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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夕菜的忧郁

“婴儿软得就像块棉花糖一样。”

七月的太阳在过了下午五点后,依旧明晃晃地耀眼。阿大就像辆推土机似的,把面前的明太子芝士文字烧一口气全扒进了嘴里。再过一会儿就要去上晚课了,这顿饭算是他的课前点心。夕阳爬上了墙上的长条诗笺,原本就不热闹的小店感觉越来越冷清了。但在我们看来,“向阳花”却是最有月岛情调的文字烧店。

“小孩很麻烦吧,听说晚上每隔三小时就要哭一次。”

直人说这话时,目光中带着崇敬。阿大曾经“一日七次”的记录已经让我们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照顾婴儿,这实在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阿大嘴里塞得满的,对我们说:

“这点夕菜已经想到了,所以在大雅出生半班后才搬到我里。他晚上已经不再闹了。”

我把黏在铁板上的芝士剥下来,送进嘴里。芝士香滑肉嫩,味道好极了。不过不能多吃,不然回家后吃不下饭,少不了会挨妈妈骂的。

“那阿大你做了些什么?”

胸有成竹的问大扫了我们一眼说:

“听好咯。这个小宝宝呀,只会做五件事,那就是吃喝拉撒睡。”

直人睁大了眼睛,问道:

“难道你给他换过尿布?”

“拜托,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这个好不好?别说尿布,屎我也换过。夕菜去买东西的时候,那小东西一直哭。没办法,我只能亲自上阵啦。”

直人和我不禁赞叹道:

“阿大你太帅了!”

阿大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继续吃他的文字烧。我们不由得对这位肥嘟嘟的老友刮目相看。在去年春天的新宿冒险之旅中,阿大结识了早川夕菜。两个月前,夕菜搬进了月岛的屋村,跟阿大开始了同居生活。那时怀孕的夕菜已经休学,并且在正月了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虽然她在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母亲相处好。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无法和睦相处的母女的。

阿大在家庭餐馆许下过承诺,他决定成为夕菜孩子的父亲。因为夕菜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所以阿大便用自己的名字“小野大辅”中一个“大”字为孩子取名为“大雅”。他每天早上四点到中午在筑地上班,晚上还要到我就读的都立高中上夜校。在我看来,阿大这股劳碌劲儿简直堪比传说中的Super Hero。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润目光一闪,问道:

“小宝宝的话题就此打住,快把你们的同居生活如实招来。”

三人都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毕竟都是十六岁,但只有这小子和比自己年长的女性(虽说只大了一岁)一起生活,所以不可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面对我们的逼问,阿大若无其事地打起了太极:

“怎么说呢。你们这些小孩子或许难以理解那种感觉,但清早起来发现身边就躺着一个素颜美女,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我开始回忆夕菜的长相。茶色的刘海,眼角虽有些下聋,眼却很大,鼻子小巧精致,嘴唇柔软红润。夕菜给人的最初印是个冷美人。阿大居然可以对那双红唇为所欲为……阿润简直羡慕得要死。

“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呀。去年在新宿我应该先下手。”

阿大把嘴里的食物吞进肚里,一口气喝干了整瓶汽水。

“行了行了,阿润尚需努力,泡妞仍未成功。你看大叔我已经抱得美人归,现在的奋斗目标就是让夕菜和大雅过上幸福生活。”

阿润撇着嘴说:

“切,你小子真是帅呆了。”

直人和我都没说话,但心里想的都跟阿润差不多。证据就是我们三个在看这个十六岁的父亲时,目光中都带着一份崇敬。

“那我先回去眯一会儿,晚上还要上课。”

阿大早早地离开了“向阳花”,剩下的三人开始对同居与育儿展开了毫无顾忌的讨论。

阿大在筑地鱼市里的一家水产批发公司上班。公司还未实行双休制,平时只有周日和节假日,以及每个月第二与第四周的星期三才能休息。那天放学后,我正骑车路过就快要被阳光烤化的佃大桥,手机突然响了。

“喂喂,是哲郎君吗?”

“啊,夕菜啊。有什么事吗?”

