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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振长策·扫荡六合

第五章 龙与虫

一、周之源

周朝是中国历史上最长的朝代,经八百余年,历三十四王,分建都镐京(今西安)的西周和建都洛邑(今洛阳)的东周,跨越春秋与战国两个时代。西周从周武王始,到周幽王止;东周从周平王始,至本章要写的小可怜虫周赧王止。其中有几个王需要再说一下,哪几个王呢,想了想,周武王是周王朝的建立者,好像不能不说吧;那么说周武王,你就要说到周文王;说周文王,那就还是要说周的始祖后稷。我们知道那天他的母亲姜嫄出门,在野外无意中看到了地上有好大好大的巨人的脚印,这个年轻娇小的帝喾的正妃便完全出于好奇而异常兴奋了,孩子似的用自己乖巧玲珑的小脚去踩了那好大好大的巨人的脚印。奇迹发生了,当她把脚刚一踩上时,顿觉有一股外力的冲击,让她的身子为之一震,她怀孕了。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姜嫄自然明白这个儿子不明不白的来源和出处,她不知伴随着这个孩子出生的将是祸害还是福祉,从怀孕到出生,心里就一直被弄得很慌乱,狠了狠心,还是抱了孩子把他遗弃在了一处僻静狭小的小巷子里。但毕竟舍不得,而又放不下,她就躲在一旁偷看。奇迹再次发生了,经过那里的牛马都从一侧避开去不踩踏他;姜嫄就抱起儿子跑到一片树林子里,而树林子里不知怎么突然有那么多的人在。这下姜嫄的心里就彻底慌了,她不能老是这样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到处跑,一旦被人发现,她是怎么都不能说得清楚的。于是就急急在路上找了一处结冰的沟渠,匆忙把孩子丢弃在了那里。奇迹又一次发生了,只见从林子间飞来了七彩鸟群,纷纷用翅膀为冰块上的孩子铺垫,张羽翼为寒风中的孩子遮盖。

姜嫄觉得这孩子就有些神奇了,怎么都扔不得的了,抱了回去,养大成人。因最初是想遗弃或抛弃他的,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弃”。古代人经常有如此直接的表述,原始、淳朴而又坦诚。弃后来就成了中国古代的农耕专家或叫农业专家,尤其尧帝任用他做负责农业生产的农师后,科学耕作,适时种植,百姓效法,农业丰收,舜帝封了邰(今陕西武功)这个地方给他,称号后稷,并有别于原来的部落,另姓姬。

稷,是古代黄土高原上种植的一种耐旱的农作物,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小米,这说明了名字主人与土地和农业密切的关系。而且在甲骨文里,“稷”就是一个人跪在田里亲切抚摸着禾苗,故在重视农耕农业的我们这个华夏国度延伸了这个字的运用和意义,有了“社稷”一词的出现,来代指政权江山以及国计民生了。

后稷之后,文王之前,经十一世,有所作为的一个是公刘,所谓周族兴隆于世著称于世的政治德业严格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建立的,据说当时的民间诗人做歌配曲大力颂扬之。再一个是很多年后的古公亶父,他更是把周家的德政和仁义推向崇高境界。古公时期,有一个称薰育的北方戎狄部族,不断进攻古公,要得到他的财产和物品,古公就把财物给了他们;谁知这个薰育不知足,再来进攻古公,要得到他的土地和民众,民众被激怒了,请求古公与薰育开战,还它一点颜色,给它一点教训。

古公一脸仁慈与安详,平静地说,大的道理我不说了,我就说一句话你们应该明白,戎狄来攻打我,要土地和民众,那么民众在我这里,和在他那里,有什么两样么?古公后来就和自己的家人悄悄离开了,把那里的土地和民众让给了薰育,然后渡过漆水、沮水(陕西境内,漆水流入沮水而汇于渭水),越过梁山(今陕西韩城与洛川之间),到了歧下(歧,岐山,今陕西歧山县北;歧下,即岐山之南的周原,因称周人)这个地方定居。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有的民众竟都扶老携幼也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跟了来,而且周边氏族部落的民众听说后,也都纷纷迁移而来。周家原是一次失去,结果得到一次壮大。那么,古公现在就要做一些事情了,他开始废除戎狄部族的一些落后习俗,大规模营建城郭宫殿屋舍,把民众分别组成邑落编序居住,他是当然的最高统治者,有太师、太保辅佐,下面设立了司徒(亦称司土,掌管农业)、司马(掌管军赋)、司空(亦称司工,掌管百工职事)、司寇(掌管刑狱和纠察)等负责部族具体工作;另设立有“六卿”,管理王室贵族事务。分别为太宰(掌管王室的奴隶和财务)、太宗(掌管贵族事务)、太土(掌管司法)、太史(掌管王的册封和祭典)、太祝(掌管祭祀和祈祷)、太卜(掌管卜筮)。此外还封有师氏、亚、族等官职,主要是率兵出征或负责防务。他也许不知道,他那时建构的正是一个国家的雏形。据说当时的民间诗人做歌配曲大力颂扬之。

