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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一语定乾坤

第05章 文韬武略,毛泽东一语定乾坤

1948年3月23日正午时分,陕北吴堡县川口渡口有一叶扁舟,浮上黄河,如飞东进。其时正值北国春晓,冰雪消融。高舟行走在万朵浊浪之上,顺风快帆,转眼之间,便已到山西吕梁山下。

船泊东岸,从船上走下一个人。那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言谈举止洒脱,有吞天吐地之志——正是名震苍穹的中共领袖毛泽东。那时节,毛主席年仅55岁,年富力强,雄心万丈,刚在黄土高坡指挥刘邓、陈粟、陈谢三路大军杀奔中原,成功地揭开了解放战争战略进攻的大幕,便又奔赴晋察冀解放区,更为直接有力地领导和指挥全国战争。

4月13日,聂荣臻司令员将毛泽东一行接到晋察冀军区大院,并把自己住的两间房子生上炭火,让给毛泽东。毛泽东紧紧握着聂荣臻的手,大声说:“荣臻啊,延安一别,就是几年呐。”聂荣臻也深情地说:“主席好啊,我们都想念主席。原来,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聂荣臻便在毛泽东麾下征战,那时他当政委,和军团长林彪一起指挥红军一军团。后来,一军团改编成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开赴华北抗战,还是他和林彪统率。直到打了平型关大战,才奉命一分为二,率领几千人马,坚持在五台山抗战。不几年,便在敌后打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以实际行动,模范地实践了毛泽东关于建立敌后抗日政权的战略思想。为此,毛泽东曾经称赞他是当代鲁智深。毛泽东说:“前有鲁智深,后有聂荣臻,聂荣臻大闹五台山,闹出一块抗日根据地……”如今,将帅久别重逢,恰又值革命形势迅猛发展之时,禁不住感慨万端。当天晚上月朗星稀,毛泽东要了点酒菜,与聂荣臻边饮边谈,谈土改,谈反攻,谈历史,谈未来,谈东北、华北、西北、中原诸战场,谈了整整一个通宵。毛泽东越谈越高兴。最后,他向聂荣臻披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大胆设想——继刘邓大军挺进中原后,他还要派十万雄兵下江南。

聂荣臻一下子便被这个宏图大计吸引住了,他紧盯着毛泽东炯炯有神的双眼,感到最高统帅真是胸藏百万大军,高瞻远瞩,绝非常人可及。

江南是革命的发源地,是共产党及其人民军队的摇篮。广州、上海、武汉、南昌、井冈山、瑞金,在一片片金色的故土上,哪里没有共产党人通红的鲜血,哪里没有同志、战友、亲人的忠骨和英灵。谁都知道,共产党人在江南干出了多少轰轰烈烈的业绩。可自从第五次反“围剿”大败,红军便离开了生养他们的亲娘般的故土,一别就是十年。如今广袤肥沃的江南,早已成为蒋介石军队的纵深大后方,蒋介石把稠密的人口和丰饶的物产,年复一年,逐一掠来,敢在罪恶的炼丹炉里,烧成兵和卒,做成枪和炮。然后,便把他们装在战车上,一次次驱赶着他们向北进攻,践踏破坏解放区的土地。这是毛泽东绝对不能容忍的。

其实,早在抗战后期,他就曾派王震将军率领能征惯战的三五九旅一部奋勇南下,开辟湘粤赣根据地。不幸,由于形势变化太快,这一设想未能实现。但毛泽东对江南依旧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到1947年,刘、邓率部千里跃进大别山,在蒋介石家门口放了头一把火,烧得蒋介石手忙脚乱。这时,毛泽东的目光便越过大别山,又一次望定了江南。他想在江南,也就是在蒋家大后院再点一把火。1947年7月,在打给陈毅的一封电报里,他命令叶飞、陶勇两个纵队积极备战,争取在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时横渡长江,向闽浙赣突击前进。然后,在那里纵火烧天,烧蒋介石的屁股,看他怎么办!