一阵凉风吹过隅田川,钻进我白色的半袖衬衣里,我的后背就像鼓满风的帆布一样鼓了起来。

“我有事想对大家说……”

夕菜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我停下车,一只脚踩在地上,身子靠着栏杆。

“可以啊,什么时候?”

“今天。”她说话的声调开始拔高了。

“但今天阿大休息啊。”

今天是本月第二个周三,阿大难得的休息日。

“是的,但阿大君要睡到上学,晚饭我给他准备好了。五点在向阳花见面可以吗?”

只有一个小时了,我觉得时间有点紧。

“那我把另外两个也叫来。”

夕菜应该有心事,想跟我们商量。

“那最好了。”

“放心吧。我马上叫他们过去。”

“……谢谢你了,哲郎君。”

一艘安装了玻璃顶棚的水上观光巴士从上游驶来,把夕菜的感谢声淹没在引擎轰鸣声中。隅田川上的船舶流量庞大,平均每十分钟就有一艘从河上驶过。等水上观光巴士穿过桥身,夕菜已经挂线了。

这个幸福的三人小家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站在桥上,目送着艳阳下闪闪发光的水上观光巴士朝远方驶去。

夕菜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几分钟。她推着婴儿车走进“向阳花”,这可让佐知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婆婆说让她抱一会儿,但这一抱就不肯撒手。大雅或许是被婆婆经常穿的惹眼连衣裙刺激到了,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眨着。就像往常一样,这家破烂的小店里只有我们这几个客人,所以随我们坐哪里都没有关系。

“夕菜小姐,你要是吃什么?”阿润先开口问道。

称呼一个十七岁的妈妈为小姐,总觉得有些老气。但她一副情憔悴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给我杯饮料就行了,做饭的时候我顺便吃了点。”

我们几个照旧点明太子芝士和模范生干脆面,饮料则是汽水。

我的吃法是把配料放在铁板上翻炒,然后堆成一个圆环,再把酱汁什么的浇入圆环的中央。当然也有不堆圆环或者不炒配料的吃法,但我从小就喜欢这么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没人规定过文字烧该怎么吃不该怎么吃,做法完全随意。过了一会儿,面糊烤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本正经地盯着铁板。我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你说有事要讲。是不是阿大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本不该这么问的,但我想到了阿大那个经常喝得烂醉,对家人动粗的父亲。夕菜注视着正在冒泡的面糊,平静地对我说:

“阿大君所做的事,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伤害。”

“哎!那家伙……”直人不禁叫道。

我和阿润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也一脸诧异。我下意识地开始替阿大辩护。

“不会的,那家伙绝不会做伤害家人的事的。”

我知道阿大是个好人,每次市场里有了剩鱼,他都会拿来分送给我们,死活不收我们给他的钱。我又想起了他被关进警署时,我们给他写信的事。面对警察的问询,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谎。阿润一脸认真地问夕菜:

“夕菜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夕菜始终低着头,扭扭捏捏的,好像羞于启齿。最后她还是说了,但那声音小得几乎就像蚊子哼哼。

“那个……我和阿大君一起生活……已经有两个月了……但他……一直没碰过我。”

我们哑口无言!大雅突然趴在佐知婆婆的胸前哭了起来。婆婆连忙伸手去摸纸尿裤。

“好像是拉大便了。你们几个坐着别动,小妹妹快把纸尿裤递给我。”

夕菜拉过婴儿车,从包包里取出纸尿裤和除菌纸巾递给婆婆。

“乖宝宝,让婆婆来让你帮你换尿布。”

她老人家说着,便哄着宝宝,把他带进了洗手间。夕菜注视着婆婆消失在门后,突然皱起眉说:

“文字烧再不吃就要糊了。”

我们几个还傻呆呆的,正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呢,听她这么一说,赶忙动手开吃。文字烧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总感觉今天的味道有点怪。夕菜接着说:

“阿大君说非常喜欢我他对大雅也非常温柔,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亲。每天晚上都是三人睡在一起的。”

阿润把热乎乎的文字烧送进嘴里,说:

“好烫!那么阿大就从来都没有碰过夕菜小姐吗?”

