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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飞翔的少年

因为要去理科实验室,我走下学校的楼梯,怀里抱着课堂发表用的一卷投影仪胶片。我低声哼唱着直到前些时候还在播放的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歌——日本乐人“岚”的歌曲。由于歌曲的节奏非常优美,所以不知不觉地我就用穿着拖鞋的脚尖打起拍子来了。或许是因为五月的风正从敞开着的窗子飘到我们中学的楼梯上吧,我的心情也非常愉快。这是没有海潮气息的东京的海风。尽管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人就有这样在瞬间达到最快乐的时候。即使是对我们这些被袜子的颜色以及发型等等所谓的校规所束缚的初中生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我以为周围没有人,就稍微放大声音唱起来了,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木更津猫眼儿》的主题歌吧?原来北川君也看过呀。”我在极度慌乱中止住了歌声,转过身向楼梯上看,只见从木制的扶手上露出一张脸,那是我们班里经常惹是生非的问题生关本让。他违反校规烫了头发,发型是大波浪的“狼头”。平时在学校检查发型的时候,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头发是自然卷儿。然而,除了我们班毫无干劲的班主任以外,恐怕学生里再找不出一个人会相信这种无理的狡辩了。阿让缩回头去,一步跨两个台阶地飞跑了过来,然后,竟然毫不客气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原来你很喜欢hip-hop歌曲啊?还喜欢什么其他的呢?”

虽然在我的大脑里浮现出了几个乐队组合的名字,但是当我说出口的时候却完全变了样。

“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只是这个曲子总是过耳不忘啊。”

阿让并没有为我的冷淡回答而感到尴尬,而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么,你就看下周三吧,我要在中午广播时间主持节目的。现在正在选最好的RAP音乐。”

开始分新班后的第一次选举时,最先举手想当播音委员的就是这个阿让。理由竟然是因为将来想当什么艺人!因此,他说他很想懂得播音的事情。尽管大家都吃惊地听着他的陈述,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反对。所以,并不怎么受欢迎的播音委员一职也没有经过什么投票,就决定让阿让来做了。

唱歌跑调的播音委员,就像是出现在电视上的喜剧演员一般,以一种异样的高调唱起了岚唱的主题曲(而且还带有动作呐)。虽然令人难以容忍,我却没有勇气制止人家那么好心情地歌唱。于是,我一点点地放慢了下楼的速度,这样就和阿让之间拉开了几个台阶的距离。这样一来,就算是被别的学生看见了,也不会认为我们是朋友吧。

播音委员回过头来对我说:

“这首歌和RAP的旋律并没有什么不同。下一次开班会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在大家面前唱唱吧。”

我差点儿晕倒,但仍装作满脸笑容地摇着头。

“不不不,我不行啊,我对唱歌很没有自信,而且绝对没有在大家面前唱的勇气啊。”

阿让的表情显得极其的遗憾。

“是嘛,只要唱了一次的话,就算是有客人在,也会觉得没有什么的呀。”

我在确认了周围没人之后,对着他发梢翘起来的后脑勺试着问道:

“我说,阿让,你说要当艺人,这可是真的?”

播音委员抬头看着我的脸因为喜悦一下子灿烂起来,那样子就像吐着舌头抬起头来凝望主人的小哈巴狗似的。

“是啊,我讨厌一直待在像月岛这样一个需要填海造地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到东京的中心去,我想给整个日本的人们带来欢笑,也带来感动。”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面对全日本的人们做些什么,大多数初中生也大抵如此吧。虽然说是有些得意忘形,但是阿让那种豪言壮语也不乏另类的魅力。

“你说的东京的中心,究竟在哪里啊?”

阿让在楼梯上停了下来,充满自信地回答说:

“御台场、赤坂和麹町……”

我简直不知道阿让究竟在说些什么。阿让像唱着RAP一样哼着调子继续说道:“……芝公园、涩谷,还有六本木。”

笨拙的我这次终于明白了。

“那不都是电视台聚集的地方吗?”

阿让十分满意地微笑着。

“是啊是啊,东京的中心有电视台啊!全日本的人视线集中的地方,当然就是中心啦!所以呐,日本的中心就在电视摄像机的前面啊!”