古公的妃子太姜生了一个儿子叫季历,季历的妃子太任生了一个儿子叫姬昌,就是周文王。周文王出生时,不知怎么大家都感觉到了一种圣贤特异祥瑞之气的充溢,古公也在那种特殊的情绪中说,周家的德政与德望将有人为之再度振兴,难道就是这个昌么。

这并不是随意说出的话,也不是即兴发出的感叹,当时在场的古公的长子太伯、次子虞仲立即明白了,原来父亲是要他的小儿子季历接任他的位子,以便将来再由姬昌传承。太伯和虞仲不几日就失踪了,据说去了南方被称作荆蛮的吴越,并截断头发,在身上刻画了花纹,让人认不出来他们,以这种方法好让父亲把王位顺利地让给季历,再传给姬昌。

这一切,都构成了周家以德兴邦、以德治天下的崇高名望和优良传统,也让我们对历史早期的人心的单纯和简朴充满了景仰和怀念。

二、周之兴

周文王,又称周侯、西伯、伯昌、姬伯,文王是他死后追称的谥号。他任周族首领五十年,效法先祖,宽厚待人,以德为本,笃行仁政,守责敬业,鞠躬尽瘁,继续保持了周族家传的质朴的世风和单纯的美德,深得人心,名扬天下,有口皆碑。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周族就在那精心经营励精图治中显示出了它的雄阔和强盛,以致对商王朝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胁和潜在的抗衡。商朝那个以暴虐和淫乱著名的商纣王开始只是有所预感,待那个叫崇侯虎的来向他提醒并诽谤告发文王时,纣王就明白过来,毫不迟疑就把文王囚禁在了我们都知道的那个河南汤阴的羑里。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囚禁,它给了文王深邃思想梳理、发散、开掘、演绎的时间和空间,文王在那里给我们创制奉献出了一部不朽的东方文化经典巨著《周易》,千百年来让我们为它说不明道不清,也让我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启迪了我们的智慧,深刻了我们的思想,开发了我们的心灵,丰富了我们的想象。只是近些年有人在国内外掀起的《周易》热衷,把它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其实如何对待《周易》,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用人类正常思维和正常方法认识研究周易,才是唯一正确的取舍,才是科学的而不是一般民俗的,也不是一般所谓纬学(传统神学)的。因为有有关研究资料表明,大多民俗的周易将《周易》神化或神秘化了,这已远离了《周易》的本质;而以纬学方法篡解《周易》,对《周易》也是一种有失偏颇的扭曲;有更低层次的还把《周易》看成某种法或某种术,并真的用来占卜算命,预测凶吉,这不仅是对《周易》的一种狭隘缩小或贬低,更是显示了国人在简单的生命现象上的蒙昧、庸俗和脆弱。而我们东方文化封建的基因里原本就含有命运神秘玄虚空无定数的成分,故一些装神弄鬼的便借此堂而皇之大行其道,曾涌现了一大批“大师”,狂热了一大群“信徒”。

关于《周易》,我以为,不管你是哪一家哪一派,只要你按照周易的本来面貌去准确地认识《周易》,就是一种科学的研究态度和治学方法。大一点说,兴许可以说《周易》因涉及《周易》本身的形成和历史演变的史学问题,当然也就涉及到对中华民族文明起源的认同的大问题;小一点说,《周易》起源于远古文字初创的遥远时代,它的主要功用是巫卜。从这个意义上讲,充其量也就能让我们的易学家和史学家们从这些占卜之辞中找到一些十分朴素的符合某种哲学思想和意味的东西。四千年前的周文王是人不是神,同样不能超越他生存时代、生活环境、生命本身的局限。

