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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定座席

过来人都有体会,初中时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迷惘泥沼的一个人生阶段。与朋友的关系该怎么相处,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有恋爱的困扰……初中生有无数的烦恼,时常被莫名的不安袭扰着,心中隐隐生出厌世或自甘堕落的情绪。他们心中的千千结无人解释,面对的是只知催促学习的父母和滥用学校规则束缚学生的老师。他们的心境有时坏极了,心中的郁积无处发泄,便寻找机会向弱者开火。于是初中生打架斗殴者甚众,校园暴力现象屡见不鲜。

与初中生同龄的残疾人——社会上的弱者也来到了他们组成的小社会中,他会怎么样呢?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周围的亲友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也许我的知心朋友再也不会有了。进入初中,新的人生阶段开始了,初中生不再像小学生,成熟了许多,阅历丰富了许多,真挚的友谊还能存在吗?他们还能像我小学时的朋友那样照料我吗?对于这一些,我自己也心有余悸。

用贺中学的学生来自于附近的几所小学,用贺小学大一点儿,入用贺中学的学生占全校学生总数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说,有近一半的同学是从别的学校进来的。我也应该与他们建立起朋友关系。刚入小学的学生一般在六七岁左右,他们天真单纯,喜欢交友,但到了初中阶段,入学年龄至少也在十二三岁,他们开始懂得人情世故,人与人的交往变得复杂起来。我在小学时代与朋友结交的最大“武器”是我的残疾,而到了初中阶段,这种残疾身份恐怕要成为我结交朋友的最大障碍了。我的初中学习生活能够顺利吗?……

记得刚入学时,分了班,我来到教室,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环顾四周,寻找可以成为朋友的同学。教室里熙熙攘攘,人人跑来跑去,只有一位同学一脸落寞的神态,静静地伏在课桌上,似在沉思。这是我与阿野相识的开始。

我和他都来自用贺小学,可是我们从未在一个班学习过,虽然面熟,却从未交过一言。他脑子转得快,学习不成问题,运动神经也灵敏,喜欢游泳,是世田谷区前五名的选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曾任所在班的班长,颇得同学信任。

就是这个阿野,自入初中以来一点一点地变了,做事不热心,上课不注意听讲,与同学们也很少交往,沉默寡言,口袋里有时还装着香烟。老师们也拿他没办法,把他视为品行不端的学生。

他引起了我的格外注意。我感觉他所拥有的,正是我所不具备的。他个儿高高,英俊潇洒,在女同学中间颇有人缘,就连我也感到他是一个美男子。他对于事物的态度,表面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是表现一种潇洒风度。他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初中一年级学生毕竟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但阿野的成熟深沉,使他在同学们中间给人以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有自己的特定座席。这个座席不是教室中他自己的座位,而是在阶梯舞场。课余时他总是坐在那里沉思。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和几位朋友一起。每到课余时间,随便朝阶梯舞场望去,总会看到他的身影,多数情况下就他一个人。

他是不是身体不好?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请校医检查检查啊。

“我想和他交朋友!”我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但总苦于没有机会。一天,我又见他一个人坐在舞场中,一横心,上了阶梯。离他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一步一步……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去向自己喜欢的女朋友表白心迹。我来到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就在他旁边的座椅上坐下。此时此刻,我感到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就像要蹦出来一样。他缓缓地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了我一眼,好像对我的到来并不介意。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一直害怕他会以为我不请自来,打搅了他的思索而生我的气。

他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也许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这我已经记不得了,唯一留在我记忆中的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好心境。这种美好的心境,也使我有了一个“特定座席”。

孤独的“领头雁”

阿野也许“坏”,但决不是品行不端。他从不欺负同学,也不热衷于打架斗殴。

他对周围的人总是宽容以待,不斤斤计较,这也许是他的人格魅力之所在。在这里,我不能不说有的老师也挺让人讨厌。一次,在一位老师上课之前,有位男同学将黑板擦在讲桌上磕打,弄得满是粉笔末。讨厌的家伙!当然,这位老师勃然大怒,便向班主任告状。他们当即认定是阿野干的。

阿野成了老师们的头号嫌疑犯,班主任甚至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阿野根本不会干那种事,无聊、卑鄙。阿野可不是小毛孩子。可是,阿野没有分辨,更没有把“罪犯”说出来,他头上顶着这莫须有的罪名,甘愿代人受过。阿野的行为着实让全班同学瞠目结舌。

我受不了了,按捺不住冲动,厉声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把真情讲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大家都看见了!”我这是第一次向阿野用这种口气说话。

“好了,乙武。反正我已成了犯罪嫌疑人了……那伙计,挺可怜的。”

阿野再也不说话。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佩服他的男子汉气概,同时也隐隐为他的自暴自弃而悲哀。

