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发现
明明已经打倒许多尸兵,森林里依然到处都有尸兵在徘徊。萝萝妮亚竖起耳朵,细听尸兵的脚步声,沿着敌人数量较少的路径奔去。
这时,身后传来尸兵的厉声,接着又传来德兹的雷击声。
“大家正在战斗……”
萝萝妮亚顿时心想,该回去帮他们不可,但立刻打消了主意。现在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目前遭到娜榭塔妮亚栽赃,德兹、恰姆、葛道夫也对她产生怀疑,再加上她又逃跑,嫌疑只会有增无减。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想不出任何洗刷嫌疑的方法。
几小时前,她才在小屋里检查过装备,而当时根本没有什么笛子。那显然是娜榭塔妮亚偷藏进去的。
但萝萝妮亚知道,自己一直都提防着娜榭塔妮亚,要是彼此有接触,照理说会有所察觉。娜榭塔妮亚根本没机会在自己肩甲里藏笛子。
如果不是她,那么会是谁?是葛道夫、德兹、还是第七人?她绞尽脑汁,但想不出任何答案。
“原谅我,亚德……”
萝萝妮亚心想,自己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就因为自己笨,才会被人设计,尽管懊丧后悔,却怎么也无法变得聪明些。
她想起离开之际,亚德雷的表情。当时连他都怀疑自己,这是最令萝萝妮亚难过的。
然而萝萝妮亚依旧前进,穿越尸兵之间的空隙,前往洞窟的所在地点。
自己的事留待之后再说。现在的她,有件事非做不可,那就是拯救尸兵。
“……没问题的,我一定办得到。”
她的牙齿颤抖到合不拢嘴,心想光凭自己一人,究竟能办到些什么。然而愤怒超越了恐惧,她无法原谅尸兵的始作俑者泰格狃,无法原谅见死不救的伙伴们。
“!”
不知是偶然,还是听见了萝萝妮亚的嘀咕声,一具尸兵就在这时发现了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侧身逃去,但尸兵发出厉声,通报敌人的存在。
“哇啊!”
尸兵由两侧夹击,朝萝萝妮亚挥拳而来。她靠肩甲挡下,身子却没能向葛道夫那样承受住,整个人踉跄倒向前方。
险些跌倒的她直起身子逃去,但前方又被其他尸兵挡住去路。萝萝妮亚知道这下不交手就无法前进,双手舞起鞭子应战。
她想出言咒骂——唯有这样她才能全力战斗——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对付凶魔,但眼前的可是人类。
萝萝妮亚死命挥鞭,阻止爆冲而来的尸兵,但鞭子迟钝的动作,顶多只能挡住敌人的攻击。
“啊咕!”
想前进的她,被尸兵一拳打中颜面,折断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一流血,她立刻启动【鲜血】圣者之力,靠血液将折断的鼻子扳回原形,凝住血液以止血。
但她连自疗的时间都没有,下一波攻击接连袭来。
“对不起!”
萝萝妮亚高喊,铆足全力挥鞭。鞭子在群树之间穿梭飞舞,将尸兵一一打倒。这一击不知令多少人丧命,但她现在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背负着罪恶感,萝萝妮亚继续前进。她连替尸兵包扎的时间也没有,只能赶往洞窟寻找机会,但是,那里究竟有些什么,是否真的对拯救尸兵有所帮助,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不过,只要到了那儿,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至少,尸兵是这么说的。
这时,她听到倒在身后的尸兵说话。
“……拜托……治疗我……”
才说完这句,他就断了气。
“果然没错。”
萝萝妮亚嘀咕了句。尸兵里果然有人活着。尽管寄生体侵蚀颈椎神经以及脑部,但还是有些人的心灵末死。
其他地方接着也传来声音,追杀萝萝妮亚的尸兵开口说话了。
“……不要……杀我……”
尸兵边说边袭击而来。萝萝妮亚一个翻滚避开攻击。
“请稍等一下!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萝萝妮亚高喊,拔腿向前奔去。
……
莱那在森林里徘徊了好一阵子。北边传来的尸兵嚎叫如今也少了,南边虽然沉静了一阵子,刚才似乎又开始交战。
(我在这里啊……六花勇者,为何还不过来?)
这次,莱那遇上蜥蜴型凶魔。他发出厉声,被迫随着群众而来的其他尸兵一同进攻。
蜥蜴型凶魔甩着尾巴,嘴里的酸液吐向四面八方,看来这是不惜牺牲防御,也要多消灭一名尸兵的战法。
(又来了!)
群聚而来的尸兵制服了蜥蜴型凶魔的双手双脚,莱那不停践踏其头部。最后,蜥蜴型凶魔化为一摊泥状的固体。
莱那从刚刚就打倒了好几头凶魔,也不只一次亮出右臂的文字给它们看,但来路不明的凶魔不但没停止攻击,六花也没因此发现莱那的存在。
看来是无法指望这群凶魔了,得自己想办法去见六花才行。但莱那现在左臂不能动,六花的交战场所也离他太过遥远。
莱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接近六花,然而只要左臂这唯一的希望动弹不得,任何想法都无法实现。
左臂刻上文字的五名尸兵,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他们总该有个人与六花有所接触,难道六花都没发现那文字吗?
(不会吧……)
一个最糟的想法,令莱那背脊一阵凉飕。
要是六花早已看到左臂上的文字,但却刻意忽视,莱那的希望就等于完全落空。
也许他们早已放弃,认为尸兵无可挽救;也许他们认为莱那握有的线索不值得冒险;也许他们认为那是泰格狃的圈套。若真是这样,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他才正想着,不远处的尸兵就在这时发出厉声,但来路不明的凶魔应该不在那方向。莱那的身躯起了反应全速奔去,周遭的尸兵也一起朝那方向前进。
这次的集结与先前大不相同,规模不是过去可比拟的。看来他前往的,是六花勇者所在之处。
也许他们来找我了——希望自莱那心中涌现。
(他们发现我了吗?不对,没发现也无所谓,只要让他们看右臂上的文字就行了。)
不久,他见到一名战士的身影。群树之间微微透出金属光泽,显示出那名战士朝森林最深处飞快奔驰。
追着追着,莱那发现两件事:那名战士是个持鞭的矮小少女,并且战斗时刻意不杀死尸兵。
最初遇见的那名蓬头乱发的剑士,斩杀眼前的敌人毫不留情,而她却仅靠鞭子护身,没给尸兵任何致命伤。
莱那认为她肯定是想拯救尸兵,或者至少努力不杀尸兵。只要能亮出这串文字,她一定能发现自己还活着。
(看见希望了!就是现在!我的左臂,快动吧!)
莱那边跑边许愿,但左臂并不听他的使唤。
这时,莱那忽然听到什么怪声,就像是有谁在对自己说话。
他想转头看周遭,但颈子动弹不得。附近除了她,应该没有其他六花,而尸兵照理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不久,又有人说话了,而这次莱那听得一清二楚。
“救……我……”
声音来自尸兵。说话的是跟莱那一同追逐铠甲少女的尸兵群。
为何尸兵会说话?莱那顿时陷入混乱。他一直以为,除了自己,其他尸兵全是无法思考的活尸,莫非这想法是错的?
他听见尸兵说话,虽然语句不相同,有“我还活着”、“别杀我”、“到洞窟去”、“帮助大家”……等,但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就是要她救自己,以及要她前往洞窟两种。
当初他躺在洞窟时,根本没有尸兵说过话。莱那不懂他们为何突然能发声,以为可能是凶具九号出了事,或是有第三者让他们能够说话。
一边追逐萝萝妮亚,莱那一边思考,最后总算想通尸兵开始说话的原因。
(混账……竟然有这种事!)