我在嘴里嘀咕着“是那样吗?”然后便沉默下来。阿让却又唱起了跑调的RAP。到了理科实验室之后,我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组里。阿让很干脆地离开了我,这立刻使我安稳下来。

由于新的班级才刚刚开始一个月左右,因此,阿让似乎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在女生当中好像颇有人气,但是和所有的男生却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我当然也知道,由于阿让想当一个既会唱歌又会跳舞还会演一手好戏的喜剧演员,所以,大家都想无视这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的确,那么出色的人,肯定会让大家感到不舒服的。

星期三的第四节课刚刚结束,阿让就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意气风发地走出了教室。作为当值正在派发食物的阿大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哲郎,原来你是那家伙的朋友啊?”

我急忙慌慌张张地摇头否认,一连串拨浪鼓式的摇头差不多抵得上上百次的否认了吧。

“只不过是前一段时间去理科实验室的路上说了几句话而已。”

阿润透过眼镜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我。

“那么,那个家伙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说:

“他说,今天的校内广播是RAP专集。而且还说,他选的是最好的曲子,所以希望我能欣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完全变成了在为并不是自己朋友的阿让进行辩护的口吻了。教室里摆放着近四十个白色的塑料饭盒,开始派发食物了。饭菜是黑椒意大利面条、菊苣和火箭菜的色拉、本地鸡胸脯肉香草烧。最近一段时间提供的配食都是比这一带餐馆里的东西正宗得多的意大利食品系列。

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吊在黑板上方的扩音器里就传出了维瓦尔第的《四季》。这个众所周知的春天的快节奏是校园广播开始的前奏曲。

“月岛中学的各位,大家好!想必你们正在享受丰盛的午间美食吧?今天我们广播的内容是,‘关本好小子’B-BOY阿让主持的日本RAP音乐专集。”

这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从旋律狂乱的录放机里流淌出来的播音一样。我用叉子尖儿一边搅拌黑椒意大利面,一边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无可名状的、无地自容的羞耻。阿大嘴里塞满了本地鸡的肉块儿,还来不及咽下去,就连忙说道:

“什么B,是傻B的B吧?”

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发出了冷冷的笑声。还好,阿让没有说出年级和班级的名称,我们班级的名誉总算是保住了。目前就是这样一种氛围,只有播音委员独自一人还在痛快淋漓地继续着。

“那么,广播节目特酷的开场白就到这里,我们先来说一下今天的第一个曲目吧。当然是‘金翅三头龙’的《永无休止》。这一首很像我关本的主题曲呐。不管别人在说些什么,我们是不可能被阻止的。”

我的叉子差一点儿就要掉在满是奶油调味汁的盘子上了。主持人用自己的姓氏来称呼自己,这一点很像《早晨姑娘》那个节目。随着腹部震颤的低音旋律,拼命的或者说是歇斯底里的、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混浊声音的RAP音乐开始了。

阿让的广播终于停歇下来了,这时候教室里才出现一点比较安稳的气氛。还是阿大说道:

“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老实一点儿吗?”

“是啊,就因为这个家伙一个人的缘故,惹得咱们全班都不得安宁啊!”

阿润在一旁接茬附和着。平时比较老实的直人这时候也开口说话了: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关本君这么让大家伙儿不高兴呢?”

阿润回过头去,回答道:

“还不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吗?尽管他说过要当喜剧演员,但自己都已经很失败了,却还浑然不知呐。要学会看懂周围的形势嘛!对绝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还大吹特吹的家伙,真是烦死人了!”

我尽管一直沉默着,但是却非常理解阿润所讲的这番话。大多数的初中生都对自己的将来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既有考试竞争,又有现实社会如同牢狱一般的铁的事实,这些无疑都作为现实摆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阿让的钝感神经在无形当中刺激了全班同学的不安心理。

扩音器里飘出的音乐已经从“金翅三头龙”变成了RIPSLYME组合。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配餐,与轻松愉快的RAP节奏正相反,渐渐的,教室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穿插着简单的介绍,“麻波”与“踢馆高手”的曲子在飘扬着。我仔细地听了听,似乎阿让的选曲只是把最近进入了畅销排行榜的RAP音乐适当地编排了一下而已。不管哪一首都是大家极为熟悉的畅销单曲。二十五分钟的午间广播就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阿让或许是感觉到这是最后的广播机会了,因此又有些自顾自地兴奋起来。

“那么,在向大家告别之际,我把我的珍藏版歌曲放给大家听一听吧。那就是岚的《我们生命中的一天》。”

阿大又开始发表议论:

“这是什么呀?最终还是日本佬啊?”

