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一语定乾坤

第06章 黄河边，陈毅夜宴嘱众将

1927年9月30日南昌起义大军南征失利，部队被数十倍于我军的敌人打散，真正是七零八落。

唯有一支两千人的队伍被保存了下来，他们历经艰险，杀出重围，终于在这年10月长途跋涉到闽赣交界的武平县城。

敌军紧迫不舍，从四面八方调集重兵，围追堵截，企图将这两千人的部队，彻底消灭在武平。

石径岭，是武平城西北10公里处一个万般险要的所在，这里群山横亘，悬崖林立，除一个隘口可通过外，其余是鸟雀难飞，猿猱不攀。可就是那一个隘口，也被誓死反共的民团给占了。他们密布刀枪，严阵以待，口口声声要将“共匪”诛杀干净。

前有险关，后有追兵，疲惫不堪的起义军余部挣扎在生死线上，处境险恶，眼看便要遭到灭顶之灾。怎么办？

这时，就见队伍前头勇敢地站出一位中年指挥员，他手提短枪，身背斗笠，从容不迫，指挥部队疏散隐蔽，与关上之敌形成对峙局面。然后，他竟亲自带领几个警卫人员匍匐前进，一直在密集的火力下运动到悬崖附近。悬崖峭壁长满了厚厚的灌木丛，浓浓绿绿，正好隐身。他带队贴身攀登而上，出其不意地杀到敌人身边，从其侧后猛打猛冲：那时敌军自恃强关天险，万夫莫开，并没把这支败军放在眼里。不想这败军中竟飞出一员勇将，一个奇袭，便把他们打个猝不及防，抱头鼠窜。关下起义队伍士气大振，一声号令，便快步通过隘口。这时正值傍晚，血色的夕阳涂得天地一片片朱红。这位指挥员仿佛一尊战神，威武地挺立在夕阳下的一块断壁上，依旧是身背斗笠，手提短枪，依旧是从容不迫，神态自若。

这情景深深地镑刻在每一个起义队员的心中。在通过悬崖的队伍里，有一个年轻精瘦的班长，更是永远地记下了这个顶天立地的指挥员。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紧紧追随着他，出生入死，打出了一片绵绣河山……

他，就是朱德，起义部队的最高指挥。

这班长便是粟裕，朱德队伍里一个普通士兵。22年后，此二人便以其功勋卓著，分别成长为共和国第一元帅和第一大将。

粟裕终生难忘朱德当年攀陡壁、登悬崖的雄姿，忘不了他魁伟的身材，威武的仪表，忘不了他那浓密乌黑的胡须。武平一战，他发现朱德不仅是一位宽宏大度、慈祥和蔼的长者，而且更是一员身先士卒、勇猛无敌的大帅……”

这故事过后20年，也就是1948年5月，在中央明确粟裕任华野代司令兼代政委之后，朱德总司令冒着大雨，亲临华野视察工作。陪同朱德前来的是华野司令兼政委陈毅。他们来到濮阳，看望部队，使大家深受鼓舞。

粟裕说：“总司令，我向中央立下军令状，陈军长又要去中原，华野这副担子，可是不轻啊！”

朱老总宽厚地一笑，说：“中央要你干，你干起来就是了，我们都给你当后台！”

陈毅爽快地一卡腰，大声说：“总司令德高望重，他这一趟，一半是来指导打仗，一半是来给你撑腰打气的，你顾虑什么！”

原来，这年5月5日，中央军委下达了中原我军近期作战任务，要求华野一、三、四、六、八及中野十一共六个纵队，全部集结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大仗，打恶仗，以打掉敌整编第五军为主要作战目标，力争在4月至8月内，消灭敌5至12个旅。同时指示华野二兵团向津浦路一线行动，瞅准机会干掉敌整编第十二师和第七十二师等部；四兵团也在苏北发动进攻，策应中原行动。作战任务具体而明确。如何消灭敌整编第五军，便成了战役关键。华野广大将士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一个个绞尽脑汁，冥思苦索，寻求杀敌妙计——场战役战术大讨论，就这样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了。