一度高涨的希望,瞬间化为绝望。
要说尸兵为何能发声,除了受凶魔操纵,再也没有其他理由。
至于为何要让尸兵说话,他也随即明了。凶具九号打算诱骗铠甲少女到洞窟,在那里对她不利甚至杀了她。然而少女浑然未觉,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杀掉。
(……六花,快停下来,那里什么也没有的!)
莱那绝望的原因还不只如此。试想一旦铠甲少女发现那是诡计,事情将会变得如何?
不用说,六花到时肯定会把莱那留下的文字也视为诡计,认为那是泰格狃利用王牌的线索为饵,要来诱杀六花。
(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铠甲少女的背影早已缩小远去。她闪躲尸兵攻击,靠鞭子荡到树上,沿着树枝朝森林深处迈进。
最后,莱那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
萝萝妮亚不见了!亚德雷尽管知情,却也没办法追着她而去。为了将凶具九号赶到南边山里,他的战斗依旧持续着。
他们逐步压着敌方打,但凶具九号的防守依然固若金汤。
“妈的、妈的……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亚德雷扔着炸弹,嘴里念念有词。萝萝妮亚真的去救尸兵了吗?她知不知道自己正身陷危机之中?
亚德雷不懂萝萝妮亚真正的想法,不懂她是真的要救尸兵,还是真如娜榭塔妮亚所言,打算欺骗自己。
“……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具尸兵想由身后架住他双臂,但他沉着地弯下腰,抓住尸兵的手臂一扔,头下脚上将其重摔至地面,接着再往头部补上一踹。
现在怎么可以怀疑萝萝妮亚?她可是中了泰格狃以及娜榭塔妮亚的计,此时岂有不救她的道理?
亚德雷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做什么,以及哪些是非做不可的事。
“葛道夫!”
亚德雷放声呼喊,正打算朝阵型中心冲锋的葛道夫于是转头。
“保护好恰姆!不准让娜榭塔妮亚或德兹动到她一根寒毛!”
“怎么回事!?”葛道夫也大喊。
“听好了!我也对德兹你们的背叛有所准备!只要恰姆受了一点伤,就别想指望娜榭塔妮亚活命!”
要想前往拯救萝萝妮亚,恰姆是一大难题,因为这样势必得留她一人在德兹阵营里。葛道夫目前还勉强算是我方,所以除了靠他保护恰姆,亚德雷也没其他办法。
葛道夫应该不会为了娜榭塔妮亚的野心,而是为她的安危而战。刚刚的恫吓,效果不得而知,但亚德雷现在也只能么做了。
“亚德雷先生,您这话究竟是……?”
娜榭塔妮亚问了,但亚德雷没理会她,接着向恰姆喊道:
“接下来交给你了,恰姆!”
“到底怎么回事嘛?”
亚德雷连恰姆的回话都没听,就朝萝萝妮亚离开的方向奔去。
在森林里徘徊的尸兵如今消失无踪,恐怕全都去追杀萝萝妮亚了。一边跑,亚德雷边想,为何萝萝妮亚要袒护尸兵到这种地步。
快思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亚德雷回想她听说了尸兵之后的反应,回想从雾幻结界遇见她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但并没有想到什么。接着他回想起更久以前,也就是两年前在艾特洛那座山里遇见她之后的所有事情。
这时,某段记忆自亚德雷脑海里复苏。
“萝萝妮亚……不会吧?”
亚德雷嘀咕了声,心想事情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
同个时刻,萝萝妮亚也回想起过去,想起当初遇见亚德雷·麦亚的往事。
所谓人生,就是一辈子的忍耐——这曾经是萝萝妮亚·曼切特的信念。
自己运气差,生下来就是萝萝妮亚,因此只能忍耐到此生结束为止,这是既无奈却又不得已的事。萝萝妮亚向来如此看待人生,并且活了下来。
直到她遇见亚德雷为止。
萝萝妮亚出生在位于大陆东边尽头的青风之国琳德。那是个非常小的国家,六花同伴们恐怕没人知道它的所在位置。
青风之国的国民大多养牛为生,萝萝妮亚的父母也不例外。萝萝妮亚从小就是看着悠哉吃草的牛只长大。放牛是她的工作,一旦发现牛只走散,就吹笛子叫来父亲或牧牛犬。
萝萝妮亚喜欢牛。若有人问起世上最美好的是什么,萝萝妮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牛。
喜欢牛的她,甚至在后来万天神殿为自己制作铠甲时,都选择牛型的设计,只不过造出来的铠甲实在是太像牛,在其他圣者间风评极差。
她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母亲开朗多话又懂得享受人生。在他们的养育下,造就出萝萝妮亚疼惜万物的心,以及悲天悯人的性格。
要是没有变故,萝萝妮亚恐怕一辈子就只是个善良的牧牛少女,而她想必也宁愿自己过着那样的人生。
但她七岁那年,故乡遭到盗贼侵袭。一个小国里的小村庄,对突如其来的盗贼根本束手无策。盗贼就像是捡拾路旁零钱般将村庄洗劫一空,萝萝妮亚也在一夕之间失去父母,以及一切重要的事物。
在那之后,萝萝妮亚渐渐学习到,世上充满悲伤与辛酸,而欠缺智慧、实力、魅力的人,永远摆脱不了它们。
成了孤儿的萝萝妮亚被邻国的巨商收养。那商人是世人口中的大善人,总是收养无依无靠的孤儿。
然而,那只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假面具。他让孤儿到自己的农场里工作,而且对懒惰虫挥鞭毫不手软,对勤奋者连一枚铜币也不给。尽管农场中没人称孤儿为奴隶,但他们实际上就跟奴隶没两样。
在严苛的环境里,孩子们采取的行动既不是改变环境,也不是反抗现实,连尝试逃脱的人都寥寥无几。
孩子们将不满与绝望发泄到最弱的成员身上。而成为宣泄出口的成员,就是孩子当中最笨的萝萝妮亚。
每当萝萝妮亚搞砸了什么,孩子们便痛殴痛斥,哪怕是再小的过失也绝不放过。孩子们以挑萝萝妮亚的毛病为乐,甚至到了最后,即使在大人监视下也毫不避讳。
萝萝妮亚从来不抵抗,认为错的是自己,因为自己失败才招来众怒,认为自己是加害者,其他人才是受害者。
她希望自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但却总是力不从心。而且即使错不在萝萝妮亚,其他孩子也总是怪罪于她。
渐渐的,她了解到自己做什么都败事有余,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毫无意义,自己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蠢货。
于是她心想,既然帮不上忙,那么好歹别给周遭添麻烦。
但她的努力依旧是徒劳无功。就因为从不顶嘴,孩子们将所有坏事全怪到她身上,就连自己的失败,或是对境遇的不满,也都说成是萝萝妮亚的错。
最后,她也不再努力了,变得成天畏畏缩缩,带着低声下气的笑容,只祈求自己别再被欺侮。
某天,农场发生窃案,那其实是孤儿里的孩子王犯下的,一切罪责却全推到萝萝妮亚身上,甚至连萝萝妮亚都认为,那是自己的过错。
……
被赶出农场的萝萝妮亚,为了活命而徘徊流浪。她四处寻找工作,央求雇主给自己机会,却总是一再遭拒。
有一天,在街上游荡的她,见到一名穿着体面的少女,鞋子有些肮脏。萝萝妮亚于是打定主意,前去向少女搭话,先以自己的衣服为她擦鞋,随后低声下气地笑着表示自己什么都愿意做,问少女是否愿意雇用她。
这名少女其实是在【鲜血】神殿修行的修女。就这样,萝萝妮亚得到了新的工作。
换了住处,换了餐饭,萝萝妮亚的人生却什么也没变。依然像个蠢货的她,也依然被周遭人们当成不满与郁愤的宣泄口,而她自己既不抱任何疑问,也无意摆脱这样的境遇。
既然做什么错什么,只好尽量不惹麻烦,不惹人生气。但求无过的日子,就是她追求的目标。
萝萝妮亚开始认为,所谓的人生,就是一辈子的忍耐。但就在这当下,她获选为【鲜血】圣者。
……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里弄错了;随后,她恨不得是哪里弄错了。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向来一事无成,不可能胜任【鲜血】圣者这工作。一想到今后可能被世人称作史上最糟的圣者,被更多人责骂,她就怕得浑身直打哆嗦,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众人决定举行返还圣者之力的仪式时,萝萝妮亚松了口气,心想与其当个圣者,当个杂工起码还不必挨那么多骂。
