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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转战

万载夕阳,从血色沙场上转向明朝

我们已经知道,自从1928年8月底,红五军在彭德怀和滕代远的率领下,一边从平江向湘鄂赣边界突围,一边派人与井冈山方面联系,当时的环境异常险恶异常艰苦,这支起义军随时都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是年9月6日,在鲁涤平的两个团的突然袭击下,红五军又被迫匆匆撤往浏阳、万载边界。由于叛徒告密,他们在进军途中又遭到朱耀华师的袭击,所筹集的粮食、冬装和其他军需物品几乎丢弃殆尽。这时候,他们根本不可能停顿下来进行休整,连小憩一会儿也不可能了。

骄阳似火。这支部队一路上跑得烟尘滚滚气喘吁吁,真是疲于奔命了。跑着,跑着,只听“扑通!”一声,有个负伤的战士向前跌倒了。他被扶起来时,臂膀上的伤口流着鲜血,口吐白沫。

彭德怀催马来到这个伤员的身边,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伤势,骂道:“是哪个混蛋包扎的?”

没人敢吭声。这伤员的臂伤,显然是匆忙之时撕下布条胡乱捆扎的,血还在涌流着,他在痛苦地呻吟着。彭德怀跪下一条腿,一边亲手为他解开布条重新包扎,一边大声叫道:“水!”

还是没人吭声。

“都成了哑巴吗?”他拧起浓眉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看见大家的嘴唇都爆起了一层白皮,这才恍然了:没水!哪里还会有水呢?前无驿站,后有追兵,长驱百里却又是没吃没喝没休息。水!水是命脉呵。

彭德怀扭过头,瞧见跟在自己身边的卫兵,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拿水来!”他知道自己的水壶里还有一点水。

卫兵的神色十分勉强,支支吾吾地说:“只剩下几口了,您……”

“拿过来!”彭德怀以毫无商量的口气命令道。卫兵看着军长那干裂的嘴唇,急得快要哭了,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拿过那仅剩的一点水,送到这个伤员嘴边。其实,类似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

接着,彭德怀又对伤员命令道:“上马!” 四周很静。伤员趴在马上,感动得哭起来。队伍中,许多人的眼里都泛起了泪花。实际上,这也是习以为常的事,彭德怀总是将自己的马让给伤病员骑。

自平江暴动以来,彭德怀率部开始三个多月的浴血转战,这支损失惨重却又极其顽强的部队突破白军的层层围困,震惊了湘鄂赣的大军阀和反动当局。最为嚣张的是湖南的鲁涤平、何键和江西的朱培德,伙同来自湖北的白军进行无情的“三省会剿”。他们不断用密电相互联系,打破了以往互不越省界的惯例,竭尽全力阻止红五军向红四军靠拢。由于敌军进行残酷的接连不断的围追堵截,红五军第一次上井冈山的计划失败了。

面对如此严酷的斗争形势,彭德怀及时接受了平江之战的教训,采取“盘旋战术”同敌人兜圈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时而插入敌军的间隙部位,时而又跳到敌军侧后,搞得他们懵头转向,捉襟见肘,疲惫不堪。也难怪张辉瓒对着大发脾气的鲁胖子哀叹:“不是小弟无能,是彭德怀这家伙太会打仗了!”

的确,不是张辉瓒无能。张辉瓒之所以浑名叫“脏瘟神”,就是因为他打仗既凶狠又骄横。不信,你瞧:当红五军向万载大桥转移之时,这个骄横成性的张辉瓒随即“掷出”三个团,气势汹汹烟尘滚滚地猛扑过来,一场恶战就这样开始了。

在国民党的将领中,张辉瓒还算是受蒋介石青睐的。老蒋喜欢他,不仅在于他死心塌地效忠党国,而且因为他是一个敢打敢拼的亡命将军。应该说,他后来被红军活捉不属偶然。他狂傲,他果敢,他指挥的部队攻势凌厉,因此他对彭德怀的军事才能十分嫉妒。如果说他是草包,那实在是冤枉了他。看吧,他现在指挥三个团开始猛攻了。

白军一批接一批扑向桥头阵地,又在红军的狙击中一批接一批地倒下去,这一场大厮杀真是天昏地暗,鬼泣神惊。激战之中,红军也是伤亡惨重。参谋长邓萍从桥头撤下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浸透了鲜血和汗水,他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跑进前沿指挥所,大叫道:“石穿,赶快撤吧,晚了咱们可变成了‘饺子馅’了!”

