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已经款待了他,还通宵把他留在那儿,不管是否有被他传染上病的危险,虽说这个人看上去本身倒是极为健康的。

我是带着惋惜的心情注意到这家酒馆的;那些人彬彬有礼,殷勤谦恭,是够亲切厚道的那类人,而且到了这个时候都还一直让他们的店门敞开,继续做买卖,虽说是不像从前那样人气很旺了;但有一帮可恶的家伙却利用他们的房子,在这整个恐怖盛行期间,每晚都在那个地方聚会,恣意挥霍作乐,吆五喝六,正如这些人平时通常所做的那样,而且确实是弄到了那样一种让人讨厌的地步,就连这家店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始而替他们尴尬,继而对他们害怕了。

他们一般都是坐在临街的那个房间里,由于他们总是逗留得很晚,因此每当运尸车穿过街道尽头而来,进入杭茨迪奇,这一幕从酒馆窗口是看得见的;他们一听到那敲钟声,便会时常推开窗户,向外朝它们张望;随着车子一路向前行驶,他们经常会从街上或者从他们的窗口,听见人们悲悼哀叹,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对他们发出粗鲁不敬的嘲弄和讥笑,要是他们听到那些可怜人呼唤上帝怜悯他们,正如那些时候许多人通常沿着街道经过时会做的那样,他们尤其会这样。

如上所述,把那位可怜的绅士带进这屋子,那种噼里啪啦的响动让这些绅士觉得有点儿心烦,他们起初是生气,继而对这家屋子的主人怒不可遏,竟允许那样一个家伙,正如他们那样称呼他,从坟墓里弄出来带进他们的屋子;可得到的答复是,那个人是邻居,而且他是健康的,只不过是被家庭的灾难压倒了,等等之类,他们便将愤怒化为奚落,取笑那个人,还取笑他为了老婆和孩子伤心;讥笑他没有勇气跳进那个大坑,照他们那种讥笑的说法是,没有勇气和他们一道上天堂去,另外还说了些非常不敬,甚至是亵渎神明的话。

我回到这座屋子的时候,他们正在干着这种缺德的勾当,而照我看来,尽管那个人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郁郁寡欢,而且他们的污辱无法打消他的哀伤,可他还是对他们说的话感到既悲哀又生气:为此,我轻声责备了他们,因为对他们的德性是太过熟悉了,而且本人对他们当中的两个人也并非不了解。

他们即刻用恶言恶语和骂人话攻击我,质问我说,这样一个时候,那么多更正派的人都被送进了教堂墓地,我从坟墓里跑出来做什么?为什么我不待在家里,对着来接我的运尸车祷告呢?等等之类。

这些人的粗鲁不敬确实是让我感到惊愕,虽说他们那样对待我丝毫没有让我乱了方寸;而我耐住性子不发脾气;我告诉他们说,虽说我对他们,或是对世上任何用不正当手段谴责我的人不屑一顾,可我还是承认,在上帝这场可怕的审判中,许多比我好的人都被一举扫荡,被送进了坟墓:然而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的问题,真情实况就是,承蒙那至高的上帝怜悯,我得以存活下来,而他的名字,他们用了可恶的谩骂和诅咒,枉费心机地加以亵渎和称引;而我相信我得以存活下来,除了其恩惠所赐的其他目的,特别还在于我会来斥责他们的大胆妄为,竟以如此这般的方式行事,特别是,像在眼下这样一个糟糕的时候;斥责他们的讥笑和嘲弄,对一位正派的绅士,而且是对一位邻居,因为他们有些人是认识他的,他们看到他被哀伤压倒,由于那些幸亏是由上帝给他家庭所造成的破坏。

我无法确切地回想起那种刁蛮可憎的挖苦,他们以此来回敬我所说的那番话,看来是弄得让人惹怒起来,我一点儿都不怕对他们不客气;那种污言秽语,谩骂诅咒,还有伤天害理的言词,搁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就算是街头最低劣和最平常的人也不会使用,这些,即便是我能记得起来,我也是一句都不会写进这篇记录;(因为除了像这样一些铁石心肠的家伙,就是天底下坏透顶的人,对于顷刻之间可以这样除灭他们的那只万能的手,心里面还是有些惧怕的。)

