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作用
班里的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对我的特别关照越来越少,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再关心我,而是因为没有他们的关心,我也照样能快乐地学习。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班里的一员。
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个单元,讲手的作用。这一单元要求学生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手有什么用途。班内有一位没有手的学生,高木老师该怎么教这一单元呢?别的班的老师也不无担心地问高木老师:“打算怎么教?”
高木老师好像没有感到多么为难。他笑着说“这有什么?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呗。我从来没想过要跳过这一单元不教。”高木老师的无所顾忌自有他的理由:“我每天与乙武在一起,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是一个四肢欠缺的残疾儿。我当时把他要到我的班里来,就是因为我认为他能成为班里38位同学中的普通一员。”他又接着说,“如果班里的同学和乙武自己都把他当成残疾人看待,在教这一单元的时候,恐怕我才真的会有所顾忌呢。”
在这一单元的最后,高木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手的用途”四个字,然后让同学们写出自己今天用手做了什么。同学们有的写“刷牙”,有的写“写字”,而我则写了“爬椅子”。
本来,椅子都是坐上去的,而且在座椅子时也根本用不着手的动作。可是,我要座椅子,则必须用手。首先我必须用两只残臂紧紧搂住椅背,然后弓腰爬到椅面上,再转动身体坐好。所以当老师要求写出手的用途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爬椅子”。
我写了用手爬椅子,没有一位同学嘲笑我。大家都说:“确实是这样。每次上课前,乙武都是用手帮助身体坐到椅子上。”
真的如高木老师所想的一样,在学习“手的作用”这一单元时,班上从未出现过使我难堪的场面。这也许就是高木老师可以正常讲授这一单元的根据。
以“牙”还牙
在幼儿园时,我是一个“孩子王”,装腔作势,任性而狂妄。上了小学我仍然显出趾高气扬的气派,与小朋友吵架的事时有发生。一般情况下是用嘴吵架,但有时也会发展成为打架。
“乙武坏!你道歉!”
“不对!是你坏!你才应该道歉!”
“什么?后悔了吗?你到上面试试?”
对方站到高高的桌子上,向我做出让人讨厌的鬼脸:他欺我上不了课桌。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怒从心头起,不顾一切滚到课桌旁,身体使劲撞向课桌,把课桌撞翻。对方掉下课桌。还没等他站稳,我又重重地撞向他的身体。
“危险!你在干什么?”
对方恼羞成怒,爬起身猛地朝我扑来,向我连击几拳。我因为太矮,用臂怎么也打不到对方。对方不光用拳打,还用脚踢,我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在干架中,不一会儿我就精疲力竭。但我决不会忍气吞声,因为我的逞强好胜的性格不允许我甘拜下风。
于是,我要反击。我瞅准对方击打我的空当儿,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然后张嘴就咬。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拼命挣脱,但我死死咬住不放。
“哎哟……痛死我了!”
我用尽全力咬啮对方。我在复仇,于是用力更猛,不计一切后果,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咬!因为我在日常生活中常以口代手,下颌的力量格外大,所以我要咬人,很轻易地就会让对方身体上留下鲜明的印记。可以想像,对方肯定感到非常的疼痛。
我从不计较我的对手的强弱,只要他冒犯了我,我就会以“牙”还牙。我知道没有一个少年不打架,对于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争”,我少年乙武正磨牙以待!
一起玩儿
残疾人在回首学校生活时,多数会认为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课间休息时间。如果是普通孩子,只要不是那些一天到晚都在学习的“书虫”,不管是谁,若问他最喜欢什么时候,差不多都会说是课间休息时间。但是残疾学生正好相反,认为课间休息时间是他们最痛苦的时光。为什么呢?我以为有以下原因:
上课的时候,可以集中精力专注于听讲,50分钟转瞬即逝,但下了课,同学们欢欢喜喜地跑跳、做游戏,自己因为活动不便。不能加入到朋友中间,此时心头就会倏忽生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而且还感到阵阵烦躁:这个课间休息时间为什么这么长啊?总在盼望课间休息快点结束。
但我与他们不同。我决不认为课间休息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不但不讨厌这段时间,而且与正常孩子一样喜欢这段时间,盼望这段时间。我这样说,有人也许会感到不可思议:这孩子究竟盼望什么呢?这孩子在课间休息时间究竟能玩什么呢?
我什么也玩儿。我玩棒球、玩足球、玩投球……总之,与正常孩子一样,他们能玩什么,我就能玩什么。“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玩足球?怎么玩棒球?”人们也许会大惑不解。当然,我玩球的方法自然不会与正常孩子玩球的方法完全一样,可是,我确实是在玩。不能以为游戏只有一种规则,我玩球的时候,有适合我的特别规则,这种规则就叫“乙武规则”。这是同学们为了能让我与他们一起玩儿想出来的妙招。
在球类中,我最喜欢的是棒球。我把球棒夹在腋下,让身体旋转,不是抡击球棒,是抡我自己。这样,我就可以把投球手投来的球击回去。“乙武规则”是:轮到我击球的时候,我摆好姿势,准备击球,在我的对面一侧的击球员区有另一伙伴站着,等我一旦击中投来的球,他马上代我跑向一垒。
还有这样的规则:我击中了球,球快速飞向“内野”后方,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大飞球。
“乙武,了不起啊!你这一击是个本垒打啊。”
“是啊,确实如此。这一击就是乙武的本垒打啊。”
“是这样,是这样。”
“一般人把球打过外野,叫本垒打乙武把球打过内野,也是本垒打。”
就这样,一旦我上场,大家就在内野和外野分界处划上一条线。当然这并不是“甲子园球场”的幸运地带的标识,它只是“乙武棒球规则”标识。
在做其他游戏的时候,同学们也为我想出各种各样的适合我的规则。譬如踢足球,射人一球就得一分,这是谁也知道的足球比赛规则,可是……
“哎,这么办吧。如果乙武射进一球,就得三分。”
就这样,“乙武足球规则”又诞生了。三分,对于一场足球比赛来说应该算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伙伴们带球攻到对方门前,对方守门员跳起扑球,早就等在球门一旁的我,突然接到伙伴们的传球,抬腿射门,球应声人网。“三分!”伙伴们兴奋不已,又蹦又跳。
最没道理的规则是“乙武投球规则”。这一规则规定,球传到我的手上以后,对方的人必须跑到离我三米以内的半径中来。这一距离,可以让我极有威力地把球投出去,使对方的人摔不及防。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基本上有一半的概率把球准确地击到他们身上。
我在内野可以把球迅速投出,可是有时我会在外野。为了游戏不至于中断,当我在外野时,我把球投向对方,立即会有一个伙伴代我跑向内野。这也是“乙武投球规则”。
这一系列特殊的游戏规则,并不完全是大家以为我是一个残疾儿,感到我可怜,为了让我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玩儿才想出来的。他们认为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可以与他们吵架,当然也能与他们一起游戏,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也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