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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巧克力事件

夜晚的归途,汽车的灯光。雪花落到我的大衣上。

迎面的风寒冷刺骨,我把头埋进了大衣里。里志走在一旁,提着手提袋,背着书包,只穿着一件背心防寒。

“把情人节巧克力绑在大腿上偷走啊……”我叨念着自己刚才的话,然后失笑,“怎么可能嘛。”

“不过倒是蛮合理的。”

里志甩着手提袋说。我也笑着否定了他:“不,不合理。”

“哦?”

“伊原决定把巧克力放到社办——如果那女生真的是犯人,她就必须得知道这一点。退一步讲,就算她真的知情,也不可能预知到千反田在看守,更不会料到千反田会去找你。”

“说不定她真就料到了呢?”

“就算她真料到了吧。可里志啊,与人体接触时,巧克力是会化的。而且,巧克力融化后会有独特的香味,根本就藏不住。更何况——”

走到人行横道中段,信号灯开始了闪烁。我小跑过去,然后回头对里志说道:“情人节巧克力这玩意儿,正经人谁会去偷啊?”

里志苦笑道:“没人能保证中山是正经人啊。”

“可比起她来,有个不正经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掺和进了事件里,后者显然更可疑。”

人行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响起“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一阵强风吹来。我抱起肩膀等到风停,然后接着说道:“先履行约定吧。”

里志没有说话。

“……把你那手提袋给我一下。”

里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苦笑,老实将袋子给了我。我接过手提袋,上下狠狠地摇了一下。“咯啦啦”,袋里一阵声音传来,就像碎片在互相碰撞一般。

我故作正式地将手提袋递回给里志:“今天之内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你。这就算完事了。”

“干得漂亮,奉太郎。”

里志在笑,但那笑容展现的只有惰性抑或是心虚。

偷巧克力的人,正是里志。

千反田告诉我巧克力被偷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事只有里志会干。就算没有这一预判,用排除法也能推出此事是里志作为。如果天文社都没有嫌疑,那偷巧克力的就只能是从三楼上来的人。根据工作员的证词,走上来的只有三人,千反田、里志和我。除开我,千反田也是“被害者”,所以可以排除。剩下就只有里志了。我们对工作员问的是‘几个人’,所以对方并没提到是‘几人次’。

恐怕与我在教室前道别之后,里志就藏到了三层的男厕所里。厕所就在楼梯旁,三楼又正好是男用的。只要在那里一直等,迟早能等到千反田出来找他。

确认千反田走下楼梯后,里志就爬上了四楼。这时他就已经被工作员记住了。搞不好工作员还向他询问了海报的平行状况。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去社办途中被工作员叫住时,里志说的是“降得太过了”。这种话,只有在事先说过“把右边降一点”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在无人的社办中,里志回收了伊原的巧克力。只是那巧克力意外的大,本来多半是想将其藏进手提袋的里志,此时也伤透了脑筋。里志的手提袋勉强能塞下三十二开的书,就算千反田的腰再细,也不可能窄过一本书去。

如果直接这么拿走,万一在楼梯上撞见千反田就游戏结束了。如此一来,里志会怎么办呢?

街道上,路灯已被点亮。道路尽头连着一座桥。那桥仅供行人通行,桥面很窄,要是两人并排走在上面,侧面就钻不过人了。寒风没有了障碍,风声也愈发猛烈。

“你弄碎它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犹豫吗?”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被风声盖过没能传进里志耳朵里吧,他没有回答。

里志把巧克力弄碎了。可能是隔着包装用手肘敲碎的,也可能是介意着摩耶花的心血,一点点将心形巧克力掰碎的。不过结果都一样,心形的巧克力变成了能塞进手提袋的大小。

接着里志走出社办,在楼梯间遇到了千反田。也许他还扯了“呀,千反田同学,抱歉抱歉,刚才有点着迷的事……”之类的借口吧。千反田和里志一道走进社办。这时,巧克力已经不见了。

千反田面色青白的时候,里志到底在想什么呢?

走到桥中央,我停了下来。里志也止住了脚步。

这一次,为了不被风声干扰,我放声道:“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欠我?”

里志的回答带着些许笑意。

“你是指什么事?不是正月的那次吧?非说的话,我算是不大在意人情的那种。”

“去年四月的事情。为了从千反田那里逃开,我编了一个故事。”

里志稍微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啊”地叹了一声。

“是有那么回事儿。”

“那个时候,你帮我圆过话吧。”

“是吗?真亏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我轻轻咬了咬牙:“那时我做了坏事,做了傻事。”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过来。直到今天,我才对“设计蒙骗别人”的意义有了深刻的认识。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时和今日,受骗的都是千反田。

然而里志却表现得兴趣寡然——

“不过,那是个非常温柔的故事。”

他说。

“节能主义者折木奉太郎在达成目的的同时,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除了你自己。”

突然间风向倒转,飘舞的雪花一时化成了漩涡。我又一次拉起大衣的领子,低着头问道:“你会给我个解释吧?”