紧接着,从播音室里传来了炸弹般的说辞,并且传遍了整个月岛中学的所有教室。“RAP音乐就是我‘关本好小子’B-BOY阿让!大家跟着唱啊!”

这时,岚的歌曲前奏开始了。简直就像卡拉OK的曲调一般。过了一会儿,根本不会英语的阿让用日语读音的方法竟然迸出了几个英文单词,开始狂吼起不合旋律的RAP来了,而且还到处加入一些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插话和过门儿。“‘OHYEAH’!狂喊吧!”每当阿让喊出一声的时候,我们的教室里就仿佛是在北冰洋一般沉寂到了冰点以下。如此寒气逼人的校内播音还真是第一次,所以阿润和阿大的意见基本上取得了一致。尽管没有表决,但这几乎是我们全班的集体意愿了。虽然平时大家之间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对立,但是一旦涉及阿让的事情,大家的意见就变得出奇地一致了。

“如果可能的话,想从班级里把阿让的名字除掉!”

“如果更加理想的话,希望阿让不要再做初中生了!”

在一个民主的教室里,一匹被人们所讨厌的狼是没有安身立命之所的。

播音的那一天放学后,在换拖鞋的地方,我正在穿鞋,阿让在后面叫我。我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去看着他。

“你觉得今天的RAP专集怎么样啊?我自己倒是觉得还蛮不错的。”

我实在无话可说,只是暧昧地点点头。阿让好像把我的动作当成了一种正面的反应。于是,他又显得极其高兴地对我说:

“那就是啦,下一次播音的时候,最好咱俩能组成一组,再唱一回吧。北川君的歌声是特别棒的啦!我们以流行的无伴奏的方式来合唱吧。我敢保证,要是咱俩一起唱的话,整个学校的女生都会蜂拥到咱们班里来的!”

我慌慌张张地摇头以示拒绝。

“你饶了我吧,请你还是稍稍观察一下周围的气氛,好不好?”

已经先走到了校园里的阿润替我解了围:

“喂,哲郎,你和阿让还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就过去。”

我趿拉着运动鞋跑到了校园里。阿让仍然站在拖鞋箱前,脸上显出十分遗憾的表情,但还是朝着我喊了一句:

“下周我计划放些别的内容,一定捧场哦!”

因为不想在下星期的计划里充当配角,所以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快步走出了校园。阿让的新计划在下周的一开始就公开化了。因为在教室后面的软木白板上非常醒目地张贴出了一张宣传画——能吃大比拼。

的确很像阿让的做法,又是电视节目性质的大吃大喝。在用粗的紫色万能笔书写的题目下面写着:征求挑战者!而且还说什么,如果能够战胜冠军阿让,可以得到奖金三千日圆!

抱着胳膊望着宣传画的阿大说道:

“凭什么他阿让就是冠军呢?”

看来阿大是极不服气的。阿大在吃东西和体重方面拥有绝对的自信,所以感到不服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在这时,阿润说话了:

“阿让这家伙,我们应该彻底地整治他一下。阿大可以给那家伙来点儿颜色看看吧?”

我比较了一下阿大和阿让的体格。阿让身材并不高,而且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与阿大相比,体重相差五十公斤,身高则有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差距。有阿大在,阿让竟然还敢说自己是能吃冠军。直人低声说道:

“不过,所说的‘能吃大比拼’,使用方法错了啊,因为这种胜负的比赛应该是一对一的比赛吧?”

阿润耸了下肩膀。

“阿让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只是觉得热闹好玩儿,而且很有派头,这就OK了。阿大,你还是要把他彻底打垮才行哦!”

好像是在说“看我的吧”,阿大拍了拍胸脯,于是,他那像隔壁班的图书委员那么硕大的胸脯颤悠悠地晃动起来。看来阿大的确是信心百倍!阿让真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替阿让担心,尽管他并不是自己的好朋友,而是那个得意忘形的播音委员阿让。

对决很快就定下来了。这也在情理之中。除了阿大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向阿让提出挑战。在刚开始的时候,被三千日圆的奖金吸引,曾经有几个男生提出了挑战,但是一旦知道了阿大是认真的,就早早地打了退堂鼓。

