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水面之下
权力的游戏:一次“性贿赂”引发的政坛大乱斗
在不少人的印象里,晚清的政坛就是一摊烂泥,腐朽昏庸,稀里糊涂就丢了江山。其实还真不是这样,至少在内部权力斗争方面,人家精神着呢。
1
1907年6月17日这一天,慈禧太后革除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普通人,是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长),名叫瞿鸿禨。
瞿鸿禨曾是慈禧最信赖的一批老臣之一,素以“清廉”闻名朝廷内外,但只是因为多了一句嘴,就被直接革职遣回原籍。
到底是怎样一句话,居然让一个资历如此之深的老干部,直接被打发回家?
瞿鸿禨说的那句话,和当时一场轰动朝廷内外的政治斗争有关。
这场斗争,源自1906年发生的一件事。
那件事,按照当时的眼光看来,其实并不是一件大事情。但就是这样一件事,经过慢慢发酵和升级,渐渐把当朝的几大势力全都牵扯了进来,最终酿成了一场政治大风波——一批高官因此辞职、被贬或革职,整个清廷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很大改变。
这恐怕是当初谁都没想到的。
2
这件事,得从1906年的10月26日说起。
这一天,有一个钦差大臣到了天津。这位钦差大臣才30岁,却不容小觑,因为他是爱新觉罗·载振。
载振的父亲,是深受慈禧信任的爱新觉罗·奕劻,当朝首席军机大臣,相当于一国总理。作为奕劻长子的载振,也是从小被慈禧当作“年轻后备干部”来培养的:19岁封二等镇国将军,26岁就代表大清帝国出使英国参加爱德华七世的加冕仪式,27岁被派去日本考察,1906年清朝改革官制后担任新成立的农工商部尚书(即部长)。可谓少年得志,前途无量。
载“部长”这次到天津,其实只是路过。他真正的任务,是去考察东三省。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势力迅速渗入东北,与俄国势力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东北乃是大清“龙兴之地”,意义非凡,不容有失。所以,慈禧派出“年轻的老干部”载振,辅以军机大臣徐世昌,率一个考察团前往东北,其任务实是准备在东北设立黑龙江、吉林和奉天三个行省,加强控制。设行省,就要有长官,按照计划,东北每省设一巡抚(相当于省长)管理行政事务,整个东三省再设立总督一名。
一夜之间,清朝的官场将多出四个省部级高官职位空缺,可想而知这个考察团的一言一行会受到怎样的重视。
10月26日,载振和徐世昌抵达天津后,受到了隆重而热烈的欢迎,当晚被设宴接风,酒足饭饱之后,又被请到天津的天仙茶园看戏。
进得茶园,入座捧茶,载振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台上正在唱戏的一位女子。
那位唱戏的女子,是天仙茶园的当家花旦,年方18岁,名叫杨翠喜。
正是这个叫杨翠喜的女子,引发了清末一场著名的政坛大风波。
3
杨翠喜,1888年生于天津西郊杨柳青的一户农家。因家中贫穷,杨翠喜在12岁那年被人卖到天津,几经辗转,来到了天仙茶园。杨翠喜聪明乖巧,学会了很多戏曲,再加上外貌出众,很快就成了天仙茶园的头牌,吸引了大批“铁杆粉丝”。
杨翠喜当时的魅力究竟有多大?说两个她的忠实拥趸。
