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得到市文联前辈亲睐
恋人要调离
秋云急忙缩进了被窝里,道;“赵海怎么又来了。”侯海洋跳下床,把门关掉,手脚麻利地穿衣服,同时朝外吼道:“你到厨房去,灶下面有红苕,看一看熟没有。”
穿好衣服,在厨房里看见了赵海。有些人是一天比一天胖,赵海则是一天比一天要瘦,鹰钩鼻子似乎占到了脸部的三分之一,他把烤熟的红苕刨了出来,小心翼翼撕红苕皮子,道:“侯海洋,你狗日的白日宣淫。”
侯海洋呸了一声:“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这么难听。吃饭没有?我就知道你没有吃,先吃红苕塾底。”
赵海吸了吸鼻子,道:“我闻到了腊肉香,腊肉下酒,好滋味啊。”
侯海洋的美好时光被迫中断,他哭笑不得地应酬着:“你没有带酒吗,我这里只有大半瓶酒了。”
赵海脸上带着无限可惜的神情,道:“嗨,你早说,我还以为你这里有酒,大半瓶酒,我们两人不过瘾。”
“赵老师,少喝点酒,适当喝酒有益身体健康,喝多了对身体有百害无一益,你看你瘦得像个竹竿,风大点就要被吹跑。”
“瘦是瘦有肌肉,瘦子的战斗力比胖子要强得多。”赵海已经猜到秋云肯定在牛背砣,刚才两人说不定还在亲热,他很阴险地想道:“两人搞事太心急,连院门都没有关,我这样撞进来肯定会吓侯海洋一大跳,最好是把他吓得阳痿了。”想着侯海洋阳痿不举的模样,他摸了摸鹰钩鼻子,嘿嘿笑了起来。
秋云端着腊肉到厨房,向赵海打了声招呼,道:“有腊肉和焖蛋,你们先到那边去喝酒。”她将腊肉放到灶台上,转身出去到院子角落扯葱。
秋云刚刚经历了疯狂甜蜜的完美性生活,脸上皮肤白里透红,眼睛水汪汪似乎要滴出水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女人味。赵海看得呆了,眼神发直,半天都转不过弯。侯海洋在一旁都看不过去了,使劲咳嗽数声,赵海这才依依不舍将目光收回,道:“海洋,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侯海洋没有搭理这个话题,端起腊肉,道:“走,喝酒。”赵海长叹一声,拉长声音道:“酒入愁肠愁更愁,海洋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两人到了饭桌,还没有等到鱼汤上来,你一杯我一杯就将大半瓶酒喝个底朝天,侯海洋最多喝了三两酒,其余四五两酒都进了赵海肚子里。秋云端着鱼汤进来时,赵海的目光基本失控,在秋云脸上转来转去。秋云在新乡学校里还算见过世面之人,也受不了如此赤裸的目光,放了菜就不再露面。
赵海在牛背砣小学喝过很多次酒,每次喝酒都醉得走不了路,留宿在牛背砣。今天只有大半瓶洒,喝完以后没有烂醉,似醉非醉之间就不肯留住在牛背砣。
天黑如漆,没有一点亮色,侯海洋劝道:“老赵,别走了,天黑得很,莫摔到田里头。”
赵海打了一个酒饱嗝,道:“我在这里就要坏了你们好事,侯老弟,不羡神仙只羡鸳鸯,当哥哥的真羡慕你,天这么冷,抱到美人睡觉,这个滋味赛过活神仙。人和人咋就不一样,我们四个人一起看录像,赵良勇不仅没事,还当了官,我和你被踢到村小,你狗小子抱着美人睡觉,我一个人睡硬板床,想女人只能用手。他妈的,人和人怎么就不一样!”
