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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尽长江滚滚来——明清传奇篇

第二节 初期三大剧作

传奇的兴盛使我国古典戏曲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出现了戏曲发展史上的第二个高峰。据不完全统计,有姓名和笔名的明清传奇作家共有430多人。他们创作了1800多部传奇作品,连同无名氏的作品,总数在2800部以上。

明清传奇经历了近400年的历程,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从明初到明嘉靖、隆庆年间,约200年光景,传奇继承宋元和明初戏文,逐步确立了自己的体制。海盐、余姚、弋阳、昆山诸腔在民间兴起、流布、成熟,传奇创作开始起步;第二阶段,从明万历年间到明末,约70年时间,弋阳腔逐渐发展成弋阳腔系统,改革后的昆山腔进入极盛期。昆、弋争胜局面带来传奇创作的全面繁荣,出现了汤显祖那样杰出的剧作家和《临川四梦》那样优秀的作品;第三阶段为明末清初之际,昆山腔和传奇创作进入调整、总结阶段,以李玉为首的“苏州作家群”和戏曲理论家李渔是这一阶段的健将;第四阶段,从康熙末年到乾隆末年,大约80多年时间,昆曲由盛而衰,然而却矗起“南洪北孔”两块丰碑。

在第一阶段,传奇创作较为沉寂,但《宝剑记》、《鸣凤记》、《浣纱记》值得注意。

《宝剑记》,作者李开先(公元1502—1568年),字伯华,号中麓,山东章丘人,进士出身,官至太常寺少卿,因上书抨击朝政而得罪权贵,40岁罢官回乡。家蓄声伎,以征歌度曲自娱。李开先自比元曲家马致远、张小山,与同代杂剧作家康海、王九思有交往,志趣相投。李开先极爱藏书,有“词山曲海”之称。他是“嘉靖八才子”之一,著述甚富,颇有文名。

《宝剑记》是李开先的代表作,演林冲逼上梁山故事,取材于《水浒传》,但有所改动。在《水浒传》中,林冲与高俅之间有夺妻之恨,屡遭暗算后,手刃敌人,走投无路而投奔梁山。《宝剑记》里,林冲并无个人恩怨,只是由于奏本弹劾奸臣高俅、童贯等人,便被设计陷害。剧中的林冲,满腹忧患,一腔忠贞,“志在兴革天下利害”,决心“轰轰烈烈做一场”,但遭遇了无数坎坷与不幸。作者在林冲身上融进了自己宦途跋涉的体验:有建功立业的热血,有对权奸误国的激愤,有痛惜前程破灭的悲哀,更有掩藏不住的叛逆色彩。林冲是个集忠心与反骨于一身的新的戏剧人物形象。剧本突出了忠奸之间的斗争,这在严嵩专权的嘉靖时代显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宝剑记》的曲词典丽而不雕琢。尤其是《夜奔》一出,绘情绘事,情景交融,把林冲“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一度忧君一怆〔chuang创〕神”的矛盾心理,以及功名未就、壮志难酬的英雄襟怀,揭示得淋漓尽致。这折戏至今仍活跃在昆曲舞台上,深受观众欢迎。

《鸣凤记》,作者不祥。演明代嘉靖年间,夏言、杨继盛夫妇及邹应龙等忠臣义士与严嵩集团生死搏斗的故事。“双忠”、“八义”经过五个回合的搏斗,终于斗倒严嵩,迎来“朝阳丹凤一齐鸣”的胜利。《鸣凤记》的题名即由此而来。剧本一开始就拉开了双方斗争的序幕:首辅夏言采纳兵部尚书曾铣意见,主张收复被胡人占领的河套一带失地。奸相严嵩勾结总兵仇鸾,为迎合皇帝苟且偷安的心理,百般阻挠。兵部车驾主事杨继盛闻悉此情,极为愤怒,上殿弹劾仇鸾。严嵩恼怒,设计杀害夏言和曾铣,将杨继盛贬为广西宜山驿丞。杨继盛被赦还京后,继续写本参奏严嵩,夫妻双双被害。接着又有董传策、吴时中、张鹤楼三人联名劾奏严嵩,均遭严刑拷打,发配充军。翰林学士郭希颜金殿直谏,也被严嵩毒害而死。新科进士邹应龙、林润仰慕夏言、杨继盛的气节风骨,挥泪凭吊英灵。严嵩大怒,将二人改调边远之地。由于严嵩作恶太多,积怨甚深,引起天怨人怒。邹、林乘新皇帝即位,继续弹劾,严嵩罢官归里,其子世藩斩首于市。

这是一出时事剧,人物、事件均有生活依据。严嵩是明代嘉靖年间有名的奸相,阴狠歹毒,罪恶昭彰。朝中正直之士,不顾杀头、充军、贬谪的危险,前仆后继,参奏弹劾,终于将恶贯满盈的严嵩父子推倒。剧本及时地反映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歌颂了忠臣义士们刚直不阿、贤贞不屈的斗争精神。杨继盛是刻画得最为成功的人物。灯下写本、金殿劾奸、法场捐躯,写出了他的义烈、坚忍、无畏,相当真切动人。对严嵩父子及其党羽的揭露入木三分,神情毕现。此剧的缺点是,人物众多,情节复杂,未能很好地剪裁,不够集中紧凑。过分强调忠臣义士们的前后同一,未能展示人物的不同个性和行为动机。一再出现奏本、被害情节,未免雷同。