现在我们当务之急的不是《周易》研究,而是周文王囚禁之后的命运。因为周文王被囚禁后,他们的家人十分着急,他们知道纣王最喜欢什么东西,于是就到处搜索寻求购买来了有莘氏部族(今陕西合阳为夏代有莘氏部族聚居地,也称有莘国、莘国;周文王也娶有莘氏女太姒,生周武王姬发)的美女,骊戎国(今陕西临潼骊山,骊山也由此名)的白色身躯赤色鬃毛的骏马,熊氏部族(黄帝氏族后裔,居今河南新郑与濮阳间)的三十六匹马驾的九辆驷车,以及其他稀世珍奇,通过殷家内臣送给了纣王。纣王大喜,说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有这一个美女就足以让我释放西伯了,还给我送来那么多物品。纣王可真是有别于一般人的对美女的喜欢,他不仅释放了周文王,还赐给他弓箭和斧钺,让他有武器和权力去征伐诸侯。最让人不解的是,纣王告诉文王说,说你坏话的,是崇侯虎。

现在这个被释放了的周文王就没有了他的谦和与斯文了,下一年,征讨犬戎部落;又下一年,征讨饥国(《史记》作“饥”,而《尚书》作“黎”,《尚书大传》作“耆”。“饥”、“黎”、“耆”三字,古音相近,一般认为指同一个国家。黎国故地在今山西长治西南);又下一年,征讨邘国(今河南沁阳西北);又下一年,征讨说他坏话的崇侯虎。并在沣水西岸(今陕西西安西北)修建新城邑丰,作为都城,从歧下迁移过来。这样,周的政治中心进一步东移,明白无误地构成向商进逼的态势。至文王晚年,无意回头看了看,他所向披靡风卷残云地已取得了当时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了。无可怀疑,周文王是灭殷商建西周的坚实的奠基者,以致到了周武王即位,伐商就变得容易多了。

周武王,名姬发,文王次子。因商纣暴虐无道,乃率领八百诸侯会师孟津(黄河古津渡名,在今河南孟津和孟县之间),商讨伐商;后大战于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商纣王于鹿台自焚,商朝灭亡,西周建立,都镐京(今陕西西安市区长安县韦曲西北)。

三、周之衰

文王兴周,武王建周,而三百年后就有了幽王败周,当然我说的还是西周。

西周到了周幽王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衰微,人祸与天灾相继而至。之前,镐京“国人”暴动(当时将都、邑称为“国”,都邑以外的地方称为“野”、“鄙”;故住在都邑的统称“国人”,住在都邑以外的称“野人”),欲杀厉王不得,便要杀藏在卿士召公家里的太子姬靖。召公一生忠诚,紧急中,用自己的儿子顶替太子献了出来,被愤怒的暴动百姓当场撕碎,姬靖因此大难不死,成了后来的周宣王。

周厉王逃走,太子姬靖侥幸存活,但不能现身;在此一情形下,都城中的大臣们一商量,就决定由大臣周公和召公暂时行使周王的权力,共同主持这个非常时期周朝的国家政务,史称“周召共和”。到了共和十四年,一直不敢回京的周厉王老死外地,太子姬靖长大成人,周、召二公全力扶立之,为周宣王,周朝一度中兴。宣王死后,其子周幽王姬宫湦即位,第二年,镐京就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诗经》描述,百川沸腾,山冢坍塌,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震后是大旱,七月流火,三川皆竭。而在这个国家大灾大难的时候,周幽王不仅不去采取有力措施赈灾济困,还不听劝谏荒唐无耻地派人在全国各地为他寻找美女,以充后宫。于是美人褒姒,这个千金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女人环佩叮当便从历史的帷幕中妖媚地走出来,妖媚得周幽王灵魂出窍。

当时的情况是周幽王早年娶申伯的女儿为王后,生有一子,名宜臼。周幽王继位后,立宜臼为太子。而现在他与褒姒也生一子,名伯服。这样问题就来了,废宜臼,立伯服,不合周朝规矩;不立,褒姒哪肯依。女人的妖媚加上君王的昏庸,事情就不仅仅只是荒唐只是道德的沦丧,于是,周幽王竟决意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宜臼,尔后废掉申后。