然而,这只是恶梦的开始。在万天神殿的神殿长摩菈推荐下,萝萝妮亚接受了圣者的菁英教育。而她当时还不晓得,这是摩菈策划的阴谋。
成为六花勇者——听到摩菈立下的目标,萝萝妮亚一时因过度恐惧,呼吸困难而昏厥。醒过来的她,以为只是做了场恶梦,但随后一面对现实,她又再次昏了过去。
摩菈确实有识人之明,萝萝妮亚身为圣者的才华,可说是世间罕有。
摩菈说,她的实力已超越自己以及【太阳】圣者黎乌拉等神殿的大老,甚至能与当代最强的圣者恰姆·若瑟匹敌。
但萝萝妮亚听了非但高兴不起来,甚至更加惶恐。她深信自己将会成为人们口中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的无能圣者。长年养成的自卑思考,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在摩菈的命令下,她还曾经到几个大名鼎鼎的战士门下拜师,然而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亲身指导,萝萝妮亚依然只是虚度光阴,什么也没学会。
之后,萝萝妮亚前往神秘低调的猎凶魔专家艾特洛·史派克那里,并且遇见了亚德雷。
……
最初遇见亚德雷的那一幕,萝萝妮亚记得十分清楚。当时他裸着上半身,紧咬着牙,睁着一双血眼,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指掷针。乍见那表情,萝萝妮亚觉得他就像是六花英雄传里提及的凶魔,那种只晓得憎恨与杀戮的存在。亚德雷当时就是如此骇人,萝萝妮亚对他的第一印象,只有恐怖两个字。
“我叫亚德雷·麦亚,将来会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但现在还不是,所以别跟我说话。”
萝萝妮亚别说是主动,就算受人拜托,也不愿跟亚德雷说上一句话。只见她点头如捣蒜,正打算逃到外头,亚德雷就在下一秒发出咆哮袭来。
萝萝妮亚吓得跪地抱头,但亚德雷的目标其实是艾特洛。只见艾特洛从容地摔倒他,一踹再踹,直到亚德雷动弹不得为止。最后,艾特洛踏着他的脸,朝上头吐了口口水。
见到这景象,萝萝妮亚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命运,心想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自己来到了一个何其恐怖的地方。
……
几天过去,亚德雷的行为就如同初见时他所说的,完全不理会萝萝妮亚。而萝萝妮亚除了接受艾特洛打倒凶魔的课程外,剩下时间都在自习,研读艾特洛自撰的书籍,至于身旁大小事,也都是由艾特洛打点。
听课或自习的休息时间,萝萝妮亚总望着亚德雷。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训练,看起来更像是在自残,而与艾特洛一天一次的比试,看起来也只是单方面的活受罪。
他这样究竟在做什么呢?萝萝妮亚虽然纳闷,却提不起勇气问他。
为何对亚德雷如此在意,萝萝妮亚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早在相遇时,萝萝妮亚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他;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叫人看得于心不忍;也或许是他受伤倒地的身影,与自己遭人欺侮的童年情景太相似。
某天夜里,萝萝妮亚违背艾特洛不要关注亚德雷的命令,走进亚德雷居住的洞窟。
萝萝妮亚其实只打算趁他睡着时偷偷为他疗伤,然后马上离开。心想这样总不至于惹他生气。但没想到萝萝妮亚手才刚碰触到亚德雷,他登时一跃而起。
“你来做什么!”
萝萝妮亚吓得退到洞窟一隅直打哆嗦,心想这下得挨骂了,搞不好还会被杀掉。
“艾、艾、艾特洛师父要我为你疗伤……”
她临时撒了个谎应付,但随即后悔:自己的谎话有哪一次不被识破的。没想到亚德雷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挺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
萝萝妮亚以生疏的手法替他疗伤。治疗能力是她父母以外的人们唯一称赞的长处。想到自己好久不曾像这样帮助他人,萝萝妮亚轻轻笑了。
之后,萝萝妮亚与亚德雷聊了起来,并提到自己的状况,没想到亚德雷却大为激动,斥责她为何要抛弃得来不易的力量,随后流下泪来,说自己想要力量。
萝萝妮亚心想自己又做错事了,想安慰亚德雷,途中却也哭了起来,反倒是先哭完的亚德雷安慰她。由第三者角度来看,他们或许就像傻子一样。
快天亮时,亚德雷向萝萝妮亚道了歉。
“抱歉,是我不好。你也过得很苦,我却只想着自己。”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得变得更强才行。要是我够强,就不会害你这样子哭了。”
说完,亚德雷落寞地笑了。萝萝妮亚感受到,他并不如自己当初所想的那般恐怖,只是个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的善良少年罢了。
就这样,萝萝妮亚开始关注亚德雷,但关注的理由,却渐渐变得跟以往不一样。
……
从那一晚之后,萝萝妮亚一有空就找亚德雷聊天,不过亚德雷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训练上,萝萝妮亚能与他共处的机会倒也不太多。
尽管这么做完全违反命令,但艾特洛不知是懒得理睬,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亚德雷就像是要弥补当初曾对她咆哮过般,对她相当亲切,还会倾听她的烦恼,以及那些漫无边际的往事,与她商量事情,时而勉励时而责备。萝萝妮亚则是替亚德雷疗伤,为他加油打气。
但亚德雷不只是个善良的少年,他一旦埋怨起自己的无力,也会露出判若两人的恐怖面容。但如今的他,已不再像当初那样迁怒于萝萝妮亚。
亚德雷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有时前一秒才像凶魔般满脸憎恨,下一秒却又开朗而笑;萝萝妮亚不敢接近前者,与后者倒是能和睦共处。
既温和又骇人——萝萝妮亚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他成为六花勇者的意志坚决,萝萝妮亚却从来不曾听他谈过动机。
渐渐的,萝萝妮亚发现自己很期待与他交谈。除了死去的父母,他是她唯一能侃侃而谈的对象,也是世上唯一能敞开心胸的对象。尽管相遇没多久,亚德雷的份量在她心中与日俱增。
没多久,她就发现,这其实叫做恋爱。
……
某一天授课结束,她问了艾特洛,亚德雷能不能当上六花勇者。
艾特洛冷冷地回答:“亿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并说原因很简单,就是没天分。
关于这点,亚德雷看来早就心知肚明。萝萝妮亚纳闷不已,既然知道不可能,为何还执意要挑战呢?
既然都办不到,还不如趁早死心;与其付出努力后尝到失败,还不如什么也不做,起码不必承受受那么大的失望。这,是萝萝妮亚从小的切身体会。
当天晚上,她趁着疗伤时问了这件事。
“……亚德雷先生,为何您坚持不放弃呢?”
亚德雷冷冷地回答她:
“萝萝妮亚,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萝萝妮亚以为自己触怒了他,心想唯一的朋友也许会因此讨厌自己,身子不由得打起哆嗦。但亚德雷随即笑了起来。
“大家都说我没有天分。不管是师父、逃跑的其他徒弟、像你一样偶尔来受训的圣者,所有人都这么说。本来我认为他们未免太瞧不起人,不过最近也开始觉得,他们说得似乎没错。”
“亚德雷先生,那么……”
“所以我改变了想法。没天分就没天分,那又怎么样?”