而他们所有恶毒的语言中最为恶毒的是,他们不怕亵渎上帝,用无神论的口气说话;对我把瘟疫叫做上帝之手发出揶揄,嘲弄甚至笑话“审判”这个词,好像神意与招致这样一场惨绝人寰的打击并无关涉;而当人们看到运尸车将死者的尸体拉走时,他们召唤上帝,全都成了狂信、荒谬和鲁莽轻率了。

我给了他们一些答复,诸如此类我认为是妥当的话,但我发现那些话根本就没有制止住他们那种可恶的言谈,倒是让他们骂得更凶了,而这实在是让我心里充满了恐惧,还有一种愤怒,然后我就离开了,就像我告诉他们的那样,免得降临这整个城市的那只审判之手将其复仇发扬光大,对他们,还有他们身旁的一切予以打击。

他们用了最大的轻蔑顶住所有的申斥,尽其可能对我发出最厉害的嘲弄,对于我向他们布道,正如他们所称呼的那样,报之以他们所能想到的所有下流粗野的讥笑,而这确实,让我悲哀,而不是让我生气;于是我,尽管他们那样百般侮辱我,可是心里面,我并没有和他们对骂。

这之后的三四天里,他们继续这种恶劣的行径,继续嘲弄和讥笑所有那些显示其自身的虔诚或严肃的人,或者是无论如何稍微带点儿那种意识的人,就是上帝对我们发出可怕审判的那种意识,而我得知,他们以同样的方式,公然藐视那些善人,尽管是有传染病的危险,那些善人却还是在教堂里聚会,做斋戒,祷告上帝勿对他们施以重手。

我是说,他们继续这种可恶的行径有三到四天,我想是没有再多了,这个时候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就是质问那个可怜的绅士从坟墓里跑出来做什么的人,单单是他让上天给击中,染上了瘟疫,而且是以最为可怖的方式死去;总之,他们一个不剩地被送进了那个大坑,我上面提到过的大坑,在它还没有被填得太满之前,而这不超过两周或两周左右时间。

这些人犯有众多骄奢淫逸的罪行,诸如此类让人会觉得,在当时那样一个我们遭遇到的人人恐惧的时期,人的本性每一念及就会为之战栗;尤其是讥笑和嘲弄他们碰巧看到的每件事情,人们心怀虔诚的事情,特别是嘲笑他们狂热地涌向公共膜拜场所,恳求上天施与怜悯,在这样一个灾难深重的时候;而这家他们用来聚会的酒馆,看得见教堂的大门,他们便有了更特别的机会,以供他们无神论的猥亵快乐。

但是在这个偶发事件,我已经讲述的事件发生之前,他们的这种状况开始有点儿消退;由于眼下城里这个地区,传染病的增长那样猖獗,人们开始怕到教堂来了,至少这些人不像平时那样经常去那里了;牧师当中有许多人也死了,其他人去了乡下;因为这对一个人来说,确实是需要有不变的勇气,还要有坚强的信念,不仅要在眼下这样一个时候冒险留在城里,而且还同样要冒险来到教堂,向会众行使神职,而且每天都这么做,或是一天两次,正如在有些地方所做的那样,而他有理由认为会众当中有许多人,实际上是染上了瘟疫。

的确,人们在这些宗教仪式中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由于教堂大门总是敞开着,人们在任何时间都会单独前往,不管牧师是否在主持仪式,然后把他们自己关进隔开的座位里,以极大的热诚和虔敬向上帝祷告。

另外的人在非国教教徒的礼拜堂集会,人人都以他们在这类事情中的不同观点为引导,但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都成了这些人滑稽取笑的对象,尤其是在这场劫难开始降临的那个时候。

他们对宗教的这种公开侮辱,看来是被各个教派的一些善人有所抑制,这个,还有这场传染病的猖獗肆虐,我想,便成了他们此前一段时间里粗鲁言行大为收敛的缘由吧,然后仅仅是被那种下流无礼的精神和无神论给弄得活跃起来,针对那位绅士刚被带进那儿时发出的那种吵吵嚷嚷,说不定,也正好是被那个魔鬼给搅动起来,当时我毅然对他们发出了斥责;尽管我那么做,起初是带着我能做到的所有镇静、沉着和良好风度,为此,他们有一阵把我侮辱得更厉害了,以为这是在惧怕他们的憎恨呢,尽管后来他们发现是刚好相反。