第一个人,是一个富二代。他的父亲是天津盐业和金融业巨富,家财万贯。这个富二代特别文艺,尤其喜欢戏剧,在天仙茶园和杨翠喜一见如故,经常去捧场,并在散场后提着灯笼送杨翠喜回家。这位才子富二代还特地为杨翠喜写过两首词,可见用情至真。不过杨翠喜和他有缘无分,让这位富二代备感惆怅,甚至对他后来遁入空门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这位富二代,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师李叔同。
另一个人,也是天津的巨富,名叫王益孙,几乎天天来捧杨翠喜的场。王家是天津有名的巨富,在中国近代史上也留下过一笔:王益孙的父亲王奎章曾经请过一名年轻人到家里开私塾,到了王益孙这代,还出钱资助那位年轻人在天津办了一所私立中学。那个年轻人,就是张伯苓;那所中学,就是天津南开中学。
李叔同在本文要说的这件事中只是一名路人甲,而王益孙这个名字我们还需要暂时记着,因为他在后续事件发酵中也是关键的一环。
现在回到1906年10月26日那天晚上。
18岁的杨翠喜在台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得台下的载振双眼直兮,垂涎流兮。载振年纪虽轻,但也“阅人无数”,吃花酒,搂名妓,早已名声在外。
而他目不转睛盯着杨翠喜的那一幕,全都被一旁一个叫段芝贵的人看在眼里。
4
现在轮到段芝贵出场了。
那一年,37岁的段芝贵已经做到了天津巡警道(相当于天津市公安局局长兼消防局局长再兼卫生局局长)。
段芝贵是安徽人,天津武备学堂毕业,靠着族叔在袁世凯手下当差,得到了接近袁世凯的机会。论能力,段芝贵基本没啥,但他有一套特别厉害的拍马屁功夫,而且在官场上善于察言观色,投人所好,再以此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载振一行经停天津,忙坏了段芝贵:谁都知道,伺候好这位背景显赫的“年轻老干部”,今后的好处数不胜数。更何况,段芝贵有自己的明确目的。
所以,当段芝贵看到载振对杨翠喜魂不守舍的时候,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当晚,段芝贵就安排杨翠喜进了载振的卧房。
第二天,段芝贵找到了杨翠喜的忠实粉丝——富商王益孙,请他帮忙“倒口袋”。
所谓“倒口袋”,是天津老百姓的一种说法。按照当时的规定,官员不准自己蓄养戏伶或妓女,但是如果有其他人用非官方的名义赎买了她们之后再暗地里“交易”给官员,却无人追究。所以,这种帮官员买人再交易的生意,就叫“倒口袋”。
王益孙受了段芝贵的委托,就去戏园赎买杨翠喜。戏园的老板也不傻,知道王益孙来赎买,幕后必有大金主,所以漫天要价,最后成交价高达12000两白银。
赎身后的杨翠喜,被段芝贵又花了大价钱精心打扮修饰了一番,在1907年的3月,以为载振父亲奕劻祝寿的名义送到了北京。送给奕劻的,是段芝贵向天津商会会长王竹林借的10万两白银礼金,而杨翠喜,当然是献给载振的。
1907年4月20日,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
新设立的东三省巡抚名单公布,其中新任命的黑龙江巡抚,赫然写着“段芝贵”的名字。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段芝贵之前只不过是个四品的道员,名不见经传,怎么一下就连升三级,成了从二品的巡抚,主政一方了?
