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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巧兵毁敌谋

第02章 单刀入吕梁,陈赓冒险牵牛

顾大局单刀直入进吕梁

陈赓的作战,是瞅准时机,瞅准要害,单刀直人,一下置敌于死地。他发布吕梁作战命令:“刘金轩旅先期渡过汾河,攻占汾西县城,迎接主力渡河后直插永和;李成芳旅,渡河后直趋大宁,不顾沿路敌人的阻挠和拦截,长驱直人,夺取大宁城后把部队逼近黄河。”他在作战地图上的永和、大宁地区画了一个很大的红圈,标明他的部队将向这个地区集结。这一态势就是:如果胡宗南胆敢向延安发动进攻,将受到从背后来的攻击。也告诉胡宗南,他的死对头陈赓已经来到晋西南,来到吕梁山上,和他隔河相望了。他画好后说:“命令李成芳逼近黄河,造成我渡河西进的态势。”

我军部队正在开往前线李成芳完全理解陈赓的意图:迅速夺取大宁,大军逼近黄河,造成西渡态势。他说:“大张旗鼓,让胡宗南知道,威胁他的就是歼灭天下第一师的部队,迫使胡宗南作出相应的反应。”李成芳说,“要不顾一切艰难险阻,克服饥饿和疲劳,不要中途恋战,直取大宁。”他指着地图说:“行军路线:汾西、克城、古县、午城、大宁、黄河。”

从行军路线上看,李成芳选取了一条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这条路从敌占区中间劈开一条通路。右有隰县,左有蒲县,都在敌人手里。但这是一条捷径。

李成芳旅11月21日渡过汾河,马不停蹄,人不解甲直向大宁插去。

一进入吕梁,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如同进入人迹灭绝的境地。村庄破残不堪,颓垣破壁,十室九空,萧条冷落;村庄内外遍是蒿草、鬼针子、剌剌秧、菟丝子;田地荒芜了,长满了刺菜、扎蓬、地衣、苔藓。到处不见人,找不见向导,只能用罗盘指挥部队前进。

敌人把所有的群众,不管男女老少都裹胁进山,不许一个人留在村里。并以小股部队一路鸣枪袭扰,迟滞我军的前进。

部队以急行军的步伐日夜兼程前进。

吕梁山脉,山高谷深,它的地质年代,是比太行山还古老得多的古大陆。山顶上的岩石遭到严重的风化,土地贫瘠,苔藓、地衣低等植物统治了田野。野兽出没无常,到处是狼嚎狐狸叫,听了令人头发根直竖。

抗日战争初期,这里是八路军和决死二纵队的根据地,并不是贫瘠的山区。阎锡山和日本军勾结,发动12月政变,和日军联合行动,夺取了吕梁山区,开始了阎锡山残酷的统治。吕梁人民惨遭杀戮和剥削,大部分人弃家出走,使吕梁几乎成了无人的悲惨世界。

前边有一个村庄,卡在路口。村子很大,但是人影寥寥。

侦察员报告:村子里的人都跑光了。

李成芳旅长进到一个屋子里,摸了一下炕席,炕是温的,说明房东走了没有多久。可能是见到我们的影子之后逃出村的。很显然,敌人就在附近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参谋长说:“井里投进了东西,怕敌人放毒。”

李成芳听了皱起眉头,本来想让部队稍事休息,弄一顿热饭吃。这里到处是蒿草,不愁举炊,但问题又出在水上。他想了一下说:“找山泉,接泉水吃。”

我军部队正在开赴前线参谋长为难地说:“这里的山都是土质的,不比石头山。即使找到一点水,怕是瞎马的眼睛,日夜淌泪但接不出水来。”

他们走出村子,向村后边的山沟走去。也为的是观察地形,防备敌人突然袭击。

四外是童山卓卓,秃岭重重,蓬草枯黑,地皮结甲,一片冬天的残象。

李成芳说:“这里当然比不得南方,大别山上有山就有水,不过这里既然能打出井来,就说明水是有的。我们往露出石头的地方去找,找两道山岭的夹缝处。”

他们沿路往谷底走,月光照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夜风吹来,送来一阵潺潺的水声。真令人喜出望外,果然两座山的接合部露出岩石,水就从那里流出来。

山岭是贫瘠的白色砂岩,完全不长树木和草,像癞痢头一样的寒伧。也可能敌人就在山岭上,参谋长振出哨兵,掩护挑水,以免遭到敌人的袭击。

忽然路边的沟里有响动。沟里乱草丛生,什么也看不清。好像草丛中有东西在动,听到上面的人声,下边不动了。

李成芳旅长派两个人下去。原来是一个老大娘,吓得浑身打哆嗦。警卫员把老大娘背上来。

老大娘白发如霜,骨瘦如柴,睁着大眼痴呆呆地望着他眼前出现的人。老人就是这村里的人,1936年红军东渡时,儿子参加了红军,只剩婆媳二人度日。阎锡山占了这里,媳妇因丈夫是红军而被杀害,老大娘又遭百般折磨,不许外逃,留下来一边做活,一边讨饭。老人好久才缓过气来,借着烛光看清了这群面孔和善的人老人激动了:“你们就是八路军吧?可把你们盼来了。”老人说着痛哭起来,用颤抖的手抚摩着近边的人说:“勾子军走的时候,把什么都抢光了,把男女老少赶出村。吓唬人说:‘共产党八路军待不长,从这里路过,中央军包围了延安,共产党就要垮台了。他们走后我们就回来,看谁回村和共产党说话就杀谁……’是他们把我拖出村子,看我实在走不动了,一下子推到沟里……看你们一眼我死了也甘心。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你们七年了!”

警卫员给李成芳旅长端来吃的,旅长接过来双手递给老大娘:“老人家,吃吧!”

警卫员说:“你先吃,剩下再给老大娘。”

李成芳旅长说:“我从没把剩饭端给别人吃过,更不用说对待老人。”一面命令参谋长,“部队准备行动。”他把饭给了大娘,又把一袋米留给老人,“别怕,后边还有我们的部队,我们就是来开辟吕梁山区的。”

部队出动,月亮隐没,背后吹来又潮湿又寒冷的东风。顷刻间,风里夹杂着雪粒,随后是狂风呼啸,大雪飞扬,天昏地暗,人马被淹没在暴风雪里。古老的吕梁山摇撼起来,像大风雪要把这片土地毁灭似的。

1946年11月22日,李成芳旅和刘金轩旅解放大宁和永和。陈赓立刻电令:刘金轩旅北上永和,李成芳旅直奔黄河。11月24日,李成芳的部队逼近黄河。

晋绥一纵队开抵延安,增强延安的防卫力量。王震带三五九旅东来。晋绥独二旅、独四旅南下。

陈赓率四纵队渡过汾河直逼隰县城。

陈赓和王震两位司令员在隰县前线会面。这两位战将都是湖南人,绰号都叫“大胡子”。不同的是,陈赓胡子硬,王震胡子长。两个人见面后十分高兴而又毫不客气。

陈赓说:“王胡子!你怎么样尽地主之谊?”