胜负比赛定在下星期三午休的时候举行。班里所有的人都提供了一片午间配餐的吐司,配食箱里剩下的那部分也都被集中起来。阿大和阿让的书桌被并列着摆放在教室的中央。这是他们面向观众席进行能吃比赛的固定席位。在他们面前堆积着二十五片吐司。茶色的“墙壁”大约有四十厘米那么高。一直把它们摞起来,就光是那些吐司就让人感觉到一定的厚度了。即使是人高马大的阿大坐在那里,也到了他眉毛以上的位置了。

即使是坐在体重远远超过自己的挑战者的旁边,阿让也毫不在乎,就像是一位电视节目上英俊的能吃比赛冠军一样。他的眉毛形状显得非常漂亮和整齐,一定是昨天晚上修过了吧。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停下了正在吃着的午餐,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俩的比赛。因为有一些零花钱当做奖金,所以双方都认真了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据预测,大家都认为阿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问题并非是哪一方取胜,而是阿大能够以多大的优势战胜对手。先决条件是阿大要让十片吐司。即便如此,站在阿让一边的人数也是屈指可数。我就是这些少数派当中的一员,我节省出购买一个月《自行车杂志》的钱,对我来说是金额很大的五百日圆,都压在了阿让的身上。阿润说这是一次大的赌博。阿让看上去是那么自信,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太差吧。

作为裁判员出场的阿润用中指向上推了下眼镜说道:

“比赛时间一共二十分钟。可以喝下去的牛奶只有三瓶,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哪一方,只要多吃一片吐司就算胜利了。听清楚了吗?”

阿让和阿大两个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预备——开始!”

阿让不慌不忙地环视了周围一遍,然后喝了一口牛奶,拿起一片吐司像平常一样开始吃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慌张的样子。阿大斜眼看了一下这种情形的播音委员之后,活动了一下脖子。他从堆积起来的“茶色墙壁”上拿起了三片吐司,用双手快速地把它们卷起来,卷成个罐装咖啡那么粗的圆筒。阿大将压缩纸浆般的吐司卷塞进嘴里,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大嚼特嚼起来。

吃掉最初的三片吐司仅仅用了一分半钟。阿大用牛奶轻轻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口腔,马上又以严肃的表情拿起了另外三片。这一次也是仅仅用了九十秒就吃完了三片吐司。直人在我耳边嘀咕道:

“看来胜负的结果要出来了啊。”

我默默地点点头。在阿大已经吃了六片吐司的时候,阿让仅仅吃掉了一片半。这样的比法哪算得上能吃大比拼啊。

比赛的胜负很快就要决出来了,因此全班同学从最初的兴奋一下子转变为失望。就像校园广播在播放着RAP音乐的时候一样,教室里的气氛渐渐地冷却下来。大家都知道,这次阿让又只是耍了嘴皮子而已。他就像是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适当地掀起一个既有趣又古怪的活动,而且自己能够处于活动的中心,就心满意足了。地地道道是个极其随便地希望成为艺人的人!我看着即将决出的胜负,渐渐地感到悲伤起来。大抵上,我们看着什么人在吃着东西时,总不免会有些悲凉的感觉。在电视的旅游节目当中,当我们看到一个已经过气的女演员在某处的温泉山庄吃着堆积如山的晚餐时,都不免会感觉到一种人生的悲哀吧?

十五分钟后得出的结果正如我们大家所预测的那样,是阿大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挑战者吃掉了整整二十五片吐司的时候,阿让却仅仅吃了四片半。胜负的差距是绝对优势的二十片以上,是最初开始时让给对方十片的两倍。因此,我的那五百日圆已经化为乌有。阿大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从阿润那里获得了获胜者的评判结果,然后转过身来,向着输了还笑嘻嘻的阿让说道:

“快把三千日圆拿出来吧,现在!马上!”

阿让从衣袋里掏出了钱包,慢吞吞地揭去了上面的万能胶带,然后把皱皱巴巴的三千元纸币放在了书桌上。阿大的手刷地一下子扫荡了书桌。这时,阿让显出一副并不怎么遗憾的表情对阿大说:

“下一次,要不要用一口气喝可乐来决一胜负?”

阿大显出了一种颇不耐烦的样子,简直就像驱赶苍蝇一般挥着手说道:

“我随时都会奉陪的,不过,下一次的奖金要一万日圆哦!就是这样,你也真的敢干吗?回去练练再来吧!”