侯海洋见赵海酒意不浅,胡话连篇,再劝:“别走了,就在这里睡。”
“我,走了,不当电灯泡。”赵海摇摇摆摆走入黑暗之中。
侯海洋看着赵海进入浓浓的黑暗之中,又叮嘱了一声,这才将铁门关掉,转身回屋。秋云道:“赵海太颓废了,目光太色,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毁掉。”侯海洋道:“他心里苦闷,无处发泄,我很理解他。在新乡这个鬼地方,他就算想努力想奋斗,也没有任何途径,哀莫大于心死。”
秋云评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算受到不公平对待,也不是色迷迷的理由,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至于境遇,大家都在新乡,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唯独他一个人像这个鬼样子,归根到底,还是个人素质。”
天气寒冷,秋云缩着脖子,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只传呼机,这是侯海洋送的那一只。这一次回茂东,秋忠勇给秋云另外买了一只汉显传呼机,目的是用父亲的汉显代替男友的汉显。秋云回到新乡以后,怕侯海洋不高兴,就没有说另一只汉显的事情,这个传呼机也没有随身带到牛背砣小学。
在透不过光的黑色迷雾中,赵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学校,他脑中满是秋云红润的脸颊以及苗条性感的身体,荷尔蒙在身体里不断膨胀。
走了一个小时,终于看到学校前面两百米处的一家路边商店,商店里散发出微弱的昏黄灯光。
“拿包烟。”赵海进了屋,见柜台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随口问道,“你爸妈到哪里去了?你在守店。”
小姑娘知道赵海是学校老师,拿了烟,道:“我哥结婚,我爸妈过去帮忙,还没有回来。”
“你哥回来了?”
“没有,他在沙州结婚。”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拿着两块钱转身朝里屋走去。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小姑娘看上去比白天要漂亮了几分。赵海身体烦躁异常,他头脑发热,神差鬼使一般跟着小姑娘进了里屋。小姑娘正将钱放进柜子里,被赵海从后面抱住,直朝床上推。
从小商店出来时,赵海酒醒来,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既惊又怕,如孤魂野鬼一般在田间走动着,一夜未归。
接连几天,他内心都被一股邪火控制,无法摆脱。
侯海洋与赵海有完全不同的心境,得知秋云即将调离新乡学校,他便把每天都当成了与秋云相聚的最后一天,所以每一天都充满了离愁别绪,每一天都激情澎湃。十多天下来,到了三月中旬,他身体累了,绷紧的神经不由得松懈下来,致命的一击就在此时不期而至。
秋云上完课,将书本放回寝室。李酸酸在窗外用煤油炉炒鸡蛋,见秋云出门,意味深长地笑道:“秋老师,到牛背蛇去?”秋云答非所问地道:“又吃炒鸡蛋。”这是两个女人最寻常对答,和以前的许多日子一模一样。
自从秋云与侯海洋有了鱼水之欢以后,秋云明显进入一种女人状态,皮肤细嫩,白中带红,如同被阳光雨露滋润而显得生机勃勃的三月绿草,这让李酸酸暗地里充满嫉妒。每次秋云留宿于牛背砣,她的嫉妒心就会在心里发芽,种子的力量逼使她及时向新乡老师们宣布秋云的行踪。
在这段时间里,秋云明目张胆地天天留宿于牛背砣,反而让她无趣,更让她愤愤不平,多次在不同场合讲:“现在的教育当局都是软蛋,以前出现这种事情早就挂上破鞋标志游街示众,哪里还抬得起头?刘清德平时又凶又恶又不吃豆芽角角,恶人遇到横人,他还是下软蛋。”更多的男教师听到李酸酸发布的消息,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只有极个别古板的老教师是发自内心反感如此行为。
对于秋云来说,她很快就要离开新乡,新乡的一切即将成为遥远的回忆,她在新乡除了一个男友以外没有知心朋友,因此,除了侯海洋以外没有什么事能值得她留念。
李酸酸又对着秋云的背影道:“秋老师,你是到牛背砣去吗?你给侯海洋那小子带个话,还是要过来耍,别重色轻友,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她这一张嘴巴说出来的话总是剌耳,秋云忍不住回过头来想讽刺几句,见到李酸酸正端着碗吃鸡蛋,反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除了寒假和少数回家的时间,天天都看到李酸酸吃炒鸡蛋,有时中午和晚上各吃一个。数百个炒鸡蛋仍然没有让李酸酸滋润起来,她脸色黄中带黑,嚼动鸡蛋时眼旁皱纹横生。
从青石梯子走上操场,秋云猛然见着父亲秋忠勇和姑姑秋忠红,另外还有一人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见到这三人,她顿时明白离开新乡的日子到来了,她招呼父亲和姑姑时,声音有些发涩,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秋忠红是职业女性的打扮,道:“小云,这是巴山县教育局的朱局长。”