王震明白对方话中的含意,大度地说:“我用整座吕梁山和全部贫瘠的土地犒赏你的众三军。”

陈赓乐了:“是我向中央建议,让你东来。就为的是拉上你,咱们一起饿肚子。”

王震说:“晋绥全力以赴,支援粮食和草料。总不能让客人受制。”跟着就大骂阎锡山,“这王八旦。把本来很富的吕梁山,搞成这个样子。他仗着老百姓养活着,却把老百姓搞得如此之苦。刮地皮刮得天高了几尺,地狱十八层只剩了一层,使这里人间和地狱只差一板之隔。”

陈赓说:“咱们就拿阎锡山开刀,打隰县城。”

会议决定,周希汉旅以两个团打蒲县,监视临汾敌人。李成芳旅,夺取大宁之后再取吉县。以晋绥独四旅、三五九旅、太岳十二旅、十三旅向隰县附近集结,包围隰县城。

隰县城坐落在吕梁区中心,昕水河谷里,是北通晋中和晋北,东南通临汾的咽喉要道。阎锡山在隰县城构筑了能容五个军的防御工事。四周山上构筑了集团工事。堆金山是隰县的制高点。堆金山顶平面凹陷。阎锡山在山的凹部构筑了永久性大碉堡,碉堡低矮,不暴露目标,远处直射炮火无法摧毁。大碉堡的火力可以擦着地面扫荡一切出现在高地上的生物,使敌方兵力无法实施攻击。阎锡山把山打通。沟通了前沿和指挥中心。可以说是,坚固的工事把隰县围了个水泄不通、针插不进的金城汤池。但是隰县守敌只有三千人,这是不堪一击的。

11月27日,部队运动进入预定地点。28日发起攻击。以突击手段攻占堆金山和隰县外围工事。

陈赓和王震站在堆金山上观察隰县城。

王震说:“打下隰县可以暂时解决你吃饭问题。你在这里等待胡宗南,我带二旅、四旅、九旅北上打中阳。拿下中阳城打通晋绥和吕梁的通道,晋绥粮草会源源不断南下。中阳不通,隰县难保。”

胡宗南接到第一军军长罗列的报告:“陈赓、王震陷山西大宁、永和、石楼,以七个旅扰我侧背,有西渡黄河之势。”

胡宗南瞠目结舌。

整个司令部里气氛顿呈紧张。这是涉及整个部署问题。几万人马,上百车辆,在一切都已就绪等待向延安发动总攻之际,没想到陈赓来这一手,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突然,横扫吕梁,威逼黄河,虽然空军侦察报告过胡宗南:沁水河谷有大部队北开,胡宗南并未重视,一心想着那“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之举。

胡宗南不相信,因为陈赓损失惨重,窜进大山,短期难以再举。至于沁水河谷有大部队调动,并不一定是真的行动,陈赓惯会以诈骗人。进攻延安一事是十分诱人的。他绝不会因为一点小的情况而终止攻延安。如果他开始就慎重考虑这一情况,那就会影响全盘计划。而这个作战计划是南京定的。延安正面增加三个旅,他可以对付。侧背出现陈赓、王震七个旅,这是棘手的事。如果这七个旅渡河西来,罗列抵挡不过。西安危矣!

斐昌会建议:“以四十七师一个团回河东,增强吉县防务,箝制陈赓;同时发报南京,报告这一情况,请南京决策。”

胡宗南愤愤不已,偷袭延安未成,晋西南陷人陈赓之手。他恼火极了,恨陈赓处处和他作对,给他难堪。

蒋介石接到胡宗南电报,也十分恼火,气得脸都白了,嘴里不住喃喃地骂着,不知道是骂谁。他原来的愿望很好,只等一声令下,在大批飞机轰炸的同时,以闪电之势袭击延安,一举成功。陈赓此举对他不利,以十个师进攻延安已经不成。现在延安未得,反倒丢了晋西南。

蒋介石一直转了几个来回,左右思量,权衡利弊,最后定下决心,把一军重调回山西,集中兵力寻找陈赓主力在晋西南决战,重新占领晋西南。

于是蒋介石下令何应钦:“调一师、一六七师、六十一师、四十七师、五十三师、六十七师,由董钊率领北上吕梁,逼陈赓于晋西南决战;给阎锡山发报,令他在北面出兵配合作战,击败陈赓。”

蒋介石说不上理由,为什么不即刻下令,对延安实施攻击。他等待什么,顾虑什么?延安已经在他的三面包围之中,得之如探囊取物。在此之前,只要他一声令下,攻击目标为之夺取,他的意旨所之,兵之所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为什么在延安这个问题上使他不果断,原因何在?结果遭陈赓破坏。现在只能这样:率先消灭陈赓,再图延安。.

胡宗南下令:延安暂时不打,董钊率六个师北上吕梁,寻找陈赓主力决战,重新占领隰县。

董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阎锡山得知隰县失守,大将杨澄源被擒,他的两腿再也站不住了,赶快扶着扶手坐下来。失去上党,等于砍掉他的左腿,丢了晋西南,又砍掉他的右腿,从此他只剩晋中盆地了。当初他把晋南让给胡宗南,是想让胡宗南和陈赓打起来,使他两家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得利。现在是陈赓得手,占了晋西南。蒋介石乘机来抢,并电令他阎锡山出兵从北面配合。

参谋长郭宗汾请示:“怎的处置?”

阎锡山想了一下说:“命令刘效增带七十师三个团,附七十二师两个团,增援中阳。”

郭宗汾不满意这个方案:“司令长官,要中阳就得舍得出人,要舍不得人中阳难保……”

阎锡山说:“中阳城固若金汤,粮食充足,一道城墙可以抵两万人,张居乾是守城名将。王震只不过来了六个团。怕甚?”

