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粱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阳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粱。粱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粱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临邛㊟，从昆弟假货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揜兔辚鹿㊟，射麇脚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隆崇嵂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珸㊟，瑊玏玄厉㊟，瑌石武夫㊟。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湿则生藏茛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菴轩芋㊟，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蓤华㊟，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蘖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蹴距虚㊟，轶野马而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眥㊟，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掩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紵缟㊟，杂纤罗，垂雾豰㊟。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扶与猗靡㊟，噏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珊勃窣上金堤㊟。掩翡翠，射鵕㊟。微矰出，纤缴施㊟。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鹢，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礌石相击㊟，硠硠礚礚㊟，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乎淫淫㊟，班乎裔裔㊟。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勠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用应哉㊟！”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浐㊟，出入泾渭；酆、鄗潦潏㊟，纡余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鹜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汩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㵒㊟。滭浡滵汩㊟，湢测泌㊟。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澎濞沆瀣㊟，穹隆云挠㊟，蜿蟺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冲壅㊟，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湛湛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于是乎蛟龙赤螭㊟，䱎䲛渐离㊟。鰅鳙鰬魠㊟，禺禺鱋魶㊟。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珂㊟。磷磷烂烂㊟，采色澔旰㊟，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鴐鹅鸀㊟，鹮目㊟，烦鹜鷛鸜㊟，鸬㊟，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崔巍嵯峨㊟0。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九嵏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锜㊟，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閜㊟，阜陵别岛㊟，崴磈嵔瘣㊟，丘墟崛礨㊟。隐辚郁垒㊟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流夷㊟。尃结缕㊟，欑戾莎㊟，揭车衡兰㊟，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枝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发越，肸布写㊟，苾勃㊟。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入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騨騱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属㊟，步周流㊟，长途中宿㊟。夷嵏筑堂㊟，累台增成㊟。岩突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青虯蚴蟉于东箱㊟，象舆婉蝉于西清㊟。灵圉燕于闲观㊟，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乎中庭㊟。槃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磼礏㊟，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瑉玉旁唐㊟，瑸斒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荔枝㊟，罗乎后宫，列乎北园㊟。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发红华㊟，秀朱荣㊟，煌煌扈扈㊟，照耀巨野㊟。沙棠栎槠㊟，华氾檘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癹骫㊟，阬衡閜砢㊟，垂条扶於㊟，落英幡㊟，纷容萧㊟，旖旎从风㊟，浏莅卉吸㊟，盖象金石之声，管龠之音㊟。柴池茈虒㊟，旋环后宫㊟，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蠼蝚㊟，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于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牢落陆离㊟，烂曼远迁㊟。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不备。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虯㊟，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薄㊟，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陵三嵏之危㊟，下碛历之坻㊟；陖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后浸潭促节㊟，儵夐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辉㊟。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后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飙㊟。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鵔㊟，拂鹥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乎反乡㊟。蹷石阙（阙）［关］㊟，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蝚若㊟，人民之所蹈躤㊟。与其穷极倦㊟，惊惮慑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铛㊟，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犹鞮之倡㊟，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妆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娬媚姌嫋㊟；抴独茧之褕袘㊟，眇阎易戌削㊟，媥姺徶㊟，与世殊服；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余间㊟，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掩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兴法诛其渠师㊟，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的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已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轶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鸿水浡出㊟，氾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灾㊟，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唯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时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已’。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方将增泰山之封㊟，加粱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闲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豁兮谽谾㊟。汩淢噏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塕萲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敻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佅㊟。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即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兮㊟，抴慧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虯之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骄骛兮㊟，诎折隆穷蠖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蛭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以粱倚㊟。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于瑶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陆离而后潏湟㊟。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歧伯使尚方㊟。祝融惊而跸御兮㊟，清雾气而后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陆离㊟。径入雷室之砰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崫礨嵬㊟。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輵渡九江而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时若萲萲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阂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飧朝霞（兮）㊟，噍咀芝英兮叽琼华㊟。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驰游道而脩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二有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濛涌㊟，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粱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畅九垓㊟，下泝八埏㊟。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首恶湮没，暗昧昭晰㊟，昆虫凯泽㊟，回首面内㊟。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麇鹿之怪兽㊟，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获周余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泰山、粱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欢㊟，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暗㊟，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粱父靡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祗㊟，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嘉）〔喜〕㊟；旼旼睦睦，君子之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征。兹亦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哀，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粱父禅肃然㊟。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