来人是巴山师范校原副校长朱永清,目前在教育局任副局长。前两天,他接到市教委主任熊有志打来的电话,不敢怠慢,迅速办好秋云调动手续,今天又亲自陪着秋忠红处长和秋忠勇一起前往新乡。
朱永清道:“秋老师这种髙学历人才,分到了新乡,完全是浪费,以后这种人才到了巴山,绝对会留在巴山一中,回去以后我要在民主生活会上作检讨。”
秋忠红笑道:“当初这孩子天真,想到最偏僻的地方去工作,我们全家人劝都不听,真是个犟拐拐。”
这两句对话都是官面上的套话,半是真来半是假,纯粹是没有营养的客气话,当然,大家都不在意说些什么,只要把事情办好就成。
寒暄几句,朱永清道:“秋处长,你们先收拾收拾东西,我去找代校长,跟他交代一下具体的事。”
秋云主动道:“朱局长,我带你去找代校长。”
走到操场上,朱永清问:“我有一个叫侯海洋的学生分到新乡学校,他是师范校的三好学生,业务能力强,阴差阳错分到了新乡。”
“侯海洋”三个字就如没有电流的金刚钻,安静地躺在秋云的心灵最深处。朱永清提起这三个字,就如给金刚钻通上电,“突突突”地钻动起来,让秋云很是心痛。这种痛有如实质,扯心拉肺。
“侯海洋以前在新乡小学,现在在牛背砣村小,他是新老师中教书水平最高的,而且篮球打得好,写字称得上书法,普通话在新乡是一流的。”秋云毫不掩饰对侯海洋的好感。
朱永清对侯海洋的情况很清楚,知道秋云所言非虚,纳闷地问:“侯海洋以前是学生干部,为人处世还不错,教学水平也行,为什么把他从中心校调到村小?难道你们中心校的人才很多?”
秋云不清楚朱永清和侯海洋的渊源,有意在教育局领导面前为侯海洋鸣不平,道:“学校几个老师在电视室看了香港的录像片,学校领导小题大做,把看录像定性为聚众看黄色录像。侯海洋由此被踢到了小学校。”她主动说出此事,另一层原因是担心代友明会向朱永清提出“聚众看黄色录像”的说法,提前就打起了预防针。
朱永清很惊讶,道:“聚众看黄色录像?我没有听说过此事。”秋云道:“有一个副校长叫做刘清德,又开煤矿又开餐馆,做生意是主业,教书育人是副业。他和侯海洋有矛盾,有意整侯海洋,将一件小事上纲上线。教育局当然不知道,这种事说出来大家都会笑话,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用聚众看黄色录像来整人。”
听秋云提到刘清德,朱永清便相信了几分,由于刘清德的大哥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实权派人物,他瞬间便决定不过问此事,赶紧换了话题,道:“秋老师有志气,主动到最偏僻的地方锻炼一年,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自己新乡还有一群一心扑在教育上的老黄牛。”
秋云姑姑是市政府处长,从茂东市教委主任熊有志亲自打电话来安排此事,朱永清判断出秋与熊之间的关系很深。他自然不相信秋云来到新乡是为了偏僻地区的教育事业,又想不出其他原因,他忍住了好奇心,没有询问。
“代校长就在楼上,就是有几个花盆那家,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暂时就不上去了。”秋云急着要去牛背砣与侯海洋见上一面,她将代友明的房间方位指给了朱永清,没有陪着朱永清上楼。
目送着朱永清进了门洞,秋云转身一路小跑,从操场跑到了场镇,从场镇跑过田坎,最后跑到牛背砣小学。到了校门口,她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就要跳将出来。
此时还未上课,孩子们都在操场里追逐打闹着,校园里充满着生机与活力,秋云依着大铁门重重地喘气。侯海洋见秋云这副模样,明白分手的一刻应该来了,他快步走到办公室,站在门口问道:“帮我代个课,我有点事。”
三位村上老师都看到靠在铁门处的秋云,马光头最先反应过来,笑呵呵道:“我没课,帮你上。”自从他向王勤汇报了侯海洋的事情,总觉得对不住这个小年轻,有机会就想补偿。
“谢谢。”侯海洋转身走到铁门,看着秋云,平静地问:“调令来了?”秋云仰头看着侯海洋,道:“不仅调令来了,我爸和我姑都来了,还有教育局的朱局长,我一会儿就得跟着他们走。”
侯海洋仰头看着天,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
进了屋,秋云背靠着房门,扑到侯海洋怀里就抽泣起来。侯海洋抚着秋云的头发,道:“别哭,哭也没用。”秋云抽抽泣泣地道:“我跟我姑说,想办法将你调到茂东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团聚。”
手稍稍停顿,侯海洋又继续抚摸着如绸之长发,道:“别傻了,把我调到茂东,你却去读研究生,我们还是分隔两地。我是男人,不能这样被动。你走以后,我就到广东去闯事业,你研究生毕业,我当老板,那时我们就没有差距。”
秋云抽泣着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讲什么面子,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侯海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其情绪,道:“你爸和姑姑都在新乡学校,那你在这里留不了多少时间,我们说最关键的。”
“什么是最关键的?”
