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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转战

赤诚和坚贞再度经受严峻的考验

又是一番夹杂着冰雹的凄风苦雨,噼哩叭啦地击打着历经磨难的红五军,给修水、铜鼓、万载一带的丛山峻岭罩上一片灰蒙蒙的悲哀色彩。老天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着,恐怕是深悔没给这支哀兵劲旅一个丽日晴天吧。哦,瞧瞧这些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苦命人,他们在冰冷的风雨中颤抖着,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着。呵,他们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战火、伤病、饥饿和疲惫折磨成什么样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呵。他们的身上湿淋淋的,肩背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冰的铠甲,枪支在冰雹的敲打下发出金属的脆响。他们,就这么搀搀扶扶、跌跌爬爬地行进着,顽强地行进着。远远望去,在苍山如海、水天一色的征途上,他们根本不像是在一步一步往前走,却仿佛是长长的一队征雁在缓缓地拍击着翅膀,尽管已经贴着地面疲惫至极就要飞不动了。那前头的旗手呢,又仿佛是举着一把呼啦啦燃烧的火,给天地间给人心上添了莫大的暖意和希冀。

这种天气,是该感谢它呢,还是该诅咒它?也只有这种天气,才能使红 军稍稍安心行进,天一晴就会有一支又一支的白军打过来。于是,又是苦战,又是苦战,又是伤亡,又是伤亡!

残秋十月,这天说晴也就晴了。晴了,这仗可就又要打起来了。

当军长彭德怀站在一个山头上极目远眺的时候,张辉瓒的几个团又从平江地区追过来,朱耀华的一支部队又准备从通城方面进行侧击,而朱培德的大批人马正以逸待劳堵在前方的要道上。

又一场恶战要开始了。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彭德怀当机立断再度挥师北去,准备突破通城、通山一带的薄弱环节,寻求时机第二次奔赴井冈山。

这时候,从湖北赶来的一个团白军即将与红五军遭遇了。这支敌军得到的情报很准确,正准备打一个有把握的袭击战,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反而遭了袭击。袭击他们的,是黄公略指挥的红军第二大队和胡筠率领的游击大队。

负伤的黄公略被胡筠送回大部队后,仍然坚持着骑在马上指挥战斗。这位谨慎而又精明的将才,现在又抓住了一展身手的时机,他决定与胡筠密切协同消灭从通城方面赶来的敌人,为大部队扫清前进的障碍。具体的打法叫作“掐头打尾”——由黄公略率领他的二大队袭击敌军的“脑袋”,由胡筠率领她的游击大队切断敌军的“尾巴”,同时出击,分割围歼。

据说,彭德怀听了这个主张,用手搓着满下巴的胡茬子想了想,又使劲往黄公略肩头上一拍:“好家伙,干吧!”

天晴的时候,黄公略和胡筠都已经率领各自的人马埋伏好了。冷漠的秋阳仿佛贴在天上一动不动了。由北至南从两山之间蜿蜒而来的那条土道上,许久许久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点动静。埋伏在霜叶缤纷的树丛里的战士们,浑身湿漉漉的蒸腾着一团一团的雾气,他们饥寒难耐地趴在地上熬着时间,等待那一跃而起的战机。

将近中午的时候,北边的山口处隐约传来人马的嘈杂声,敌军终于露头了,这个团是从通城匆匆赶来的,荷枪实弹的官兵们自我感觉很好,人是腆着肚子马是昂着头,他们并没有把尚未交战过的对手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什么红军呀游击队呀,无非都是一些个面带饥色不堪一击的毛匪草寇罢了——后来抓到的俘虏兵这样说。那么,他们真的满不在乎?嗨嗨,瞧瞧吧:队伍一进山口,火力侦察便开始了。炮,发现了敌人似的猛然往山头上轰击;枪,却是漫无目标地乱打一气。走着,走着,他们不走了。哦,他们的指挥官不是草包,知道骄狂和麻痹是兵家的大忌。

然而,他们还是骄狂了,大意了,是习惯使然,毕竟没跟红军打过仗嘛。炮弹在胡筠身后爆炸的时候,一个游击队员的手臂飞到空中,另一个游击队员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惨叫出声音来,两个人就在草丛里打着滚,打着滚。胡筠的牙齿咬得咯嘣响,死死盯着山路上这支白军。

白军的队伍又长蛇一般向前游动了。胡筠知道,黄公略的队伍正在前边等着他们。胡筠也知道,3里以外翘首以待的是红五军的大部队,他们即将从这一道用火力和血肉撕开的突破口穿行而去。她甚至能感觉到彭德怀站在一个山头上,用望远镜向这里眺望着,眺望着。

不错,此时彭德怀真的在眺望着,不过这里的人是看不见的。彭德怀估计,到了这时候白军也该钻进“口袋”来了。

果然。那“蛇头”已经触到了黄公略的埋伏圈。“轰!轰!”两发炮弹在埋伏圈内爆炸了,那些残枝败叶顿时飞起来。黄公略扫一眼身边的战士们,低声对机枪手说:“沉住气,再近一点。”

白军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常,那骑在马上的指挥官也许正沉醉在“剿灭”红军的迷梦中吧。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挥动的手枪在阳光下闪动着蓝光——当时在二大队当战士的肖志骁回忆说,那小子挥动手枪想要下什么命令,而我们的黄石(士兵们喜欢这样称呼黄公略)就在这时大吼一声:“开火!”