有一天,宜臼在花园玩耍,幽王私下派人把笼子里的老虎放出来,意欲咬死宜臼。非常惊世骇俗的是宜臼在那历史的千钧一发,猛然向老虎大吼一声先自扑了过去,把老虎吓退了好几步,居然趴在地上不动了(猜想那老虎毕竟是皇宫豢养的老虎,可能已被驯化)。历史就是在宜臼这勇猛超常的一扑之下便柳暗花明有了新的转机。此后,宜臼存了戒心,怕再遭暗算,在周幽王继位的第五年,偷偷逃出王宫,躲到申国他外祖父申伯这儿来了。三年后,周幽王下令废掉申后和宜臼,褒姒和伯服自然也就梦想成真遂了取而代之的心愿。需要小小说明的是,申国就是我现在居住的信阳市区。

失宠的宜臼逃到申国,外祖父见此,怜爱也好,生气也好,总之全都无济于事了。于是筑了太子城供宜臼居住,遂与之合谋策划,遂凭仗他的实力和胆魄,联合西北的犬戎部族发兵一举攻下西周都城镐京,杀幽王于骊山脚下,西周灭亡。

公元前七七〇年,已经是周平王的宜臼在郑、秦、晋等诸侯的帮助护卫下,迁都洛邑(洛阳),开始了东周的时代!

夏、商、周分别出了三个所谓倾国倾城的美女,她们是夏桀的妹喜、商纣的妲己和周幽王的褒姒。她们被我们无穷演义反复批判一再扭曲,无端、冤屈而悲哀地用她们柔弱的身体承担起亡国的罪责,她们是中国男权政治话语统治的最大牺牲品。还有西施、赵飞燕、貂蝉、杨玉环、李师师等等,无一例外地一个个都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真是没有道理。历史的盛衰,朝代的兴亡,有着它自身运行的内外部机制与规律,原本就不是妹喜、妲己或褒姒们所能左右、所能决定、所能改变、所能遏止、所能推动;就个人的能力来说,那些明君昏君那些贤臣奸臣更应该负起国家的责任。其实就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来说,盛衰兴亡他们也不能所左右、所决定、所改变、所能遏止、所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决定着社会制度的更替,就像奴隶制国家一定要代替原始氏族公社,而封建社会一定要取代奴隶制一样,这才有了历史与人类的进步与文明。

历史果然进步了么,人类果然文明了么。我真的不明白,已是数千年后的今天,我们为什么还不放过那些实在是有些美丽惊人的女人,仿佛泄私愤般一再亢奋地把她们作为中华民族历史的隐私无端虚构、大肆渲染、极力丑化、恶毒攻击,这是对我们自己祖先的轻视,对我们自己家族的亵渎,对现实的不负责,对自己的不尊重。好在用我们灰暗心理的刀子把她们剥光了衣服,赤裸出她们我们想象中的玉体与色相,的确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卖点,有人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关于太子城,一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疑难悬案,被史学界称为“神秘的太子城”,它究竟建在何处,何等规模,什么材料,现时景状,都不为世人所知晓、所破解、所了然。而信阳当地的史学家们就一直坚持认为它就建在信阳市北二十公里处的平桥区的长台关。我去看过,那不过是一处土堆,几乎找不出所谓“城”的痕迹。那一整天,我的心情先是荒凉再是凄凉终是悲凉。信阳的史学家们所坚持的理由是,当年太子宜臼逃往申国申伯他外祖父这,是已成定论的史实。那么他外祖父申伯在信阳,为宜臼临时居住的太子城不建在信阳,会建在哪里呢。我们权且就认为遥远历史上的那个神秘的太子城就算是暂时建在我们信阳吧,也不枉了我在这篇文章的这一章节所煞费的这一番劳顿和苦心。如果哪一天大家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它果然不在信阳,我们再作纠正,然后一笑了之。

四、周之亡

那么关于周平王我就不再说他了,只是又经历了五百年,到了现在的周赧王,周朝完全沉落衰竭了,大可用名存实亡这个词来对它进行概括和形容。所谓实亡,眼下整个所谓的周朝只剩下大致有三四十座城池,不足三万户人口,还被分为两半,东周公管一半,西周公管一半。周赧王像个小可怜虫,穷得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觍着脸凑合着暂时住在西周公那儿,也算是混口饭吃。所谓名存,虽然如今的天下没谁把周赧王还当天王当个人,但他还保留着至高无上的称号和名分,纯属象征性的,他还是各国名义上的君王。