这确是一着妙棋。如果当时有足够的兵力,那么,把这么两个纵队抽出来,甩过去,1947年的蒋介石就不光前面焦头烂额,后头也得火烧火燎,甚至要燎起一连串的水泡!可惜的是,当时刘邓大军在中原打得太苦了,以长途跋涉减员过半无后方依托之师,与十倍于己的强敌在人家门前厮杀,纵有勇猛的陈赓大军从右侧辅弼;力量似乎仍嫌不足,甚至仍存在着被逐回的可能。在此严重态势之下,毛泽东权衡再三,只得再次放弃了下江南的构想,改让陈粟统领华东野战军六个纵队(包括叶、陶两个纵队),以志在必得之势浩浩荡荡,挺进中原,与陈谢遥相呼应,协助刘邓,扎根大别山。

毛泽东二图江南,虽然未曾实现,但决心依旧,坚定不移。因此在陈粟大军进中原之后,他还致电刘邓、陈粟,要他们继续物色精兵悍将,准备在适当时机过江,吸引国民党军南返,以巩固中原战局。

三军联战中原,等于是把一杆丈八蛇矛枪死死地抵在蒋介石咽喉之上。无论如何,蒋介石是要拼命拨打的。果然,1947年12月,蒋介石召见白崇禧,叫白以国防部长之尊,带兵70万,驱逐刘邓大军出大别山。白崇禧十分善战,他一生共有俩绰号,一曰小诸葛,是国民党封的,一个叫战神,是日本人送的,其军事声望由此可见。于是,大别山地区顿时紧张起来,国共两军扭打成一团,中原战事呈胶着状态。

怎样打破僵局?毛泽东站在西北,俯瞰东方,冥思苦索。他和周恩来、陈毅(陈于1947年12月来中央汇报工作)最初商定,刘邓在山里分散坚持,打小仗,保存实力,粟裕并陈谢则在山外大打出手,声援刘邓。如果不行,就从山东调许世友南下苏北,威胁京沪,直戳蒋介石的心肝肺。

上述部署发出之后,是否就一定能打破僵局,是不是还有更激动人心的妙算呢?于是,顺理成章地毛泽东便又第三次想起了兵出江南这着棋。他决定遣一员大将,统兵十万,以类似于刘邓千里跃进大别山之势,劈开长江,杀过江南。

1月27日,他向粟裕连发两电,下达任务。

这就是毛泽东来到晋察冀后,头天晚上就向聂荣臻司令员披露的一个极端机密的尚带有讨论性质的战略计划。

毛泽东为什么在赫赫战将之林里,选定粟裕挂帅南征?说来话长。粟裕是湘西人,据说身上有英武的苗人血统,自幼倒背《三侠五义》,非常崇尚展雄飞等除暴安良、杀富济贫的所作所为,曾立志要做湖南剑客。所以,从五岁起便每日刺枪使棒,练功练得浑身是汗。七岁上便在腿部绑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专门上街打抱不平。有一年竟和同学们一道,打了国民党正规军一个排。粟裕投奔革命之初,即入由叶挺当师长的第二十四师教导队当班长,这当然是很幸运的事情。叶挺将军作战勇敢,谋略过人,北伐时一路冲杀,过关斩将,竟打出了一个“铁军”的美名。粟裕在这座大熔炉里千锤百炼,先是随部参加“八一”南昌起义,起义失败后又紧紧追随朱德、陈毅艰苦转战,一路打上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从此在朱毛大旗下学政治、学军事、学打土豪、建设根据地等革命本领,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终于从土兵成长为将军。1933年起任红七军团参谋长,协助寻淮洲、方志敏为北上抗日而厮杀。失败后,他率残部九死一生,坚持山地游击战,直到加入新四军。从此他如鱼得水,协助陈毅军长打韦岗、战黄桥,尤其苏中七战七捷和孟良崮灭敌七十四师,那仗打得石破天惊,向普天下展示了他的大将之才,引起国共双方统帅的密切关注。

很显然,遣这样一员大将南下,在毛泽东心目中,不管是论天时,论地利,还是论人才,都是再合适不过了。毛泽东澄有忘记主力红军长征后,粟裕在江南三年游击战中的卓越表理,更没有忘记他和寻淮洲、方志敏等孤军远征的非凡经历。毛泽东尤其不能忘记的是解放战争以来,粟裕独当一面,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大将之才……

1月27日,毛泽东向粟裕发出了一份绝密电报,电报中说:关于由你率叶、王、陶三纵渡江南进,执行宽大机动任务问题,我们与陈研究有三个方案,即:一、休息半月后立即渡江;二、二三四三个月在中原地区歼灭一部分敌军,然后休息一个月再渡江;三、按原议先在中原作战,于1948年秋季再行渡江。