教室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气氛。这里那里到处都有人开始聊起天来,似乎谁都没有在意阿让的能吃比赛的胜负问题。阿润立刻开始着手赌金的分配了。刚刚离开堆积着二十多片吐司的书桌,阿让就来到了我的身边。他耸着肩膀对我说:

“看来只要是身体的活动,我还是不行啊。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跟阿让讲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摇起头来。“那不是真正的比赛,就那个样子,观众是不会满足的。”

阿让歪起头来说:

“还真是那样啊?”

我有些焦躁起来了。

“如果明白的话,就最好不要再做这种半途而废的活动了。”

尽管我说话的语气十分严肃,但却像丝毫都没有触动阿让似的。抱了一会儿胳膊,播音委员说话了:

“我知道了。下一次,我一定要作好充分的准备,然后再干。”

我吃惊地问道:

“下一次要干什么?你还想干啊?”

阿让一边把手指卷在狼头发型的发梢儿里,一边说:

“嗯,我在考虑新的计划。不过,这一次就像北川君说的那样,一定要好好地练习之后再告知大家。”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就在我无言以对的时候,阿让露出害羞的笑容抬眼看了我一下。

“无论怎么样,反正是很勉强的,下一个计划我们一起干怎么样?”

我丢给阿让一句“绝对不行!”就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阿让还是比较安静的,再没有做什么利用校园广播播放RAP音乐或不明所以的竞吃比赛之类的事情。只要是不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平时的阿让说起来就是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学生。不但学习上没有什么可以得意之处,在体育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就算是插科打诨之类,也只有他自己才觉得有意思,而别人却一概不感兴趣,既不有趣,也不幽默。总之,他只是许许多多普通男生中的一员而已。

就是这样的一个阿让,他宣布要进行第三次活动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结束之后了。一天早晨,我刚进教室,就看到阿让已经站在讲台上了,他身上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外面还罩了一件黑色斗篷一类的东西。黑板上用白粉笔横向写着“阴阳师”这几个粗大的字。已经有几个学生聚集在了阿让的面前。

阿让一看到我进来了,马上扬起一只手来,手上戴着指尖全部剪掉了的黑色皮手套。左眼的下方用睫毛油画上了黑色的眼泪。我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书桌上,之后才向他打招呼:“这一次你又要做什么呢?”

肯定又是电视上那些欺骗观众的稀奇古怪的节目吧,不管怎样,我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阿让从讲台上拿起了一样什么东西向我挥动着让我看。受到早晨教室里阳光的照射,崭新的金属物在闪闪发光,好像是餐馆里使用的大号汤匙或叉子。

“这次我可是练习得非常充分了。我可以用阴阳师的意志力把这把汤匙弄得柔软弯曲。”

这么说着,他拿起了一个汤匙,让在他身边的同学确认了一下。那个男生用双手抓住了汤匙,并且试图用力把它弄弯,但厚厚的金属餐具纹丝不动。阿让就用那只检验过的汤匙在讲台的边上喀嚓喀嚓地敲打着。

“正如你看到的,既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诀窍哦。”

于是,他在嘴里叨叨咕咕地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一边开始摩擦汤匙的颈部。好像很难立刻就变得弯曲起来。过了几分钟,大家已经厌倦了阿让那种毫无吸引力的表演,纷纷离开了讲台,只有播音委员还在那里拼命地向汤匙发送自己的意志力。

我觉得阿让很可怜,也就不忍再看下去了,于是就和直人闲聊起来。直到第一堂课开始前五分钟了,戴着黑手套的阴阳师还在那儿拼命地奋斗着。

上课的铃声响了,当阿让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时,已经是国语老师要进教室的时候了。他把稍稍有些弯曲的汤匙举过头顶,大叫起来:

“看啊,汤匙弯了,弯了啊!”

的确,汤匙在脖颈的部位好像稍微有些弯了。这时候,阿润说话了:

“不错嘛,不过,行了,你赶快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去吧!”