你还别说,这个称号和名分对周赧王虽然没有任何实际和具体的意义,但它是一笔无形的政治资产,各国常常还要利用一下,时不时打着这一面旗号去发号施令,借此或为依托,或为借口,或为说辞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名正言顺。

一个毛遂自荐,令楚考烈王被迫出兵救赵,春申君黄歇带领八万楚军还没到赵呢,信陵君已经成功窃符,救了赵国,黄歇只好再带领那八万楚军无功而返,败兴而归。

楚王有点不高兴,黄歇心里也别扭。楚王有点不高兴倒没直接说出来,而是在黄歇面前大发感慨,说看来平原君的合纵真不是玩的,果然成功了。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是有平原君、信陵君这样的人才,我还能像现在缩头乌龟一样窝囊憋气,我还怕他什么秦国啊齐国啊什么的。惹恼了,打你个龟儿子!你要提到别人,春申君也许不会多想,但你偏偏拿平原君、信陵君做例子,这就有了含沙射影甚至有了当面羞辱的性质。谁不知道,他春申君与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并称为这个时代的“四贤公子”,楚王这话说得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哩。

想必这些公子们的门头声名影响太大了,为了维系住这些声名和荣誉,他们就比一般人有更多的虚伪和虚荣,正所谓大有大的难处,表象的喧闹排场与内里的辛苦困扰非我们这些草芥小民能明白。因为春申君这一会儿就为了要证明自己并不比平原君、信陵君差,在不对本国大局与天下大势做任何具体的分析下,就对楚王说要合纵再去攻打秦国。你看,这简直虚伪得毫无城府、虚荣得不计后果了。

当然,春申君也不是一点理由都没有,他以为秦、赵之战秦国刚吃了败仗,元气大伤,士气不振,未及恢复,趁此联合六国攻秦,应该是一个最佳时机,理论上说是不应就此错过的。楚王疑虑,说现在各国都不能自保,还能派出军队?春申君说那就打着周天王的旗号去约会他们。于是就派人先去做周天王的工作,请他下令各国一起出兵。小可怜虫的周赧王做梦也没想到这时还有人把他看成天王,丢失已久的那点王的尊严,王的高贵,王的威望,王的感觉仿佛一下又找了回来,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对周赧王,这也许只是一个方面的激动,而另一个方面,他这几天焦心啊,秦正准备大举进攻韩国的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目的明显,秦要在攻下阳城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灭周朝,迁九鼎。楚国使者这一来,楚国本意是借天王之命救自己,赧王觉得是借六国之兵救周朝。周赧王就像真正的王一样向六国庄严地发出了合纵抗秦的命令,然后就反复琢磨,我是天下的王么?如果我是天下的王,那么,联合六国攻打秦国,周朝当也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于是就叫周西公招兵买马筹备军饷。西周公不知情愿还是不情愿,反正后来他捉襟见肘左拼右凑地竟也真拉起了一支五六千人马的队伍。

人有了,没装备,原因简单,没钱装备。怎么办,两个小可怜虫一起在屋里左右徘徊来回踱步,不知怎么就忽地生了一个主意:没钱,借啊,向本地那些有钱的人家借,立下字据,等打败秦国后,用缴获的战利品还本付息。于是在周朝,就开始一次大规模的政府向民间借贷的活动。那些有钱的主儿,听了政府极尽诱惑与蛊惑的宣传发动后,反复琢磨了一下,觉得这笔生意能做。周天王亲自出面,又有六国做后盾,一定是亏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借此发一笔小财。之后就纷纷慷慨解囊,把钱借给了他们充满期望和信任的周天王了。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制造武器,购置粮草,操练兵马,小可怜虫的周赧王在那些日子里也威风凛凛的了。他似乎觉得周朝因此就要再次复兴,重现当年的辉煌,他又可以重新拥有中原的天下了。于是周赧王命西周公为大将,与各国约定,带领人马开赴伊阕(今河南嵩县),与六国会师。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情况很不好。秦正攻打韩国的阳城,韩国已不能自顾,不敢出兵;赵、魏刚与秦打过大仗,大伤大痛,实在没有能力出兵;齐国正与秦国互相称王称帝的打得火热不可能出兵;那么就剩下楚国和燕国,果然也来了,但与周赧王的部队全部加起来,也就四五万人马。不用说,谁都知道这点兵力,根本就不是秦国的对手。不能打,又不能撤,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那就只有等,怀着那般渺茫等其他几个国家的兵到了之后再定夺。这一等,就是三个月过去了,那四个国家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招呼也不打,口信也不捎。这时黄歇心就一点点地凉下去了,西周公的心就一点点地凉下去了,那些风餐露宿已坚持了三个月的兵士们的心就一点点地凉下去了。