在密密麻麻的电报行文中,毛泽东睿智分析,反复对比,把这三案利弊一一条陈清楚。他说:“你率三纵渡江以后,势将迫使敌人改变部署,可能吸引20至30个旅回防江南。你们以七八万人之兵力去江南,先在湖南、江西两省周旋半年至一年之久,沿途兜圈子,应使休息时间多于作战时间,以跃进方式分几个阶段到达闽浙赣,使敌人完全处于被动应付地位,防不胜防,疲于奔命。”

这是一份仅限少数领导人作极机密讨论的密电,慎重的毛泽东希望粟裕认真研究,熟筹见复。

与此同时,毛泽东还同陈毅商谈,准备成立东南分局,由粟裕任书记,叶飞、金明任副书记,准备组建东南野战军,陈毅任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任副司令员,邓子恢任副政委。

这是一个气吞江南的雄图大略!从人员落实到组织落实,毛泽东运筹谋划,一枝响箭眼看就要射向蒋介石的心脏。

1月31日,也就是发报后的第四天,粟裕终于发来回电,就一、四、六纵队的渡江时间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三个纵队先北开,在陇海铁路附近休整一个半月,3月下旬即可向江南行动;二是三个纵队仍先参加中原作战,3月中旬开始休整,5月中旬出动南下。两案相比,粟裕倾向第一方案,认为一方案最好。这是他同参谋长陈士榘、政治部主任唐亮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他们还就渡江路线、渡江后留在中原各部队的作战方针等问题,发表意见,提出自己的看法。

毛泽东接到电报,异常兴奋。他复电粟裕,表示完全同意粟裕提出的第一方案,就在3月上旬出动。渡江路线争取走湖口、当涂之间,或南京、江阴之间。

一个重大的战略行动计划就这样决定下来。

毛泽东决心让沉寂的江南骤响滚滚雷声,让这雷声翻天覆地,震动世界。

但是,“风起于青萍之末”。就在这年春天,中原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粟裕最先觉察到这一细微的变化,并产生了富有创造性的预见和构想:

第一,刘邓大军灵活作战,加之华野与陈谢两部积极协同,不但打破了白崇禧对大别山的绞杀堵截,而且趁势开辟了桐柏、江汉和沙河淮河之间的三个解放区。他们自成一体,拦腰切断了陇海和平汉铁路,攻克中原重镇洛阳。这两着非同小可,尤其陇海和平汉铁路,乃蒋军在中原地区的两大交通动脉,一旦切断,其战争能力急剧下降。此刻,说整个中原战局已向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并不为过。刘邓主宰中原局势,已是大势所趋,无可抵挡。

第二,中原三军奋力厮杀,保住了从豫北经鲁西南、豫皖苏区直通大别山之路,和由晋南人豫西、走陕南这条通道。这两条重要通道意义非凡,它使晋冀鲁豫解放区3万新兵和大部军需物资源源南下,直接补充苦斗不堪的刘邓大军,逐步恢复其战斗力,也使中原各部队从此得到坚强有力的后勤保障。

刘邓大军涉水行军第三,在新开辟的解放区经过半年经营,各项事业蒸蒸日上,一个近3000万人口的红色政权区域,正在国民党卧榻之侧蓬勃发展,其潜力不可限量。

第四,三军打进中原之后,蒋军不能不从前线抽调大军回援。此时,坚持在内线的各路解放大军则乘机猛烈进攻,各大战略区皆尽夺得重大战果。在这一系列战役战斗中,尤以老将彭德怀指挥的西北宜川战役效果最佳,一举打掉了胡宗南两个师,3万人,迫使骄横的“西北王”掩面大哭,不得不从中原战区要回一个兵团回援西安。中原战区之敌相对减弱,刘邓等三军拳打脚踢,甚是方便。

总而言之,中原解放军已经熬过了最困难的历史时期,战争主动权逐渐为我执掌。在这方水土上,将士们越战越勇,杀气冲天,猖狂一时的蒋军渐渐处于守势,打大歼灭战的前提条件具备了,成熟了。胜利女神正从遥远的、混沌未开的天涯海角静悄悄走来。在千军万马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中,在此起彼伏的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中,粟裕,这位年仅41岁的战役指挥员,竟一次又一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若隐若现的福音,他开始思考一个比渡江南下更为庞大的战略构想。