“当然是以后的事情,以后你去读研,说不定走很远,我不想成为你飞翔的负担。”
“别这样说。”
侯海洋悲从心来,道:“那我们就作一个约定,我们都有传呼机,若是某一个人连续十天都不回传呼,那就意味着不回传呼的人下定决心要展翅高飞,那我们就给对方自由。”
秋云抬起头,坚决地道:“不。”说完就猛烈地亲吻侯海洋。侯海洋不再说什么,抱紧了秋云,热烈地回吻着。秋云把头抵在侯海洋的胸前,牙齿咬着皮衣,她如此用力,以至于咬破了皮衣而不知。最终,侯海洋清醒了过来,安慰道:“我们只是暂时分别,不是分手,别弄得跟世界末日一般,我送你到新乡学校。”
坐在摩托后座,沿着熟悉的小道,往日熟悉的风景急速后退,仿佛正在从秋云脑海中逃离。
在场口,侯海洋停了摩托车,道:“我就送到这里。”他并不怕与秋忠勇见面,只是秋云一直没有提出让他与父亲见面,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他不愿主动与秋忠勇见面。
秋云与侯海洋交往过程中,潜意识中一直认为毕业于中师且在新乡教书的男人并不是从小盼望的白马王子。随着两人的感情日益加深,潜意识隐藏得越深,但是隐藏并不意味着消失,她一直没有向父母挑明这层关系,有外部原因,也有内因。她紧紧握着侯海洋的手,道:“你要记得给我打传呼,一定要打。还有,要给我写信。”
侯海洋坐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地抽着烟,看着秋云背影进入学校。在学校小道与场镇的联结处,停着一辆越野车,这辆车浑身上下散发着与新乡场镇格格不入的气质,过往行人都要好奇地看一下这车。刘老七带着两三人从场口走过来,他们行走的姿势懒散,行走的路径带着侵略性,隔着老远就能看出他们与正常行人不一样。刘老七看到场口停着好车,抬起脚踢了踢轮胎,顺手将抽到屁股的烟头弹在空中。
刘老七在车前绕行一圈,来到了魏官妈妈的商店前,指着车道:
“这是谁的车?太霸道了!怎么能停在路口,这不影响别人走路,你看到车里的人朝哪里走?”
魏官妈妈最看不惯刘老七,可是坐地商家也不敢得罪这些地痞流氓,道:“开车的人进了学校。”
刘老七最近手里紧张,总想找机会搞点外水?,看到这辆好车就动了心思,他将头凑近车窗,观察车里面的情况。
侯海洋在远处注视着刘老七,他发动摩托车,朝越野车开了过去,喝了一声:“刘老七,搞暗子名堂?”