一旁的直人傻乎乎地附和道:

“那家伙的最高记录可是一日七次……”

我赶紧捂住了直人的嘴。在为同居男友性冷淡而苦恼的女人面前说什么记录,这简直就是在泼冷水。但这位年轻的母亲到底还是听到了,不由缩起了身子。

“我思前想后,阿大君还是介意我的过去。他肯定只是可怜我才会和我一起生活的。但他是个好人,不忍心说出口。他觉得我这种随便跟人上床生下小孩的女人很脏,才不想碰我的。每次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难受。”

夕菜用指尖擦拭着涌出的泪水。被油烟染黄的店堂此刻好像凝固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只剩下铁板上的文字烧在吱吱作响。我转动桌子侧面的开关,把火头调小。

“你们两个出来一下,有事要商量。”

我走下座位,套上运动鞋。阿润和直人紧跟其后。

“夕菜小姐,刚才的事我们听得很清楚。你放心吧,我们全解决的。”

说完,我们便拉开玻璃移门,走到昏暗的小巷里。我们三人就一边套着运动鞋,一边站在路边讨论起来。直人首先说:

“怎么办?夕菜小姐的表情你们也看到了。这问题肯很严重。”

阿润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说:

“十五岁时就一天自慰七次的阿大居然性冷淡,这简直比三伏天下雪还不靠谱。”

“别开玩笑了,直人你也别慌。我们必须为他俩做点什么才行。”

听我这样说,直人才有了一点信心。一条光带在平房与独栋楼交界的小巷洒下。直人那张被早衰症蹂躏的脸在灯光映照下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刚才我就在想,如果立场颠倒,换成阿大接受求助,那他会说什么?”

我想到了阿大的圆脸和他厚实的胸部,还有那张无比开朗的笑捡。阿润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脯说道:

“那家伙会说什么,我用膝盖也能想得出来。”

我也拍了拍穿着T恤的胸口说:

“我也知道,阿大的话,肯定会这么说。”

三人在巷中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

“就交给大叔我来办吧!”

做出决定后,我们慢悠悠地回到“向阳花”。钻过写着商号的布帘,走进室内。

我们告诉夕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问题的,你就先回去吧。我估计大雅就快饿了,万一他哭起来,夕菜只能现场喂奶。我们当然会回避,只不过有阿大的女朋友在身边袒胸露乳,这嘴里的文字烧恐怕是很难下咽的。

夕菜走后,作战会议继续进行。或许是烤的时间太长了,铁板上浮着一层芝士融化后留下的油脂。

“要让那家伙兴奋真是太简单了。只要露一点给他看,不就行了吗?比如洗澡的时候,或者睡觉的时候。”

“这倒不难,但是你想,他们都一起生活两个月了,这种香艳场面不是每天都在上演吗?可阿大却对此毫无反应。”

我刚说完,直人就抢着说:

“哲郎说的没错。这不是穿穿水手服、玩玩制服诱惑,搞些小花样就能解决的事。”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一对十六岁丈夫和十七岁妻子,虽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组成了新的家庭。为了帮助他们,我们该做些什么好呢?

“我知道了,再怎么好吃的东西,每天总吃也会腻吧。要让他们‘性’福,就只有让他们跳出平凡的日常生活。美好的性爱怎么可以在那种墙壁薄得像纸一样的屋村里进行呢?要换个地方才行!”

直人好像想到了什么。

“啊,我想到了!我记得家里有西洋银座的住宿券。我去拜托妈妈要两张。”

不愧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阿润忙说:

“对!这主意不错,不如就由我们出资请他们在豪华宾馆里欢度良宵。再送夕菜一套扎红领巾的水手服怎么样?”

我真是被他们两个打败了。

“我靠,除了Sex你们会不会想点别的?不过跳出平凡生活,在豪华宾馆里过夜……听上去不错哎。嗯,那就先这么定下来吧。大家为讨论成功干一杯!”

我瞅了一眼桌上的杯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了。

“佐知婆婆,再拿三瓶汽水来!”

