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巧克力事件
五
地处边角的地学讲义室,三面墙上设有窗户。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寒气也轻而易举地钻了进来,压得我连脖子都缩了起来。
“太冷了。”
我刚下意识的叹了一句,便收到了暖暖的回信:“是吗?我倒是还好。”
“就你一个人还裹着大衣,冷什么冷啊。”
不不不,真的很冷啊。
窗外已经一片雪白。雨夹雪虽然停了,天却又下起了雪。常听人说起‘白色圣诞节’,那有没有‘白色情人节’这一说法呢?虽说听着有点像白葡萄酒品牌就是了。
我坐到身边一张桌子上。千反田站在我面前,用难掩疲惫的声音说:“折木同学,你怎么想?……我不想去怀疑天文社的各位。”
我一下词穷,只能反问道:“那除了那边的楼梯,还有其他进入四楼的办法吗?”
里志也像我一样找了张桌子坐下,然后把手提袋放在腿上,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没有。还有一处紧急楼梯和一个疏散用滑道,不过那两边都不是轻易能用的。另一侧正在上蜡的楼梯也是,反正没拆掉,真想走的话也可以走。”
“可是没有痕迹。如果刚上完蜡,人在经过时肯定会留下足迹。虽然还有通往楼顶的楼梯,但那边一般都锁着门。没有教员陪同的话,学生是上不了楼顶的。”
这么说来,进入四楼的路径果然还是只有一处楼梯。当然,乘着直升机用绳梯空降也能算是一条路。可伊原的巧克力又不会有什么惊天秘密,谁会为了把它拿到手折腾得跟个间谍似的啊。
……不,等等。伊原用的好像是比利时产的巧克力吧。众所周知,比利时是欧盟总部的所在地。莫非伊原的巧克力里藏着能动摇欧洲稳定的微型芯片?若是如此,那直升机呀绳梯呀就都有可能了。
“折木同学?”
“啊,没什么。”
之前并没有直升机的声音。
巧克力到底该在哪里呢?我望着飘落的雪花,思考着其它可能性。
“对了,找巧克力的时候,你们看了下面吗?”
“下面?”
我用手画了一道抛物线:“如果从窗口把巧克力扔下去的话,巧克力会掉到地面上吧。”
千反田摇了摇头:“那边的话,我们已经找过了。”
破绽还真难找。那这个如何——
“女厕所呢?”
回答突然变得慌张起来:“什么?”
“你说什么?”
“女厕所啊。在那十五分钟里,专科楼四层能够进入的地方也就这里、第五多功能教室和女厕所了吧。另一方面,这个房间和外面都没有巧克力。既然如此,也有可能是谁把巧克力藏到女厕所里了。”
我话音刚落,千反田就不顾裙摆猛的一步跨了出去。接着,她看向一动不动的我,有些不满地说:“这个我没有注意到。咱们快去看看吧!”
咱们去看看?开玩笑吧你。
“抱歉,你一个人去吧。”
“折木同学,人多力量……”
“如果这层的厕所是男厕,你也敢冲进去?”
千反田好像并没考虑这么多。“啊!”她面红耳赤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小跑着离开了教室。顺带一提,专科楼一、三层设置的是男厕所,二、四层则是女厕所。
笑脸送走千反田后,里志晃着脚问我说:“你真觉得会在厕所里?”
我爱搭不理地回答道:“不,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万一也就是0.01%了,连那么点都不到?”
“里志。”
我叹了口气:“‘估计在那里’这说法就是个幌子,你安静一会儿。”
“……这样啊。”
后来里志便闭上了嘴,一直浮在脸上的笑容大概也消失了吧。千反田回来之前的三分钟,地学讲义室如死水一般安静。
回来时,千反田无力地垂着肩:“没有找到……”
我点点头,说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诶?”
千反田抬起了低垂的头,就在这时……那个被延后许久的瞬间终于来临了。
地学讲义室的门被拉开,那家伙走了进来。她的水手服外披着米色的外套,头上戴着毛线帽。伊原摩耶花。她左脸上贴着创口贴,应该是想掩盖吃太多巧克力长出的粉刺吧。伊原看着我们,一脸疑惑:“咦?为什么大家都在?”
“摩耶花同学……”
千反田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可是伊原没有注意到千反田的异常,脱下帽子轻松地问道:“啊,最后怎么样了?我的巧克力。”
上来就问这个吗。不过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是伊原最关心的。
我把视线投向里志,可是那家伙虽然漠然地面对着伊原,却没有任何表情。看来他没有发言的意思。
那就由我来开口吧。但千反田察觉到我的意思,举起手来制止了我。她的意思应该是要自己说吧。我不得不闭上了嘴。
千反田走到伊原的正对面。
“摩耶花同学,对不起!”
这次,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估计是做好了觉悟吧。另一边,伊原则一脸吃惊:“怎么了?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吗?”
“是的,其实……”
千反田在这里稍微顿了顿,说:“因为我没锁门就离开教室,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被偷走了……对不起!”
