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12　市场上的苍蝇

我的朋友，躲入你的孤独中去吧！我看出你既被大人物的喧嚣声吵得震耳欲聋，而又备受小人的暗箭刺伤。

丛林与岩石知道应该如何静默地陪伴你。再学学那棵你最深爱的枝干修茂的大树吧，它一直默不作声地矗立海边而凝神倾听。

只要有市场的地方，就没有孤独，而市场的买卖一开始，杂耍卖艺者的吆喝声和毒蝇的嗡嗡声同时会跟着喧腾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最好的东西，若没有那些卖艺者的表演吹嘘，也会一文不值，因此他们被尊称为大人物。

群氓实在不了解什么是伟大，也就是说，他们不明白何谓创造力。不过，他们对卖艺者和出色的东西却别具欣赏的眼光。

这个世界乃是围绕着新价值的发明者而旋转，这旋转是无形的。群氓和一切的荣耀则围绕着卖艺者而旋转。万物如此这般地运行。

卖艺者也有其精神而不自觉，他只相信能使信仰在自身之中更加坚定的一切！

明天，他会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则是另一个更新的信仰。他像群氓一样，知觉十分敏锐，性情却不稳定。

颠倒一切，就是他所谓的证明；使人疯狂，这就是他所谓的说服。他认为，血是最佳的论据。

只能向明白人诉说的真理，他总认为是虚言空话。真的，他只信仰在世上最会吆喝的上帝！

市场上到处都是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的小丑，而群氓却以这些大人物为荣，并且尊奉他们是当前的支配者。

然而时间在催促他们，因此他们便催促你。他们要你说出“是”或“否”！天啊，难道你非得把座椅放置在“拥护”与“反对”之间不可吗？

你这真理的爱人，请不要嫉妒那些绝对而焦急的人！真理还从来不曾与绝对者把臂而行。

不要理睬那些粗鲁的人，回到你的安全之所去吧。只有在市场里，一个人才会受到“是”或“否”的攻击。

要一尝深井泉水的滋味是很花时间的，他们必须等待很久才知道藏在地底深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所有伟大的东西总要在远离市场与浮名的地方才会产生，因此，新价值的发明者也多半住在那里。

我的朋友，躲入你的孤独中去吧！我看出你被毒蝇蜇得遍体鳞伤。躲到狂风暴雨里面去吧！

躲入你的孤独中去吧！你与那些小人和可怜虫太过接近，避开他们在暗地里的报复吧！他们一心想向你报复呢。

千万不要伸手去抵抗他们！他们多得不可胜数，而你并非只是一个蝇拍的角色。

那些小人和可怜虫有无数之多，许多高耸的建筑物都曾被无情风雨所侵蚀而湮没于荒烟蔓草之中。

你不是岩石，但绵密的雨点已然滴穿了你，最后使你片片寸裂，完全粉碎。

我看出你已被毒蝇骚扰得筋疲力尽，我看到你身上的百孔千疮流血不止，而高傲的心使你丝毫不为恼怒。

他们恣意吸吮你的血，因为那是他们贫血的灵魂所渴求的。所以，他们恣意地蜇咬。

然而深沉的你，即使是一点小伤，也会痛不欲生，而你还未治愈之前，这些毒虫又爬上了你的手。

你太高傲而不屑弄死这些贪食者，但还是要小心。免得成为他们一切恶毒行为下的牺牲者。

他们围绕着你嗡嗡地赞美，他们的赞美只是冒失的干扰。他们想要亲近你的皮肤，打血的主意。

他们向你献媚，有如在谄谀上帝或魔鬼；他们向你悲泣，有如在上帝或魔鬼面前哭诉。那又有什么用，他们不过是一些阿谀者和爱哭者罢了。

他们也常常对你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然而这不过是怯懦者的一点小聪明而已。是的，怯懦者最擅长投机取巧！

他们以小人之心来度量你，他们总是用怀疑的眼光来看你！凡是令人百思不解的都叫人猜疑。

他们因为你的所有美德而施罚于你，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只原谅你的过错。

出于你的仁慈和正直，你说：“他们对自身卑微的存在是无辜的。”然而他们那颗狭小的心却在想：“一切伟大的存在都是有罪的。”

纵然你对他们百般示好，他们依旧会觉得你在轻视他们，因此他们就以不为人知的毒计来报答你的善意。

你那沉默的高傲总是不合乎他们的胃口，而当你偶尔谦卑得近于轻浮时，他们就会十分地高兴。

我们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什么，同时也就会设法百般挑逗。因此，要谨防小人！

他们在你面前自觉渺小，引燃自卑之火，而在无形之中又向你报复。

你难道没有发觉每当你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沉默不语？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活力逐渐消失，有如熄灭之火的烟散？

是的，我的朋友，你使得你的邻人十分不安，因为他们比不上你。所以他们怨恨你，并想吸你的血。

你的邻人永远是一些毒蝇，你的伟大只能使他们更毒，看起来更像苍蝇。

我的朋友，躲入你的孤独中去吧，那里有狂风劲吹。你可不只是一个蝇拍的角色。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