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宋始末
一、宋徽宗
朕不行了!皇帝对群臣这样表示,眼泪汪汪。
陛下是在御前会议上突然昏厥的,并摔下了御床。宰相和执政(副宰相)赶紧让宦官将皇帝抬到东阁,又召来太医号脉开方。几服汤药灌下去,圣上这才苏醒过来。
但,已是半身不遂。
于是皇帝举起左臂要来纸笔,用左手写下一行字:我已无半边也,如何了得大事?
请注意,原文如此。
宰相和执政却一言不发。
皇帝又写了四个字:诸公如何?
宰相和执政还是一言不发。㊟
不说话是有道理的:他们怀疑皇帝装病。
事实上也是装病,原因却说来话长。
装病的皇帝叫赵佶(读如吉),也就是徽宗。他是神宗第十一个儿子,本与皇位无缘,却又多才多艺。所以这位被封为端王的哥儿,便在自己的府中开展文艺和体育活动,《水浒传》中作恶多端的奸贼高俅就是在这时认识他的。
不过高俅虽然确实做了太尉,政治待遇更高达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正史中却是没有传的。可见此人固然没有做过多少好事,恐怕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碌碌无为而已。㊟
高俅也不是地痞流氓,反倒因为写得一笔好字备受苏轼欣赏。苏轼离京外放,便把他推荐给朋友。这位朋友跟端王也很要好,好到可以互通有无。有次上朝时,端王对苏轼的朋友说:今天忘了带篦子,能不能把你的借我用一下?
苏轼的朋友二话不说,就把篦子递给端王。
端王说:你这篦子好可爱。
苏轼的朋友说:那就送给王爷一副新的。
篦子当天便送到了王府,送篦子的正是高俅。高俅走进园子时,碰巧端王在踢球。高俅站在旁边看得入神,端王也发现他是个懂行的,便问:你是不是也会这个?
高俅答:会一点。
端王高兴极了,当即邀请高俅下场,两人对踢。那时的足球是炫技性的,不是对抗性的。高俅艺高人胆大,把球踢得花样翻新,看得端王心花怒放,马上派人传话给苏轼那个朋友:你的篦子我收了。你的人,本王也要了。㊟
实话实说,这不能算是腐败。
首先,踢球在宋代是一种时尚。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无不趋之若鹜。在一幅传世宋画中,宋太祖赵匡胤神闲气定将球踢起,弟弟赵光义和大臣赵普等五人围成一圈目不转睛,可见这其实是高雅的运动,至少并不丢人。
徽宗的父亲神宗也酷爱此道。熙宁八年闰四月,神宗跟弟弟岐王赵颢、嘉王赵頵(读如晕或君)踢球,宣布以玉带为赌注。没想到赵頵说,臣弟如果赢了,不要玉带,只请求废除青苗法和市易法,结果弄得神宗很是扫兴。㊟
端王喜欢踢球,并不奇怪。
何况这时的赵佶还不是皇帝,只是闲散的王爷。所以他对高俅的欣赏,倒应该说是惺惺相惜。这就比某些发现臣下才华超过自己便恨不得杀人的,境界要高得多。
事实上徽宗在他统治期内是善待才子的,甚至堪称帝国最大的艺术赞助商,比如创办画院等等。尽管这不过是圈养御用文人,但也说明徽宗对自己的审美品位和创造能力充满自信。毕竟,此人好歹也是一种书体(瘦金体)和画风(工笔画)的创始人。不难想象,如果让他担任大宋的文化部长或体育局长,“称职”二字恐怕毫无悬念。
千不该万不该,是当了皇帝。
元符三年(1100)正月十二日,哲宗驾崩,皇位的继承立即成为问题,因为哲宗唯一的儿子已经夭折了。这时最有话语权的是三个人:神宗之妻向太后、唯一宰相章惇(读如敦)和知枢密院曾布。福建人章惇和江西人曾布都是王安石的亲密战友,但这时早已离心离德,甚至反目为仇。
提出问题的,当然是向太后。
太后哭着说: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子,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不能父死子继,就只能兄终弟及。何况神宗有十四个儿子,此刻除了已经去世的,还有五个。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向太后亲生。㊟
于是章惇厉声说:当立简王!
简王就是神宗的第十三个儿子赵似,跟赵佶一样也是哲宗的弟弟,但跟哲宗同母。母以子贵,他们的母亲朱德妃也在哲宗即位后尊为皇太妃。太后无子,当然立太妃的。
向太后却说:老身无子,诸王都是庶出。
这就是不承认简王能够“子以母贵”了。不能立嫡就只能立长,于是章惇说:那就立申王!
申王赵佖(读如必)行九,比端王赵佶年长。
向太后还是不同意,给出的理由是申王有病。这倒也是事实,不过真实原因是太后心中有人,即端王赵佶。赵佶的母亲陈氏地位低下,又已去世。跟这样一个没有后台的皇子结盟,显然符合向太后的利益,她又岂能同意简王继位?
当然这一点不能公开说,太后的办法是抬出先帝。她对宰执们说:先帝有言,端王有福寿,又仁孝,当立。这话其实死无对证,只不过谁也不敢要求出示证据。
章惇急了,叫道:端王轻佻,不可君临天下!
曾布也一声怒吼:章惇听太后处分!
其他人都说:谨遵圣旨!
章惇只好默然,赵佶也做了皇帝。㊟
这一年,他虚龄十八。㊟
事后看来,向太后的话多少有些道理,赵佶这家伙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对太后堪称尽孝,对兄弟和臣民亦不血腥,甚至还有仁政。比如崇宁元年(1102)八月,便设置了对贫困民众公费医疗的安济坊,九月又建安置鳏寡孤独的居养院,崇宁三年(1104)二月再置公共墓地漏泽园,从此那些没有亲属或一贫如洗的死者不再成为孤魂野鬼。㊟
有历史学家认为,这要算徽宗和蔡京做的善事。
但是章惇也同样不幸而言中。就在徽宗和蔡京做慈善的同时,对司马光等人的政治迫害也全面展开。正如我们在《王安石变法》一卷中所说,徽宗甚至发明了“元祐奸党”的称呼,并将黑名单用他著名的瘦金体书写出来,刻成石碑,叫元祐党籍碑。由于蔡京的操纵,章惇后来也榜上有名。与章惇为敌的曾布,则很快被蔡京排挤,贬官出京。
王安石和司马光时代的风骨,荡然无存。
青云直上的是王黼(读如甫)和李邦彦之流。李邦彦本是银匠之子,由于长得漂亮,会说笑话、唱小曲和踢足球被徽宗看中,人称“浪子宰相”,与徽宗那“风流天子”正好是一对。王黼更是奇葩,居然在宣和元年连升八级,而这位宰相讨好皇帝的办法,竟是和蔡京的儿子蔡攸一起,穿着短衣窄裤涂红抹绿,混在戏子中间表演淫词艳曲。㊟
这实在比高俅还要不堪。
蔡京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奢侈到就连吃包子用的葱丝都要专人负责的。宰相如此,国运可知。徽宗一朝可真是皇帝骄奢淫逸,官僚文恬武嬉,举国腐朽不堪。徽宗却自我感觉良好,还玩起宗教的游戏来。他欣然接受道士们所上“教主道君皇帝”的称号,自以为真是上帝的长子下凡。
徽宗,可以说是北宋最糟糕的皇帝。
北宋亡在他手里,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