婆婆手里拎着三瓶没开盖的汽水,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身穿粉红连衣裙的婆婆扑哧一声打开一瓶汽水的瓶盖,发言道:

“你们几个可别忘了最重要的事一一再高级的宾馆也不能带着小宝宝一起去吧。小宝宝的威力可不容小觑哦。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一发威,周围的人都要围着他转。”

我一边帮婆婆开汽水,一边说:

“那该怎么办?阿大的妈妈工作很忙,总不能为了上宾馆就把小宝宝扔给她照顾吧?我看阿大肯定没脸这么说的。”

直人又有主意了。

“不如借这个机会到我家举办久违的合宿吧!让阿大和夕菜小姐去共度良宵,大雅君就交给我们照顾。而且爸爸妈妈在家,万一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他们照顾小宝宝肯定比我们在行。”

直人的家在佃岛一栋三十四层的豪华公寓大楼里,内部比我家要大很多。听到直人的提议,阿润马上跟进:

“太好了!我去问高中朋友借无码DVD,到时候在直人的房间里举办观赏大会如何?”

哇,无码DVD,我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想象画面了。

“那就这么定了!咳,虽然阿润借来的DVD肯定是洋妞,我们就凑合看一下算了。来!大家干杯!”

阿润和直人举起了杯子,加上柜台后的佐知婆婆,四人一齐开喊道:

“干杯!”

计划定在周六的晚上进行。但七月是旺季,银座大多数宾馆都已客满了。这时就该请有钱有势的人出手帮忙了。直人的爸爸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就预约到了一个VIP房间。

傍晚,夕菜推着婴儿车来到但公园。车上挂着两个装婴儿用品的包包。

栽种着一排樱花树的佃公园就建在隅田川堤防的旁边,在直人家那栋高级公寓的楼下。我们挥挥手,走上坡道,迎接夕菜和大雅。

夕菜今天穿了一身我们从未见过的超短裙套装。见到我们,她轻行一礼。

“让你们帮了这么多忙,真是过意不去。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阿润说:

“哪里哪里,要谢的话,下次替我邀阿绫一起玩吧。”

阿绫是夕菜的高中同学,当初在新宿时我们就是通过她认识夕菜的。我拍拍直人的肩膀,直人拿出一个平整的信蜂,对夕菜说:

“这是住宿券和餐券。住宿券是我问家里要来的,餐券是我们三人凑钱买的,你们就敞开肚子吃吧。”

“这,太感谢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年轻妈妈抱住了直人。直人脸上微微泛红。

“那就麻烦你们了。包里有奶粉和尿布。一开始或许会有些麻烦,如果大雅肚子饿了,就冲奶粉给他喝。唔,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夕菜伸出拇指和小指,放在耳边。看到这个动作,我们才想起孩子的妈妈原本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三人目送身穿超短裙的夕菜远去之后,便推着婴儿车走进高速电梯,升上三十四层。或许是气压的原因,大雅在电梯里哭了几声,但被直人妈妈一抱,就马上露出了笑脸。

当天傍晚到入夜的这一段时间里,直人家里经历了一场大骚乱。佐知婆婆说小宝宝威力不容小觑,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我看他的威力足以改变屋内的气场。小宝宝虽然除了哭以外什么也不会做,却拥有将所有的人都拉到身边来的强大引力。另外,现在说可能太早,但通过今天这次预演,我感觉有一个自己的子应该非常有意思。

那天晚上简直可以用“完美”一词来形容。直人妈妈亲自下厨,做了蛋烤派、鸡肉番茄炖菜、夏季蔬菜意面。晚饭后,我们挨个去了能够看到银座夜景的浴室里泡澡,然后在六十英寸的彩电上看新出品的好莱坞大片DVD。等到发觉一切都快结束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大雅像是计算过似的,每两小时哭一次,然后再饱饱地喝上一顿牛奶。如果他打嗝打得不畅,喝进去的牛奶就像喷泉似的飘得满地都是。这时候直人就会抱起大雅,让我们替宝宝换下弄脏的衣服。换衣服倒很方便,因为这里是直人的家,柜子里的睡衣起码有一打。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本来说好要举办赏片大会的,但或许是如此相谐的气氛冲淡了大家的欲念,阿润也很识趣地没把DVD从随身包里拿出来。直人的房间里铺着一张地毯,我和阿润就睡在上面打地铺。而小宝宝夜里就交给直人的妈妈照顾。

直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说:

“我们这么做,真的能让他们高兴吗?”