阿让从讲台上一把抓起汤匙,用黑色斗篷包裹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自己的坐位上。真的在眼前表演起来,就可以明白了,如果没有电视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演,扭弯汤匙的把戏只不过是极其寒碜的特异功能而已。阿让一回到坐位上,就边用纸巾擦拭着睫毛油边叫嚷着:

“今天放学后,我还要继续表演。不管是汤匙还是叉子,我都能弄弯它们,到时候请大家都来看吧。”

话音未落,教室前面的门开了,老师走了进来。这位老师就好像是从国文科毕业后做第二年家教的女教师。谁都没有来得及答复,阿让的话语刚说了一半,这时我感到有一种非常奇妙的半途而废的氛围。

那天放学后,阿让又穿上了黑斗篷戴上了黑手套。场所从讲台转移到窗边的坐位上去了。窗外的天空格外晴朗,五月朦胧而又蔚蓝的天空广阔无限地伸展着。在朝汐运河的对岸,有几座佃区的超高层大厦直刺苍穹,很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城市。可是,在那些大厦脚下的公园却是我们常常玩耍的地方。

还有大把时间,因此就连要回家的那些同学也都聚集到了阿让的书桌周围。其中也包括我、阿润、阿大和直人。阿让从书包里掏出了汤匙和叉子,全加起来好像有十把以上,阿让把它们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

“我会发送意志力的,大家也一起来挑战一下阴阳道吧。”

不管怎么想,我都始终认为,拧弯汤匙之类的事情应该与特异功能有关,而与阴阳师并没有什么关系。阴阳师应该是驱除恶灵、驱使鬼神的吧。肯定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可是由于阿让太过于热心了,所以大家都没有提出质疑而已。阿润在手心里摆弄着叉子说道:“特异功能也是可以的,阿让,像这样的……”

阿润好像有些为难地看了一下周围。

“……这种像热闹的聚会一样的事情,今后还要一直继续下去吗?”

听了这话,阿让显得十分高兴地说:

“是啊,假如能够让大家感到高兴的话,今后那就不用说啦!看好了,我要表演了哦。”

阿让颇为天真地开始摩擦起汤匙的颈部来。我心想,只奉陪五分钟吧。从我看教室里的钟表开始,我把叉子举在眼前,开始用拇指摩擦叉子的根部。将近十来个初中生一起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摩擦着金属餐具。春天的风从四敞大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吹得人身上有些发痒。

五分钟过去了,但是仍然没有结果,而且特异功能的发功时间也已经延长到十分钟了。然而,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只有两名男生和一名女生把汤匙和叉子弄弯了。可是,大家并没有怎么兴奋。因为,像汤匙被弄弯一类的事情似乎太司空见惯了。

阿大在把没有弄弯的餐具扔出去之后说道:

“阿让发送的功力好像对我不起什么作用啊?”

阿润把叉子的尖利齿部弄得七扭八歪,并且四处展示给大家看。

“我做到了这个样子。不过可不是依靠别人的功力才做到的,这种程度我老早以前就能做了。”

的确如此,偶尔有了钱和时间的时候,我们一行四个就会造访西餐馆。在那里,只要无聊了,阿润就会把汤匙给弄弯。汤匙或者叉子这类的东西,本来仅仅依靠人的力气就能很容易弄弯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像千吨冲床那样每天可以制作千台以上的汽车车身,弄弯餐具之类的事情不过是几乎没什么用处的一种能力而已。如果仅仅依靠一个初中生的特异功能就能够运转一家工厂的话,那的确是件有趣的事,可那根本是太过牵强而且无法做到的。

“大家都能做到啊?”

阿让与早晨一样,仍然只是让汤匙耷拉了一点儿脑袋而已,因此他不无遗憾地向大家说:

“在这两个星期里,我从早到晚地刻苦练习是白费力气了啊。”

阿让说完后稍稍瞟了我一眼。他再一次陷入了绝望,看上去是极为悲伤的眼神。这时候,有一个男生问道:

“阿让,你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什么会的了吗?你不是有特异功能吗?说呀,阴阳师!”

播音委员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好像咬了几次牙,表情严肃地紧绷着脸。突然,阿让大喊大叫起来:

“我什么都会!就算是在天上飞,我都会——!”

我听到了许多叹息声。阿大嘀咕了一句:

“啊——啊——,他疯掉了啊。”

刚才那个男生开始拍手起哄了:

“飞呀,飞呀,飞呀……”

渐渐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就连女生们也都加入了进来,最终变成了一场大合唱。我一直关注着阿让。只见阿让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青,但是脸上好像依然带着羞臊的笑容。最终,他将双手举过头顶,自己来把握调子了。

“飞呀,飞呀,飞呀……”

阿让拼命地瞪大了眼睛,竟然和大家一起狂吼起来。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立刻将右臂伸直,接着大叫道:

“我,关本让,就要飞啦!”