刘老七将眼睛凑近车窗,前座没有什么异常,在后排椅子上面突兀地放着一顶警帽。他正在吃惊时,听到背后一声断喝,吓得浑身发抖。回头见是侯海洋,顿时骂道:“关你鸡巴事情。”
侯海洋骑在摩托车上,用居高临下的藐视眼光瞧着刘老七:“你别动这个车子,车里的人你惹不起。”
刘老七数次在侯海洋手上吃亏,他不愿意丢面子,梗着脖子道:“老子要动,你把老子啃两口。”
侯海洋下巴微微抬了抬,俯视着刘老七,道:“你想动,随便动,到时朱所长恐怕会拿着手铐来找你。”
刘老七是新乡场镇的江湖大佬,脑袋自然不笨,看到车后的警帽,自然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是警察,而且多半还是警察里的大官。他为了表示其流氓气质,又在车轮胎上踢了一脚,道:“老子动了,看谁把我啃两口。”
侯海洋没有理睬他,开着摩托车回到场镇边上,这个点是牛背砣学校进入场镇的必经之路,他和秋云走过无数次。在场镇抽了三支烟,刘老七骂骂咧咧地消失了,秋云和父亲秋忠勇仍然还没有出现在视线中。
终于,学校大门出现了七八个人,秋忠勇走到最前面,秋云和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走在中间,朱永清、代友明、王勤、赵良勇等人紧随其后。
秋云走出校门,她第一眼就朝牛背砣方向看去,骑在摩托车上的侯海洋立刻跃入眼帘,虽然看不清面容,她也能够感受到侯海洋凝重的表情。自从她要离开新乡,侯海洋的表情就凝重起来,不是那种悲悲戚戚的神情,更没有如某些电影里的狂喝酒狂吼叫的动作,仿佛几天的时间,青年侯海洋变成成熟男人,包括眼神都深沉起来。
想起侯海洋的神情,她再次扯心拉肝地疼痛,随着姑姑秋忠红走下青石梯,一语不发,只是望着远处的侯海洋。
朱永清以县教育局副局长身份第一次到新乡学校,校长代友明相当重视,抓紧时间汇报学校的事,王勤几次想插嘴,都被代友明不客气地打断。至于赵良勇则更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跟在身后。
来到小车旁,朱永清与学校诸人握手,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气话。秋忠勇朝着众人抱了抱拳,上了汽车。除了秋云,没人知道在场镇另一边还有一双凝视的眼睛。
汽车如怪兽一般发出轰鸣,抖动着身躯,掉转了脑袋,朝着巴山县城开去。秋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不敢回头,怕回头就要失态,只是扭着头瞧着小车的反光镜。随着汽车启动,反光镜中的侯海洋越变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代友明目送着汽车走远,转过身,这时他才看到骑在摩托车上的侯海洋,他主动招了招手,道:“小侯老师。”刚才,朱永清专门提及了侯海洋,还谈了侯海洋在中师时的表现,其间的含义不言而喻。代友明能当校长,也不是无能之辈,马上就改变了对侯海洋的态度。
侯海洋假装没有见到代友明在招手,面无表情地发动了摩托车。摩托车灵活地转过车头,沿着小道一路狂奔,机器轰鸣声传得很远。
代友明悻悻地放了手,道:“这娃儿有才,就是太傲慢,年轻人不懂天高地厚,还得吃亏。”
王勤主动给侯海洋圆场,道:“小侯骑着摩托车,恐怕没有看见我们。”
代友明没有多说,摇着头想:“这个娃儿不懂事,就算你有朱永清当后台,县官不如现管,总还在我的手心里。”
当天晚上,侯海洋独自喝了酒,一口气喝了半瓶,如若是有人陪着喝酒,搞一搞划拳猜子的游戏,就算喝一瓶酒也不会太醉。今天一个人喝酒,六七口就将半瓶酒喝完。喝完以后跑到厕所里吐个翻肠倒肚,眼泪鼻涕齐出。
吐完以后,心情更加沮丧,回到寝室,他拿了一张大白纸,提起毛笔,写下一段李白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这一首是小时候就背熟悉的诗,以前只是为读而读,此情此景挥毫泼墨,才能体会诗中意味。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在写这首诗,用心中的郁闷来指导手中的笔。整首诗完了大半,最后两句记不太清,他将笔扔到桌上,摸到床上,脑袋挨着枕头便开始呼呼大睡。