彭德怀点点头,说:“是得赶快撤,可是你瞧兔崽子们跟在咱屁股后了,怎么撤?还是得再打个反击吧。”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仅仅是张辉赞这三个团,自己的部队还是顶得住的,但是其他的白军也在迅速向这里调动,撤晚了就跳不出敌人的包围圈了。沉吟一下后,他转过身对号手耿长锁说:“吹冲锋号。”

“什么?”号手以为自己听错了。冲锋?压过来的那可是三倍以上于已的兵力呀,冲锋?岂不是自投虎口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横躺竖卧在沙场上,而现在天哪,这冲锋号一响,不知又有多少人倒下去了。号手的牙齿,想必在号嘴上磕得咯咯乱响,他并不是害怕,当然不是。就在这时,他听到军长雷霆般一声大吼:“发什么抖你,快吹冲锋号!”

号手耿长锁犹豫了一下。他虽然深知彭军长的大智大勇,能征善战,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战争,真是瞬息万变,鬼神莫测,只这几秒钟的延误,白军那边就已经发起了攻击。我们的号手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狠命地鼓起丹田之气对准号嘴,那军号便呜咽一声金瓶迸裂也似地炸响了。

又一批红军战士呼啸着冲过桥头。肉搏战开始了谁这么忍心眼睁睁瞧着这血肉横飞、鲜血淋漓的场面?此处还是略去吧。

这场冲锋与反冲锋的激战结束,白军毕竟被打得缩了回去。硝烟中,只见万载大桥的桥头之上,威风凛凛地矗立着一个人,他那脊背微驼的身影仿佛张开的大弓而伸出的一只手臂似箭,这支箭便射向那血色彤然的落日了。挥臂之间,红军官兵们听见他一声果断的命令:“出发!”

顺着彭德怀手指的方向,红五军匆匆转移了。天色已晚,张辉瓒生怕中了彭德怀的埋伏,便不敢穷追下去。

号手耿长锁匆匆跟在军长那匹战马的屁股后,他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愧疚和不安。彭德怀没有骑马,只是拉着缰绳大步走在前头,许久不说一句话。马背上趴着一个重伤员,他的一条腿被炮弹炸断了,鲜血渗透了包扎着的绷带,不断滴在马背上,又从马背淌到地上。

走着,走着,彭德怀扭头对耿长锁说:“交出你的军号!”

“什么?”耿长锁嗷地一声跳起来,“我不交!”接着,耿长锁咧开大嘴哭起来,他说你这不是让我自杀吗?我跟着你,我吹着这把军号闹起义,让我交出它还不如把我宰了。他的话大意就是这样。

据说彭德怀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喝道:“混蛋!你能分秒不差地给我吹响吗?”

“我保证!”耿长锁的回答掷地有声。他知道自己错了,战场上一点犹豫也不行,延误了战机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他必须将功折罪。

在向着平江、浏阳、修水、铜鼓四县边界的大山区转移的路上,湖南、江西两省的白军又疯狂地夹击上来,红五军只得奔赴鄂南的通城、通山和九宫山一带,不料又遭到湖北白军的堵击。怎么办?彭德怀临危不惊,指挥部队再度跳出包围圈,从九宫山、修水和武宁之间快速南进。他的“盘旋战术”把敌人搞懵了头,弄得张辉瓒和朱培德连连扑空一个劲地骂娘。

进军渣津的时候,彭德怀在穿插、迂回的运动战中,又抓住一个有利的战机,逮住了朱培德的一个整营,一场激烈的歼灭战就此开始了。

白军凭借火力和地形的优势,极力想冲出红军的包围圈,他们的机枪哒哒哒哒一个劲猛扫,眼看着就要在封锁线上撕开一个口子。这时,李力振臂一呼:“好汉子跟我来!”

一个班的战士跟着李力扑向敌人的火力点。那时,红军的武器装备都不行,掩护他们的火力也太差了。李力爬了一段路,刚刚扬手抛出一颗手榴弹,敌人的机枪就扫过来,子弹洞穿了他的前胸。一个战友将他背下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彭德怀匆匆赶到他身边,跪下来紧紧抱住他大声呼唤着:“李力!李力!”

这时,李力的双眼还睁着,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口中却猛地喷出一股鲜血来。接着,他的头一歪,就这样告别了战友们。

彭德怀缓缓脱下军帽,默默地向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李力致哀。此时,他的双眼已经被怒火烧红了,流弹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可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挺起胸,放眼这一片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沙场,他的大手缓缓地抬起来,突然以万钧之力压下去

那激越无比的冲锋号声,就在彭德怀挥手之际骤然炸响了。耿长锁熟悉军长的手势,这一次他可是一秒不差地执行了命令。

据知情人回忆说,耿长锁吹起军号时脸色变得铁青,一股血线突然从喇叭口迸射出来红军战士在敌群中舍命冲杀的时候,那一轮血色夕阳已经接近了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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