这时,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与此同时还向我这边瞟了一眼。阿让快速地穿过一排排桌椅,跑出了教室。我也赶紧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追了过去。

我们初二的教室在三楼,而月岛中学的校舍是四层建筑。阿让任凭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飘扬,径自在走廊上飞奔,好像他的目标是位于校舍两边的楼梯。

“等一等啊,阿让!”

我朝着飞奔着的背影大叫起来,可是阿让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在我身后其他的同学也追了上来。阿润焦急地喊道:

“那个家伙,他想要干什么啊?”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焦躁的情绪在不断地升温。当我们跑到三楼楼梯的时候,阿让已经跑过了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我一步两个台阶地向上飞跑,手死死抓住扶手,然后在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上来了个急转弯儿,试图一口气登上就要到四楼的那一段路。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

阿让两手抓住敞开着的四楼的窗户框,毫不犹豫地仿佛是体育项目中跨栏比赛一样轻轻地跳跃过去了。在窗口外面那个显得有些迟钝的五月的天空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年横躺着,漂浮着。乘着柔和的风儿,阿让好似在悠闲地休息着一般。风儿温柔地抚弄着斗篷的下摆和那狼头造型的发梢儿。追上我的同学们都在高声尖叫着:

“危险!不要跳啊!”

阿让的脸上有种十分为难的微笑,他在刹那间看了一下还留在校舍里的我们。那眼神仿佛是在可怜我们这些仍然被地面所束缚着的人们。随后,穿黑色斗篷的播音委员与一切地球上的物体一样,遵循了万有引力定律,开始飘落了。

阿让,坠落了下去。

阿润急切地叫喊着:

“阿大,快叫老师来呀!”

一直僵立在那里的我,听到这叫喊声,也终于想到要行动起来。我跑到四楼的窗边,急速地伸出头去,果然看到了在校园的绿色植物里躺着的阿让那小小的身影。人们正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怎么样啊?阿让?”

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阿让一动也不动。几分钟后,我们听到了救护车的鸣叫声。那一天放学后,我们被严格地盘查了一番。基本上是两个老师负责对一个学生进行情况调查。即使是同样的话,我也不得不说了好几遍。当调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老师用低低的声音讲话,然后叹息着。因为像是个没有什么干劲的上班族,所以我们给老师起了个外号叫“上班族”。老师一关掉手机,就对大家说:

“关本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但是两腿受了重伤。”

我终于稍稍松了口气。通过谈话,我也终于弄明白了,“上班族”好像关心的是自己负责的班级里到底有没有“近似于欺负人的状况”。我解释了放学后的活动内容,也就是扮演阴阳师弄弯汤匙的表演等等。尽管我说得已经非常详细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什么都没有听懂似的。最后,我还是强调说:

“其实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欺负人的事情。而且就连每次的活动也都是阿让自己策划的,大家并没有硬要他做什么。”

“那为什么关本会从四楼跳下去呢?”

这也是我在被调查情况的过程当中思考过好几遍的问题,于是乎,我就如实地回答了老师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只是阿让突然想要自己飞起来一次吧?”

面对着歪着头半信半疑的“上班族”,我突然咽下了接着要说下去的话。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飞奔出教室的阿让的笑脸。那个时候,难道阿让就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在天空里飞翔起来吗?

不仅仅是像我和阿让这样的初中生,不管是谁,都会有一味地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做的时候。当然,这种认死理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这样往往会急速降落到现实的地面而摔得粉碎。然而,就是在那一瞬间,真的会有一种感觉:自己什么都会!

有这种感觉,的确是很不错的。因为,无论是单纯的认死理还是一种错觉,都比牛顿的定律更加让我们相信自己。

似乎这些比较微妙的语意丝毫没有得到“上班族”的理解,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便是我,也都明白这种事情并不是正常的。可是,我们有时候就会想做一些平时看来神经不太正常的事情啊。

在月岛中学,关于阿让跳楼事件,被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处理了。尽管也向当地的教育委员会以及警察局通报了这一事件,但也只是在学校里校长先生把所有的学生集合在体育馆,发表了一通关于生命的重要性的正式见解。