“……咦?”
亚德雷笑着继续说了。
“相较于一个天才,要是毫无天分的我成为地表最强的人,岂不是更了不起的事吗?”
“呃、嗯。”
“要是能够办到,那就太痛快了。这么痛快的感受,天才一定体会不到的。”
“……”
“所以我不再埋怨自己没天分了,我就是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成为地表最强。”
萝萝妮亚噤口不语。
她向来坚信,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再怎么努力都白费力气,而亚德雷的人生态度,却与自己截然不同。
对她来说,亚德雷何其耀眼。
没有力量却奋战不懈的亚德雷;起码拥有圣者的资质,却不断逃避的自己。想到彼此的差异如此巨大,萝萝妮亚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待在亚德雷身旁。
“亚德雷先生,要是得不到力量……要是一切努力都不管用,那么您会怎么做呢?”
“……这可真难回答啊。”
亚德雷平静地笑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想的,只要到死都不放弃,就不必去烦恼这问题了。”
原来如此,只要这么想就没问题了吗?萝萝妮亚笑了。
……
萝萝妮亚心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要是自己一直害怕、逃避,永远也配不上亚德雷。她必须改变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否则会被亚德雷瞧不起。
萝萝妮亚喜欢亚德雷,但亚德雷对她恐怕毫无感觉。他一心一意只想变强,根本没空谈恋爱。萝萝妮亚也知道自己既不聪明又不好看,跟亚德雷肯定不登对。
但萝萝妮亚还是想陪在亚德雷身旁,想为他付出,与他同甘共苦。萝萝妮亚许下心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
艾特洛交给亚德雷一项难题,就是自萝萝妮亚抵达那天起算,一个月内,他必须用一切手段打倒艾特洛,否则就会被逐出师门并赶离山中。
即使是对战斗一窍不通的萝萝妮亚,也看得出亚德雷与艾特洛实力悬殊。亚德雷不管怎么偷袭,使出什么计谋,始终赢不过艾特洛。
期限最后一天,艾特洛若无其事地来到山中小屋的讲课室。
见到他进屋,在梁柱上埋伏的亚德雷立刻袭击而去。艾特洛不为所动,举起短矛刺去。亚德雷以剑将其拨开,随后却挨了艾特洛的一踢,滚到萝萝妮亚身旁。
“艾特洛师父,抱歉了!”
但萝萝妮亚紧接着一喊,手碰着行囊里的一条布,于是染上萝萝妮亚自身鲜血的那块布就像活物般摊开,捆住了艾特洛的身子。
“萝萝妮亚,干得好!”
亚德雷边喊边起身,左手抓住刺过来的短矛,右手上的剑同时抵住艾特洛的颈子。
“你应该说过不计任何手段,对吧?”
说完,亚德雷笑了。萝萝妮亚看着他,浑身直打哆嗦,心想这样真的好吗。
“这么一点小聪明,都得想这么久才想得到吗?”
艾特洛默默扔掉短矛,掰开身上的布,径自离开了讲课室。
尽管摸不清头绪,不过看来应该是及格了。亚德雷把剑扔到一旁,开心得一把抱住萝萝妮亚。
“我也真傻,根本就没必要孤军奋战。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或是借助同伴的力量,只要能够获胜,不就是地表最强了吗?”
随后,他捡起剑奔到外头。
“谢谢你,萝萝妮亚,但我不能就此满足,得加紧训练才行!”
讲课室里于是剩下萝萝妮亚。想起刚刚的一抱,她不禁面红耳赤。
……
时光飞逝,萝萝妮亚离开山里的日子也近了。
两人如今十分要好,一点都看不出当初相遇时的别扭。萝萝妮亚不再称亚德雷为先生,直接亲昵地称他为亚德。
大约在离别的前三天,住在昏暗洞窟里的亚德雷,突然向她道起自己的过去。
萝萝妮亚不知道为何亚德雷突然愿意诉说往事,只觉得那一番话,仿佛就是他的遗言。
在艾特洛门下的训练,总是与死为邻,一旦稍有闪失,搞不好就得丧命。看来亚德雷也想留下一些自己曾经活在这世上的痕迹。
突然在村里现身的凶魔,一夕之间变了样的村人,以及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姐姐与挚友——亚德雷断断续续,缓缓道出一切。
“太过分了……”萝萝妮亚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关于这件事,你能保密吗?不过其实真要保密的话,我根本就不该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呢?”
“那头凶魔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村子里,而且对村子里的大小事了若指掌,这表示那家伙已经将它的魔掌伸人人类世界里。”
亚德雷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希望它知道我还活着。一旦知道有人想报仇,它会派人来杀了我。说来惭愧,但凭现在的我,并不是它的对手。”
“可是……”
这一点事关重大,照理说应该要尽早通知摩菈或岁纶,然而亚德雷摇了摇头。
“我要亲手杀了那家伙,要它后悔当初毁掉我的村子。我非得这么做不可,所以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这想法并不合理,但报仇这种事也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
萝萝妮亚遵守约定,没把亚德雷说的事告诉任何人。尽管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萝萝妮亚还是将亚德雷的请求摆在最优先。
“亚德,等当上六花勇者,打倒那蜥蜴凶魔回来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亚德雷烦恼了好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将来再思考就行了。我可是即将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总会有办法过下去的。”
“那亚德,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被她这么一问,亚德雷又伤起脑筋。
“想回村子里过当初的日子吗?”
亚德雷摇摇头。
“村人们早死了,全都进凶魔的胃里了。”
亚德雷的话里同时带有落寞与愤怒。
“这也不见得,也许他们还活着也说不定。”
“谁晓得呢?”
亚德雷含糊答道。
“要是见到他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杀了我姐以及莱那。也许一见到面,我就会立刻杀光他们也说不定。”
亚德雷此刻的眼神令人胆寒,但随即变回悲伤的眼神。
“但我之后一定会后悔下手,搞不好会后悔一辈子。”
对他们的想念、珍惜,以及对他们的憎恨,两种情绪让亚德雷的心情摇摆不定。
“我想,还是别杀他们比较好。”
萝萝妮亚的话,让亚德雷微微一笑。
“也许一切无法复原,也许要宽恕他们得花许多时间,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们一定能再一同和睦生活的。”
“若真是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亚德雷话中有话,认为那恐怕很难成真。
“亚德……”
付出自己的人生争取力量,拼了命地战斗,最后只剩下后悔与孤独相伴——萝萝妮亚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凄凉。她希望亚德雷过得好,一定要过得幸福不可。
“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要是都死了,那我可就寂寞了。我啊,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
“亚德……”
“真希望,能再见见大家。”
说着,亚德雷脸埋到膝盖里,默默地啜泣。
过去,萝萝妮亚从来不曾想过要对付凶魔,但就在此刻,她头一次觉得,造访村庄的蜥蜴凶魔实在不可原谅。
并且她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真的获选为六花勇者,那么就去拯救他故乡的人们吧。这想法只是心血来潮,但随即化为决心。
总有一天要拯救亚德雷故乡的人们。若是为了亚德雷的幸福,她觉得自己也许能变得更强。
……
就这样,萝萝妮亚下了山,回到万天神殿。
离别之际,亚德雷并没来送行,只有在练习挥剑时瞥见萝萝妮亚,大力挥手向她道谢。发现亚德雷并不像自己那么在乎对方,萝萝妮亚不禁有些落寞。
遇见亚德雷后,萝萝妮亚变了。至少,她觉得自己变了。
回到神殿后,她还是老样子,记性一样差,胆子一样小,自信一样缺乏。人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但她不再以自己的一事无成做为放弃的借口。萝萝妮亚决定:没用的人就该以属于自己的方式努力;要是做不出成果,就忍下来继续努力;如果人生是一辈子的忍耐,那就边忍耐边迈进吧。
如果自己再像从前那样凡事放弃,过着逃避的人生,就没资格跟亚德雷当朋友。
得到圣者之力后,她遇见许多人,例如:头号恩师摩菈、【盐】之圣者岁纶、【药】之圣者陶乐、传奇军师托玛索、老英雄史特拉德、猎凶魔专家艾特洛,从他们身上学会各种事。
但相较于这些人的指导,亚德雷教会她的,是更重要的事物。尽管亚德雷从来没主动教过她什么。
要是可以,她真想陪着亚德雷,在身边支持他,希望能陪他聊更多话,想触碰他,为他疗伤。
但,亚德雷肯定不希望她这么做吧。
也或许,两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这样也好。萝萝妮亚觉得,亚德雷给了她许多珍贵的宝物,这不就已经够幸福了吗?