我回到家,为那些人的极为可鄙的恶行恶状,心里确实感到悲哀和烦恼,可也并不怀疑,他们会成为上帝的正义的可怕例证;因为我把这个惨淡时期视为上天复仇的一个特定时节,而上帝会在这个时刻,出于他的不悦,以不同于另一个时候的一种更为特别和惊人的方式,将那些适当的人挑选出来;而尽管我确实认为,许多善人会陷入这场共同的灾害,而且真的是陷入了这场共同的灾害,而这也并不成其为确定的法则,因为人们在这样一个大毁灭时期的遭遇有所区别,就以非此即彼的方式判定他们在永恒国度里得救与否了;而我是说,看来只能有理由相信,上帝不会觉得这么做是适合的,出于他的仁慈而放过这类公开叫板的敌人,他们要侮辱他的名字和存在,藐视他的复仇,并且嘲弄他的礼拜和礼拜者,在这样一个时候,不会的,尽管在平时,他的慈悲却觉得饶恕并且放过他们是适合的:而这是劫难降临的日子;是上帝发怒的日子;而那些话语在我心中浮现。《耶利米书》第5章第9节。耶和华说,我岂不因这些事讨罪呢?岂不报复这样的国民呢?

这些事情,我是说,压在我心头;我非常悲哀而压抑地回到家里,怀着对这些人的恶行恶状的恐惧,而且想着什么事情居然可以这样歹毒,这样铁石心肠,这样臭名昭著地邪恶,竟要去侮辱上帝和他的仆人,还有他的礼拜,以这样的方式,而且是在眼下这样一个时期;这个时候他可以说是,已经手握宝剑,有意要进行报复,不只是针对他们,而且还针对整个民族。

我起初,确实是,对他们有些忿怒,虽说这其实不是被他们对我个人的任何冒犯所引起的,而是由于他们那些亵渎的话语让我充满恐惧;而我心里也在怀疑,我所怀有的那种憎恨是否不全是出于我自己的私人原因,因为他们同样也给了我大量的恶言恶语,我是说针对我个人;可是踌躇了一番之后,心怀着悲哀的重压,一回到家我就释然了,因为那天夜里我没有睡觉,还向上帝表示了最谦卑的感恩,为我在这显豁的危险之中得以存活下来,我认真下了决心,而且怀着最大的真诚,为那些大胆妄为的无赖祷告,求上帝原谅他们,让他们的眼睛睁开,让他们真的卑下。

这么做,我不仅是尽了我的责任,也就是说,为那些利用我来发泄怨恨的人祷告,而且还完完全全测试了我自己的心,让我觉得全然满意;因为他们特别冒犯了我,而它却并没有充满任何憎恨的精神;而我向所有那些将会懂得,或是会确信的人,谦卑地推荐这种方法,如何在他们真心热情为了上帝的荣耀,与他们一己的忿怒憎恨的结果之间做出区分。

但这儿我必须回到那些具体的事件中去,它们是在我想到这场劫难降临的那个时候出现在脑海里的,尤其是,想到他们将房屋关闭起来的那个时候,在这场疾病的第一阶段;因为在疾病达到高峰之前,人们比他们后来有更多的余地发表意见:但到了它处在极点的时候,就不像从前那样有彼此交流之类的事情了。

房屋关闭起来期间,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有些暴行落在了那些看守人身上;至于说军人,一个都找不到;当时国王拥有的寥寥几个卫兵,一点儿都不像后来受到聘用的人,他们都散开了,不是和宫廷一起在牛津,就是在这个国家遥远地区的兵营里;小股的支队除外,他们在塔里,还有在白厅值勤,而这些不过是很少几个人;我也不是很肯定,除了他们叫做是监守的那些人之外,塔里还有其他卫兵,而那些监守穿着长外衣,戴着无檐帽,站在门口,跟警卫队那些卫士一模一样;此外还有那些普通炮手,他们有24个人,还有那些被派来看管弹药库的军官,他们被叫做军械保管员:至于那些民兵队,一个都不可能召集起来的,即便是伦敦的陆军中尉,或是米德尔塞克斯的陆军中尉,下令击鼓传召国民军,我相信,也不会有哪个中队甘冒任何风险集结起来的。