5月12日，朱老总在瓢泼般大雨中，一身泥泞，赶来濮阳，不顾一路疲劳，马上便同陈粟两人研究这一重大作战任务：经过两昼夜精心运筹，基本确定了战役方案。

5月14日，为了更加深入研究，拟定战法，鼓舞斗志，这位总司令分别向团以上干部和营以下干部做专题报告，分析形势，阐明任务，动员大家群策群力，努力提高战役战术水平，尤其要提高捕捉战机的能力，把指挥战争作为一门学问，一门艺术，勤勤恳恳地钻研下去，力争学有所获。

早在讨袁护国军中，朱德便以其能征善战，赢得了蔡锷帐下“四大天王”之一的美誉。数十年来，他饱读兵书，转战沙场，提兵一万、十万甚至上百万，与中外各色劲敌较量，打出了盖世声威，积累了丰富经验，在人民解放军中享有崇高威望。他的真知灼见，他的谋略与智慧，令华野广大将士受益匪浅。

他说：“当年张飞张翼德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这个你们华野做到了，打七十四师就是一例，那时候，张灵甫前后左右，一团团的多少人马？你们不怕，瞅准机会一把揪他出来便斩了！攻其一路，震撼全局，毛主席指挥反‘围剿’大都是这么干的……如何对付第五军，像打张灵甫那样打掉邱清泉？这次我替你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用钓大鱼的办法。你们华野南方出生的干部多，你们都钓过大鱼吧！钓大鱼你不能急，钓住了一条，沉住气，不要一下就扯上来，刚上钩的鱼，性气刚，力气大，你急着扯，它急着跑，两下一拼命，往往就会把钩绳弄断，两败俱伤嘛！怎么办呢，我看可以慢点来，慢慢同它摆，先顺着它在水里摆来摆去，等把它摆瘦了，摆累了，摆得不能动弹了，你们再一个猛劲扯上来，一条大鱼不就到手了……”

这时陈毅插话说：“龟儿子邱清泉就是这么一条大草鱼，你们把他钩上来，清蒸，红烧，做好了，献给总司令，献给毛主席！”

一阵大笑过后，朱老总接着论兵。他说，自古兵者，诡道也。古今兵法千万卷，但运用之妙存乎心，是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何消灭第五军，如何打开中原战局？钓大鱼仅是其中一个办法，还有许多战法需由你们华野全体同志视时、视势、视具体情形而定。战局是千变万化的，我们不能下死棋，还可以军事民主，准备几招活棋……

总司令的报告，令华野将士信心大增。打邱清泉，消灭整五军，一个时期里成了华野上下的中心话题。

邱清泉何许人也？为什么在中共方面上自朱毛，下至华野将士，都指名道姓要打掉他和整五军？原来，这邱清泉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他1900年3月出生在浙江永嘉县蒲州乡，8岁启蒙，16岁便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高等小学。在此期间，邱不但熟读四书五经，而且还研究了达尔文的物竞天择、尼采的超人哲学、杜威的实验主义等等资产阶级各派学说，出落得一身斯文，在家乡颇有名气。

1924年，邱清泉从上海大学毕业，转而又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以其聪颖博学，赢得蒋介石的青睐，并从此追随蒋介石东征西讨，一跃而成为嫡系亲信加老乡，自封为“天子门生”，“无敌天下”。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邱紧随其后，还照了一张戎装佩剑相，作为留念，立誓要带兵十万，斩尽“共匪”。

1934年蒋介石亲派邱清泉去德国柏林陆军大学深造，在那里，邱清泉不舍昼夜，对战略战术及国防建设都作了深入研究，广泛学习了巴尔克、老毛奇、斯蒂芬及克劳塞维茨的战争理论，还研究了古得里安的装甲部队战术。