此时,天津的一些报纸已经开始披露段芝贵用“美人计”进行“性贿赂”买官的内幕,“杨翠喜”这个名字也被人挖了出来。
一场被称为“丁未政潮”(1907年是丁未年)的政治风暴,正式开场。
5
第一个站出来踢爆这件事的,是御史赵启霖。
当时清廷之上,有一个著名的“三霖公司”,指的是三名敢于直言的御史:赵启霖、赵炳麟、江春霖。这三名御史不仅能言善辩,不怕得罪权贵,而且还会利用民间媒体舆论造势。
段芝贵“性贿赂”载振以取悦其父奕劻买官一事,其实早已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当时刚刚创办《京报》的主编汪康年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发在了报纸上。但朝廷之中却一直无人敢公开说,因为毕竟涉及首席军机大臣奕劻的大公子。
但赵启霖就敢。
1907年5月,赵启霖直接上书,将段芝贵“性贿赂”买官的事情全盘说出,指出段芝贵既不是科举出身,也没有立过什么大功,甚至作为一名二品官员都没面见过皇上,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任了,这一切都是奕劻卖官鬻爵带来的恶果。
赵启霖在参本的末尾还加了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
按照清朝的监察制度,赵启霖的这份上书被直接送到了慈禧的案前。慈禧看完之后,勃然大怒:奕劻啊!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其实奕劻好财,载振好色,慈禧也早有耳闻,但她对能力平平的奕劻一直不舍得弃用,一是因为奕劻毕竟是近亲宗室,二是因为他忠心耿耿。但是,这件事看上去证据确凿,且影响恶劣,连慈禧都知道不能姑息了。
考虑到牵连重大,慈禧先下了第一道命令:将段芝贵就地革职!可怜段芝贵当时还在乐呵呵去黑龙江赴任的路上,就被告知乌纱帽没了。
但是,这只是这场战争的开端而已。
上奏的赵启霖,以及披露消息的《京报》主编汪康年,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本文开头露脸的那位军机大臣瞿鸿禨的门生。
瞿鸿禨是当时清廷“清流派”的代表。“清流派”是清朝光绪年间在清廷开始出现的政治派别,大约形成于19世纪70年代。“清流”原喻指德行高洁、勇于言事、有名望的士大夫。当时军机大臣李鸿藻因为军机处的洋务派占了多数,于是笼络了一批御史和翰林,针砭时弊,揭露腐败。根据时间阶段,“清流派”也有“前清流”和“后清流”之分。总体而言,“清流派”都注重品德修行,严于律己,比较清廉。但在一些治国理政的方针上,由于他们缺乏对时局的全面了解,也提出过不少有局限性的主张。
彼时的“清流派”势力,已和李鸿藻、翁同龢时代的“清流派”不可同日而语,但刚正不阿、清廉自律、敢言直谏的品行倒是一脉相传。“清流派”酝酿已久的组合拳,难道仅仅是为了罢免一个区区从二品的官员段芝贵吗?
当然不是。
那么,是不是针对贪腐无度的首席军机大臣奕劻?
也不完全是。
踢爆段芝贵“性贿赂”案,“清流派”其实是想借此和一个人发起决战。
这个人,就是段芝贵幕后真正的大老板:袁世凯。
6
在1906年前后,袁世凯的“北洋派”已经很成气候了。
1901年,一代权臣李鸿章去世,42岁的袁世凯接任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成为当时大清帝国令人瞩目的实力派人物。
但袁世凯的野心并不止于此。
通过结交各路朝廷权贵,袁世凯一直在为自己的势力扩充做准备。载振比袁世凯小17岁,但两个人其实是换过帖的结拜兄弟。袁世凯是看中载振这个人吗?当然不是,他也是奔着载振的老爸、当时的庆亲王奕劻去的。
所以,当时朝廷上都知道有一个联盟,叫作“庆袁联盟”。
而段芝贵,恰恰是袁世凯一手扶植起来的亲信。段芝贵之所以能获得袁世凯的信任和提拔,和他不断给袁世凯贡献女色有关。段芝贵还有一个绰号,叫作“民国第一皮条客”。
所以,段芝贵用“性贿赂”换来黑龙江巡抚,与其说奕劻是听儿子吹风给段芝贵面子,倒不如说他是给袁世凯面子。
那袁世凯为什么要段芝贵升任黑龙江巡抚呢?因为他需要布局,需要自己的势力走出京城。事实上,在1907年4月20日公布的东三省长官名单中,黑龙江巡抚段芝贵、吉林巡抚朱家宝、奉天巡抚唐绍仪、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四个人,清一色都是袁世凯的人。