……
鞭子缠绕枝头,拉起身子向前荡去。萝萝妮亚重复着同样动作,在森林里不断前进。
要想边战斗边寻找方法拯救尸兵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在抵达洞窟前,她希望能甩掉所有追兵,而如今追来的尸兵数量已减少了许多,剩下的应该不久之后就能甩开。
“不知道,尸兵是不是也累了?”她嘟哝了句。
洞窟内有些什么,萝萝妮亚目前还不知道。那也许如亚德雷所说的是个陷阱,但萝萝妮亚还是想赌上那一丝希望。
亚德雷得知村民全化为尸兵后,将自己关进小屋的那一幕:紧咬着牙,一脸悲痛地说要放弃尸兵的那一幕;要求萝萝妮亚别再令他犹豫的那一幕——想到那些,萝萝妮亚就心痛满怀,身子因愤怒而颤抖。
要是就这样抛下尸兵,亚德雷将会后悔一辈子。萝萝妮亚办不到。也许尸兵无法全数救回,但她希望多救一人是一人,起码让亚德雷见到乡亲的最后一面。
为了改变自己人生的他,为了世上最心爱的他,更为了他的幸福,萝萝妮亚愿意挑战。
即使知道自己给亚德雷以及其他伙伴惹了麻烦,萝萝妮亚依然无法割舍自己的心愿。
“就快到了!”
萝萝妮亚已接近森林边缘,但却还没将所有尸兵甩开。
“唔……!”
萝萝妮亚转过身,如今非战不可。要是可以,她希望能在不杀死的前提下瘫痪对方,但她也很清楚除非是断腿等级的重创,否则是阻止不了尸兵的。
两名尸兵追逼而来,萝萝妮亚控制力道挥鞭迎击,但尸兵轻易避开鞭子,举起双臂攻击萝萝妮亚。
“呜啊……!”
肩甲接下沉重的攻击,被打得向后弹去的萝萝妮亚同时挥鞭,瞄准手臂或双腿等不至于造成致命伤的部位。
鞭子打中尸兵的脚,下一击正中另一名尸兵的手臂。伴随飞舞的血花,尸兵的袖子也撕裂四散。
这时,萝萝妮亚发现尸兵的左臂上刻了文字,于是来到倒地的尸兵身旁阅读。
“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
这是尸兵求救的文字,她先前也看过类似的东西。当时的文字是“救他,知道”。所谓的“知道”指的大概是关于泰格狃的王牌,也就是黑之徒花的事吧。若真是这样,萝萝妮亚更得拯救尸兵不可了。也许大家不必前往【命运】神殿,就能打听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搞不好,娜榭塔妮亚小姐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她念念有词。
娜榭塔妮亚会阻止萝萝妮亚救尸兵,也许就是为了隐瞒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
若真是这样,就代表娜榭塔妮亚他们与第七人以及泰格狃或许有勾结,试图隐瞒有关黑之徒花的事情。
她留下两名尸兵,继续向前迈进。
……
凶具九号发现亚德雷不见了。看来他知道萝萝妮亚中了计,已经赶过去救她了。
据泰格狃所言,他是六花当中最大意不得的对手,然而现在看来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会有勇无谋地猛冲,也看不破圈套,从头到尾手忙脚乱。
不过他前去拯救萝萝妮亚,倒是令凶具九号有点头疼。它已经调派森林里的尸兵前往阻挠亚德雷。
就在这时,德兹释放的雷击烧到了凶具九号,操纵尸兵的音波也因此稍微紊乱。
这群没用的尸兵,还不好好保护我!凶具九号边暗骂,边往南边逃逸。
……
莱那为了追逐铠甲少女而在森林里穿梭。这时,左臂传来虚脱感,他的左臂又能动了。
要是能早点动就好了。莱那心想,要是先前少女在附近时自己的左臂能动,也许就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了。
左臂一自由,莱那先伸出食指敲击树木,让荆棘刺伤手指,接着以流出的血液在衣服上写下“别上当”三个字。脖子不能转动的他,虽然看不到自己写的字,不过应该勉强能够判读。
当前最要紧的,是阻止那名铠甲少女,告诉她那是陷阱。要是她死去,到时黑之徒花的真相也会石沉大海。
于是,莱那将衣服写上文字的部分撕下。褴褛破烂的衣服,要撕破并不困难。他将布揉成团,往正上方扔去,祈祷它能乘风飘到少女那儿。
而莱那以左臂写字的同时,身子依旧不停追着铠甲少女。
(还有吗……还有什么能做的……)
莱那心想,自己的左臂还能动,还能再做点什么。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尖石,并将左臂伸向一旁,于是上臂撞上树干,把莱那摔得仰面朝天。
莱那以左臂抱住树干,不让自己的身躯向前移动。但他的双脚不停挥动,右臂掐住左臂想将其掰开,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莱那忍着痛楚,将小石尖端抵着树干,想在上头写些什么。
(也许其他六花正在找那名铠甲少女,我得告诉那人,要他别上当了。)
他铆足全力,刻画出一道道线条。既不松开绕着树干的左臂,也不松开拿在手里的小石。
可惜他的努力依旧是一场空。“别上当”还写不到一半,左臂又传来麻木感,眼看就要失去自由。左臂一失去力气,右臂就将其掰离树干,于是莱那又被迫起身,朝铠甲少女的方向追去。
莱那的视野里,有块小布飘落。他先前祈祷扔出的布能乘风飞到少女那儿,然而实际上布块只飘了一会儿,随即落回原地。
无力二字,自莱那心底浮现。即使留下许多文字,也送不到六花手上;即使察觉到陷阱,也无从警告六花。
莫非自己就只是个旁观者?莱那以为自己在为六花、为了世界奋斗,实际上却是个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旁观的存在?
不对!莱那说服自己,并想起了亚德雷。他此刻一定在哪个地方安稳度日,祈祷着六花能守护世界。
他的幸福由我守护。我是他一生的朋友,他也是我一生的朋友。只要亚德雷还在,我就绝不会气馁——每当自己就快死心,快被无力感压溃时,莱那总是这样勉励自己。
左臂一定还能再动的。现在得事先想好,到时能做些什么。
寻找萝萝妮亚的他,眼前又出现一头凶魔。尽管莱那心中求它别来打扰,但长了四根长脖子的蜥蜴型凶魔当然听不见,并对着他袭去。
……
与尸兵交手的同时,亚德雷想起两年前的往事,想起自己曾向萝萝妮亚倾吐过去,因为想念故乡的人们而落泪。难道萝萝妮亚会想拯救尸兵,全都是为了自己?