1937年5月邱清泉回国后，蒋介石大喜过望，视其为中德合造的“国宝”，先后委任为参谋长、副师长、师长，最后一直做到国民党军中号称“五大主力”之一的第五军军长和王牌兵团第二兵团司令官，官拜上将。抗日战争中，邱清泉率部参加过兰封战役、信阳战役、南京保卫战及昆仑关大战等，战绩不俗，其中昆仑关一战，赢得国民政府四等宝鼎勋章。

1946年蒋介石发动内战以来，他仍是为蒋介石打头阵，当先锋，杀人如麻。在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的广阔大地上，他和他的整五军专跟华野与中野作对，既骄横，又狡诈，气焰十分嚣张。1946年，巨野战役期间，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曾下决心摸邱清泉第五军的老虎屁股，但终因兵力及装备所限，未能给予重创。如此一来，邱清泉更是不可一世，自封为中原一带的“老大”，认为刘伯承也好，陈毅、粟裕也罢，基本是逢五(五军)不战的，在这方天地里，他老五(五军)便是“老大”。朱总司令亲临濮阳论兵，指点大家“钓大鱼”，令全体将士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怎样打掉第五军？粟裕为此苦苦思索，夜以继日，尤其自朱老总离开濮阳后，他便一直坐在地图前，通宵达旦，搜索良策。粟裕的眼睛不停地在地图上耕耘，耕了—遍又一遍，最后在中原北部耕出了一个“三角形”区域——这是一个特殊的“三角形”，由陇海铁路开封至徐州段作为底线，黄河从开封北部流出，斜流至京杭大运河的张秋镇段为左斜线，而京杭大运河又连接微山湖徐州北段为右斜线。三条线围成的“三角区”便是鲁西南——邱清泉率整五军就游动在该地区的定陶、成武一带。他西面有郑州孙元良兵团，西南有漯河胡涟兵团与南阳张轸兵团，南面有安庆张淦兵团及第六、第十四“绥靖”区军队。在他的东面有第三“绥区”徐州部队和第三快速纵队，北面则是济南二“绥靖区”军队和兖州第十“绥靖区”军队。由此可见，邱清泉好比是狼群中的一只恶狼。如何把他从狼窝里引出来，杀掉，而又不陷入其他各路狼群的纠缠撕咬之中，的确需要精琢细磨。

在此期间，华野陈唐兵团第三、八纵队，在配合中野进行宛西战役后，已转至襄城、禹县地区休整待命；暂归陈唐指挥的中野九纵队已到达郑州西、南区，中野十一纵队位于豫皖苏地区；中野主力及暂归其指挥的华野十纵队，在取得宛西战役胜利后，也已转至南阳、确山之间。华野一、四、六纵队，以及两广纵队和特种兵纵队，在濮阳地区进行新式整军运动后，根据打第五军的作战要求，已组织开展针对性训练……

粟裕吃透敌情我情，权衡再三，终于向邱清泉抛下一张大网，他和刚刚上任的华野副参谋长张震一起，联名下达准备进行鲁西南歼灭战的预先号令。

5月21日，中央军委来电，正式明确：粟裕全权指挥一、三、四、六、八及十一纵队之作战，并指挥许世友、谭震林兵团在津浦线上做配合行动。

5月22日，又致电刘邓，强调指出中野夏季作战中心，是协助粟兵团歼灭敌五军，歼灭了敌五军便有条件歼灭陈诚的嫡系十八军，这两军被歼灭，中原战局可顺利发展。

军委的指示促使粟裕初步定下决心：先以陈唐兵团三、八两纵队由许昌向淮阳方向转移，吸引邱清泉兵团南下，然后粟兵团乘机渡黄河，直奔定陶、成武地区，力求砍掉鲁西南守敌一部，开辟战场，大张旗鼓；吸引邱清泉掉头北上。当邱清泉向北运动时，我陈唐兵团三、八纵队和中野十一纵队也赶紧掉过身子，紧紧咬住邱兵团一道向北，与迎面而来的粟兵团南北夹击，将邱清泉夹死在鲁西南地区。

