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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我们谈论性爱

“等一等!等一等!”

就在我要走出校门的时候,被一个人从后面给叫住了。我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的森本一哉正在向这边跑过来。一哉的混色围巾在傍晚的余晖里飘荡着,颇似小狗的尾巴一样。这时,阿大厌恶至极地说:

“那个家伙,总是发出女人一般的声音来,所以跟他在一起会引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吧。”

我们和往常一样,还是四个人一起回家。直人和阿润两个人好像毫不关心似的悠闲自在地走向架在朝汐运河上的大桥那一边。一哉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团体,在班里是孤独一个人,而且还总是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笑意,只有眼睛十分奇妙地炯炯有神。还剩下几步远的时候,一哉减慢了奔跑的速度,然后抬眼说道:

“对不起,我能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阿大扭过脸去不予理睬,可我却点头同意了。一哉好像稍稍安下心来,于是就跟在我和阿大之间稍后一步的地方走着。在中间部分圆圆拱起的朝汐运河大桥上面,直人和阿润在等着我们。他们两个人从栏杆上探出头去望着蓝黑墨水一般的水面。水面上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和伞面直径有三十厘米左右的水母在一起十分和谐地漂浮着。不管是水母还是避孕套都呈现着透明的乳白色。阿大说:

“竟然丢在这种地方,那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做爱的呢?”

阿润却显得有些疲倦似的回应道:

“或许是在上游隅田公园的长椅上吧?”

我抬起头来仰望着水岸都市的方向。沿着清澄大街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中层公寓,在那些中层公寓的上面有一些超高层大厦刺入了淡淡的天空。映照在玻璃墙壁上的秋天傍晚的天空,比起真的天空来更加美丽。直人说道:

“也许地点非常近呐。昨天晚上在佃大桥上刚刚发射过吧。”

阿大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是车上做爱呀,那太棒了!”

我也极力地想象起来。在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嗖嗖地飞驰而过的大桥上,在路边停下车来,和下半身穿着网状紧身裤袜的成年女人做那种事情。也许他们从车窗可以看到亮着星星点点灯火的水岸都市以及将其倒映和摇曳着的隅田川吧。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用一根手指按下电动车窗,并将避孕套丢弃在黑暗的水面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事情随时都有人在做着。那就是成年人。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口气。

“太好了,什么时候咱也想做做看呐。”

我对一直沉默着的一哉说道:

“一哉,你怎么想呢?”

一哉显出一副十分困惑而且万般无奈的表情,黑黑的眉毛像是用新毛笔画出来似的,呈现出下垂的八字形。脸颊就像是电视上青森苹果园里幼儿脸上的红色。“嗯……如果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做,那差不多还可以吧。”

阿大吃惊地问道:

“喂,我说,现在说的和喜欢不喜欢没什么关系!是在问你想不想在车上做爱这件事情。你这个家伙没毛病吧?”

被阿大这么一说,一哉越发显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来,因此眉毛的角度变得更加陡峻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扩散开来。阿大靠在大桥的栏杆上,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哉一番。“你这个家伙,大体上就是一副做那种事情的女人的样子,所以啊,你肯定不行的了。”在我们的中学里,一到了深秋,在整个夏季都并不十分明显的服装差异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如果下面是藏蓝或者黑色或者浅茶色,那么上衣的样式就应该是自由的,围巾以及手套如果不是过于奇特的色彩和式样的话,基本上就可以穿戴自己喜欢的东西了。“这件短大衣没有穿好吗?”

这么说着,一哉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胸前。他穿的是藏蓝色的制服,外面加上黑色的趟子绒短外套。肩部和腰部就像是定做的一般,紧紧地箍在身上,突出了细长的身体曲线。围巾是美国休闲服饰品牌GAP的女性用品,是以粉红色为主的不规则斜条纹围巾,毛线手套也是同样的配色。保守点说的话,一哉的服装感觉在我们班男孩子当中是处于最高水平的。可能是稍稍有些过于可爱了,所以,可以说是有些女性化。

直人穿的是价值十万日圆以上的MONCLER牌羽绒短大衣(是灰色的毛皮,还带有镶边儿帽子)。阿润和我穿的是颜色不同的达佛尔短大衣(藏蓝色和浅茶色)。阿大穿的是在优衣裤减价销售活动中买的两千九百日圆的聚酯外套背心。

由于一哉涨红了脸,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尖,所以阿大也就没有再穷追猛打。阿大离开栏杆,把两手放进口袋里,走开了。他背对着我们喊了一句:

“好啦,算了吧,咱们走!”