郭宗汾说:“我出兵,陈赓必然北来……”

阎锡山进一步说明情况:“陈赓也不无顾虑,如果陈赓北来,董钊会大胆北上,从陈赓侧背夺取隰县。陈赓四个旅,董钊六个师,势均力敌。王震无暇南顾。”阎锡山沉思一会,带着总结教训的口吻又说:“晋西南不是大兵团久留之地,旷日持久,吃不消,又是数九寒天,陈赓和董钊都待不长。”

郭宗汾最后还是按着阎锡山的意志下令:“汾阳刘效增以五个团增援中阳。”

陈赓于隰县前线发报中央:“中央军委:罗列部现集结河津一线;严明九十军集结临汾。我决心消灭罗列一军一至二个师。建议王震部攻下中阳后,除以一部控制兑九峪地区外,主力南下配合作战;建议太岳以八个团攻占翼城,箝制董钊。”中央同意陈赓的作战方案。指示:为了发展与巩固吕梁地区,吸引胡罗主力作战,迅速集中主力于蒲县附近地区,准备连续作战。可是,王震来电又讲了一个新的情况:中阳敌人拚死固守,阎锡山派五个团自汾阳驰援中阳。

陈赓一言不发,用手在地图上测量中阳到汾阳和隰县到中阳的距离。刘效增带五个团自汾阳出动,取最近的距离:汾阳、南城、王家池、三角庄,中阳一百二十公里;隰县到中阳是一百八十公里。

两封电报使参谋长感到为难。中央电报是迅速集中主力于蒲县附近,准备连续作战。中阳方面:敌人拚死固守,中阳城比较坚固,粮食充足,不是轻易可以夺取。阎锡山又派五个团驰援中阳。参谋长见司令员没下定论,只是着手测量蒲县至临汾的距离,便问怎么处理?

陈赓果断地说:“中阳是当务之急。我们是一个战场,我们和晋绥统一指挥,应当全力以赴。北上打中阳,打阎锡山的援兵,把十二旅、十三旅全部调过去。”

参谋长说:“北上中阳,南线空虚,董钊会乘虚而来,重占晋西南。如不北去,我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谢富治有些犹豫:“按道理说,首先是解决中阳问题。但中央指示是,迅速集中主力于蒲县地区,我们北上怕和中央指示相悖。”

陈赓坚决地说:“我们这样作正是为了更好地执行中央指示。如果我不北上中阳,主力立即集结于蒲县附近,董钊不敢上吕梁山。要吸引董钊北上,必须北上中阳,和阎锡山打得不可开交,董钊才敢乘虚而来。我不北上,中阳难打,晋绥和吕梁通道阻塞,箝制我兵力,我主力很难集中对付董钊。”

参谋长想开了。但他担心:“我是怕一来一回,往返一百六十公里,怕来不及……”

陈赓命令说:“那不是主要问题。”’

陈赓司令员决心亲自带十二旅、十三旅北上,而且白天行动,诱使董钊前来。而在董钊到来之前,我准备好战场。他向参谋长说:“给李成芳发报,准备在和尚岭一线阻击敌人。命令吴孝闵前进至黑龙关一线,警戒临汾敌人,坚决阻击,迟滞董钊的前进,以待大部队自北线南返。”

打中阳陈赓冒险牵牛

临汾。董钊集团军司令部里悬起吕梁山区的军用地图。从地图上看,吕梁几乎全是大山,有河谷,没有平地,和临汾地势相比,显然是两个天地。临汾地区是展平的原野,吕梁山则是深山峡谷,道路狭窄,崎岖难行,村镇稀少。蒲县、大宁、吉县、隰县、午城全在大山的夹缝之中,比起临汾到浮山的地段,更不利于国军用兵。但是这就是他董钊将要率领六师之众去和陈赓决战的地方。

空军报告:陈赓大部队从隰县北开。

谍报人员发来电报说:“11月9日陈赓亲自带领大部队北上。”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应乘势北进,抢占隰县,重占晋西南,会同北面阎百川夹击陈赓、王震。但董钊不敢贸然前进,怕上了陈赓的当。如果陈赓北去只是虚晃一枪,等他董钊到来,杀他一个回马枪,会使他进退维谷,不如稳住脚步,等阎百川和陈赓打起来再动不迟。

董钊顾虑的另一个原因是,此行他只带六个师,临浮作战时,他董钊手边是九个师的机动兵力,陈赓手边只有三个旅,结果是天下第一师被陈赓从中挖取。现在陈赓手边是四个旅,他董钊手边不是九个师,只是六个师,如果陈赓和王震合兵一起,是七个旅,他的兵力少于陈赓。他不晓得南京和西安为什么作出这样决定,以少于陈赓的兵力和陈赓作主力决战,如果不是白痴,绝不会作此妄想。他只有拖延时间,以期南京和西安重新考虑这一决策。从战略上讲,国军控制晋西南,有它的军事价值。但是吕梁山地瘠民贫,多山,交通不便,不适合大兵团作战和驻守。所以军长们多不积极。

一军军长罗列发起牢骚:“拉来拉去,部队疲劳。数九寒天,加之交通不利,补给艰难,不便作战。”

九十军军长严明是个硬汉子,他不怕打仗,不怕苦。他说:“本人顾虑更多。如果只是徒劳往返,那就算幸甚幸甚。”

二十七军军长王应尊有些害怕:“四十七师远离本部单独行动,会被陈赓吃掉。如果要打,利在速进。”

董钊并不着急,他说:“王震猛攻中阳,迫使阎百川不得不出兵增援。中阳是晋北通吕梁的咽喉要道。中阳不拔;隰县难守。所以陈赓不得不出此下策,亲自带两个主力旅驰援中阳。四十七师无须担心。陈赓两面对敌,兵力分散,无法集中,难以决战。待陈赓南返,则我主力已经控制昕北河谷,严阵以待。”

李成芳从陈赓电报里得知全部情况:阎锡山于12月8日出动援兵,但停在吕梁山下没敢上山;陈赓带十二旅、十三旅于9日北上中阳;12月13日中阳解放,部队正在南返途中;周希汉两个团撤离隰县;吴孝闵一个团在黑龙关一线。

12月17日,董钊自带一师、一六七师、五十三师、六十一师、六十七师自临汾出动,向黑龙关攻击前进。命令四十七师策应主力行动,自吉县出动,向和尚岭攻击。对吕梁山展开了钳形攻势。

李成芳接陈赓命令,在和尚岭坚决阻击,争取时间以待大部队南返。和尚岭是大宁、吉县通道上的咽喉部位。吕梁山南来,自黑龙关分出三支,南面一支侧汾河前伸,到新绛折而向西,直抵黄河;中间一支是大宁和吉县的分水岭。和尚岭山势低下,形成一个马鞍形。这条路曾经是他们自大宁奔袭吉县的道路。敌四十七师必须经过和尚岭北上大宁和董钊主力会合。

李成芳把三个团长召集来,讲明形势,他们旅首先迫近黄河破坏了胡宗南向延安进攻的作战计划。并迫使胡宗南把进攻延安的军队从陕西撤回山西。

团长们议论纷纷:

“蒋介石被迫停止了向延安的进攻,命令董钊率六个师北上,企图重占吕梁,还算不算蒋介石全面进攻的组成部分?”

“管他算不算呢。”

“算他全面进攻。那我们出击吕梁,算是局部的地区的进攻。那就出现一种新的局面:我们不完全是大踏步地后撤了。知道吗?”

“管他什么,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把四十七师消灭了算了,阻击他什么劲儿?”