也正是因此,袁世凯一手遮天的“北洋”势力引起了“清流派”的担忧,也引起了慈禧的警觉:她罢免段芝贵,同样也不是冲着这么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官员去的。
她敲打的,就是袁世凯。
在这一点上,“清流派”其实也是慈禧的工具。
不过,“清流派”是真心决定发动总攻的。他们打出的还不仅仅是赵启霖这一张牌,还有一张更大的牌也被甩了出来——刚被任命为四川总督的岑春煊不去四川上任,直接坐火车到了北京。
岑春煊也是个“官二代”,父亲是云贵总督岑毓英。岑春煊在“戊戌变法”中因支持变法而得到光绪帝信任,之后又在八国联军侵华、慈禧带光绪逃难时主动勤王而得到了慈禧的褒奖,深受慈禧信赖,也是一个大红人。
而且,岑春煊为官时大力惩治贪官污吏,与“清流派”瞿鸿禨是结成同盟的,也算是“清流派”的有力盟友。
1907年5月1日,岑春煊抵达北京,之后四天连续四次被慈禧召见单独议事,并被授“邮传部尚书”的重要职位,留守京城。
岑春煊坐稳京城后,立刻做了两件事,摆明了态度。
第一件事,上书弹劾奕劻,称他贪污腐败,不适合再担任首席军机大臣。
第二件事,给出了邮传部侍郎(副部长)朱宝奎贪污腐败的证据,让慈禧太后撤了朱宝奎的职——朱宝奎是袁世凯“北洋派”的人。
一时之间,京城传言四起:老佛爷准备起用岑春煊,接替袁世凯担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
至此,“清流派”已经火力全开,占了上风。
奕劻和载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袁世凯怎么接招。
7
现在,轮到之前露过脸的天津富商王益孙再度登场了。
1907年5月,王益孙忽然接到了张镇芳的一个请求:您受累,请把杨翠喜纳为小妾。
这个张镇芳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姐姐是袁世凯哥哥的老婆,换句话说,他算是袁世凯的亲戚,转达的,就是袁世凯的意思。
彼时,杨翠喜已经从北京被悄悄送回了天津。
这就是袁世凯回击的第一步:先把“性贿赂”这件事糊弄过去再说。
按照张镇芳的授意,王益孙要先伪造一张契约,证明自己在1905年6月就已经花3500两白银,将杨翠喜纳为小妾(后又改口为买作使女),所以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年后专门买杨翠喜献给载振的事。
王益孙本来就喜欢杨翠喜,现在等于白得,当然欣然从命。
之后,天津商会的王竹林也受到了“嘱托”,届时要一口否认曾经借款给段芝贵。与此同时,“清流派”利用舆论,袁世凯也会这一招:《大公报》领袁世凯之意,也开始发布所谓的“真相”,把杨翠喜早就被王益孙买去做妾这一“事实”进行了大幅报道。
这边袁世凯刚刚打点停当,那边慈禧太后派出的钦差大臣就已经到天津了。
领衔调查团的,是两个人:年方24岁的醇亲王载沣,以及已经80岁的文渊阁大学士孙家鼐。
年轻的载沣主要代表皇室,真正能给案子定性的,是孙家鼐。当时清廷的第三股势力,开始登场了。
8
孙家鼐代表的,是当时清廷里的“老臣派”。
“老臣派”的代表人物,就是孙家鼐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他们的特点就是德高望重、资历极深。比如孙家鼐,是咸丰九年(1859)的状元,不仅做过吏部尚书,还代理过工部、礼部、户部、吏部、刑部五部的尚书,最后被封为文渊阁大学士。有这样的资历、年龄,说他“德高望重”是绝不夸张的。
“老臣派”作为当时朝廷的第三股势力,其特点就是,谁都看不上,谁也不得罪。
对于“清流派”,“老臣派”一直是保持距离的,而对于这些年青云直上的“北洋派”,“老臣派”更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由于自身缺少足够的实力,“老臣派”也不得罪“北洋派”,只是一直在幕后撺掇“清流派”站到台前。
如今,这样一个机会摆到了孙家鼐的面前:到天津一问一查,那些所谓的“契约”和“口供”漏洞百出,全是疑点。
这无疑是一个扳倒“北洋派”,至少重创袁世凯的机会。
但是,孙家鼐却犹豫了。
若要交回一份“做伪证”的报告,弹劾奕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奕劻是皇亲国戚,且是爵位可以世袭的“铁帽子王”,就算一时被弹劾下去,恐怕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至于袁世凯,年富力强,羽翼已成,爪牙遍布天下,这一击能把他击倒吗?