在当时各大战略区主帅行列里,粟裕是一员最为年轻的大将。当毛泽东把刀劈江南的千钧重担放在他肩头时,他意识到领袖这一决策不仅对中原和华东,而且对整个中国都会有重大影响。为此,他率华野一、四、六三个纵队北渡黄河,于3月16日全部到达河南濮阳。在此期间,他一方面厉兵秣马,一方面振出小分队先期奔赴长江,积极做渡江的准备。在这同时,他集中精力,反复权衡一个问题:分兵渡扛作战好,还是集中大战中原好。

3月的濮阳,春寒料蛸,一场接一场的大雪纷纷扬扬.不肯停歇。粟裕在漫天雪花中走来走去,并不觉得寒冷。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对比与思考、运筹与谋算,粟裕胸中蕴育了新的谋略。

他认为,纵观天下大势,要彻底击溃蒋介石,中原和华东我军势必还要同国民党重兵集团进行几次较大规模的较量,打几个大歼灭战,把敌主力斩杀在长江以北。中原大地广阔无垠,敌军霸占三条铁路线和一些大中城市,这些点线都是他的命根子。分兵防守,包袱甚重。所以,中原敌军虽众,机动兵力却相对较少,如我军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积极行动,必能调动各路蒋军,创造战机。而中原黄淮地区正层层生长着打大歼灭战的有利条件,上述仅是其中之一。其二,中原黄淮地区地势平坦,交通发达,一旦燃起战火,固然便于敌人支援,却也利于我大军广泛机动。到时候,如果能发动游击部队适时破坏公路和铁路,那么,国民党军的重装备机动就大打折扣,甚至会一筹莫展,成为负担。我军则可以乘机发挥能跑能走的长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实现战役上的速战速决。其三,该战场虽属外线,但与北部和解放区紧紧相连,路路相通,尤其背靠山东和晋冀鲁豫这两大坚固后方,人力物力雄厚,民心士气高涨,一旦需要,随时可得有力援助,便是外线作战中最令指挥员担忧的伤病员问题,也可迎刃而解。第四,经过三路大军艰苦争斗,新解放区党的工作和政权工作已有初步基础,中原民众与解放军的关系日渐密切。这一带阳光雨露,正在滋长着一种新鲜的力量,这力量对即将展开的大战,能给予足够的支持。所有这些,都是我军大战中原的有利条件,如运用得当,则中原黄淮地区的山山水水,很可能成为蒋军主力的墓地。

至于我军三个纵队杀奔江南,这无疑会给敌人以相当的震惊和牵制,甚至会令蒋介石夜不成眠。但是,粟裕发现,这一行动也存在一些难以克服的困难。首先,三个纵队,加上为建立政权而准备的地方干部,硬是十万人马下江南,纵横万里,敌军必然重重围堵,而我军无根无底,连续作战,兵粮弹、伤病残,来源、去向,都将受到极大困扰。沿途转战,又不能不留下一股又一股小部队,以收拢伤兵。在这种情况下,大军不仅无力攻击各大战略要地,即便是捕捉住战机,有时也不敢下决心喊一声打。唯此一点,粟裕的体会深刻独到,刻骨铭心,为他人所不及。因为14年前,他曾任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参谋长,与寻淮洲共率万余人从瑞金出发,向敌统治区挺进,孤军奋战,边打边走,血溅二千五百多里。杀到皖南时节,减员二分之一。就是这次悲壮的远征,在粟裕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一道伤痕,每每想起,便觉痛心。他想,这次挺进江南,虽然形势与以往大不相同,但要转战数省,路程比抗日先遣队尚远一倍,单说减员,至少过半,剩余部队,兵再精,将再猛,也难对南京构成大的威胁。其次,三个纵队深入国民党大后方,可能调动扛北敌军回防,但估计动不了蒋介石在中原战场上的四大主力。那四大主力又称四大旗杆,是国民党军精锐之精锐,他们分别是整编第五军和整编第十一师、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前两个,是蒋介石亲信统辖的嫡系主力,美式半机械化装备,专在中原为蒋介石看家护院,把门望风。不到万一,蒋介石不会将其放回江南去追打区区数万人马;后两军,是清一色的广西子弟兵,由李宗仁、白崇禧一手带大,忠贞不贰,显属桂系私有财产。从政治上考虑,蒋介石绝不会让它离开中原,“放虎归山”。上述四大旗杆一日不离中原战场,我军便达不到预定目标,一切动作便失去了意义。除此之外,这三个纵队都出自于新四军,数年间,他们从苏中打到山东,又从山东打进中原:将士们南征北战,背井离乡,各级党组织都做了大量的、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如渡江南进,思想转弯势必需要一个过程。鉴于上述不利因素,粟裕估计,三个纵队南下,难以实现预定战略意图。