这就使得那些看守人受到的关心不多,说不定,还导致了用来针对他们的更大暴行呢;我提到这一点是就此而言,要看到,派看守人这样把人们关在屋里,(首先),是无济于事的,无非是人们破门而出,不管是动用武力还是动用计谋,甚至几乎是他们经常随心所欲地行动:(其次),那些果真这样破门而出的人,一般都是些被传染上的人,他们不顾死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走来走去,并不重视他们给谁造成了伤害,而这一点说不定,正如我说过的那样,会引起那种传言,说有传染病的那些人自然是很想把病传染给别人的,而这种传言其实是捏造的。

而我对此知道得那么清楚,而且知道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事例,因此我大可以说上几个,说那些善良、虔诚和敬神的人,这些人,当他们染上了瘟病之后,根本就不想那样冒冒失失地将病传染给别人,因此禁止自己的家人跟他们接近,期望他们得以存活下来;甚至到死都不见他们最亲的亲属,以免自己成为把瘟病带给他们的工具,让他们染上疾病或是危及生命:如果当时是存在一些事例,其中那些传染病人对于给他人造成伤害并不上心,那么这肯定就是那些事例中的一件了,如果说还算不得是主要事例的话,换言之,当时那些染上瘟病的人,从被关闭起来的屋子里破门而出,由于为了给养或是为了招待而被弄得走投无路,便尽力将他们的状况隐瞒起来,由此不自觉地成了把瘟病传染给别人的工具,传染给那些一直无知而不加防范的人。

我何以那样认为,而且现在还确实仍然那样认为的一个理由就在这里,这样通过武力而将房屋关闭起来,将人们束缚在,确切地说是囚禁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正如上面所说的那样,是甚少有助于或者说是根本无助于大局的;非但如此,照我的观点来看,这是相当之有害的,迫使那些不顾死活的人在外面游来荡去,身上带着瘟疫,而那些人本来会静悄悄地死在自家的床上。

我记得有个市民,从他在埃尔德盖特街,或那儿附近一带的屋子里这样破门而出,沿路朝伊斯林顿走去,他试图在安琪儿酒馆,而这之后,在“白马”,这两家现在仍以相同的招牌而知名的客栈入住,但是被拒绝了;之后,他来到了皮埃德-布尔,一家现在也仍继续挂着同样招牌的客栈;他要求只住一个晚上,借口说是要进入林肯郡,还让他们放心,他是非常健康的,没有传染病,而那个时候,传染病也还没有多到那种程度。

他们告诉他说,他们没有住宿的房间可以匀出来,除了一张床铺,在阁楼上,他们可以把那张床铺匀出一夜,有些赶畜群上市的人次日赶着牲口要来;因此,要是他接受那种住宿的话,那他就可以住下,而他接受了;于是叫来一个仆人,拿着蜡烛和他一起上楼,带他去房间;他的衣着非常光鲜,看上去像是那种不习惯躺在阁楼上的人,而当他来到房间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那个仆人说,这样的住宿间我可是很少躺过哩;可那个仆人又向他保证,他们没有更好的了。好吧,他说,我必须将就一下了;这是一段糟糕透顶的时间,但这不过是住一夜;于是他在床上坐下,然后吩咐女仆,我想事情就是这样的,给他去拿一品脱温热的麦芽啤酒来;于是那个仆人去拿麦芽啤酒了;但是屋子里有一些忙乱,而这说不定,把她给支使到别处去了,让她把这件事一股脑儿给忘了;而她没有再上来看他。