李成芳说:“纵队有统一的部署。消灭这股敌人可以,但是对全局不利。董钊对吕梁的进攻展开的钳形攻势,留下这一股敌人,董钊才敢大胆前进。我们的目的是,吸引董钊上到吕梁山上来。”他指着地图说,“这个任务交给三十三团。”他命令三十三团团长,“你在和尚岭上阻击敌人三天三夜,以待北面部队南返。以一个营控制孟家山高地,以两个连位于和尚岭正面阵地,以一个连放在许尖村,防备敌人从西面迂回。团部留一个连作为机动力量,连夜构筑工事。”

拂晓,李成芳走出司令部,用望远镜向吉县方向观察。因为接到报告,董钊已经自临汾出动。董钊五个师集中一起行动是不大灵便的,必须借偏师之力策应主力。四十七师师长李达已经接到董钊“积极推进”的命令。

望远镜里最先看到的是阒无人迹的大路和一片惨白的严冬景象。到处是光秃秃的田野,光秃秃的寒林,显得冷落萧条。因为吉县靠近黄河,河上蒸发的水气弥漫上来,形成淡淡的晨雾,两侧山峦迷茫不清。不久,大路尽头出现了人影,尔后是密集队形的大队人马。

和尚岭离吉县城只有三十多里路,当发现敌人的时候,距敌人只有十来里路了。

敌人推进得很快。但是到离和尚岭三里路远的地方停止了前进,把后尾收缩上来,集结部队作攻击准备。步兵开始调动,骑兵跑前跑后,火炮也推到前边来。

敌人一开始就炮火轰击,随后是重机关枪掩护步兵出动,从贾家垣、毛家山,向我和尚岭阵地攻击。一路沿公路向鲁家河前进,一路进击杨尖村。同时以主力向上、下古村运动,企图对我进行合击。炮火密集,步兵猛攻杨尖村和贾家垣北侧高地。从望远镜里观察到:敌人像蚂蚁一样在炮火掩护下从南面高地上爬下来向我阵地运动。很清楚地看到敌人进占了我杨尖村和贾家垣,我部队在敌人猛攻下从阵地上撤下来。

三十三团团长报告:“杨尖村、贾家垣失守。”

李成芳大怒:“你怎么搞的?”

团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警戒疏忽,工事不够坚固,敌人炮火猛烈……”

李成芳截断他的话,愤怒地说:“敌人炮火打得那么响,你们都在睡觉吗?敌人是白天攻击,并不是夜晚偷袭。你不能用疏忽来搪塞,立即采取措施。坚守现有阵地,阻住敌人,防止情况继续恶化。你亲自到前边去指挥。”他同时命令参谋长,“在凤凰寺增加一个连,防止敌人迂回。我马上去前边。”

团长一见旅长到来,不敢和旅长握手。丢失阵地造成严重局面,如果不是拚死阻止,情况未可逆料。敌人可能乘胜前进,一举突破和尚岭直向大宁前进,那就破坏了纵队全部计划。他把手边的机动力量投入战斗才稳住了形势。

解放军战士正在向敌人射击李成芳批评团长:“这是给你们当头一棒。在战场上轻敌,立刻遭到现实的报应。歼灭天下第一师的部队竟败在四十七师手里。”

团长的脸一下子红了。旅长提出败在敌人四十七师手里,这句话刺痛了他。他向旅长保证:“天黑,用火力掩护发起反击。我们丢了阵地我们夺回来。”

天黑,团长组织两连人,从两面反击,展开了短兵搏斗,夺回了杨尖村。

董钊拚命催四十七师师长李达,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前进。如不借助这支偏师,他的五个师就形成了一字长蛇阵,拉开一个十分不灵活的纵长队列,越过吕梁山进入蒲县的深山峡谷,那是危险的。因为陈赓诡计多端,虽然谍报说陈赓远在中阳,离他有一百多公里,仍不能不防。董钊也忌讳一字长蛇阵,因为这是蠢人干的,摆开一个挨打的架势,会被对方一下子切成几段,使他首尾不能救应而被各个击破。因而他除催促四十七师疾进外,把身边的五个师分成二路:一六七师为前卫,六十一师在左侧山地,一师派一个团在右侧警戒,总部居中,五十三师,六十七师为后卫。三路大军于12月17日迫近黑龙关。

黑龙关正卡在吕梁山咽咙要道,从这里进入吕梁山直至昕水河谷。董钊侦知:黑龙关上只摆了陈赓一个团的兵力。他五师对这一个团,当不在话下。为慎重,他还是等了五天,五天后才得到陈赓确实在中阳前线,他才敢放胆前进。

陈赓充分利用了吕梁山这一广阔的战场,纵横驰骋,吸引董钊北进。只是用吴孝闵这个团,像钉子一样,钉在黑龙关二十来天,等待董钊。

吴孝闵这个团渡过汾河,登上吕梁山向蒲县前进,实行远距离奔袭。吕梁山上的大风雪真是怕人,鹅毛大雪被狂风卷着在空中形成强大的旋风,真像巨大的白色妖怪扑向低矮的村庄,肆意蹂躏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树被狂风按倒在地上直不起腰来。大雪粉面似地铺天盖地洒下来把大地淹没。山顶没有高大的乔木,地上低矮的灌木丛,细瘦的枝条紧紧地挨在一起,浑身簌簌发抖,抵抗着暴风雪的袭击,防备被风平地拔起。

呼啸翻腾的风雪打得人喘不过气来,棉衣失去了热力,抗不住寒风的袭击,披在身上像一块冰板一般,每个人都冰得心头寒颤,上牙扣打着下牙。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吕梁山脉高耸的五鹿山,面孔青黑,阴森可怕。野狼发出凄厉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部队停止了前进。走在最前边的霍刚发现狼群,一只紧接一只,约有成百上千只,成纵长队列走在崎岖的山径上,远远望去看不到头尾,连老带小拥在一起,像是狼群大迁移,看了令人毛发根根倒竖。谁也没见过这样多的狼,更没见过狼大队行军,不禁停止了脚步,看起奇景来。也因为狼群是横穿而过,切断了霍刚他们前进的道路。

狼发现大队人马过来,看到人们停止在距它们六七十步远的地方,一点也不惊慌,也在闪开让人通过。离开大路左右各五十多步远停下来,老狼蹲在石头上警惕地注视着人的行动。前边的狼也停下来向后看着。几十只狼头挤在一起,闪着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从整个势态看,狼并不怕人,也没有袭击人的迹象。

团长吴孝闵走到前边来看到这情景颇为惊叹。他下令部队不许打枪,不许喊叫恫吓,不许掉队,把牲口拉紧,带队通过狼群让开的通道。

这里找不见向导,掏出指北针定方向,找出地图上的位置。按方位向昕水河谷前进。吴孝闵的团队于11月28日前进至化乐镇。

吴孝闵从电话里知道,胡宗南的四个师被拖回山西,延安的危险暂时解除。蒋介石命令董钊带六个师北上吕梁山,企图重占晋西南。他的团所担负的任务是:拖住董钊,牵他进入听水河谷,但是不能让它走快,还要阻击他,迟滞五个师的推进速度,给北面部队争取南来的时间。