他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同学,这是一群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少年。他们在一起并不谈论什么,也不去做什么,只是集聚在一起。对于这群少年来说,能在阿野的身边就足够了。他们或许是想从阿野身上学到些什么,或者想让阿野拯救他们于无所事事的苦恼深渊。或许,我也是这群少年中的一员。

但,他好像一直很孤独。他被一群同学围聚着,簇拥着,却没有众星捧月的欢欣。他身上飘荡出的那种孤独,连我也感染了。我暗暗告诫自己:“了解他的一切,成为他可以信赖的朋友。”

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他的一位朋友盗用他的名义与外校的同学打架。阿野是声望的象征,是用贺中学的第一号人物,外校的人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他的那位朋友拍着胸脯往人家面前一站:“我是阿野。瞎了狗眼!”他也许以为“阿野”二字会吓跑对方。

前面已说过,阿野不喜争斗,但他的朋友太多,朋友们间起了纠纷,都要找他评理,所以他总是处于是非漩涡的中心。“阿野说你不对!”只要抬出阿野,就好像胜券在握。这次也是一样,完全不曾参与打架的他,竟很自然地卷入了与外校学生的争斗中。

从此以后,他越来越孤独,至少我是这么看。而且,有一段时间,他还从朋友的包围中逃离了出去。他或许厌倦了什么,是朋友们的依赖,还是……

与外校学生的争斗,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甚至不太明白事情的真相。阿野似乎认为只有我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多了起来,而且我发现他只要和我在一起,心情就明显好转。每到课余时间,我们总是到阶梯舞场来,坐到我们的特定座席上,尽管没有多少话说,但彼此都感到很惬意。渐渐地连课也不上了,就那么一直在那里坐着。我们都知道这样做不对,可又自我安慰:“不就是一节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感觉他正在重新回到朋友中来。我不知道他是否希望这样,但我想让他明白他的朋友不会舍弃他们的“头领”,而他也不应该躲避朋友间的友情。阿野不是置朋友于不顾的不义男子,他现在不过正处于精神休整中。他疲乏了,他独自来到远离“人世”的清净场所,静静地休整。在这里,他遇见了我,我成了他的新伙伴。

那一天,天气晴朗,我和阿野逃课去了附近的公园。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放松一下身心。他一脸倦怠,掏出香烟,点上。

“乙武也来一支?”

“不,我不吸烟。”

“是吗?”

他没有强迫我吸烟,我想他可能连想也不会想要强迫我做什么事。我随他一起逃课外出,如果说心里一点儿也不在乎,那是假的,但这种内疚,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与他在一起的快乐。

我的守护神

一段时间,我成了阿野的“跟屁虫”。老师对我也没有好脸色。阿野决不会欺负我,而且我也敢肯定他不会故意地把我往邪道上领。老师不止一次告诫他:“别缠住乙武不放!”也不止一次告诫我:“别和那小子来往!”可是,我觉得老师显然不了解我们。

我在前面说过,初中生最容易陷入人生迷惘之中,这是一个危险的群体,像我这样的弱者进人这个群体中,将会怎么样呢?恐怕会被人欺负吧。我目中无人,以为在篮球俱乐部呆过,也干过文化执行委员,在年级中也算个人物,在当时自视甚高,狂妄自大,对我这样的人,同学们肯定看不顺眼。“那残疾小子,张狂什么啊!”奇怪的是,我从未遭过欺侮。

我现在想来,这与我和阿野是好朋友有关。同学们对阿野怀抱了各式各样的情感:畏惧、憧憬、尊敬……不管是什么,无一例外地视阿野为崇拜对象,在阿野面前,他们自觉低人一等。那么,对于紧跟在阿野身后的我呢?……他们很难向我下手。换句话说,阿野就是我的保护神。

实在说来,阿野不是那种学习成绩好,听老师话的“好学生”,相反,老师们甚至把他当成“品行不端”的坏学生。但是正是他好几次甘愿背黑锅,解脱了同学们的责任。他承受着被老师误解的烦恼,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化解心中的郁结。对这样一个人,我们给他额头上贴上一张“堕落者”的标签,难道是应该的吗?

毕业以后,阿野曾来看过我一次。

“了不起啊,乙武!好样的,你上的是一所好高中,所以才……我没上完高中,中途退学了。我的学历是初中毕业。”

退学后的他成了一名电气技师。为了工作需要,他剪了长发,染得乌黑,对客户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像他那样成为合格的社会一分子。

“不过,阿野,我一直要人照料……还是你伟大,你能自食其力,你才是好样的。”

“这……哪里的话……”

好久不见了,我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散发着独特进力的羞赧的微笑。

从那时至今,近十年过去了。我们那在学校阶梯舞场内的“特定座席”,现在是否也有学生坐在上面沉思呢?他们也有烦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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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体不满足第15章_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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