阿润这时候也变得十分冷静了:

“反正不坏,之后就要看阿大的态度了。”

我在黑暗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算今晚他们什么也没做,但有个如此美妙的夜晚,我们也算是送了一份像样的礼物。”

东京街道上微光映在直人房间的天花板上。我看了一眼壁钟,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来美美地吃一顿早餐。”阿润说。直人回答道:

“嗯,早上七点,要让你们吃一顿丰盛的Breakfast。”

我感叹道:

“哎,在直人家早饭就不叫早饭,改口Breakfast了。那肯定不是纳豆和鸡蛋这么简单。晚安。”

“要吃纳豆的话,我家也有呀。晚安。”

我闭上眼睛,便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海浪声。美好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牵入梦乡之际,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吃饭的时候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所以此时手机吱吱的震动声让人觉得有些刺耳。液晶屏上面显示着阿大的名字。是阿大打来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开了手机。

“哟,是我。大家和你在一起吧。”

手机的音量出奇地响,阿大的声音在漆黑宁静的房间中回荡着。阿润和直人也都爬了起来,往我身边靠拢。

“大家都在,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手机那端的声音意外地清晰。

“是夕菜告诉我的。”

三人无语。但既然是夕菜告诉他的,那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应该不是来找我们算账的。窗外飘来了夜游船的引擎声,而我在手机里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难道不在宾馆?”

我都快哭出声来了,想不到阿大这小子竟然很坦然地笑着说:

“我就在楼下,佃公园的长椅上。你们三个能不能下来一下?大雅应该睡熟了,没关系吧。”

直人抢在我前头回答说:

“大雅君在我妈妈那里。没关系,我们马上下来。”

身患早衰症的直人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皱纹,但病痛并没有磨去他的脾性。他说话做事比谁都要心急。阿润贴近我的脸叫道:

“搞什么呀!都给你准备好了却不知道享用。阿大,难道你小子ED?我们马上下来,你乖乖地在原地等着!”

我们三人向直人的父母打过招呼后,就套上运动鞋,急匆匆地出了家门。盛夏的夜晚,我们只穿了一条短裤和T恤,站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等电梯,那种感觉说不出地怪异。尽管白日骄阳似火,但到了晚上一走出屋外,就能感受到河面上吹来的阵阵凉风。走下堤防上的阶梯,就看见阿大和夕菜手牵手坐在隅田川沿岸的一座凉台上。

我们小跑着来到他们的身边,直人先问道:

“这么早就出来了,太浪费了吧?”

阿大耸耸肩,胸口那两块“丰满”的肥肉也随之抖动着。

“实在太豪华了,连马桶也闪闪发光。在那种房间里待久了,我俩浑身不自在。”

阿润说:

“那餐券呢?”

“牛排不错,但其他几个菜还没市场里那些小店做的好吃。”

想想也是啊,阿大工作的地方称得上是东京的胃袋。什么寿司拉面,咖喱快餐,美味多得让你流连忘返。夕菜靠在阿大的肩膀上说:

“大雅没事吧?”

直人点点头回答:

“每两个钟头就给他冲一次奶粉。大雅君可真能吃啊。”

我开始计算他们的活动时间。傍晚开房,接着享用晚餐。那到现在为止他们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温存吧。我注视着夕菜那幸福漫溢的脸庞,问道:

“这个……我这么问或许有些尴尬。两位应该充分享用过那张豪华大床了吧?”

阿大笑着摆摆手说:

“别说了,我打算开始禁欲生活。”

阿润一脸惊愕地说:

“我真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阿大,‘禁欲’的汉字怎么写你知道吗?”