团长吴孝闵和霍刚察看了黑龙关的地形。

黑龙关名不虚传,真像一条黑龙盘踞在山顶上,张牙舞爪,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地望着临汾城。威武、雄壮,不愧是一道雄关。

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汾河东面霍山的青尖像削尖的玉石,浅蓝色半透明,晶莹可爱。希吴岭也被冰雪裹了起来。他一个团要阻击董钊五个师,这不能说是轻松的事。

田芳看见敌人蜂拥上来,憋不住了,跑过来向团长和连长请战,要求带一个班到前边去。他说:“我先打一下,使敌人过早地展开,既疲劳了敌人的步兵,又消耗了敌人的弹药,使我主阵地有所准备。”田芳是闲不住的,他想千方百计打一下敌人,吸引敌人上他的当。而他只不过一班人,可以尽力地挑逗敌人,又可以灵活地躲闪。他不怕山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敌人。

吴孝闵考虑到这可以看一看敌人的阵势,批准了田芳的请求。他提醒田芳:“不能让敌人发现你的退路,如果被敌发觉,他们会用炮火封锁拦截你。”

田芳带着他的班前去。

吴孝闵用镜子观察,跟踪的这一班人,不知怎的转眼工夫,消失找不见了,直到枪声打响;

田芳带人攻击了敌人的前卫部队,攻得很猛,很突然。果不出所料,敌人乱了一阵之后展开冲锋队形,大炮就射击位置,后边部队迅速调整部署,准备反击。

不一会儿,飞机也出动,在黑龙关上盘旋,如临大敌一样。

吴孝闵依然在搜索田芳这一班人,田芳突然出现在团长身后,他向团长狡黠地一咧嘴,为这一仗的成功而高兴得孩子似的笑了。

敌人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火力搜索,不敢贸然前进了。

看得清清楚楚,有几十个骑马的人奔驰西来,在马上用望远镜向黑龙关上侦察。这是董钊、罗列、一六七师师长李昆岗和随行人员。

看来董钊知道,陈赓势必在黑龙关上阻止他前进。所以一发现敌情他就到前方来。不久,敌人的重炮也响起来。炮弹带着哨声飞向前去,爆炸在黑龙关上。

事实并不常是轻松愉快的,因为这是战争,是铁和血的较量,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偶然的袭击,可以给敌人制造混乱,一到敌人展开火炮的威力,炮弹覆盖了整个阵地,摧毁一切工事,毁灭一切生物,那将是十分残酷的。

霍刚一个连在黑龙关上整整顶了敌人一天。董钊使用了一个军的炮火轰击霍刚一个连的阵地。霍刚打得浑身烟尘,汗流满面,棉衣都湿透了。他解开扣子,让吕梁山的冷风吹他那汗湿的衣襟和火热的胸膛。这时他抬起头来,看见高大的希吴岭,他仔细寻找徐安子和尹秀文埋葬的山头,可怎么也找不见,他想找的地方,都被淹没在山峦的海洋里了。翼城、绛县都在希吴岭山前,和他们隔河相对。他想起青梅。她们结束了绛县、皋落作战,又转到翼城前线来,她会不会望见黑龙关和黑龙关上的炮火?从翼城可以听到黑龙关上的炮声吗?父亲也到了吕梁,只是至今未见一面。父亲在中阳,他在黑龙关,妻子在翼城前线。真令人牵肠挂肚,情意绵绵。激战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停下来。天黑霍刚和指导员杨玉玺站在黑龙关上察看董钊野营的火光。篝火烧起好大一片,连营几十里。

天明,太阳出来。在一片烟雾茫茫之中,只见敌人大队人马开动,沿着公路蜿蜒而上,步兵展开攻击队形。战斗打响。

战斗只要一经接触就是连续不断地打下去。为了全局顶住敌人,等待主力部队从北面赶来痛创董钊。这就是他们阻击敌人的全部意义。

吴孝闵的团从黑龙关和敌人接触起,尔后是节节抗退,拖着敌人五个师到达蒲县城。蒲县城距黑龙关五十里路,一天只许董钊前进二十里。吴孝闵必须准确地计算阻击的部署和敌人的行动,同时防止被敌人包围吃掉。这是多么难打的仗啊!

董钊是大兵团行动,中央纵队沿昕水河谷推进,两侧山峦配以掩护部队。吴孝闵以一个步兵团阻止敌人多路进兵,可以想象是多么艰难的事了。

陈赓、王震、谢富治从中阳率独四旅、十二旅、十三旅回师南返途中,接到周希汉的电报:吴孝闵团自12月17日,在黑龙关阻击董钊,激战竟日,敌人炮火猛烈。黑龙关于18日放弃。

参谋长说:“我们不日夜兼程怕来不及。董钊一旦发现我只一个团在阻击他,他会不顾一切,长驱直人,我们则无可奈何……”

陈赓司令员毫不犹豫地说:“不许暴露目标,隐蔽接敌。白天休息,一律夜行军。”

晋绥独二旅留在北边,箝制阎锡山。三五九旅的任务是直插临汾和枕头之间,破坏交通,切断董钊的补给线。

陈赓对吴孝闵以一个团阻击董钊五个师的兵力充满了信心,向王震说:“选干部要选那种能独当一面的人,吴孝闵原是这个团的政治委员,打胡宗南天下第一师的时候由政治委员改为团长兼任政治委员,一身二任。”陈赓说到此,瞥了谢富治一眼说:“配备军事干部,我是要亲自去抓的。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我需要能打仗的人。吴孝闵这个团攻击力强,不以守擅长,但是阻击战并不单单是守。不管如何,派一个得力的指挥员,能领会领导的意图,这是关键。”

王震说:“我不明白董钊为什么从12月7日拖到12月17日,如果他提前一个星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陈赓答道:“因为董钊是个混蛋。他是想让我和阎锡山打起来,他在临汾坐观成败,而蒋介石是迫不及待,要董钊进兵吕梁。因为我们破坏了蒋介石偷袭延安的阴谋计划,蒋介石怀恨在心,意图报复,让董钊带六个师来对我。胡宗南远在千里之外,干预军事指挥,催董钊北上。董钊借口部队往返疲累,又强调需要补充休整,所以迟迟不动。”

部队从黄昏出发,整夜的急行军,穿越吕梁山一百二十里长的峡谷。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大地成了银装世界。部队在风雪中急步前进。陈、王、谢骑马随在部队行列里。

陈赓兴奋地讲起古来:“孙子兵法上说,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者,则擒三将军。”他指着自己、王震和谢富治说:“你、我、他,刚好是三将军。”

