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标题的第一章
1939.8柏林
四年前的暑假,我一个人离开家搬来柏林上大学。
夏天的柏林经常下雨,空气里也充斥着闷热潮湿的气息,雨前雨后都有许多灰色的麻雀在翠绿的枝头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时不时从眼前一飞而过,然后隐没在绿意里。
厌烦地走出电影院——我已经厌恶了政【_】府的新闻电影——当然这话只有私下里说说,毕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就算闲散如我也被周遭紧张的气氛影响,开始有些担忧。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种黏腻的压力,而这又不仅仅来源于毕业的紧迫,更重要的是,我总有一种预感,战争年代,怕是要来了。
新闻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元首和我们英勇军队的丰功伟绩,德意志的军人是最强悍最厉害的军人。
凡尔赛条约带来的国际阴影和经济负担虽然还没有消失,已经结束的通货膨胀曾经的威力余波犹存,但元首已经带领着意志收复了奥地利和苏台德地区,共和党人将一切统一化简单化,将魏玛共和国里那个支离破碎的民族重新粘合起来,共同御外,与此同时,英法外交软弱无能,德意志的威严即将照耀欧洲大地。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大街上巡视的军人也越来越多,同学之间的态度也变成一种越来越不正常的激进——像一根绷紧了的弦似的。听说今年国防支出越来越多,公共财政所有支出的50以上都被用来扩充军备和国防军,我的许多同学都在军备工业找到了工作,解决了失业问题大家都很满足(虽然看起来仍没有什么闲钱买一些娱乐商品)但我总觉得现在的安宁有点像暴风雨前夕的寂静。
回想四年大学,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教学楼后面的那一片阳光满地的草地,它看起来干燥而温暖。我喜欢呈大字状躺在地上,就像享有整片大地似的,然后看着天空中各种奇形怪状的云朵发呆,有时候叼根草哼着别人听不懂的小调,有时候观察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是苹果树下拥吻的情侣,还是捧着本书在树荫里静静阅读的人(我不在意他是受了排挤还是喜欢在阳光直射下看书的文艺青年),因为这片草地总能给我一种我想要的东西。
有时候可能是阳光太温暖,也或许是草地太舒服,或者我哼的小调太催眠,总之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梦里我在阳光照耀下的草地上,跨上一把棕色破旧的扫帚(就像街边清洁工手里拿的那种一样)蹦了两下然后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飞过红绿灯与晾衣架,飞过市政厅与电影院,飞过柏林的大街小巷,扫帚越飞越高越飞越快,我紧紧握住手柄,任风扬起耳边的碎发,然后张开双手和蓝天拥抱,把所有的压抑不满烦恼黑暗都抛掉。
——哪怕醒来看到的总是一片灰蒙蒙的云和白色泛黄的建筑,偶尔有几只灰色的麻雀在身边吵闹。
从租的房子里打理好行装——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打理的,只是几件衣服罢了,房子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四年以来所有的课本和笔记早已伴随着那段痛苦而灰飞烟灭了。
我重新来到大学校门,看雪白的建筑巍巍如山,看斑驳的铁门依旧高耸,看雨后灰色的麻雀在翠绿的枝头跳来跳去——一切都像四年前那样。
而我,却早已不是四年前的我。这四年,经历了许多,感受了许多,一路走来,我已复归平静,面无悲喜。曾经我的爱人,我曾为了挚爱呕心沥血日夜颠倒
现在,我除了眼前这条路,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战争会把我卷入什么样的境地,我不知道民族救星会不会真的带领德意志走向辉煌。我想大声呼喊,怒吼抑或哀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这一年九月,元首突然向波兰开战,没过两天,英法外交也开始向我们宣战。
战争,开始了。
DasLebenspieltaufZeit命运消遣着时间
bisesgewinnt直到它获胜
grad'wenndubrllstundschreist就算你哭喊嚎叫
stelltessichblind它也视而不见
1935.10
我是在我常常躺的那块草坪上见到他的,金褐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梳拢在脑后,偶尔有几根顽皮的碎发蹦落在额前,他眉骨深邃,天蓝色的眼睛好像又掺杂着一点混沌的灰色,眼角微微上翘,睫毛很长很翘,我都能看清他眼睑上睫毛的影子,不是很白,脸上干净平滑,桃色的嘴唇丰润饱满,他的眼睛总能让我想起一个人…
“嗷!你干嘛打我!”我捂住鼻子泪汪汪地看他。
“你刚才那什么眼神…总感觉很奇怪”他夸张地抖了抖手臂,然后捂住了胸作娇羞状,“你不会要要强【】暴我吧!我很怕疼的!”