次日清晨未见那位绅士露面,屋里便有人问那个仆人,把他带去了楼上,他结果怎么样?她吓了一跳;哎呀,她说,我压根就没有再想到他:他吩咐我给他弄些热麦芽啤酒,可我都忘了;为此,不是那个女仆,而是另外某个人,被叫去到楼上探望他,那个人来到房间里,发现他直挺挺地死掉了,而且几乎是冰冷了,摊开手脚横陈在床铺上;衣服草草脱去,下颌耷拉,两眼以最可怖的样子睁开,床上的毯子在他的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因此他显然是在那个女仆离开后不久死去的,而且很有可能,要是她拿着麦芽啤酒上楼去的话,她就已经发现他是在床上坐下后的几分钟内死去的。那座屋子里大为惊慌,正如任何人都会料想到的那样,到这场灾祸为止,他们一直都没有瘟病,而它把传染病带到这座屋子,顷刻之间蔓延到周围的其他屋子。我不记得这屋子本身死了多少,但我想那个女仆,她是最先和他一道上楼去的,当即就被吓得病倒了,还有另外好几个人;因为尽管这周之前在伊斯林顿只有2人死于瘟疫,这周之后却在那儿死了17个,其中14个是死于瘟疫;这是在七月十一日到十八日这一周内。

有些人家,而且是为数不少的人家改换了门庭,一旦他们的屋子碰巧被传染上了,便正是这么做的;那些处在刚爆发的瘟病之中的人家,逃到乡下去了,在朋友中间找到了躲避处,一般都是在邻居或亲戚当中找到这个或那个人来托管那些房子,为了财物的安全,等等之类。有些房子确实是,全都锁了起来,门上加了挂锁,窗户和门上用松木板条钉住,而只有那些要检查的房子才委托给普通的看守人和教区公务员;但只有极少几家是这样。

据认为有不少于10000座房子被其居民所遗弃,城里和郊区,包括外围教区,还有萨里,或是他们叫做索斯沃克的河滨地区。这是将寄宿者的数目,还有从别人家里逃出来的个别人的数目除外;因此总计大概有200000人都统统逃走了:但这一点我会再谈到的:而我在这里提到它是因为这个缘故,也就是说,对于像这样有两处房子要管理或照看的那些人来说,这成了一个惯例,如果一户人家家里有什么人得了病,那户人家的主人在让检查员或是任何其他公务员得知此事之前,会立即将他家里所有其他成员,不管是孩子还是仆人,碰到什么是什么吧,都送到他要照管的另外某座屋子里,然后才将病人报告给检查员,以便派上一名或数名护理员;让另一个人和他们一起在屋子里被关闭起来(许多人为了钱会这么做的),这样万一那个人死了,可以看管那座屋子。

这在许多情况下是挽救了整户人家,他们如果和那位病人被关闭在一起,就会无可避免地灭亡:但在另一个方面,这是将房屋关闭起来造成的另一种麻烦;由于担心和害怕被关闭起来,这使得许多人和家里其余的人一起逃之夭夭,这些人,尽管没有公开为人所知,而且也没有病得很厉害,可是身上却带着瘟病;而这些人由于拥有无所阻拦的自由而四处走动,但由于仍不得已要隐瞒他们的状况,或者说不定他们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却把瘟病带给了别人,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将传染病蔓延,正如我在下面会进一步解释的那样。

此处我也许能够发表一两点自己的见解,也许将来会对那些人有用,要是他们什么时候见到这一类可怕的劫难,而这本书会落到他们手上的话。(1)传染病一般都是通过仆人带入市民家的,那些个仆人,被差遣去买必需品,也就是说,买食品或药品,去面包房、酒厂、商店等等,不得已要在街上来来去去,而且他们必须穿过街道进入店铺、集市之类的地方,几乎不可能不以这种或那种方式,碰上有瘟病的人,后者将致命的呼气送进他们体内,而他们把它带回家,带到他们所属的人家。(2)像这样一座大城市,只有一家传染病隔离医院,这是大错特错;因为,如果不是只有一家亦即在邦西尔-菲尔兹那边的传染病隔离医院,而那个地方,最多他们能够接受,说不定是200或300人;我是说,如果不是只有那一家,而是有数家传染病隔离医院,每家能容纳1000人,不用两人躺一张床,或是一个房间放两张床,让每户人家的主人,尤其是家里一旦有仆人生了病,不得不将他们尽快送到邻近传染病隔离医院,如果他们像许多人那样,想要这么做的话,而当有人患上传染病时,让检查员做类似于在穷人中间所做的事情;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人们想做都做了(而不是相反),而那些房屋没有被关闭起来,那么我相信,而且始终那样认为,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有成千上万的人死掉了;因为根据观察,而且在我自身了解的范围内我可以举出一些例子,凡是有仆人生病的地方,那户人家不是有时间把他们送出去,就是有时间撤离那所房子,然后把病人给留下,正如上面我说过的那样,他们便全都得以存活下来了,然而,家中有一个人或更多的人生了病,那座房子被关闭了起来,全家人便都灭亡了,而那些搬运工不得不进去把死者的尸体弄出来,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搬到大门口;而最终没有人留下来做这件事。