最关键的是,老佛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真的想查到底?到底是经历过不少“活久见”人,80岁的孙家鼐在经过一系列调查取证之后,与载沣商议,返回京城,交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杨翠喜本来就已经是王益孙的小妾,赵启霖的参奏缺乏事实根据,不足采信。
舆论哗然。
但是,收到这份报告的慈禧,是满意的。
对奕劻,慈禧虽然恼他腐败,但毕竟还是需要他的忠心耿耿;对袁世凯,慈禧虽然警觉,但毕竟还要用他的能力和“北洋派”的势力。
慈禧需要的是敲打,而不是铲除。当然,慈禧左手敲打“庆袁联盟”,右手也没忘了“清流派”。
上奏的赵启霖,随即被慈禧斥责为“亲贵重臣名节攸关,并不详加访查,辄以毫无根据之词率行入奏,任意污蔑,实属咎有应得”,被当庭革职。
这下也惹恼了“三霖公司”的另外两位“大咖”。赵炳麟先站出来上奏,说历朝历代,对言官都应宽容。随后江春霖也继续上奏,说王益孙要花3500两白银的代价,买区区一个使女,这种行为在市场上闻所未闻,调查者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其实,慈禧也只是在给两边各一个交代而已。被宣判“永不录用”的赵启霖,革职后不久就被重新录用,放到地方的重要岗位上去了。而奕劻也很快给出了慈禧需要的交代:儿子载振年轻糊涂,主动辞去“农工商尚书”这一职位。
慈禧表示“勉强同意”。
一场政治大风波,各打五十大板,眼看就要风平浪静了。
但有一个人不肯,因为在挺过了一轮攻击之后,他要报仇。
9
这个人,就是袁世凯。
袁世凯首先瞄准的复仇对象,就是试图抢走自己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之位的岑春煊。
面对深受慈禧信任的岑春煊,袁世凯选择反击手段也是动足了脑筋。
首先,他将岑春煊赶出了权力中枢——北京。
袁世凯先让两广总督周馥、闽浙总督松寿接连报告两广地区“匪患难平”,然后让奕劻面见慈禧出主意——两广总督非岑春煊担任不可。岑春煊进京后,天天要和慈禧“独对”,弄得慈禧也颇有点审美疲劳,结果就真的下旨让岑春煊去做两广总督了。
从进京担任邮传部尚书到被外派为两广总督,岑春煊在北京只待了25天。
其次,袁世凯必须让慈禧不再信任岑春煊。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袁世凯还动用了“高科技”——找人翻拍合成了一张岑春煊和康有为、梁启超的合影。慈禧平生对康梁二人恨之入骨,看到这张“有图有真相”的照片,自然心头火起。加上岑春煊受命两广总督后,迟迟滞留上海,不肯去就任,也给了“庆袁联盟”造谣的借口:岑春煊与革命党人乃至日本人密谋要“归政光绪”。这两点都戳中了慈禧的痛处,最终促使她决定让岑春煊“开缺”——不再任命,下次再说。
最后,在扳倒了“清流派”一大支柱后,袁世凯又开始向另一大支柱瞿鸿禨动手了。
在这个过程中,也要怪瞿鸿禨自己不争气。
有一次和慈禧单独聊天时,瞿鸿禨曾提出把奕劻请出军机处,当时慈禧不置可否,只是对他说“我自有安排”。瞿鸿禨一看有点苗头,就想顺势推一把,于是他又想到了媒体。他找到自己的门生、《京报》主编汪康年,说慈禧想换首席军机大臣。汪康年把这个消息捅给了英国《泰晤士报》,试图用外媒来制造舆论压力。
结果慈禧没看报纸,倒是有外国公使夫人看到了《泰晤士报》,报上说中国的“总理”可能要换人,于是在和慈禧见面时直接询问了她。慈禧一惊之下,想来想去,自己只和瞿鸿禨说过,不由大怒。
恰在此时,由袁世凯买通的御史恽毓鼎趁机上奏弹劾瞿鸿禨,说他总是利用媒体造势,在御史团队里拉帮结派搞“小团体”。正在气头上的慈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宣布将瞿鸿禨革职。