“解释……吗?”

里志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明白。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为里志有着自己的理由。或许说‘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也可以。于是,我不惜胡编乱造糊弄过千反田那关,权且平息了事态。也是因此,当前述行为都被归结成“你还挺有干劲的嘛”时,我不免感到了愤怒。毕竟我没有受人所托,要保持沉默也完全可以。最终,为了让千反田安心,我不得不牺牲了一位毫无关系的女学生。也许这世上还有更好的方法,但我没能找到。从今往后,那位女学生想必会遭到千反田误解吧。

我之所以做出诸般选择,都是因为‘相信里志有着自己的理由’。如果……“如果你说只是玩笑的话,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只能揍你一顿了。带着千反田和伊原的份,往死里打。”

事已至此,里志仍然夸张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想挨揍啊。”

“另外,你要敢不说的话,我就去跟千反田道歉,告诉她事情都是你干的。”

“这个我更敬谢不敏。我根本没打算把千反田同学也卷进来。”

里志仰起头,嘴边传来了一声长叹。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徐徐道来:“真不想说啊。本来不想说,但是现在不说不行了吧。”

“你是怎么想的,我并不关心。但现在你不光是想,还付诸行动了吧。”

“的确如此,你说得对。我不后悔,但是呢……”

里志把视线从天空移回地面。他下定了决心,娓娓道来。虽然声音并不大,但不知为何在风中也能听得清楚。

“奉太郎,你觉得我是执着的人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吧。我觉得你是兴趣至上的人。”

“这是彻底的误解。”

里志靠在积雪不多的栏杆上:“兴趣至上的人也好,执着的人也罢,都有沉迷的东西。在某一领域,他们会想超越任何人,每日每夜都去探索和钻研。”

“你不是吗?”

“不是。‘女帝’事件你忘了吗?我不是说过,自己无法成为第一人嘛。广泛涉猎,浅尝辄止……不过奉太郎,说老实话,其实我是放弃成为第一人了。前阵子,我拉你玩过游戏吧?”

是说在电玩中心对战那次吧。我以2—1赢了。

“是啊。”

“那个时候,奉太郎你好像也觉得不对劲吧?因为我不再执着于胜利了。

“记得两年前咱们两个经常一起玩。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时的我实在是没出息。为了赢而赢,输了就抱怨对手、埋怨规则。不只游戏,要是有人熟知武田信玄,我会去读更多的书以图超过对方,看见铁道迷我也想去攀比。我那会儿就是想赢。

“那时的我对很多东西都非常讲究。都有什么来着?我也快记不清了。对了,比如说穿衣的颜色搭配、汉字的正确笔顺等等。就算去吃回转寿司,我也会纠结取食顺序是不是精妙,到最后眼睁睁地放跑美味。”

里志自嘲着,仿佛自己真的很好笑一般。

“说老实话,很无聊。毕竟为了赢而赢,真赢了以后反倒就没意思了。这点实在是让人头疼。不过当时的我不懂这点,还径自困扰了很久,现在想想都觉得蠢。获胜方式没意思的话,胜利又怎么会有趣呢?

“于是某一天,我厌倦了。我不再执着——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开始执着于‘不执着’了吧。契机嘛,我已经忘了。

“从那以后啊,奉太郎,真的是每天都很开心。今天骑车明天做手工,关心一下安保啦简易保险啦古典乐啦。以不执着的讲究为生活调料,在各种领域混个脸熟。记得是奉太郎你吧,有一次好像说我是亮粉色来着,实在是贴切。”

里志几乎已经不再是对着我说话了。他并没把目光聚焦到我身上,便自顾自地回顾道:“但是,在如是轻松和乐的生活中,仍然有一个问题。

“正因为我执着于‘不执着’,才能活得舒心快乐。奉太郎你的节能主义对你有多重要,我无从得知。但是,我的‘不执着’对我却十分关键。要是没了它,我可能就又得回到以前那个穷讲究的样子了。

“然而,摩耶花是个问题。”

我注意到他握紧了拳头。

“摩耶花是个好女孩。奉太郎你也许不知道,但她真的是个好女孩。那样的女孩世上独此一人,她说想和我在一起,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可是,可是啊。我可以执着于摩耶花吗?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执着,那摩耶花就可以例外吗?

“我曾认为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正因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才能得到现在的快乐。另一方面,我当然也想和摩耶花在一起。于是我也想过,自己只要遂自己所愿就可以了。

“但是啊,奉太郎,那是不行的。绝对不行。我顺应内心不对事物执着,又随心所欲地执着于摩耶花……那摩耶花又该被如何定位?无视摩耶花只是个下策,的确应该修改。但是我应该在什么情况下怎么做?亦或是说,追求答案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在这禅问禅答中,我能成为不伤害摩耶花的人吗?