阿大又笑了,总觉得他的笑容既坦然又成熟。

“不会写。但意思我明白。说实话,我还没有自信。你们也知道,我有那样一个老爸。”

阿大的父亲是个经常对家里人实施暴力的酒精中毒者。他在阿大十四岁那年,因为阿大的过失在门口冻死了。当时的情况是,阿大的父亲喝醉后大小便失禁,把家里弄得乌烟擅气。阿大一气之下就把他拖到屋外,还住他身上浇了一桶冷水。诉说这段经历时,阿大的声音平稳有力。河水拍打着水泥护岸,沙沙作响。

“我的确很喜欢夕菜,但总觉得现在和她发生关系还不到时候。过几年,等我长大成人,事业有所起色了,最起码高中毕业后再做也不迟啊。”

说这话时,阿大紧紧地握着夕菜的手。

“我说得很好听,其实有一部分是在为自己的害怕找借口。”

直人高声说:

“哎?想不到阿大居然会害怕女生,真不敢相信!”

阿大摇头否定道:

“不是的。其实我怕的不是夕菜,而是大雅。”

这话什么意思?小宝宝有什么好害怕的。

“每次看到大雅的睡相,我就觉得好可爱。他的确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也在担心能否成为一个出色的父亲。他不高兴的时候,我会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还是像我那个老爸那样只会用头讲话?在他成人之前,我能够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吗?这样那样的问题,让我感到惶恐不安。还要再过二十年,他才算长大成人啊。”

阿人的身材要比我们壮硕,种种苦难让年纪不大的他看上去饱经风霜。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内心和我们一样,那只有十六岁。我们剩余的人生中还有N个十六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自己是否有能力去背负一个非亲生孩子的未来呢?唉,这种事光想想就会觉得头大。换成是我,恐怕就会吓得大叫,然后逃跑了。阿大是条真汉子!

“在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就决定在获得成为大雅父亲的自信前,绝对不出手去碰夕菜。我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心意。”

“……阿大君。”

夕菜哭了。平日都是素面朝天的她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化了一个亮妆。现在妆已经花了,黑色的泪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但在我们看来,此时的夕菜却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刚才在宾馆里他就对我说了。那我也没有再逼他的必要。再说我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到那种如狼似虎的年纪。”

阿润扶了下眼镜说:

“知道了,阿大也有他顽固的地方,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那工作和读书可要加油啊。我们会为你呐喊助威的。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毕竟是东京名校的秀才,阿润说这话底气十足。

“饶了我吧,读书我只求六十分万岁,将来又不打算靠脑子吃饭。”

直人说:

“但我还有个问题。那个,阿大和夕菜小姐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在一起生活吧?但阿大高中毕业还有三年半时间,整整三年半哦。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女生睡在身边,阿大能挺得住吗?”

阿大也有些为难。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很困难。每次看到夕菜洗完澡没戴胸罩,只穿一件吊带衫在屋里乱走,我就欲火中烧。我想也不一定要等到高中毕业,只要我有自信成为大雅的父亲就行了。”

阿润打趣道:

“你可要想好了,还有三年半要忍啊,在大家面前发过的誓可不能反悔了哟。等你成功了,再请你们去宾馆。”

夕菜敲了一下阿大的肩膀说:

“是呀。如果实在受不了的话,我就像刚才那样给你一个吻以示鼓励。加油吧!阿大君,我看好你哦!”

“真的吗!”“太羡慕了!”“亲一个给我们看看!”

夕菜被我们的“惊叹三重唱”包围了。这时候,哪句台词是哪个人说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在深夜的河边又聊了一会儿,阿大和夕菜准备回家。他们手牵着手缓步走出公园,背影与流水声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一个象征幸福的长镜头。他们回到只有两人的小屋,就算墙壁再薄,屋子再破,能有一个日子自己的天地,那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而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望着年轻的情侣远去,阿润不甘心地说:

“啊……走远了。那接下来会是谁最先交上女朋友呢?”

我和直人都抬起手伸向夜空——

“是我!是我!”

刚刚还挺起劲儿的直人突然黯然说道:

“唉,一时半会儿我们是不会有女人缘了。别想这些了,走!变这么热,回去吃个冰激凌再睡觉。”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下意识加快脚步往公寓门口冲刺。运动鞋触地发出的啪嗒声打出奇怪的拍子,在大堂内回响着。第一个跑到自动门前的人还用猜吗?论起跑步来,我可不会输给毒舌矮子和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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