列宁说过,战争是一种形式繁多、差别万千、错综复杂的事物。军事科学能不能成为精确的科学,或者模糊科学,这在每个人那里都有不同答案。粟裕认为,战争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数学上的竞赛。为此,他算了一笔细账,专从战略角度来看兵团运用。他想,中原大战,必须组成强大野战兵团,每一阵,都须在两至三个以上方向用兵,有主力突击,又有阻援和牵制。在中原地区,刘邓有四个主力纵队,华野有六个主力绷队,加之两广纵队及地方武装,旌旗猎猎,虎啸龙吟,完全有力量与敌一决雌雄。如果三个纵队过江,而又调不走四大旗杆,那么,敌军不变,我军兵力相对分散,势必很难在短期内打掉敌之优势,尽快夺占中州大地。再则,三个纵队转战万里,预计减员5万人,如果大战中,以同样代价,则可一举打掉敌三至五个整编师。两相比较,一、四、六纵还是留驻中原,与大军一道打大仗,更为有利。

一个月过去了,粟裕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他自信已经抓住了那种感觉,那感觉由朦胧而清晰,激动人心,引人入胜。要不要向最高统帅部提出建议?提出的建议会不会有局限性?这局限性是否干扰领袖的决心?粟裕为此激情难抑,却又顾虑重重。但一个战役指挥员承上启下的责任感督促着他,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对比和思考,和盘托出。

在濮阳休整期间,他先向陈毅作了汇报。这时已是4月时节,陈毅刚从中央归来。他受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委托,向粟裕、张震、叶飞、金明等传达了军委关于跃进江南的战略意图。陈毅将军气度恢宏,谈笑风生,他说,军委意图就是变江南为中原,变中原为华北。

面对着热情洋溢的老军长,粟裕直言不讳,坦陈了自己的想法。自南昌起义以来,粟裕几度在陈毅麾下征战,尤其在新四军、华东野战军的这段岁月里,他们生死与共,相知甚深。陈毅熟知这位副帅胆识超群,智勇过人,堪称一代将星。可尽管如此,他听了粟裕变跃进江南为留战中原的想法,也大感意外。当时,他一度思忖,还难以接受粟裕的独特见解。他是善于从大局着眼的一方主帅,他认定若采纳粟案,就必定改变中央跃进江南的战略决策,也就势必牵动全军乃至全国大局,这不是一个战役领导人所能决定的事情,也不是他陈毅所能拍板定案的事情。他深知,他还肩负着传达中央南进意图的政治任务呢!此时此地,这位素以果断豪爽而著称天下的陈老总,也禁不住望着粟裕,含笑不语。但是,陈老总毕竟是陈老总,他在瞻顾中央权威的同时,也充分估量到粟案的价值与意义——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决胜中原,乃至夺占全国的预案啊!为此,他鼓励粟裕,直接向毛泽东主席报告自己的意见,正确与否,让最高统帅部去评判!当然,按照组织纪律规定,粟裕也向中央华东局作了汇报,华东局领导人饶漱石、康生等感到事关重大,也鼓励粟裕向中央报告。

这样,粟裕便于4月16日,将意见首告中原刘邓,并表示此议尚未成熟,拟于赴中央接受任务时提出。刘邓回电,表示已认真考虑粟案,并将就有关问题请示军委。

两天后,4月18日,粟裕便以个人名义致电中央军委,详细陈述逐鹿中原大计。粟裕电报长达3000字,削析形势,陈述利害,尽皆入木三分。之后明确建议,华野三个纵队暂不南下,三军一统,誓与蒋军决战中原,将战局推向前进。

粟裕是谨慎之人,也是公认的“胆大包天”,心细如发。他深知自己这个建议的分量,因此,在电报末端,他说:“以上是职个人不成熟的意见,加以对政局方面情况了解太少,斗胆直呈,是否正确尚祈指示。我们对南渡准备仍积极进行,决不松懈。”

电报飞传晋察冀,粟裕的心似乎随着这一纸电文北上。刚到城南庄只有一个星期的毛泽东,接到此电后,也接到了刘邓于同一天发来的电报。刘邓说“在粟部自身准备尚不充分和渡江有较大困难的情况下,粟部可以先加入中原作战,多杀敌人而后再出,亦属稳妥,亦可打开中原战局。”

手捧这两份电文,毛泽东眉头紧蹙,立刻决定要陈毅、粟裕尽快来中央,具体汇报,以便最后决策,并决定召开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与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等深入研究。

这一天,毛泽东在华北平原西部这个名叫城南庄的小山村里踱来踱去。那时正值阳春,桃红柳绿,风暖云淡,山泉水柔柔地、轻轻地,托着片片桃花流过他身边,他一概视而不见。

最后,他微笑着对周恩来说了这么一句话:“林彪不南下,粟裕不过扛,这个仗啊,就难打喽!”