“萝萝妮亚,你这傻瓜……”
她根本不必顾虑亚德雷,不必为亚德雷而战,只要想着守护世界,保护自己就行了。
某方面来说,这样的事态根本是自己造成的。因此亚德雷不能放着萝萝妮亚死去,得亲自救她不可。
几十名尸兵追着亚德雷而来,人数随着厉声的召唤而增加。亚德雷靠烟幕弹遮蔽视野,靠着树干藏匿,沿途逃避追击。
除了追杀亚德雷的尸兵,还有其他数十名尸兵向南奔去。看来他们应该是要前往助阵,对付恰姆与葛道夫。
亚德雷躲避尸兵的攻击,并爬到树梢附近,瞭望四周寻找萝萝妮亚。就在这时,视野的一隅看到一小片飞舞的布块。
“……是那个吗?”
那会不会是萝萝妮亚留下的讯息?也许她的所在位置比想像的更近?亚德雷沿着枝头,奔往布块飘落的方向。
然而到了那里,却没有任何人在,现场也没有萝萝妮亚战斗过的痕迹。
白跑一趟了吗?亚德雷打算离去,却在这时发现刻在树干上的奇特划痕。
“这是……文字?”
那像是单纯的划痕,但要说是文字也有点像。除了一个“别”字,下头还残留了其他像是没写完的刻痕。
他看不懂,此刻也没空思考。一度甩开的尸兵,又有一人发现亚德雷,并发出厉声引来更多的尸兵。亚德雷只好继续逃下去。
他看着右手上的纹章。花瓣一片不缺,萝萝妮亚目前安然无恙。
……
与蜥蜴型凶魔交手途中,莱那的左臂又传来虚脱感。这是今天他手臂第四次恢复自由。
最初能动时,他以为胜利近在眼前,如今却只剩绝望。
铠甲少女没发现自己就走远了,其他六花也没有前来的迹象。
他给自己打气,要自己别气馁,并撕破自己的衣服,不停向上扔去。他已经没空写字,只能先设法告诉六花此处有异,有个与众不同的尸兵在这里。
(快发现吧!我就在这里啊!)
然而扔出的布块被风一吹,随后就坠回地面,连枝头都越不过,更别说是传递讯息了。
这时,莱那发现有几头凶魔前来助阵,同时蜥蜴型凶魔的嘴巴,正朝着自己逼近。
(啊……)
在莱那眼中,张大的嘴就像是绝望的化身,宣告一切到此为止。
……
萝萝妮亚穿越森林,即将来到昏厥山地,但却找不到目的地的洞窟。
她紧握鞭子,小心翼翼地走着。这很有可能如亚德雷所说的是个陷阱,她不能掉以轻心。
萝萝妮亚寻找洞窟,并想起先前尸兵说过的话—去跟躲在洞窟里的女人见面。也许那名女性会知道些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
“是六花……勇者吗?”
声音细小到几乎听不见。萝萝妮亚环视周遭,发现远处岩石后方有名尸兵,下意识地举起鞭子。
“不是的……我不是尸兵……请不要攻击……”
说话的女性并不是尸兵,她身子跟尸兵一样脏兮兮,穿着同样的褴褛衣衫,但肌肤还有生气,颈后也没有寄生体。年约六十的她,一看就知道没有战斗的武器与力气,并且也不是圣者。
“我并不是敌人……求求您,救救尸兵……救救我的丈夫……”
“抱歉,请不要再靠近了!”
萝萝妮亚提高分贝喝止老妪,并且挥起鞭,以尖端刺向老妪的双肩与大腿。尽管过意不去,但现在别无他法。
“呜……不是的,我并不是尸兵……”
“抱歉,我不是要攻击,只是要检验看看。”
萝萝妮亚舔了鞭尖沾着的血液。由于昨日一战,六花曾经将变形型凶魔误认为是娜榭塔妮亚本人,萝萝妮亚怕老妪也是变形型凶魔,才仔细地舔血并分析。
她是人类,连一点凶魔的血味也没有。于是萝萝妮亚来到老妪身旁。
“对、对不起。我、我来寻找拯救尸兵的方法……”
萝萝妮亚还没说完,老妪已抱住了她。
“您来了,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萝萝妮亚将老妪自身上掰开,并且向她问了。
“您是什么人?该不会知道拯救尸兵的方法吧?”
“您总算来了!我还以为没救了!还以为被抛弃了!”
为了安抚老妪,萝萝妮亚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请您跟着我来吧。途中要是遇见尸兵,还请手下留情!”
老妪牵起萝萝妮亚的手,边跑边说:
“我在十年前被带到魔哭领,从此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就在半年前,它们想把年老体衰的我做成尸兵,但我儿子偷偷将我藏了起来。我一直乔装成尸兵的模样,一路活到现在。”
“您知道拯救尸兵的方法吗?”
“是。”
“该怎么做?”
“……我儿子跟他的伙伴们曾为了解放魔哭领的人类而战,也找到了尸兵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他们如今全都被杀,或是化为尸兵……只剩我能传达那秘密了。”
萝萝妮亚看着老妪。那悲痛的表情,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怎么也不像是演技。尽管对自己的观察力没把握,但萝萝妮亚认为这名老妪可以信赖。
“我是听尸兵的人说,才找到这里的。”
“啊啊,果然没错……看来我的儿子与他的伙伴们即使化为尸兵,仍然一心想拯救大家……”
老妪的眼角泛泪。
“您是亚德雷先生村子里的人吗?”
被萝萝妮亚一问,老妪睁大双眼,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您说的那位亚德雷……”
萝萝妮亚有些失望,因为她的心愿,是让亚德雷跟故乡的人见面。但她随即转念一想,拯救尸兵并不只是为了亚德雷,同时也是为了无辜受害的尸兵们。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尸兵——”
“嘘,它就在那一头。”
前往山脊的途中,老妪突然站住并伸指竖在嘴前。萝萝妮亚悄悄爬上山脊,往另一头看去,发现在峭壁下方有个洞窟,入口处有一头蜘蛛型凶魔,四只前脚正压着一名尸兵,并且附近还有约十名尸兵待命。
“……请问,您有看过虫型凶魔吗?就是在森林中央,那头身子呈节状的虫型凶魔。”
“您说凶具九号吗?我的伙伴正在对付它。”
“其实凶具九号还有另外一头。它们是两头一起合作操纵尸兵的。”
萝萝妮亚倾听老妪的话。蜘蛛型凶魔似乎还没发现她们。
“另一头凶魔负责杀死人心,将他们变成活尸,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在变成活尸的人身上种下寄生体并操纵他们。”
只要杀了它就好了吗?萝萝妮亚紧握鞭子,平常的污言秽语即将脱口而出,但老妪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
“杀死人心的并不是那蜘蛛凶魔,它只是负责护卫的。”
“您的意思是?”