秦军开始还着实吓了一身冷汗,渐渐弄清了情况,笑自己原是虚惊一场,就把摆在秦国边境上的那十万大军全部调动起来,又是操练,又是演习,杀声震天,大逞威风,故意做出些样子给那些联军看。结果,先是楚军跑掉了,接着燕军也跑掉了,西周公带着他的那支临时借钱装备起来的军队也不得不跑掉了。

那番威武豪迈的开局,不期然成了这种难堪尴尬的收场,燕国倒没什么,最多是千军万马来回空跑一趟;难受的是春申君,丧尽了自尊,丢尽了颜面;最糟糕的当是周西公和周赧王了,这一空手而归,怎么向国人交代!输了赢了也是一个说法,这宣传发动折腾了半天,仗都没打,兵就撤了,钱用光了,这算是哪一档子事么。

当那些怀有发财梦想借钱给周天王的富裕户们听说了后,一副木然,一身冷汗,大呼上当,完了,真的完了。那好歹也是竭尽了汗汁、血汁、脑汁辛苦挣来的钱啊,现在向谁要去,那个周赧王自己连饭都几乎没得吃,他用什么还,你就是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也卖不了几个钱。相互之间一串通,说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那我们也不能让他安顿。于是他们便拿着周天王给他们立下的契约,纷纷攘攘聚集在周赧王的宫门口,向政府讨账。吵、叫、嚷、喊、闹、哭、骂,自早至晚,夜以继日。周天王无可奈何,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又过了几日,那些讨账的仍然群情激昂,怒不可遏,砸桌子踢板凳,看样子是要动手动脚了。小可怜虫的周赧王怕了,知道这宫里是躲不住了,就躲到了我们都知道的那个后宫的高台子上。一个严峻的事态形成的一个幽默的成语诞生了,那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债台高筑”。我当然笑不出来,别说还是一个王,就是一般的人混到了这一步,也真让人同情和可怜。我绝对相信周赧王在那高高的避债台上一定有过自嘲,猜想那自嘲一定诙谐,一定很妙,一定有趣,一定可乐,只是那时已经没有人和他一起在高高的避债台上把这位周天王自嘲的语录记述下来载入史册了。所以我们也不能体味到古代人欠人家钱是怎样一种不好受的滋味。

不过这个时候的周赧王还只是像一个小可怜虫,而在这之后秦派大兵来攻取西周城时,他就真的是一个小可怜虫了。当时这只小可怜虫想逃到三晋,西周公说,三晋也将归秦国,天下终为秦所有。与其逃不过秦国,不如归顺秦国。其实西周公不说,周赧王也是明白的,大致清点了一下,也就三十六城,人口三万户。于是携君臣子孙西去秦国投诚。到了咸阳宫里,两膝跪下,顿首谢罪,双手捧了那张残破发黄的地图,进献给了秦王。秦王看了看面前这个真正小可怜虫模样的人,不相信这果然是堂堂的大周天子。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顿时涌了一股怜惜和心酸,热热的泪珠儿差一点没动情地掉下来,感慨万端,当即把梁城(今陕西省韩城南)封给了他,为周公。

按说,在这种情况下,秦王还能这样待他也算是不错的了,起码一般的物质待遇日常生活还是有所保证的。但周赧王,不过现在已是周公了,从秦投诚回到梁城没几天就病亡了,这只小可怜虫可怜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还于世上欠了一屁股的债,他实在于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中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周赧王具有双重象征意义,一是他最后代表了八百余年周朝的灭亡;再就是秦国因此将代以新的王朝出现。至于周赧王本人,我们就不再去窝囊、嘲笑、讽刺他了,如我们大家都常说的,谁不想成龙,谁想成为可怜虫!