王震乐了:“真是巧合。”

陈赓说:“兵书又说,举军而争利,则不及。我们正是举军而争利,还非及不可。”

王震也感慨地说:“我们军队不同于春秋战国时代,我们是受苦的人为了翻身解放,会激发出想象不到的积极性。这就是:正义之师,所向无敌。中阳解放,晋西北和晋西南连成一片。晋绥粮草顺道南来,否则倍道兼行也赶不上需要。因为目前这里是一颗粮食也拿不出来。”

因为大雪,敌机不来扰乱,部队加上白天行军,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通过峡谷,蓦地感到两侧山峦迅速消失在背后,地势开阔起来,进到黄土丘陵地带,部队可以加快步伐了。

忽然前边的人停止下来,走不出去了。后边部队和民工陆续往前涌来,山岭上顿时积成人海。参谋长打马前去察看。要想游过人海并不容易,为了给马让路,人们必须向两边闪去。黄土层地带,地势开阔、平坦,大路就铺在一道长长的土梁上。造成这种地形是大面积淤积的黄土层,被亿万年雨水的切削冲洗,割成一道道峭壁深沟和漫长的平坦的土岭。顺土岭的走向看去,地势平坦开阔,有如平原。但行动并不是不受限制的,不像平原那样可以四通八达。

参谋长跑回来报告:“前边遇到一处被水削成一个凹下去的蜂腰部,形成一条一尺宽的梁,仅容单人行走。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绝壁,有几十丈深。掉下去就得摔死。”

陈赓一听皱丁眉头:“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参谋长为难地说:“问了老乡,没有别的路可走……”

王震说:“这是黄土高原的特点。一条很大的黄土岭,很多地方被水切成蜂腰的形状。遇到这种地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只要有一挺机枪封锁路口,对方休想通过。两侧的沟很深。两道沟对面可以说话,如果想到对岸,至少得走五六里路。这里的土叫立土。虽然久经剥蚀并不塌倒。”

陈赓心如火燎,难得一个大风雪的天气,争得了一天一夜的行军机会,被阻在这种鬼地方,误了战机。同时他脑海涌出另一种想法:在这种地形上作战,对攻守双方都是不利的。即使可以通过,也只能一个一个地通过,部队接敌运动时无法迅速展开,也难以使用奇兵突袭。他急得打马乱转。

王震下令:“往前转,不要着急,欲速则不达,越急越坏事。挤下沟里会摔死人的。”他向陈赓建议,“下马等待,索性休息,压一压火性。”他们下马。后边民工涌上来。

陈赓听民工谈话是沁源口音。猛然想起霍青山老人,是不是又出来支援部队?他关切地问:“霍青山老大爷来了吗?”

黑暗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沉重的声音:“谁还想着我?”队伍里站出一位老人,气昂昂走到陈赓跟前说:“我能不来吗?”

陈赓向王震介绍:“这是我们的老大爷、军属、民族英雄、支前模范。”

老人说:“别戴那么多高帽子。告诉我霍刚追上队伍了吗?”

陈赓说:“迫上了。你的媳妇呢?”

老人说:“媳妇后来到南边去了。说是在南线发动攻势,箝制董钊,配合我们作战。”

陈赓问:“媳妇好吗?”

老人满意地点着头,虽然夜里看不清表情,但是从老人的口气里听得出,对媳妇是十分满意的。

这次战役前,老人正在家收拾常带的用具,一个姑娘走来,小心地问:“您是霍刚的父亲吗?”

老人怔住了,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子来。

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蹲在面前叫道:“爹,我是你的媳妇青梅。”多好看的姑娘,叫的声音又好听,和画的仙女一样好看,又勤劳,三天给老人赶做了一套里表三新的棉衣,怕老人支前时冻着。做好棉衣就走了。

陈赓向王震说:“这是个革命家庭。一个战役到来,全家出动,儿子在正规军作战,父亲支援前线,媳妇带参战民兵。父子、夫妻齐上阵。”他又告诉老人,“你的儿子给我们牵来一头大牛,把董钊的五个师牵到吕梁山来,等我们去宰杀。”

老人指着走不开的队伍不满地说:“这地方能打大仗吗?部队行动不便,打起仗来不是要误事吗?这里没有吃的,这些粮食和弹药都是从老远的地方,干百里外运来的呀!这不像在太岳区,家家都有粮食,部队饿不了肚子。”

陈赓兴趣来了,高兴地说:“你说得完全对,你成一个军事家了。”

老人自豪地说:“军事上不大懂,可是会看。日本兵在这里待了八年,年年扫荡,我们年年对付他。和蒋介石打了半年了,我们跟着他们打转转,一闲下来就议论你们。哪一仗打得好。哪一仗打得不好……消灭胡宗南天下第一师打得刁,硬是把敌人一个最强的师给干掉了。这次来吕梁谋划得也好,一出来揪着尾巴把胡宗南拉来,又收拾了阎锡山的一大片土地。”

陈赓尊敬地对老人道:“没有乡亲们的支援再好的指挥也没用,再强的兵没有吃的也不行。”他指着王震向老人说,“现在我们吃的粮食,就是这位司令员供给的,我们张着几万张嘴巴向他要吃的。”

参谋长返回来说,“路通了。”

陈赓敏感地看了看手表说:“误了我三个小时。”

参谋长说:“刚才架起电台联系,吴孝闵团已经撤到化乐镇,准备在化乐镇再阻击董钊一天。”

陈赓说:“吴孝闵给我们争取了时间。”又问:“部队伤亡大吗?”

参谋长说:“伤亡不大,只是太疲劳。”

两位司令员跳上战马,急急向前奔去。

吴孝闵节节抗退,把董钊五个师拖进昕水河谷。战斗是异常激烈的。每天头上要挨上千发炮弹,再加上敌机的轰炸和扫射。从化乐镇到午城,横列着二十多条山岭,他们得一个一个地翻越,而且还要在每道山岭抗击敌人的集团冲锋和火炮的轰击。最前边是霍刚的连队,团的火炮配置在二线,用炮火支援他们。后撤时交替掩护,从上午九时开始直打到下午三时敌人宿营为止,整整战斗六个小时。在敌人飞机大炮下抗击敌人,他们又得提防着被敌人搞掉。

旅部派人送来粮食和弹药,也带来太岳区人民的信件。

团长吴孝闵一眼就看见霍刚的信,顺手拿起来放在衣袋里。他知道,此时此地,一封托人辗转而来的家书对战士说来,是最好的安慰和鼓励。他立即转身一直走到霍刚的连里。见到指导员杨玉玺,把信掏出要交给对方。

杨玉玺认出是青梅的字,他不接,调皮地说:“团长亲手交给本人吧,用不着转手了。霍刚在观察所。”

团长叮问了一句:“是青梅的信吗?”