顿时,机枪狂叫,土炮轰鸣,杀声震荡山谷。白军的指挥官一头栽下马去,他身后的队伍犹如炸了窝的马蜂,乱哄哄地涌向山口。这时,山口那边也打响了,是胡筠指挥她的游击队“咬”住了白军的尾巴。

不列一个小时,这场激烈的“口袋战”结束了。

当红五军的大部队赶到此地时,黄公略和胡筠正站在大路上迎接着呢。战场的硝烟尚未散尽,他俩身后是押着俘虏们的红军战士和游击队员。

彭德怀和滕代远大步走上来,双双握住黄公略和胡筠的手,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了一下,那种胜利的喜悦是心照不宣的。而彭德怀的面容,显然是严峻多于欣慰的,他还是默默地将望远镜递给了黄公略。

黄公略的脸上随即笑影皆无,他举起望远镜顺着山路向东南方向望去:

哦,那边又匆匆赶来一支白军,看阵势大约有两个团的兵力。周围的人,都在注意他的表情,那几颗麻子使他的脸色显得近乎冷酷。

他说:“你们快走,二大队跟我来!” “还有我们!”胡筠的声音依然平静。

彭德怀明白,掩护大部队的任务又落在他们的肩上了。他注视着这两位赤诚而坚贞的战友,厚嘴唇翕张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所有的人,所有饥肠辘辘、破衣烂衫的人,都望着他。他猛地一扭头,大步走去。

大部队就这样跟着他,向通城方向继续开进。黄公略和他的二大队,胡筠和她的游击大队,又悄然埋伏在这山谷的两侧了。这时,有人怨恨地说:“他妈的,老子的命不值钱!”胡筠听了,回过头瞅了那人一眼,然后淡淡地说:“没人强迫你,你可以走。”那人不吭声了,他没有离开胡筠,他只是抱怨一句。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尾随红五军的那支白军赶来了。泥泞的山路上,传来一阵人喊马嘶。这一次其实不是伏击,因为敌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会遭到狙击,他们的炮火已经在准确地轰击两侧的山头阵地了。

乱石,草木,夹杂着血肉,在腾起的烟尘中飞飞扬扬。继而,白军分为两股,向两侧的山头发起猛烈冲锋。密集的枪弹犹如一片飞蝗,乱纷纷地撞过来撞过来;双方投出的手榴弹都像乌鸦似的乱飞,又不断在对方的阵地上轰炸;惊心动魄的喊杀声,足以使胆小鬼吓尿了裤子也足以使胆小鬼骤然勃起杀向敌人。

双方在山坡上、树丛里进行残酷的厮杀。有人发疯般端着捅弯了的刺刀嗷嗷大吼;有人捂着肚子上的创伤在地上惨叫着打滚;有人的断肢残体随着炮火飞到空中;也有人战战兢兢地钻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场血战进行了半个小时,白军已经占据了两侧的山头,阵地上横躺 竖卧的大多是红军战士的遗体。早已负过伤的黄公略,这次胸部又挂了彩,他望了望远去的红军大部队,又看了看伤亡惨重的自己人,十分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撤!”

残余的二大队和游击队合兵一处,一边打一边向大山深处撤去,而气急败坏的白军又紧追不舍,因为他们知道红五军主力部队去远了。这时候,敌我双方的距离也不过几百米,尽管有山石草木不断掩护着,仍可以隐隐约约 发现对方一两个人的身影。那追击的枪声不断响着,子弹穿过来打得树枝和霜叶纷纷落下。

黄公略被胡筠搀扶着,趔趔趄趄地拖着他那条伤腿。大白马跟在他俩身后,马身上驮着重伤员。追兵的子弹在他们身边尖啸着,他反而显得更加镇静了。这位聪颖、勇敢、善战的黄埔学子,总是在危急时刻表现出他的超人 的胆魄和机智。

他说:“扶我上马!”

那个呻吟着的重伤员离开马背,让一个游击队员背起来。周围的人有些不解地看着黄公略。

时间紧迫,不容人有片刻的迟缓。黄公略被胡筠扶上马之后,用短暂而又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要跟着我!”说罢,打马就要向另一条山路奔去。一霎时,胡筠明白了:黄石是要将敌人引过去,让其他同志脱离险境。

她猛地纵身一跃,便跳上马骑在黄石的背后,扭头对侯金武叫道:“你带队快走!”与此同时,她的双脚在马肚子两侧猛地一磕,大白马随即撒开四蹄跑起来。

黄公略知道胡筠的脾气,她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这匹颇有灵性的大白马向斜刺里跑去之后,突然间发出一声长嘶。据后来一名游击队员说,它的叫声是胡筠用手在它身上拍出来的。胡筠是怎么拍的,拍在哪里?他不知道。敌人一听马嘶声,急忙追赶过来。

侯金武带着队伍悄然消失在林中。在另一条山路上,大白马的身影跳跃着,在树荫间时隐时现,它一定将敌人逗惹得一个劲地骂娘了。否则,就不会有炮弹也尖啸着追上去——“轰!轰!”就在大白马的身前身后爆炸了。侯金武后来回忆说:远远望见炮弹炸起的硝烟,听着紧追过去的枪声,谁的心里不像猫在抓一样呵!

好在大白马跑得快,好在敌人的枪炮瞄不准目标,黄公略和胡筠终于脱险了。他俩甩掉了追兵,又绕了一个大圈子去找自己的队伍。他们走到一个山洼里,发现一个砍柴的老乡,便问:看见红军和游击队过去了么?那老乡惊恐地瞧瞧他俩,竟然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溜走了。

一直到黄昏,他俩才侥幸碰上自己的队伍,于是皆大欢喜,随即去追赶彭德怀率领的大部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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