秋云突然调走,给新乡学校茶饭后增添不少谈资,老师们一直都在猜测秋云这个家在茂东的大学本科生为什么会分到最偏僻的新乡学校。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很多理由,当秋云与侯海洋好上以后,“秋云作风不好”的猜测便成为其分到新乡中学的主基调,至于秋云的家世,大家一致认定是城市里的穷人。
此时乌鸡变凤凰,秋云家里不仅不是穷人,还是官宦之家,至少她的姑姑能让市教委熊主任亲自安排一个乡村老师的人事调动。新乡很多老师暗自后悔,早知秋云关系如此硬,当时就应该和她搞好关系,说不定会有大用。李酸酸嘴里包不住话,跺着脚在院子大叫后悔。可是世上有很多种药,唯独没有后悔药,大家都觉得很遗憾了。
有脑瓜子灵活的老师就想到了侯海洋,这个帅小伙极有可能是秋家乘龙快婿,搭上他的线,说不定也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秋云离开这一个多星期,赵良勇第一个请侯海洋喝酒,随后,向来吃白食的李酸酸也请赵良勇、邱大发、侯海洋喝了酒。邱大发喝醉以后,在桌上说了一句酒话:“李酸酸十来年没有请人吃饭,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李酸酸当场翻了脸,骂道:“邱大发你个龟儿子,吃不得马尿少整两口。”
校方开了一次会,研究了几件具体事情,除了学校日常工作以外,有两件事情与秋云、侯海洋有关。
一是谁来接秋云的班。秋云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的英语水平远超其他镇乡中学英语老师,在全县组织的一次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中,她带的学生获得全县第二名,硬是给新乡中学带来了难得的名气。秋云在学校时,代友明等人尚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秋云离开以后,其他几个英语教师都不愿意带秋云的班,她们都是自学英语,口语是短肋,让她们带秋云的班,怕被学生耻笑。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没有合适的人选。教导主任赵良勇提出建议:“侯海洋的英语水平还可以,能不能让他来接秋云的班。”他听过侯海洋读英语,知道侯海洋的英语水平绝对强过几位自学成材的英语教师。
让村小老师来上初中英语课,这个建议有些怪异,刘清德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反对。代友明沉吟一会儿,想起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的样子,怒气上涌,否定了这个建议。
赵良勇眼见着一次调侯海洋进初中的机会就白白失去,暗叫可惜。
二是关于侯海洋侵占牛背砣小学土地之事,这事原本可大可小,没有人提起也就算了。刘清德在前阶段一直盯着此事,不阴不阳说了几次。这次班子会上,代友明将此事提了出来,道:“清德,你来说这事。”
刘清德几句话将事情起因讲完,马上将皮球踢了出去,道:“这是小学的事,王校长调查过,我建议由她提方案。”
王勤早就想好了对策,道:“我没有管过后勤,对当时的情况不了解。我觉得谁跟生产队谈的土地,谁就去再和生产队谈。”
修建牛背砣村小时,刘清德受镇教办委托作为甲方代表,他和牛背砣村老陈支书喝了一顿酒,双方就达成了占用土地的口头协议。牛背砣小学修建处原本都是些没有用的荒坡,不值什么钱,加上是修村小,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村里支持,也就没有严格合同。
刘清德和王勤顶起牛来,局面就僵持起来。长期以来,代友明一直努力维持着王勤与刘清德互相不鸟的局面,只有这样,他作为校长才不会被两个手下架空。
代友明作为裁判,道:“赵主任,你是新官上任,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处理。”
赵良勇将几位校领导的心思摸得很透,口头上先答应下来,至于处理,他决定采用“拖”字诀。
侯海洋根本没有理会学校发生的种种事情,秋云走后,他失去了留在新乡的任何理由。他抓紧旱坡工程,溶洞中的暗河是聚宝盆,完成旱坡工程,将这个聚宝盆拿到手以后,也就是前往广东的时间。
这是一段颇为无趣的时光,每天上完课,他就上山侍弄聚宝盆。