杨玉玺说:“是青梅的信。”

电话铃响起来,是霍刚的声音。霍刚报告:“敌人向二号高地前集结兵力。”

团长大步走向观察所。

霍刚一见大吃一惊。团长怎么能到这里来?这是前沿阵地,敌人正在集结兵力,炮火轰击很快就会开始。

吴孝闵从衣袋里掏出青梅的信送到霍刚面前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把信交给霍刚,自己拿起话筒说:“要机炮营。”然后命令,“用迫击炮轰击二号高地左侧凹部,敌人正向那里集结兵力。你们派人到步兵连观察所,发现敌情免得步兵呼叫。要在敌人集结完毕,攻击发起之前先杀掉敌人的锐气!”

霍刚认出是青梅的信,他的心顿时激跳起来,真是喜出望外!但这时不是拆看妻子来信的时候,即使敌人没开始进攻,此刻也没有看家书的情绪,何况是在敌人攻击之前呢?敌人在他半亩大的阵地上,倾泻了几百发炮弹,步兵连续攻击三次了,都被霍刚击败。

董钊发火了。和尚岭方面,四十七师受阻不能前进,他带的五个师推进得十分迟缓,打打停停,走走站站,疲惫不堪。南京和西安一再催问进展迟缓的原因,董钊不敢陈述理由:是被陈赓少量部队缠住,不即不离,又即又离,想取得进展,不能,想摆又摆不脱。因此他决心报复,搬出他的重武器来。命令把山头削平,彻底摧毁共军的抵抗。

吴孝闵看到敌人把四门重炮摆到前边来,射击准备即将开始。他估量了一下形势向霍刚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不要让敌人发觉,把部队隐蔽地撤下来,空出阵地,任凭董钊用密集的炮火轰击,伤不了我一根毫毛。现在天色已近傍晚,这是敌人最后一次攻击。看来董钊这次想猛攻占领这个高地后宿营,天明继续前进。那就让他暂时占领。等敌人占领之后,立足未稳,我给他来个反突击,把敌人打下去。重占这个阵地。让董钊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霍刚明白团长的意图。在敌人炮火开始的刹那,霍刚把阵地上的一班人安全地撤下来。

敌人的炮火一开始就很猛烈。炮弹凶狠地戳击着霍刚撤空了的阵地,严严地覆盖了小小的山头。一阵接连一阵的爆炸,打得高地上浓烟滚滚,火光闪烁,弹片横飞。即使上面已经没有人了,这种阵势仍然令人感到惊心动魄。敌人在阵地上使用燃烧弹,浓烟中烧起一片大火,烈焰腾腾。在这里边是无法生存的,特别是临时的简陋的土木工事,根本抗不住重炮的轰击。山头被削去了一米,把黄土打得成了灼人的火灰。

敌人步兵开始运动。在密雨般的轻重机枪掩护下向高地上冲锋。

吴孝闵命令团的迫击炮、重机枪准备,听候命令。霍刚把准备反击的部队集拢起来,看着他们刚刚撤下来的阵地。山头像火山爆发,像烧着了一座火药库,不住地喷发着刺眼的光芒,那种爆炸的弹雨带着呼啸声重重地敲击着大地。

敌人整整一小时的轰击,中间歇了两次,企图骗诱我上当。

吴孝闵用镜子观察着敌人的动静。敌人展开一个营的兵力,冲锋队形拥挤,行动迟缓畏缩,艰难地向陡坡上爬着。

吴孝闵计算了一下,自清晨六时起,董钊把他的大军拉出来放在野外,天寒地冻,饥饿劳累,这一天的锐气已经消磨殆尽,现在是迫于董钊的命令,他的下级指挥员和士兵已经没有多少斗志了。

当敌人发现阵地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大出意外,高兴地纷纷乱乱,争先恐后往上爬,没有一点秩序和戒备的样子。

吴孝闵把手往下一劈,我方炮火和重机枪向高地上的敌人射击起来,打得敌人乱蹦乱跳,东躲西藏,乱成一片。

霍刚把手一挥,提起冲锋枪就往上冲,田芳一把拽住连长,把霍刚推向一边。他带一班人发起反击。这个班像一阵疾风卷上高地,用手榴弹,冲锋枪打起来。这个回马枪杀得敌人猝不及防,狼奔豕突,拚命逃窜,溃下阵地。

吴孝闵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田芳和突击班的攻击。田芳快得惊人,动作坚定、果敢,手脚麻利,使敌人不及反手。特别是他把连长搡到一边,先冲到前面。他的一班人也都像他一样冲了上去。不禁失声赞许:“强将手下无弱兵!”

霍刚带两个排冲上高地,抓住田芳说:“田芳,好样儿的,好样儿的……”他想不出更恰当的言语,声音里充满感激之情。

田芳严肃地说:“连长,你的职责是指挥一个连,不是指挥一个班,更不是你个人冲锋……”

霍刚激动地说:“我是连长,在紧要关头,我不能闪在一边去对别人下命令,命令是上级下给连队的,也是下给我自己的。我接受你的批评。”

团长走来用力握住田芳的手。田芳的脸顿时羞得通红,腼腆地笑了。

敌人从高地上溃下去,董钊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指导员杨玉玺对连长说:“今天轮到你在家坐镇,我带一个排去袭扰董钊,让他不能安生睡觉。一个白天他打了六个小时,我要回敬他半夜。”

杨玉玺带着一个排出动。夜幕笼罩了大沟,枪声只是零星地响几下,整个说来是安静的,不似白天六个小时的炮火连天,飞机轰炸的闹热,也没有了那淹没一切声响的机关枪声。一切物体的轮廓都模糊了。路也辨认不清了。大沟里敌人烧起火来,把村庄和野外阵地都用火围起来,以防止我军的接近。天越黑越显得火光刺眼,整个昕水河谷像夜市一样,万家灯火,人声喧嘈,战马嘶鸣,马达轰响。寒冷的夜空,不时升起彩色信号弹,五颜六色十分好看。敌人连营几十里,大部露宿在野战工事里。两侧山峦像墙壁一样,把中间挤成窄窄的胡同。就在这样狭窄的山沟里,竟容纳了董钊的五个师。

杨玉玺向北望去,找到北斗星,辨明方向,他想,这一夜不单他这个连在袭扰敌人,全军都在紧张地行动,几万人马从北面开来,向午城地区集结,包括和尚岭,也包括他们这个团。方圆百十里的范围都在夜幕的掩护下紧张地进行着活动。他寻找敌人大本营的方位,然后悄悄地顺着山间小路走下去。

吴孝闵和霍刚通话:“告诉你,我们大部队已经从北面返回南边。纵队决定:以十旅、十一旅、十二旅、十三旅、独四旅投入战斗;三五九旅插入临汾、襄陵之间,切断敌人交通补给线。青梅那里已向翼城发动攻击。”