(3)这一点在我看来是毋庸置疑,这场灾难是通过传染性病毒蔓延的,也就是说,是通过某种水汽,或气体,而内科医生称它为恶臭,经由呼吸或汗水,或患者脓疮的臭气,或某种其他途径,说不定,连外科医生本人都还没有认识到呢,而将此种恶臭传染给健康人,后者与患者在某些距离内发生接触,恶臭即刻渗入上述健康人的重要部位,使得他们的血液即刻产生骚动,促使他们的精神躁动起来,达到让人发现他们躁动的那种程度;于是,那些新近被传染的人以同样的方式把它传播给了别人;而这一点我会举出一些例子,让那些对此认真加以考虑的人不得不信服;而我不能不带着几分惊奇,发现有一些人,在这场传染病现已告终之时,把它说成是来自上天的直接打击,无须通过中介的作用,奉命打击这个和那个个别的人,而非其他任何人;由于这种观点是出于明显的无知和狂信,我对此不屑一顾;同样不屑一顾的还有其他人的那种观点,他们说传染病仅仅是由空气所携带,经由它所携带的大量虫子,还有看不见的生物,它们随着呼吸进入人体,或者甚至是随着空气进入疮口,然后在那儿产生或释放最厉害的毒物,或者说毒卵,或者说有毒的卵形物,它们自身与血液混合起来,于是对身体造成感染;一种满口博学的愚直之论,用普遍的经验作了此番说明;但是我会按照顺序对这个情况多讲一些的。

此处我必须进一步加以理会的是,对于这个城市的居民而言,没有什么是比人们自身的那种苟且疏忽更要命了,他们在得到有关这场劫难的长时间通知或警告期间,对此却没有作出任何准备,既未储存给养,也没有储存其他生活必需品;有了这些他们本来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就在他们自家的屋子之内,正如我看到其他人所做的那样,这些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种警戒而得以存活下来;而在他们对此变得有点儿麻木不仁之后,到了确实是被传染上的那个时候,他们对于彼此之间的交往也没有像他们起先那样,那么小心回避了,明明是知道,他们也没有那么做。

我承认,我是那些有欠考虑的人当中的一个,所做的储备是那样的少,弄得我那些仆人只好出门去购买每一件琐细物品,一便士和半便士的东西,就在瘟疫开始之前的那个时候,直至等到我的经验让我看到那种愚蠢了,我才开始变得明智了些,明智得那么晚,让我几乎都没有时间给自己储存足够的东西,供我们大家勉强维持一个月之用。

我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的女人,照管着这所房子,有一个女仆,两个徒弟,还有我自己;瘟疫开始在我们周围越来越多,我该采取什么方针,还有我该如何行动,对此我有许多悲观的想法;无数惨淡的人事,当我在街上四处走动时它们随处都在发生,伴随极大的恐惧充满了我的心,怕的就是瘟病本身,而它本身确实是,非常的恐怖,某些方面比起其他方面更为恐怖,那些多半是出现在脖颈上或是外阴部的肿块,当它们变得坚硬,而且不会溃烂的时候,变得那么疼痛,简直是等同于最剧烈的折磨;而有些人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便从窗口纵身跳出去,或是开枪自杀,或是用别的办法把自己干掉,而这个类型的惨淡人事我倒见过好几桩:另一些人控制不住自己,通过不间断的大喊大叫发泄痛苦,当我们从街上走过的时候,可以听见那么响亮,那么令人哀怜的哭嚎声,简直是要将那颗心给刺穿,而那颗心正好想到,尤其是这个时候会考虑到,这种可怕的苦楚每时每刻都将落到我们自己头上。