诚心诚意,堂堂正正。可是千反田的眼睛却红了起来。
然而伊原听到事实后,反应完全出我所料。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哦,这样吗。”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露出苦笑道:“被偷走了啊。”
这表情,这发言。
我不敢相信伊原就这么点反应。我本以为到她会将心中的怒火吐之而后快。就算再怎么对恋爱感情没概念,我也明白,自己要是到了伊原的立场上,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可伊原却保持着平静。与之相对,千反田的感情爆发了出来。
“摩耶花同学,我……!”
伊原对她摇了摇头:“别这样啦,小千。你是介意自己没锁门吗?但是谁能料到会有人偷情人节巧克力啊。”
“但是!”
“就算真的有谁不对,那也绝对不是小千。绝对不是。再说,我可没记得自己曾把巧克力托付给你……我才是做了对不起小千的事。你帮了我那么多,最后却全都白费了。”
说完,伊原就重新戴上了刚摘下来的帽子。她把视线从千反田身上挪开,喃喃地说:“嗯,不过还是有点难受。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小千,真的不必在意的。”
接着她转过身去,平静地走出了地学讲义室。谁都没能从背后叫住她。
千反田,里志,我。望向伊原背影的我们,肯定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差不多当伊原已经走下楼梯之时,千反田也毅然准备离开。领会她的意思之后,我从桌上跳下来,挡到了她的身前。可千反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即将撞到我的鼻尖,她才总算停住了步子。
“……请让开。”
“你想干什么?”
我们距离实在太近,于是我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她也随着我向前迈了一步。
“就算动用强硬手段,我也要把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找出来。若非如此,明天我就没法面对摩耶花同学了。”
“大家不是都说过了嘛,这不是你的错。法律专家肯定也会这么说。那是在你的危险预知范围之外的事。”
“这与法律无关。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摩耶花同学今天本应能留下开心的回忆,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不管!”
说完,她便试图从我身边钻过去。
我下意识地做出行动,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
那只手非常温暖。
握着对方的手腕,我从肌腱处感受到了千反田握拳的力量。现在该松手吗?还是不能松?犹豫之中我姑且开口道:“我不敢说自己理解你,毕竟我没你那么多愁善感。不过,这里就交给我吧。今天之内,我肯定会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里志。”
节能主义者折木奉太郎竟然说出了“交给我”这种话,这谁又能想到呢。
千反田瞪圆了她那大眼睛,但手上的力气却未见松缓。
“……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不过请让我也一起。”
我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有头绪了。只是你在的话,事情就没法办。”
一阵沉默之后,千反田轻轻问道:“有头绪了?”
我松开了千反田的手。或许是我在不觉中用上劲儿了吧,千反田揉了揉右手的手腕。
事已至此就只能这样了——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谁?”
“能把巧克力带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我叹了口气:“天文社的中山。”
只听咯噔一声桌响,里志站起了身。现在先不理他。
“根据那个工作员的证词,从三楼到这里的楼梯只有我们走过。而从泽木口的证词中我们可以知道,能偷巧克力的只有那三位天文社社员。”
“是小田、中山和吉原同学吧。”
“他们之中有人来到这里,想要偷巧克力。不过,换你会怎么办呢?伊原的巧克力,尺寸应该很大才对。”
千反田点点头,把手摊开到了略小于自己腰宽的距离。
“大概是这么大。”
“这种尺寸是藏不住的。既然巧克力既没被藏进厕所,也没被扔到外面,那它就只能是被带到第五多功能教室里面去了。可是泽木口却咬定没人带巧克力进去,社员们也这么说。如果整个天文社都是共犯倒还另当别论,如果不是的话,事情就很奇怪了。”
我指了指自己和里志:“男生的学生服根本藏不住那么大块的巧克力。书包或是我这种大衣的口袋还有可能,不过天文社社员出门时都没收拾好东西,所以他们肯定没穿大衣、没拿书包。学生裤口袋尺寸太小。把巧克力那种硬物藏到衣服里面的话,动作会变得很不自然,绝对很显眼。”
接着我指了指千反田:“但是,水手服就有可能。若是用胶带把巧克力绑到腿上,再用裙子遮一下就能藏住……至于那位名叫中山的天文社员为何要偷伊原的巧克力,我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她俩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可是不管怎样,能带走巧克力并藏起来的只有中山一人,因此,我们只能认定她是犯人。”
停顿片刻之后,我又说道:“今天之内,我会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里志。虽然我有绝对的自信,但是你在的话就会很麻烦。所以你今天就安下心来,赶紧回去吧。”
千反田直视着我的眼睛。
……立刻就挪开视线的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尽管如此,千反田还是恢复了一点点笑容:“折木同学能说到这个份上,真是不常见呢。”
“是吗?”
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太勉为其难了。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折木同学想要做什么,但如果我离开比较好,我就离开。”
闻言,我全身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或许表情也缓和了吧。
“那好,事情顺利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就务必拜托了——说着,千反田鞠了一躬。
千反田回去后,社办里只剩下了我和里志。
我看向天色已黑的窗外。雪还在下,于是我皱了皱眉头,把书包挎到肩上说:“走吗?”
听到我这句话,里志从桌上跳下来:“也好,那就走吧。”
门可不能忘,得给它好好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