周赧王一死,秦王就着手迁移他早就想迁移的九鼎了,九鼎是古代象征国家政权或天子权力的传国之宝。《史记》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是说大禹把九州牧守所贡之铜收集起来,铸造了九个宝鼎,代表天下九州。九州说法不一,《尚书·禹贡》记载为:冀州、豫州、雍州、扬州、衮州、徐州、梁州、青州、荆州;《尔雅·释地》记载无青、梁,有幽、营;《周礼变官职方氏》记载无梁、徐,有幽、并。

相传,成汤迁九鼎于商邑朝歌(今河南淇县),周武王又迁之于洛邑(今河南洛阳)。《战国策·周策》说,“昔周之代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这个说法或许过于夸张,但其鼎之大,也可推想而知。战国时期,秦、齐、楚都先后曾兴师到周询问九鼎,欲迁之。

在时间上更早一些的《左传》关于九鼎的记载最深化了它的意义,而且亲切可信。说鲁宣公三年(公元前六〇六年),楚国攻打陆浑的戎人,到达了洛水,张张扬扬地在徒有其名的周王室境内陈兵示威,意欲问鼎,图谋不轨。周定王便派遣了大夫王孙满慰劳楚王,楚王连句感谢话都没说,就意味无穷地询问起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给了楚王一个生动的描述和一个深刻的回答,并着重强调了鼎作为象征国家及其政权的重器的神圣。王孙满说——

大王你的问话没有水平层次太低让我遗憾。九鼎的崇高在于王的品格德行而非鼎的大小轻重。

从前,当夏王朝正是德行天下的时候,也即禹在位的时候,远方的人画了各种山川奇异之物事,九州的牧守长官贡献了青铜之精华,铸就了九个刻绘着物象的宝鼎,百物形象无不神形兼备于上,让民众知道鬼神作怪为害之情。所以,天下民众再进入川泽山林,就不会遇上不利的东西。魑魅魍魉等妖物鬼怪都能躲开。民众感恩戴德,因而上下协和无间,得以承受上天所赐的福安。夏桀德行昏乱,九鼎便被人迁到了商朝,前后六百年。商纣暴虐,九鼎又被人迁到了周朝。这其中的简单的原因和深奥的道理天下皆知。

德行如果修美光明,鼎虽然小也是重的;品端如若奸邪昏乱,鼎虽然大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有明德的人,是有一定期限的。周成王固定九鼎在郏(西周初年洛阳名),占卜得知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之命。周朝德行虽然衰微,按说早就灭亡了的,但天命未改,九鼎尚在。所以,九鼎之轻重,是不可询问的。

这段话里透露了这样的信息,那就是铸九鼎之初,他的实际作用和目的并不是用来象征国家和权力的庄严和神圣。

在远古蛮荒时代,氏族部落的人们在与大自然作斗争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他们说的妖物鬼怪或魑魅魍魉,其实那不过是一些不为当时的人们所认知和对付的凶猛野兽。于是氏族首领们便铸鼎并在上面刻绘下这些“物象”;当然,刻绘出的是自我防护的识别范围,还是告知人们对付野兽的具体方法,或就是用图画的直观性来宣传安全防护措施,不得而知。但我想那一定是原始的科学常识的普及,于是人们看了那鼎上的“物象”之后,再进入川泽山林,就不会遇上不利的东西,魑魅魍魉等妖物鬼怪都能躲开。老百姓从感恩戴德慢慢发展到对九鼎的信奉崇拜,最后发展成为国家和权力的图腾。

《左传》的这个记载,使神话了的九鼎恢复了它原始真实的形态和面貌,最为可信。

另《史记》载:周赧王十九年,秦昭王取九鼎,其一飞入泗水,余八入于秦中。又载:二十八年,过彭城,斋戒祷词,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九鼎居然在迁移入秦时不慎落入彭城泗水中一个,这已不是秦始皇一人的痛惜和遗憾了。尚存八只,秦王具陈于秦太庙之中,为此还做了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并布告天下列国,都要前来朝贡称贺。这个时候,谁敢不来,自此,六国皆宾服于秦,秦始皇真正开始昂首阔步推进他统一中国的宏伟计划和梦想,我们也将和他一起全面迎接那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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