《浣纱记》,作者梁辰鱼(公元1521—1594年),字伯龙,号少伯,江苏昆山人。他是个风流浪漫的文人,善歌唱,声如金石,好游侠,足迹遍及吴、楚间。魏良辅改革昆曲后,他首先响应,用昆曲新声编写了《浣纱记》传奇。此剧写的是春秋时期吴越兴亡故事,以范蠡〔li里〕和西施之间的爱情为线索,反映了吴越之间错综复杂的斗争:吴王夫差率大军攻破越国都城,范蠡和越王勾践夫妇作为人质被押往吴都姑苏。范蠡贿赂吴国权臣太宰伯嚭〔pi匹〕,通过伯嚭蒙蔽夫差,使他相信越王君臣是真心投降。吴国相国伍子胥一再提醒吴王夫差,警惕勾践君臣的韬晦之计。但刚愎〔bi必〕自用的夫差不纳忠言,竟将勾践夫妻和范蠡放回越国。为倾覆吴国,范蠡施美人计,请求西施进吴宫为妃。西施深明大义,毅然前往,邀得夫差宠爱。夫差沉湎酒色之中,荒疏朝政。范蠡又借伯嚭之力,诳夫差举兵远征。伍子胥苦谏不听,自刎而死。越国乘吴国内空虚,攻占了姑苏。西施进而设计把夫差骗到阳山绝境,夫差被迫自裁。范蠡与西施重逢,凯旋回国。他们深感越王勾践只能共患难,不可同安乐,伴君如伴虎,便双双泛舟五湖而去。

此剧批判了昏君佞臣,歌颂了范蠡和西施始终把国家大事摆在儿女私情之上的胸襟和格调,对范蠡和西施视高官厚禄如粪土,功成身退,泛舟五湖的明智举动尤为欣赏,从中透露出作者对功名富贵的厌恶。“泛湖”作结,别出心裁,打破了大团圆的旧套。这部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爱情剧,开启了“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史剧格局,对后世的《桃花扇》有明显影响。

除以上三大剧作外,这一时期还有一些比较优秀的剧目,如张凤翼《红拂记》,融合唐人小说《虬髯〔qiuran求然〕客传》和孟棨〔qi启〕《本事诗》中徐德言和乐昌公主破镜重圆两个故事而成,主要叙述红拂慧眼识英雄李靖的故事。无名氏《苏武牧羊记》演汉代苏武出使北国,不辱使命,北海牧羊的故事。李日华《南西厢》,以南曲演唱张生、崔莺莺故事。王济《连环记》演东汉王允巧施连环计,吕布戏貂蝉的故事。薛近兑(一说为徐霖,一说为郑若庸)根据《李娃传》改写的《绣襦记》,演郑元和与李亚仙的爱情故事。沈采《千金记》演项羽、刘邦争天下,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苏复之《金印记》演苏秦刻苦读书,六国封相故事。姚茂良《精忠记》演岳飞精忠报国反为秦桧所害的故事等,它们多取材于唐传奇、元杂剧和民间故事,较为通俗质朴,适宜场上搬演。

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专门在文辞上下功夫,“香色出于俊逸”的剧作家,形成了传奇创作中的文采骈俪派(骈绮派),因其大部分成员是昆山人,故又称为昆山派。开此先声的是明初老生员邵灿,他的《香囊记》演宋代张九成出使北国被围,其妻贞娘凭香囊认夫团圆的故事。语言刻意求工,以诗语入曲,“丽语藻句,刺眼夺魄”(徐复祚《曲论》),不知所云。郑若庸继承了《香囊记》的遗风,他的《玉玦记》演士人王商与其妻秦庆娘悲欢离合故事,剧中穿插了爱国词人辛弃疾的抗金关目,开创了传奇以才子佳人悲欢离合一人一事为主脑的格局,开骈绮派之先河。此剧内容空泛,文词骈丽浮华,连仆人的念白都华丽典雅,对仗工稳,而且用典极多,“句句用事,如盛书柜子,翻使人厌恶”(王骥德《曲律》)。梅鼎祚的《玉合记》是最典型的骈俪派作品,所有宾白均用四六句,不要说市民、农夫,就连士大夫“能解其语者几人?”屠隆的《彩毫记》,宾白也全用骈语,欲求一真语隽语本色语终卷不可得。这种文风到晚明愈演愈烈,形成一种痼疾。

这一时期,传奇创作中还出现了“以时文为南曲”的逆流。大官僚邱濬(公元1421—1495年)用写八股文的笔法来写《伍伦全备忠孝记》传奇,用生拼硬凑的情节演绎异母兄弟伍伦全、伍伦备如何处理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关系,杜孝妇割肝孝姑,施叔青为使丈夫有后,特为丈夫买妾。刚刚听说丈夫被俘,就盼丈夫赶快尽忠而死,自己宁愿守节终生。全剧充满了荒诞不经的情节和令人作呕的说教,实在是非酸即腐,臭不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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