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1907年6月16日御史上奏,6月17日瞿鸿禨就被宣布革职了。
瞿鸿禨被革职,宣告这场“丁未政潮”基本落下帷幕。
10
不过,“北洋派”在这轮风波中也没占得什么便宜。
在不断感受到慈禧的“敲打”之后,袁世凯最终决定“以退为进”,做了一个表态:将满人贵族最忌惮他的北洋军一、三、五、六各镇,交陆军部直接管辖。之后,袁世凯又同意调离北洋,到北京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
只是,袁世凯此时羽翼已成,其实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狂野的步伐了。
馒头说
一场“丁未政潮”,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
从结果来看,“清流派”偃旗息鼓,“北洋派”不占便宜,看似两败俱伤,得利的是从中“敲打”的慈禧。
但事实上,慈禧又何尝是个赢家?
最初,慈禧确实是想用“清流派”来敲打“北洋派”的,因为无论如何,“清流派”清廉自律,且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可用的一股势力。但慈禧自己也没想到,“北洋派”的反击是如此凶猛,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慈禧也看到联合满人贵族的袁世凯的能量已经大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不得不引起警觉。
“清流派”的倒下,对大清王朝其实绝非利好。尽管他们相对“北洋派”而言力量弱小,甚至有些“螳臂挡车”,但毕竟还是忠心耿耿的。
所以,后来慈禧只能试图拉拢“老臣派”,她甚至一度想让80岁的孙家鼐加入军机处,成为第三股牵制力量,但孙家鼐谢绝了,正如“老臣派”的一贯作风:不掺和。
无奈之下,慈禧在“丁未政潮”后只能起用第四股势力:“亲贵派”,包括后来溥仪的父亲醇亲王载沣、镇国公载泽、陆军部尚书铁良等少壮派满人贵族。但是,且不论这批少壮派个人能力如何,仇视汉人的他们上台后,再一次将汉人慢慢排挤出了政治权力中心,使得满汉进一步对立,进而加速了大清帝国的崩溃。
而这场“丁未政潮”的整个过程,其实已经展现出这个帝国内部腐朽到了什么程度:弃清扬浊,拉帮结派,贪污腐败,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就在“丁未政潮”之后的1908年,慈禧和光绪双双驾崩。
即便清朝的权贵们后来成功让袁世凯革职回乡,似乎从内部解除了一个危机,但来自外部的压力和冲击,他们已经完全不能抵挡。
仅仅三年之后,全国就燃起了熊熊革命烈火。
一个建立全国政权长达268年的帝国,毫无悬念地,轰然倒塌。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段芝贵献妓贝子案》(周利成,《湖南档案》,2003年01期)
2.《清末轰动朝野的一桩官场花案》(甄光俊、方兆麟,《文史精华》,2007年11期)
3.《清末名伶杨翠喜引出的一场贿官风波》(陈凤尤,《湖北档案》,2010年01、02合期)
4.《改变晚清政治大格局的小女子》(陈忠海,《文史天地》,2017年05期)
5.《晚清震动高层的钱权色交易案》(蔡登山、柯基生,《廉政瞭望》,2017年07期)
6.《杨翠喜:一个民女引发的监察大案》(焦利,《人民公仆》,2014年01期)
7.《名妓裙下的大老虎》(李德林,《老区建设》,2014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