除了眼下我的决心开始软弱,我的心情非常沮丧,还有我为自己的轻率而痛心疾首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我出门在外,碰见诸如此类我谈到过的可怕事情;我是说,我便为自己冒险留守在城里的那种轻率而悔恨:我常常希望,我并未毅然留下来,而是跟我的兄长及其家人走掉了。

我被那些可怖的人事给吓坏了,有时候我会隐退在家里,下定决心再也不出去了,然后说不定,我会将那种决心保持三到四天,而这段时间我是在最为严肃的感恩中度过的,因为我得以存活下来,还有我全家得以存活下来,而且是在持续不断地忏悔我的罪孽中度过的,把我自己每天都交付给上帝,以斋戒、谦卑和沉思向他求情:由于我有了这些间歇,我便用来读书,还把每天想到的东西在备忘录里写下来,后来,我把备忘录里绝大多数东西都记在这本著作中,因为它跟我在户外的那些观察有关:我写下的那些个人沉思是留作个人之用,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我都希望不要把它公之于众。

我还写了其他对神性问题的沉思,诸如此类那个时候我所想到的东西,对于我自己是有裨益的,但是并不适合其他任何人看,因此这个我就不再多说了。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一个内科医生,他的名字叫做希斯,在这惨淡的时期里我屡屡去拜访他,我非常感激他的指教,他指导我服用很多东西,为了让我外出的时候防止传染病,因为他发现我屡屡外出,还让我上街时把那些东西含在嘴里;他也三天两头过来看我,由于他是一个好基督徒,也是一个好医生,在这个可怕时期的最可怕的时刻里,他那种蔼然怡人的交谈对于我是一种很大的支持。

眼下到了八月初,瘟疫在我居住的这个地方变得十分猖獗可怕,而希斯医生过来看望我,发现我胆敢那样经常外出上街,便非常认真地劝告我,要我把我自己还有全家人都锁闭起来,不让我们任何人出门去;要我把我们所有的窗户都关紧,百叶窗和窗帘拉拢,千万不要打开;但首先,要在窗户或房门打开的房间里,生起一股非常呛人的浓烟,用松香和沥青、硫磺或火药,等等之类;然后我们就这样做了一段时间:但由于我没有为这样一种隐退储存给养,我们要完全留在屋内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朝着这个方面做了些努力,虽说那么做是太晚了;首先,由于我在酿制啤酒和烘烤面包方面均有便利之处,我便去买了两袋谷物粗粉,然后在好几个星期里,用一只烤炉,我们烤了所有我们自己吃的面包;我还买了麦芽,酿制了我所有的酒桶都能盛得下的那么多啤酒,而这看来是够我全家喝上五到六个星期了;我还贮藏了一些咸牛油和乳饼;可我没有鲜肉,而那些肉店和屠宰场,在我们街道另一侧,大家都知道它们有许多家坐落在那个地方,而瘟疫在它们中间爆发得那样猖獗,就连跨过街道走到它们那儿去,也是不甚明智的。

而这里我必须又要来讲一下,从我们屋子里出去买食品的这种需要,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我们整个城市的毁灭,由于人们在那些场合里陆续染上瘟病,甚至连食品本身也经常被污染,至少我有很大的理由那样认为;因此我没法带着满意的口吻,把人们反复说过的那些信心十足的话说出来,说那些集市里的人,还有诸如此类把食品带去城里的人,根本没有染上瘟疫:我可以肯定的是,绝大部分的鲜肉宰杀是出在怀特-夏普尔那个地方,那儿的屠户遭到了疫疾可怕的侵袭,最终是到了那样一个地步,他们极少有店铺还在开张,而他们当中继续营业的那些人,在迈耶尔-安德宰了肉,然后顺着那条路,把他们的肉驮在马背上带到集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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