霍刚一听,心情激奋,不想睡去,提到青梅想起了她的来信,掏出信来一看,感情顿时像潮水一样冲决理性的大堤。他用颤抖的双手把信打开,信的开头就问:“霍刚,你现在哪里?你到了什么地方?这封信像一只白色的鸽子,带着我的心飞越霍山,飞越汾河,飞上吕梁山,飞到昕水河谷,追踪着你们胜利的步伐找你。我不知道我这封信会不会落到你的手上?”明显地看出信纸上有一片被泪水打湿的印迹。姑娘苦涩的泪水倾洒在纸上。这点点泪痕比万语千言更动人心。当初是霍刚的泪水滴在姑娘的手上,打动了姑娘的心。现在是姑娘的泪水冲击着战士的肝肠,使霍刚整个胸膛像汪洋大海一样地翻动,奔腾澎湃不能平静了。

信里谈到了家乡的全貌和战斗的生活,谈到主力部队走后,又组建了新的野战旅,解放了济源、垣曲、皋落、绛县,现在到了翼城前线。太岳人民为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支援自己的子弟兵,踊跃交公粮,做军鞋、军袜、准备送到前方;姑娘们在自己做的慰问袋上,都绣上自己的名字,慰问身在冰天雪地英勇杀敌的前方将土。青梅告诉霍刚,她已经参加战斗。她说:“我们会赢得胜利,不怕千难万险,不怕你走多远,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亲亲我吧!青梅。又及:我经过原上和徐安子村,找到烈士坟茔,找到尹秀文烈士的坟墓,给他培了土。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告诉他:日本鬼子投降了,阎锡山被打得退守晋中,现在我们正同蒋介石作战,霍刚为保卫党中央到吕梁去作战了……”

霍刚再也坐不住了,把信装起来走出连部。.这会儿他多么想念指导员啊,如果指导员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分享此时的幸福和痛苦该多好!但是指导员杨玉玺偏偏不在身边。霍刚大步走向哨位向大沟里望着,他关心指导员,关心执行任务的一排人。自从读了青梅的信,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亲切的。

田芳在哨位上,向连长报告:“大沟里响起一阵手榴弹声,尔后是轻重机枪的响声,随后是一片联络信号和照明弹升起。看来指导员袭击成功,把敌人扰乱了。

霍刚在哨位整整站了三个小时,指导员杨玉玺带着一排人回来了。一见连长就说:“完璧归赵,一排人不损分毫。”然后在霍刚的耳边悄声说,“青梅的信你看了吗?她是在哪儿写的?青梅好吗?信纸上有眼泪的痕迹吗?”一连问了四个“吗”。

霍刚不知怎么回答了。本来刚刚平静了一下的心,又一次被触动,指导员出去就为了给你一个看信的机会。霍刚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说:“她找到尹秀文的坟,在上面培了土,一边培土一边哭……”

杨玉玺听了泪水顿时顺脸流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才说:“我真想痛哭一场,为我们死去的同志……青梅太好了,好姑娘,我会永远记住这件事。多会儿战争结束了,走遍死者的坟前,挨着他们坐一会儿!”

霍刚拉着指导员的手从哨位上走回连部说:“天快明了,你该休息了,带两个排和炊事班先撤,阻击任务已经完成。大部队赶到了,董钊这条牛也牵来了。”他看表,已经是凌晨三时。

当队伍集合时,杨玉玺想了一下向连长说:“给你留一挺机关枪吧!”

霍刚同意了。

从阵地上往下撤的时候,杨玉玺叮嘱连长:“我们阻击了敌人五天五夜,敌人也在摸我们的规律。我担心,我们活动的规律已经被敌人摸到了,很可能知道我们是一支小部队在孤军奋战,敌人再胆怯也会使出致命的一着。关键是我们不要疏忽大意。”他说:“现在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霍刚说:“你想到尹秀文……”

杨玉玺说:“想起死去的同志,心里是沉重的。我想去上坟,一直没有空闲。但还不是为这个……”他想了想,又嘱咐说:“你要多注意,提高警惕,不要最后出事。”

杨玉玺走下阵地总是放心不下,忐忑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他把炊事班先撤下去,把两个排和机枪班掌握在手边,不想立即下山,而是缓缓地顺着山梁向北走,警觉地向四下里观察。雾气像潮水一样从大沟里涌来,充塞了所有的山谷,而后逐渐向上漫,漫到和山岭一样平。在白色的衬景下发现黑色的人影,一路纵队地从山下上来,弓着腰向村子方向跑去,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杨玉玺心里一惊:敌人迂回上来了!敌人企图利用大雾的掩护来包围我。他立刻把部队停下来。就在这时,从村子里传来的枪声划破夜空,随后又听到手榴弹声。看来敌人是两路进攻,正面吸引我的注意力,迂回部队从后面包围。他立即命令田芳:“发起冲锋,把背后的敌人打下去。”

田芳带一班人向迂回上来的敌人发起冲击,从背后出敌不意地猛扑上去,把敌人打得狼狈逃窜,溃下山谷,解除了侧背的威胁。

杨玉玺带一个排返身向村子里扑去。

村子里已经展开激战,原来是杨玉玺带人袭击了敌人之后,敌人立即出动,利用大雾的掩护,一路从正面攻击,一路担任迂回,断我后路。我哨兵发觉后立即鸣枪报警,同时向敌人投掷手榴弹。

霍刚听到枪响,抓起冲锋枪向枪响的地方跑去。他们和冲进村里的敌人展开巷战,把敌人打退。霍刚也听到了村背后的枪声。

杨玉玺带队赶来,一进村就找连长:“连长在哪儿?连长呢?”当他看见霍刚,一下子扑过去把对方抱住。

好在部队没有伤亡,没有被敌人捂到屋子里。哨兵是机警的,及时报警。背后迂回的敌人被打退,没有来得及形成包围。他们把敌人打退了。

连部电话铃响了:“怎么回事?”团长在查问情况。

杨玉玺报告:“敌人偷袭未成,已被打退。我无一伤亡。”

团长命令:“把部队撤到午城待命。”

走下阵地,霍刚和杨五玺走在最后边。

指导员杨玉玺说:“现在我心里踏实了,我是相信预感的。今天多玄啊!把你丢在这里,我怎么向青梅交代。”他真是感到后怕,他说:“我们太轻敌了,都怪我。我也不该听你的话,自己先撤下来。往下走的时候步子怎么也迈不利索,磕磕绊绊,我预感着有事要发生了。对于我自己来说倒无所谓,主要是连队,是你这一连之长……”

霍刚默默地听着,他在想着指导员冲进村子见到自己的一刹那,把他紧紧地抱住,那么用力,好像生怕他从此消失似的,这里蕴藏着万语千言啊!霍刚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杨玉玺笑着说:“以后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一步。”

部队拂晓前撤下阵地向午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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