早春的天气万物苏醒,刺桐发出绿油油的小芽,煞是可爱。这些绿芽长大以后,枝条上便会长出一颗又一颗尖利的剌,一排排刺桐连在一起,将形成天然的屏障。在刺桐后面,侯海洋种了些李树苗和桃树苗。春天雨水多,再加上从旱坡顶上流下来的沟水,小苗长得格外苗壮。
侯海洋、魏官和马蛮子一起,还在旱坡顶上修了一间平房,可以安上一张床。对于修这间房,按照马蛮子的说法,这完全是脱了裤子打屁的事情。侯海洋有自己的目的,坚持修了房。
这一段时间,侯海洋还给自己设了一个禁渔期,新乡尖头鱼暂时断供。霸道鱼庄杜强如猫抓一样,隔三岔五地给侯海洋打电话,他还亲自来到牛背砣,沿着小河走了两个多小时,在农家院里收到两条尖头鱼。这两条尖头鱼和侯海洋送的新乡尖头鱼不一样,背脊呈土灰色,这表明这种鱼生活的水环境比较脏,质量逊色不少。
从秋云离开的时间到4月初,侯海洋收到了秋云寄来的四封信。在这些信里,除了倾诉相思之苦以外,就是谈考研的进展情况,如今等待大学调剂的人爆满,到底能否读上书,只能看运气。在第四封信里夹了一张报纸,在报纸上有一个茂东市书法比赛的启事。秋云在信上鼓励侯海洋参加这次书法比赛,她在信上鼓励道:“海洋,你的书法水平高,我相信你参加比赛一定能得奖,虽然得了奖不一定能解决生活中的现实问题,但是总是一次机会,而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看完信,侯海洋拿了白纸和墨汁,铺在桌上开始写条幅,先写苏东坡的大江东去,写完之后觉得不满意,后写毛泽东主席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仍然觉得呆板。
白纸堆里扔了一幅字,那是秋云离开新乡晚上自己在酒醉时胡乱写的条幅,这幅字写完就扔在角落里。他顺手将这幅字铺开,细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幅字完全没有章法,或者说是很狂放,每个字大小不一,而且诗长纸小,最后几行诗明显写得小些,结尾两句实在定不下,就没有写。但是整幅字笔意相连,有行云流水之感,一股郁结之气贯穿整幅字,比刚才写的两幅字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他重新拿了纸,想象着当时的情景,重新写了一幅“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一次他是用心在写,可是完成以后条幅整体看上去刻意而拘束,失去李白诗中的狂放忧伤。
弄了半天,侯海洋还是觉得醉后之字最好,写上名字和时间以后,到新乡的邮政代办点将这封信寄了出去。
寄出此信以后,侯海洋将此事迅速地忘在脑后,他加紧旱坡的整治工作,力争要在五月初将旱坡整治完成。然后等自定的禁渔期结束,再从暗河里多捞点尖头鱼,凑齐路费就可以南下广东。
七八天以后,侯海洋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信,信封是用工整毛笔字写成,字体飘逸,竟是少见的好字。信中写道:“海洋老弟,收到条幅,甚喜。吾认为弟之条幅为这次比赛之上品,只是有一事不解,为何比赛用的条幅居然还差两句,这不合常理……”
信的落款是康琏。看到这个落款,侯海洋吃了一惊,康琏早年曾经当过记者,后来在茂东地委工作,是大名鼎鼎的笔杆子,文革中进了牛棚,平反后当了《茂东日报》的老总,如今退居二线,在文联发挥余热。市面上有《康琏作品集》,在茂东文化人里面,算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康琏曾经到巴山中师作过一次演讲,讲的是新闻方面的内容,侯海洋完整地听过讲座,挺佩服康琏的学识风度。父亲侯厚德一向不服人,他到书店看到《康琏作品集》以后,站在柜台前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买了下来,平常谈话间,对康琏也佩服得很。
此时居然收到康琏来信,而且在信中,康琏邀请侯海洋到茂东见面,这让侯海洋有点小小的激动。他算了算时间,距离星期天还有四天时间,便给康琏回了一封信。
星期六下午,学生们离校以后。侯海洋关掉了校门,带着渔网钻进了溶洞。从开学以后,侯海洋就没有捕过鱼,暗河里鱼头涌动,一网下去,里面有不少小鱼。他精心挑选了两条肚皮没有鼓起来的尖头鱼,将其他鱼放回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