“杀死人心的凶魔……其实在那尸兵的体内。”
萝萝妮亚凝视那具被压住的尸兵。
“那是体长约五十公分的水蛭型凶魔,潜伏在人类体内,靠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杀死尸兵的心灵。”
也就是说,只要打倒蜘蛛型凶魔,救出被压着的人,再杀掉那人体内的水蛭型凶魔就行了吗?萝萝妮亚握起鞭子,老妪这时又开口了。
“但我的儿子说了,得先打倒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才能打倒水蛭型凶魔,否则心灵复苏的尸兵与寄生体的力量相冲,会把尸兵全部害死的。”
萝萝妮亚心想,只要打倒水蛭型凶魔,六花就能立刻前往【命运】神殿了。但这样会害死所有尸兵,因此她不能这么做。何况尸兵里有人知道有关泰格狃的王牌,她得找出那人问个详细不可。
“而且虫型凶魔一死,接着就得打倒水蛭型凶魔,否则就算只隔了一会儿,水蛭型凶魔的力量也会失控,到时尸兵的心灵就无法复原了。”
“好的,我、我试试看。”
不过我也没把握就是了——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被萝萝妮亚给吞了回去。
“我可是六花勇者,一定没问题的。”
亚德雷说过,做事要想成功,首先得相信自己一定办得到,并且将那自信说出口。萝萝妮亚以自己的方式实践了亚德雷的话。
“您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给您看的。”
萝萝妮亚并没自觉。她当初怀疑老妪是个圈套,如今却对老妪的话深信不疑。老妪的人类身分,拼上老命的表情与话语,再加上萝萝妮亚想拯救尸兵的心情,遮蔽了她应有的警戒心。
萝萝妮亚鞭子刺向地表,沉下腰身。
亚德雷他们现在应该正忙着驱赶凶具九号,也许就快抵达芙雷米待命的山里,时间恐怕所剩不多。
最后,萝萝妮亚还有件事得确认,于是望着老妪的脸。
“知道泰格狃王牌的,也是您儿子的伙伴吗?”
“咦?”
老妪望着萝萝妮亚,表情满是意外。
“尸兵的身上是这么写的。您知道些什么吗?”
听了萝萝妮亚的补充,老妪依旧是目瞪口呆。
“什么……您指的究竟是……”
看来她并不知情。萝萝妮亚本想问个详细,但蜘蛛型凶魔就在这时发出咆哮,萝萝妮亚只好先将疑问放下,朝洞窟奔去。
她现在得一招解决一切,同时打倒蜘蛛型凶魔与其他尸兵。
蜘蛛型凶魔吐丝攻击,萝萝妮亚奋力一跃,同时靠鞭子的力道撑起身子,一边闪躲蜘蛛的丝线,一边逼近凶魔。
与敌人的距离只剩五公尺左右。萝萝妮亚来得出其不意,蜘蛛型凶魔一时动弹不得。
“……叽叽!”
蜘蛛型凶魔一叫,十名尸兵同时攻去。下个瞬间,只见萝萝妮亚伸出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背。
如涌泉般飞溅的血液,完全超过人类体内的蕴含量。大量的血液落到蜘蛛凶魔与尸兵身上。蜘蛛凶魔因淋上圣者的血液而痛苦翻滚,尸兵的视野被血液蒙蔽而停止动作。
这是操纵血液的萝萝妮亚,所练就的一大绝技。
“对不起!”
萝萝妮亚边喊边甩鞭。鞭子在四周飞舞盘旋,一一斩倒了尸兵,同时将蜘蛛型凶魔砍得支离破碎,瞬间要了它的命。
蜘蛛型凶魔的束缚一松开,原先被压着的尸兵立刻袭击而来,萝萝妮亚一时措手不及,只能勉强避开,然而那一击打在肩膀上,令她手臂一阵麻木。
“呜啊……!”
萝萝妮亚痛苦呻吟,但又不能杀了尸兵。她挥鞭捆住尸兵的双手双脚,接着抱起倒地的他,朝肩膀咬下。
透过血液的味道,萝萝妮亚想找出潜伏尸兵体内的另一头凶魔,但舌头尝到的,却跟其他尸兵是同个味道。纳闷的萝萝妮亚张嘴打算再咬一次,老妪就在这时逼近而来。
“您还在做什么,凶魔在胸膛里!让我来帮您的忙!”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萝萝妮亚的瞬间,远方响起怒号。
“萝萝妮亚!闪开她!”
森林里,亚德雷放声喊道。
……
被尸兵追逐的亚德雷,在森林里飞驰前进,靠烟幕遮蔽视野,靠炸弹驱散敌人,要是对方依旧穷追不舍,则拔剑斩杀。他已经尽可能避免战斗,但还是没能追上萝萝妮亚。
尸兵的攻势很凌厉,亚德雷要是稍有闪失,别说是守护萝萝妮亚,搞不好自己都得丧命。
这时,他听到附近传来尸兵的厉声与从魔的吼声,心想这下正好,于是带着尸兵群奔了过去。
在森林一隅,五、六头从魔聚在一块,里头有蜥蜴、水蛇、水蜘蛛等从魔,不停承受攻击并战斗。
亚德雷带着些许歉疚自从魔身旁穿越,想将身后尸兵丢给它们。而尸兵也一如亚德雷的打算,有半数将焦点转移到从魔身上,不再追逐亚德雷。
这下稍微轻松些了。亚德雷爬到树上环顾周遭,心想自己也跑了好一段路,也差不多该追上萝萝妮亚了吧。
然而从枝头上看到的,只有被从魔啃噬过的尸兵尸体与残肢,以及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破布,没看到任何萝萝妮亚留下的痕迹。
亚德雷扔出烟幕弹混淆尸兵,继续向前奔去。
“啧……!”
一旁又来了尸兵,但亚德雷腰间袋里的烟幕弹已经用尽,背上扛着的铁匣里虽然还有,但此刻也没空取出。
于是亚德雷刻意停留原地,举剑抵挡攻击,等待周围尸兵接近,接着往上扔出链条缠住树枝。
尸兵一起出手的瞬间,他拉紧链条飞身上树,同时将炸弹往脚边砸去,在空中摆出防御姿态。
气浪烧灼亚德雷的身躯,细碎的破片刺进身子里。亚德雷在空中翻了一圈,降落回地面。
尸兵们保住了身躯,没被炸得粉身碎骨,但还是免不了被气浪震飞倒地。他们依然想追杀亚德雷,但如今身子已动弹不得。
甩掉所有尸兵后,亚德雷继续寻找萝萝妮亚。就在穿越森林,即将翻越山脊的瞬间,他听到萝萝妮亚的声音。
“对不起!”
看来她平安无事。亚德雷循声音的方向而去。
在山麓地带,有个大型洞窟。亚德雷放眼望去,看到了萝萝妮亚、早已丧命的一头凶魔、十多具尸兵尸体,以及朝萝萝妮亚奔去的一具尸兵。
看到萝萝妮亚以鞭子捆住一具尸兵,亚德雷心想不妙。萝萝妮亚的武器就只有那只鞭子,要是此刻遇袭,可就无力抵挡了。但仔细一看,他又发现奔向萝萝妮亚的尸兵原来是个老妪,背后并没有寄生体。
乍看之下,她似乎不是敌人,但一个普通的老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别说萝萝妮亚目前遭陷害,亚德雷得排除一切疑似敌人的对象。
“萝萝妮亚!闪开她!”
亚德雷放声喊道。老妪已来到萝萝妮亚身旁,但萝萝妮亚却毫无戒心。
亚德雷拔出麻痹针朝老妪掷去。不管她是人还是凶魔,这都能瘫痪其动作。
没想到下个瞬间,最糟的事态发生了。
“亚德,先等等!”
萝萝妮亚喊道,挺身护住老妪。麻痹针命中萝萝妮亚的手腕,顿时令她浑身无力,鞭子也自手中滑落。
萝萝妮亚暂时是动弹不得了。
“就是现在!”
这时,老妪突然喊道。带有五颗头的蛇型凶魔,就在同时自地底现身。
“……咦?”
没理解状况的萝萝妮亚愣愣地哼了一声。亚德雷遗来不及叫她逃命,蛇型凶魔早已缠上她的身子。
萝萝妮亚伸手,想取回先前掉落的、还缠在尸兵身上的鞭子,但指尖还没碰到,就先被老妪给捡走。
“上吧!”
老妪一声令下,原本被捆住的尸兵起身,举起手臂往萝萝妮亚脸上砸去。
“休想得逞!”
但尸兵拳头还没击中,脑袋就先被亚德雷的剑身给射穿。那是亚德雷的秘密武器之一:射出式剑刃。
“出来吧!快趁现在!”