毛泽东何来如此感慨?原来,就在部署粟裕渡江的同时,毛泽东在北部战场也描绘了一幅宏伟蓝图。

1948年的东北,国民党军仅剩55万人马,分别被压缩在长春、沈阳和锦州三个地方,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而东北解放军总数却达105万。因此,毛泽东自1948年2月起,便多次致电林彪,置长、沈两敌于不顾,率部南下,专打锦州。

锦州是挑着东北和华北的一条扁担,扁担打断,两头全完。毛泽东雄才大略,作出的决策惊天地而泣鬼神。身为东北战区主帅的林彪犹豫再三,瞻前顾后,举棋不定。4月18日,也就是粟裕来电建议不过江的同一天,林彪也致电毛泽东,表示不便南下打锦州,要改打长春……一南一北,两大战区,两员大将,都在大的战略方针上向最高统帅提出不同意见,叫毛泽东怎不沉思默想……

4月30日至5月7日,也就是陈毅、粟裕快马加鞭,从中原赶到河北平山中央驻地之后,毛泽东在城南庄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也称城南庄会议)。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出了三条意见,也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四句话:“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会议中,专门听取了粟裕的意见和建议。最后决定,华野三个纵队暂不过江,留在中原,协力打大仗、打硬仗,力尽所能,把蒋军主力埋葬在长江以北。5月5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电报,指出:

将战争引向长江以南,使江淮河汉之敌容易被我军逐一解决,正如秋季以后,将战争引向江淮河,使山东、苏北、豫北、晋南、陕北地区之敌容易被我军解决一样,这是正确的坚定不移的方针。惟目前渡江尚有困难。目前,粟裕兵团(一、四、六纵)的任务,尚不是立即渡江,而是开辟渡江道路,即在少则四个月多则八个月内,该兵团,加上其他三个纵队,在汴徐线南北地区,以歼灭五军等部五六个至十一二个正规旅为目标,完成准备渡江之任务。

这是毛泽东对重大战略决策所做的关键性变动,这一变动影响了南部战区的整个进程,直至引发了中原战局的地覆天翻。这是粟裕对解放战争的独特贡献,也是毛泽东领袖人格的再度闪光。

城南庄决策,为中原会战擂响了战鼓。一场风暴正从华北大地北端一个并不起眼的山凹里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它便将风起云涌,霹雳震天!

粟裕一身轻装,飞上战马,便要驰奔中原战场。这时,毛泽东来了,他牵过马缰,亲自为粟裕送行。

毛泽东说:“粟裕啊!陈毅不回去了,今后华野,就由你来搞!”

毛泽东的郑重提出,显然经过核心层周密决策。粟裕听了,大感意外,他首先想到,陈毅是华野的创始人,是自己的老领导,陈老总在华野将士心中有着很高威望,眼看大战在即,他怎么能离开华野呢?

“陈老总不能离开华野呵,主席。”粟裕着急地说:“我代表全体指战员,请主席批准陈老总回来!”

毛泽东沉稳地望着粟裕,说:“中央已经决定了,陈毅同志,还有邓子恢同志,到中原军区和中原局工作,中原的摊子大啊!”

“中原的摊子大啊!”——毛泽东此言一出,粟裕顿感这里有一个全局问题,华野毕竟要服从全局需要。想到这里,粟裕沉默了。最后,他向毛泽东提出一个要求:他说:“主席,陈毅同志在华野的司令员兼政委的职务,要继续保留:无论讲感情,还是讲工作,我们都需要。”

毛泽东牵住战马,沉思了一下,然后,爽快一挥手,说:“那好吧.陈毅同志仍任华野司令兼政委,但必须马上去中原局工作,那里也需要啊!”

看着粟裕点头同意,毛泽东微微笑了,他说:“你回去放手工作,把仗打好!”

粟裕接过马缰,向毛泽东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飞身上马,大声说:“主席,我用战场上的胜利来回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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