5月23日，华野司令部对所辖各部下达作战命令。

5月24日，陈唐兵团三、八两纵队由北向南，奉命向淮阳方向挺进。邱清泉果然被陈唐兵团所迷惑，立即率兵团指挥部并同七十五师向南追杀，企图与胡琏兵团相呼应，寻机吃掉陈唐兵团。

邱清泉出窝了！上钩了！粟裕当机立断，马上指挥濮阳各部，于30日、31日两个夜晚全部渡过黄河，进入鲁西南三角区的顶端——郓城地区，与中原野战军十一纵队会合。

至此，歼灭邱清泉的两把铡刀，一前一后，已经摆放到位，下一步，就等着南进的邱清泉掉头向北了。只要邱清泉一回头，粟裕便和陈士榘一南一北，一堵一追，各自扬起一把雪亮的钢刀，像杀狗一样砍掉邱清泉的脑袋和身子。

粟裕说：“陈军长，您看怎么样？”大军一过黄河，粟裕便知道，他和陈毅分手的时候到了。在黄河北岸，他刚送走了朱老总，一踏上黄河南岸，他又要送陈老总赴中原上任了。中原军区及中原局就驻在宝丰，陈老总要去那里与刘邓会合，共同挑起中原这副重担。因此，粟裕马上就要完完全全地担负起华野的领导大任，独立指挥一个战略大区的军事行动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留恋陈老总。在陈毅领导下那些威武雄壮的战斗岁月，是多么令他难以忘怀。

如今，陈军长要走了，陈粟要分开了。不光粟裕，华野战将如叶飞、王必成、陶勇等哪个不是与陈总心心相印，情深似海，他们有的在新四军东进之时，有的则在南方三年游击战中便是陈毅的部下，都是战场上用生命拼出来的同志加兄弟情谊，谁不珍惜！

粟裕说：“陈军长，你马上就要走了，给大家讲几句吧！”

陈毅一拍肚子，说：“我跟大家天天讲，月月讲，讲这么多，把一肚子话都讲干了，还有啥子讲的嘛！”他大笑一通，然后，沉下脸说：“我看哪，这次就不讲了，叫各纵队领导都来，我请大家看场戏，然后分手，好不好？”

这天晚上，月白风清。新四军老军长在黄河岸上摆下戏台，请老部下看戏，他点的是京戏名段“失空斩”。

这出戏，是京剧名家于清末民初创作的一出名戏，内容是根据三国故事改编的，由《失街亭》、《空城计》和《斩马谡)三个片段连贯而成、其重头戏就是家喻户晓的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

华野各级指挥员几乎人人都记住了诸葛亮那段唱词：

见马谡不由我气冲牛斗

叫奴才近前来细听根由

先帝爷他晏驾白帝城头

托孤臣怎报得这情深情厚

我就当尽忠心一统九州

你本该遵将令扎营山口

你本该拒司马一试身手

谁知这一败花落水流

为先帝管什么往日情仇

为汉家也舍得亲朋至友

叫一声刽子手刀斧侍候

斩马谡整三军以儆效尤……

陈毅说：“同志们，老兄老弟们，我陈毅要走了，我点的这出戏就是我要说的话。今后华野交粟裕同志统率，粟裕完不成任务，军委斩马谡！你们完不成任务，粟裕斩马谡！我们新四军是党的队伍、党的人，对完不成任务的，不管是谁，当斩则斩，挥泪也要斩！”

早在看戏之前，粟裕叫人搞来几瓶酒，一盆红烧肉，算是饯行。

粟裕说：“陈军长，一碗水酒，为你送行，简简单单。”

陈毅端起一碗酒，笑道：“当年袁世凯当皇帝，请顿饭就是十万大洋，跟他比，当然简单，可那是袁世凯，我们不跟他比，我们和老百姓比！和普天下的老百姓比，这顿饭可不简单呐！今天，就叫做陈军长大宴三军吧！大家各干一碗酒，然后各就各位，准备杀敌！”

陈毅带头把酒一饮而尽，并与粟裕等握手告别，互道珍重。半夜时分，一行人飞身上马，向着缀满星辰的夜幕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