“还没等我找出答案,去年的情人节就来了。奉太郎,你不觉得情人节巧克力是一种象征吗?我认为,收下摩耶花的巧克力,就等同于宣布要执着于摩耶花。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所以你才没收下吗?”

“没错。然后是今年。

“你想臭骂我一顿也没关系——过了一年,我竟然还是无法回答!

“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想不收那份不能收下的巧克力,也就只能让其不复存在了吧。要是还有别的办法……嗯,谁要揍我就揍吧。”

接着他陷入了沉默。

可是,这些应该和千反田毫无关系才对。

“可你伤害了千反田。”

听到我的话,里志突然笑了起来:“……我没法把事办到你那么漂亮啊。本来我无意伤害她的。”

“那你本来是想怎么办?”

“本来我们是有计划的。摩耶花把巧克力放在社办,如果我有接受巧克力的觉悟,那就拿走。没有的话,就放在原处。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约定。可是,虽然不是摩耶花的问题,但她失算了。她没想到参与巧克力制作的千反田同学,会想当赠送巧克力的见证人……”

也就是说,这是里志和伊原的共同计划?

“那你去和伊原说清楚啊。”

“说过了,当然说过了!这不是当然的吗?若非如此,我的行动就变成单方面地折腾摩耶花了。

“……不,其实的确就是那么回事。

“去年,拒绝摩耶花的巧克力以后,我们聊了聊。用了好几个小时,说得比刚才还要详细得多。真是怀念,都过去一年了啊。当然我也被她骂得很惨。直到最后摩耶花也没说理解我,但是她说她可以等,而检验的日子便是下一个情人节。

“听到巧克力被偷了,摩耶花不是也很冷静吗?那是因为她明白,这场盗窃案是我‘没有得出结论’的一个信号。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伊原知道偷巧克力的是里志,这点不出所料。但我还以为伊原会被激怒,因为去年巧克力被拒,今年也是……只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个理由。

如此想来,伊原说在漫研有事,估计也是借口吧。

里志张开双手。学生服的袖子被风吹起,阵阵作响。

“好了,奉太郎,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我的所为并非玩笑,我也没有沉默。你要怎么办呢?”

……雪越来越猛了。

我竖起衣领,桥上实在太冷了。迈开步子,只听脚下的雪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

里志跟在我身后。

“刚才的话,不能对千反田说吧。”

“当然了,还不如揍我一顿。”

我也这么觉得。刚才那些话,就算里志曾跟伊原挑明,终归也只是男生之间的话题。相对的,假如千反田和伊原也进行了沟通,那也不过就是女生之间的话题而已。她们的谈话当然不会传到我的耳中,里志今日所言也并非所有的故事。当然,我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故事全数告诉里志。

不,到底会不会呢。

我的信条是“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仅此而已。说到底,我根本就没什么特值一提的故事。我突然回忆起了在图书室看写真集时的想法——节能对恋爱并不适用。这和里志破坏巧克力的动机有着一脉相通的地方,但却似是而非。最关键的区别在于,里志是为伊原而犹豫的。

走在寒风呼啸的河川之上,我烦恼起来。虽然里志的确有错,可我却逼他说了他不想说的话。我应该对他做出补偿吗?我应该说一句“对不起,我根本就不了解福部里志你”吗?

幸好背对着他——我露出一个苦笑。

唉,说不出口啊。

桥并不是太长。就在即将走到对岸的时候,我问道:“那你找到答案的眉目了吗?”

回过头去,只见里志以不同平常的严肃表情点了点头:“还差一点,就一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天这么冷,真是抱歉啦。要不我请你一罐咖啡吧。”

闻言,里志又找回了平时的微笑。他抡了手提袋几圈,巧克力碎片发出了嘎啦嘎啦声响。

“也好。机会难得,我就来瓶红茶吧。”

到家后,我家马上泡了一壶暖身子的茶。喝掉小半杯后,我给千反田家打了个电话。

告诉她一切都已顺利解决,巧克力已经给了里志,没有争吵也没有后患,全都完事了。千反田或许是耐不住喜悦,没完没了地不停道谢。因为实在是没个头,我就在中途强行打断她,放下了电话。

我说了谎,但转念想来,这事我做得并不亏心。

我躺到自己房间的床上,看向天花板。

而且……千反田也未必就没对我说谎。事物不能从单一侧面去看,这在现代已经属于常识了。即便是旧友里志,也有着太多我不了解的地方。就算大家都不说谎,人与人间的误解与曲解也是常有的事。

首先,千反田想当送巧克力的见证人,伊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里志也应该明白,伊原把千反田卷进来,其实就是让他收下巧克力的一种策略。还是说,这都是我的曲解呢?

我不明白,也完全不想明白。就当是天文社的中山偷走了吧。可要真是那样,我也就不必如此盯着天花板了。

我捡起像是进口货的黑巧克力板,打开包装撕开锡纸咬了一口。

巧克力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那甜味何等强烈,接着又带着苦涩,然后自然而然地淡去,只留下一个印象,慢慢消失在口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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