正是因为在自己负责的班里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所以,“上班族”要比平时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开班会了。这对所有的学生来说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麻烦事。而且最关键的人物阿让还在住院,因此谁都不知道他跳楼的真正原因。由于其他的学生谁都不想从四楼上跳下去,所以,生命的重要性这种话语仿佛就像纸巾一般轻飘飘地从大家的头顶飞走了。那以后又过了一周,我独自一人到医院探望了阿让。我想他一定很无聊,就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几本电视杂志。医院就是在隅田川对岸的圣路加国际医院。因为我从小就经常去这家医院看病,所以很顺利地在很像宾馆大厅的极其华丽的挂号处上了电梯,径直走向阿让的病房。这家医院虽然贵了一些,但是为了保护患者的个人隐私,所有的病房都是一个人住的单间。

我一边从颇似船舱窗口的圆圆的玻璃窗望进去,一边敲门,而且每次都要敲三下。“请进!”

里边传来了阿让充满活力的健康声音。自动门打开了,我进了病房。阿让的两脚被石膏和绷带固定着,靠着不锈钢管的床架欠起了上半身。我从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了电视杂志,放在了床边的桌上,然后就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据说,阿让的两条腿都在脚踝以上的部位骨折了。

“不要紧吧?还疼不疼呢?”

阿让依然是平素里的那副既悠闲又为难般的微笑,而且还轻轻地点了点头。“已经没问题了。就算是疼起来,只要一喝药,马上就不疼了。”

“是吗。”

我一直望着阿让。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看上去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五厘米左右的样子。虽然阿让的脚被石膏和绷带牢牢地固定着,但是我仍然觉得他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好像悠闲漂浮起来了一样。

“那个时候,我真的被你吓死了啊,就因为你突然跑起来了。”

阿让点了点头,还是沉默着微笑。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从四楼跳下去呢?”

迎着光线,阿让眯起眼睛,一边眺望着窗外,一边说道:

“那时候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很厌烦了,而且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当然,也不管我能飞还是不能飞。不管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就感觉到怎么样也不可能死掉吧?”我一时无言以对。可是,阿让反倒微微地笑了起来,说:

“不过,在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天空里飞翔。而且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我都一直是在四楼的窗外漂浮着。”

“或许是那样的吧。我从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上看到了,我还在想,阿让一直都会那样飘着而不会落下去吧?是不是阿让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呢?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许真的能在空中浮游呐。”

听我这样一说,阿让脸上笑开了花一样,然后又突然显出一副特别认真的表情来。“你可能也知道,我没有爸爸。在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就死掉了,是自杀死的,而且也是跳楼。所以,突然被大家那么一喊‘飞呀飞呀’,我也就立刻变得特别想像我爸爸那样给他们飞一下看看了。”

阿让一脸茫然地笑着,可眼里却渗出了泪滴。我当然知道阿让没有父亲。可是,他父亲是自杀死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然而,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些蹊跷。有一次在学校举行的活动上,我明明看到过阿让的父亲。所以,我按捺不住地战战兢兢地问道: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不过,我感觉过去阿让的爸爸好像来过学校啊。”

阿让在床上惊讶得伸出了舌头。

“什么呀,原来北川君知道啊。离婚的确是事实,自杀就是我导演的了。昨天晚上,在NHK的纪录片里,我看了一个让人感到非常悲伤的故事。”

我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乎,自己也就有了父亲去世的感觉了?”

不管怎么说,阿让就是阿让,一两次的跳楼事件是无法改变这位播音委员的。我说:“不要再叫我北川君了吧,从今往后,和大家一样,你就叫我哲郎吧。”

阿让用力地点点头,然后说道:

“喂,哲郎,这样的话,还是我们两个一起来唱岚的歌曲吧?因为第二个学期我回学校后,还是要竞选播音委员的。利用校内广播,我们会一炮走红的啊!”

“绝对不行!”

我们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之后我们又说了些无聊的话题,我就离开了阿让的病房,从停车场里取出自己的山地车。我跨上了蓝色的大梁,慢悠悠地在隅田川边的道路上骑起来。在像铅一般厚重的河面上,和一个星期以前一样,钝感的五月天空依然广阔无垠地延伸着。

我一边穿过佃大桥,一边入迷地看着那薄薄的蓝色天幕。那上面有许多初中生悠然自得地漂浮在空中,各自以自己喜欢的姿势在休息着。有的躺着,有的托腮沉思,有的高高地翘起二郎腿。

那里边既有阿让,也有阿润,还有阿大,更有直人。当然,一定还有我。

知道吗?在天空中飞翔,对于初中生来说,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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