我鄙视地瞥了眼他手臂上拱起的肌肉,不说话。
他说他叫弗里德里希。
弗雷德很风趣,也很善谈(当然有时候有点吵不过我这个知心好友并不嫌弃),他总是笑嘻嘻的,而他的桃花眼又总是配合着令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发情的孔雀…浑身上下散发着荷尔蒙…
每次我俩在草坪上聊天,走过来装作看风景或者装作采景拍照的姑娘们十有八九最后总会不经意地跟他搭上话,或者未经他许可就“不小心”把他拍进了摄影作品的背景里。日复一日的戏码,我都看腻了,每次都不耐烦地推开他:“离我远点,自从你来了都没有姑娘理我了!”
“哦,得了吧哥们,你的醋意都写在脸上了!”他贱兮兮地笑着躲开,顺便用食指挑了下我的下巴,“比起她们,还是你更合我的胃口~”
“滚开!”我一巴掌挥开他作死的爪子,面容严肃,“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同性恋是违法的!”
“嗯,嗯,我当然知道,不要太在意。”他笑着看远处的风景,回答得漫不经心。
弗雷德也是数学系的。
数学系几乎都是天才,除了我。
我曾经有一位邻居,长我几岁,他也是数学系的。
海因茨普林,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名字,却是一个如同闪耀的星星般不普通的人。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甚至他看起来没有其他所谓天才那种人一样的古怪不可接近,他是我见过的最正直严谨最纯正最英俊的德意志日耳曼人。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他解数学题的样子,面色沉静一丝不苟,字迹清晰,沉稳有序,就像他自己…
金黄的阳光通过厚厚的玻璃窗氤氲而模糊地漫进来,铺在掉了漆的绿色小木桌上,他皮肤白皙,面色清冷浅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碧蓝的眼睛隐藏在睫毛的阴影下,像阿尔卑斯山脉下潺潺流淌的雪水,冰冷却纯粹,泛白的嘴唇轻轻抿着,修长的手握着笔在边角微微泛黄的白纸上打草稿,一行一行,一张一张,好多不懂的千奇百怪的符号在他的手下都好像最柔顺的线条,开出一朵朵细致美丽的花…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自己的胸膛,自己就像瘾。君。子。一般明知这么做有悖世俗,却不管不顾,几乎沉醉在这有魔力的静谧里了。
不知不觉间,暮色渐沉。
海因茨拧开灯,看到我炯炯有神的目光,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还在?”
“我…我…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我脸乍得热了,仿佛一个美丽泛着光华的七彩泡泡被突然戳破了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得磕磕盼盼地胡搅蛮缠,“况且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玩的啊,但是你每次都这样做数学题,你也太无趣了吧!”恼羞成怒地反咬一口。
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又无聊,只好扭头摆弄翻看着手边的书架——全是我看不懂的书的说。
他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喃喃着什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该回去了,天快黑了。”他站起身,窗边,金黄的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他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一潭深邃的湖水,风平浪静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汹涌,我的心揪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点难受。
我故意大大咧咧地说:“那好吧,下次你一定要陪我玩哦!”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嗓子有点发酸,怕控制不住自己去抱他。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望向他的房间,由于背光,漆黑一片。
我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