老妪边逃边向四周喊道。萝萝妮亚脚边的地面隆起,尸兵纷纷自底下现身,洞窟里也跑出好几名尸兵,不知潜伏在森林何处的尸兵也纷纷前来。
“为什么?怎、怎么会这样!”
身子麻痹又失去鞭子,萝萝妮亚显然无法战斗。她试着掰开缠着她的蛇身,但蛇型凶魔纹风不动。
亚德雷非得打倒蛇型凶魔不可,却在这时发现了致命失误——对抗凶魔的王牌“圣者之钉”放在铁匣里头。他觉得对付尸兵用不到,因此身上优先放了烟幕弹等其他装备。
“逃啊!萝萝妮亚,快逃!”
“放、放开我!”
一声呼喊,血液自萝萝妮亚的手腕喷出。蛇型凶魔淋上血液,痛苦地发出惨叫,但依然不肯松开束缚。
亚德雷将手头拥有的炸弹全数扔出,但还是没能歼灭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所有尸兵。
“喀啊!”
一具尸兵自亚德雷身后逼近。攻击掠过背部,令他一时喘不过气。先前躲过炸弹攻击的五具尸兵,就在这时一起攻向动弹不得的萝萝妮亚。
不会吧?莫非真的得在这儿痛失伙伴?就为了一头不值一提的凶魔?就为了如此拙劣的圈套?
为何自己要放萝萝妮亚一个人?为何当初没相信她?要是跟在她身旁,她是绝不可能上这种当的。
“萝萝妮亚!”
亚德雷放声高呼。他看到极度恐惧的萝萝妮亚合起双眼。
就在这时,萝萝妮亚四周剑光闪烁。
下一秒,一拥而上的尸兵,脑袋与手臂漫天飞舞,缠着萝萝妮亚的蛇型凶魔,也被斩得七零八落。
“……咦?”
萝萝妮亚又愣愣地喊了一声。眼前一具尸兵双手握剑,先是搔了搔萝萝妮亚的脑袋,接着转头面对亚德雷。
“呜喵,亚德雷你搞什咪鬼?守护同伴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咪?”
面色惨白的萝萝妮亚,这才以颤声开口。
“……韩斯、先生。”
满身尘土,身披破布,韩斯咧嘴笑了笑。
……
剩下的十多人尸兵,很快就被三人收拾完。但那些几乎都是韩斯打倒的,亚德雷只能从旁支援,萝萝妮亚更是从头到尾愣愣地旁观。
韩斯仿佛能预测尸兵的攻击般一一闪避,一刀就了结尸兵的性命,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跳一套已完成编舞的舞蹈。才不到三小时的战斗,他就已经摸透了尸兵的习性与缺陷。
相较于超越常人的体术与特殊剑技,也许这强大的学习能力,才是韩斯最大的武器。
一打倒尸兵,四周重回宁静,看来为圈套而部署的尸兵全都在这儿了。
亚德雷扶起萝萝妮亚。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没受什么伤。
接着,他拔出插在尸兵头上的剑身,将其插回刀鞘。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水蛭型凶魔……一切,都是谎言。”
萝萝妮亚摸了摸尸兵的身躯,丧气地垂下头。
“怎么会……她不是人类吗?”
亚德雷来到山脊,发现欺骗萝萝妮亚的老妪就倒在那儿,走近一瞧却发现她已经死了,似乎是被尸兵杀掉的。
她为何会成为谋害六花的一员,不得而知,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家人被挟持。也许有谁答应让她在世界灭亡后继续活命,或是以凶魔的力量延长其寿命。
不过这不重要了。亚德转身面对韩斯。
“韩斯,真亏你晓得萝萝妮亚在这儿。”
一边说,亚德雷一边打量韩斯,瞧着他那一身了不起的化装。
他的头发与肌肤满是尘土,部分身体因抹上腐肉而变了色,衣服似乎是从别的尸兵身上脱下来的,后颈还用绳子绑了一只死去的寄生体。那绳子是从亚德雷铁匣里拿去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伪装成尸兵。
“喵嘻嘻,不知为何就是有个预感。”
亚德雷心想,这根本有答等于没答。
“谢谢您……韩斯先生。”
韩斯于是耸耸肩并说:
“你也太容易上当了呗。我本来觉得你像个傻蛋,想不到你还真的是。”
“呜……”
望着萝萝妮亚,亚德雷无意动怒。他知道萝萝妮亚是为了自己,是不忍心见到自己的挣扎,才会有此行动。
“亚德雷,凶具九号应该打得赢吧?”
“赶是赶过去了,但应该得再花点时间,而且我挺担心恰姆的。我们早点回去吧。”
边说,亚德雷边牵着萝萝妮亚跑了起来。
这时,他忽然感觉哪里有异——先前那块在空中飘舞的布是什么东西?
“韩斯,你有扔过什么布吗?”
“你在说些什咪?”
不只韩斯,萝萝妮亚也没印象。若真是这样,那么那块布是谁扔的?还是因为某些缘故,刚好有块布撕裂并飘上天?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吗?尽管这事无关紧要,但亚德雷心里就是有个疙瘩在。
“亚德,韩斯先生。”
跟在亚德雷等人身后的萝萝妮亚停下脚步。看起来若有所思的她,一本正经地望着两人说:
“一直给大家添麻烦……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这么说。但是……请再听我说一件事……”
“怎咪?”
“有个东西想请你们看看。”
萝萝妮亚于是开始寻找,随后发现一具倒地的尸兵,举起他的右臂,让亚德雷与韩斯看上头的文字。
“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
“在尸兵里,有人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原来如此。萝萝妮亚,你意思是尸兵里有个家伙还活着,而且知道有关泰格狃的王牌是咪?”
韩斯虽然笑着,眼里却带了一丝愠怒。
“你难不成是有失忆症咪?刚刚才上当差点被杀,这下马上就忘得精光?”
“不,不是这样的。”
亚德雷瞧着那串文字,接着想起刚刚遇上的事:布块扔起的地点,以及刻在附近树上,疑似文字的痕迹。
他觉得,那字迹跟刻在尸兵左臂上的,似乎有几分相似。
“骗我的那个奶奶并不知道尸兵身上写了字,也不知道关于泰格狃的王牌。”
“……唔喵?这话是什咪意思?”
“他们不是一伙的。写字的人跟骗我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泰格狃的确骗了我,但是还有另一个人留下了这些文字。”
“萝萝妮亚,莫非……”
“尸兵里还有人活着!那个人知道关于泰格狃王牌的事!”
“别傻了,怎么可能。我告诉你……”
韩斯试图反驳,但被亚德雷制止。于是他诧异地望着亚德雷。
“应该、是真的,因为我也看到了。萝萝妮亚并不是在胡说。”
亚德雷放声高呼,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有个尸兵还活着!一个右臂上写着文字的尸兵!”
……
然而此刻,莱那躺在森林湿润的土地,仰面朝上,望着穿越枝丫撒下的蓝天。
他的身子不再有动作。寄生体已经放弃操纵他的肉体。
(结束了……)
莱那的脑海里,浮现当初告诉自己黑之徒花真面目的老妪身影。
(抱歉了,老婆婆,看来行不通啊。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可惜还是不行。)
在他周围,几头来路不明的凶魔正与十多名尸兵交战。凶魔的咆哮与尸兵的厉声听在莱那耳里,变得好遥远。
他的左臂又能动了,但莱那已经没有动它的念头。
亚德雷的面容在脑海里浮现。他在心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挚友喊话。
(亚德雷,看来我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罢了。)
莱那再也动不了了。他断了双腿,用来宣示自己活着的唯一证明也已遗失。
他的右臂,自肩膀以下全被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