于是,我们也和阿大一样毫无情趣地开始走起路来。是因为周身困顿而做出十分疲倦的样子呢,还是因为做出疲倦的样子而变得疲倦呢?初中生这方面的心理,是极其复杂的。

西仲街的彩块地区早已经干干净净地洒好了水。天色将晚,铁板烧烤店正在准备迎接营业高峰的到来,因此所有的店铺前都已经打扫完毕。我们在禁止车辆通行的狭窄的道路中央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带有拱形天棚的道路大约有六百米那么长,在其他地方的街道上都已经消失的形形色色的商店,在这里却还依然令人惊奇地顽强地坚持着。所以,尽管我们每一天都要通过这里,但却丝毫都没有感到厌倦。

这条街上有老年妇女服装店、凉鞋专卖店、边做边卖的煎饼店、油炸食品店、五金商店以及尽是彩色纸箱的家具店,等等。但不管是什么商品,似乎都会让人感觉到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是,只要是生活在月岛这个地方,大多生活用品都可以在这条商业街上买到。

一哉迈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着,他家就在这条商业街上。在画着图画的门上,十分低调而不显眼地用金黄色的英文笔记体写着“泰勒森本”几个字。仿佛是年代久远,我们总感觉那玻璃看上去就像是涌着波浪一般地起伏着。门的里边装饰着身穿还未缝制好的夹克衫的塑料模特。

“好吧,那就明天再见吧。”

一哉把手放在只有客人接触的地方才熠熠生辉的黄铜门把上,回过头来望着我们大家。

“嗯……明天放学我还可以和你们大家一起回家吗?”

由于一哉的表情太过严肃认真了,一时间我们大家竟然都沉默起来。当他看到大家谁都没有回答,就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大家不必在意。”

玻璃门慢慢地关上了,一哉的身影也消失在店铺里。从楼梯走上去的二楼才是居住的地方。一哉的祖父是一位裁缝,我曾经听说过他们祖孙两人住在楼上过日子的事情,而且听说一哉好像没有父母。阿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看来刚才他的意思是想加入到咱们这个团伙里来啊,我可是不同意的哦!”直人反问道:

“为什么呢?”

“那还不是因为有传言说那个家伙是人妖吗?我总感觉到那个家伙软塌塌的,很恶心呐。他就连上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也像个女人似的脱掉自己的恤衫哦。”

的确如此。不知道为什么,一哉总是别别扭扭地一边在恤衫里扭动着身体,一边换穿运动服。这样一来就会招惹来别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停止这样的动作。而且不仅仅是在穿着方面,就连脱衣服的方法似乎也都有一些程式似的。

“我倒是无所谓呀。”

阿润用一种极酷的声音说过之后,就径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剩下我们三个好像极其疲倦地紧跟在后面。从这时候开始,大家谁都不再提起一哉的事情了。因为这是一件对我们大家来说无所谓的事情。我想,也许在西仲街有点复古情调的治安岗亭前分手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早已把一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事情就发生在第二天放学之后。我们班里最美的女生(根据非正式投票,在全校排在第二位的美女)杉浦和泉向一哉表明了心曲。和泉的容貌颇似田中丽奈,五官长得紧凑而精致,无论是头发还是眼睛都显得极其透明。皮肤也是特别透明的,就好像无色胶卷叠了几十层之多,而最下面的一张无色胶卷上面,即使是涂抹了牛奶,也都可以感觉到它的透明度。如果触摸一下的话,整个指尖就会彻底发麻。说到那些单相思的男生们,我们立刻就会想起而且能够说出半打以上来。

就是这样一个和泉,竟然在放学之后,在教室后边的空地上,突然与一哉搭起话来。或许是非常有自信吧,她丝毫都没有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们这个小团伙就快要走出教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和泉的声音:

“我说,森本君,咱们俩一起回去好吗?”

一哉的目光从正朝他微笑的美少女身上移开后,十分困惑为难地望着我们。在我们学校里,如果提出一起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话,那就是表达了要“交往”的意思。和泉穿着校服运动夹克衫,外套着浅茶色的短大衣,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如果在这时候马上点头应承下来,而且并排走出校门的话,一哉一定会招来校内一半以上的男孩子们羡慕不已的目光吧?

从和泉颇似写真集里的明星般娟秀的脸庞上透出了淡淡的血色。即使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也有紧张的时候啊。还有一半以上的学生没有走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哉的身上。一哉低垂着头,显出平时常有的那种困惑的表情。“真是对不起呀,我今天要和北川君他们一起回去。”

和泉亮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种极其严厉的表情,可是一瞬间,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笑脸,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也可以呀!森本君,你不会另外有什么喜欢的人吧?或者是正在和什么人交往吧?”

我开始对和泉有些肃然起敬了。如果是我的话,要是开始的第一句话被拒绝后,肯定会立刻就断了念想并且仓皇地逃出教室去吧?然而,和泉似乎丝毫也没有被大家的目光以及一哉回绝的话语所吓倒,仍然紧紧地盯着一哉。

“实在对不起,虽然我没有交往着什么人,但是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想恐怕今后也很难和杉浦君一起放学回家呐。”

一哉红着脸清楚地说道。放学后原本气氛轻松的教室里,现在由于这些炸弹级的语言而被弄得一片哗然了。一哉一边嘴里轻声说着“再见”,一边向我们这里走来。“可以吧?今天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我惊呆了,但马上又点了点头。阿大也感到十分震惊地说道:

“你这个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我真想跟你对调一下呐。”一哉就那么一脸困惑地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这一次轮到我们一行四个紧追人家的屁股后了。阿润说: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阿大目送着身穿双排扣短大衣的一哉的背影说道:

“喂,我说,一哉这个家伙真的是很酷吗?直人,哲郎,你们怎么想呢?”

我并没有什么答案。大抵上,班里的女孩子们怎么看男孩子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外了。直人把手放进了比较贵重的羽绒短大衣口袋里说:

“再不穿这种羽绒短大衣了,我也该穿一穿双排扣短大衣了啊。”

我们慢慢地跟在已经在走廊上走出去好远的一哉的后面。

理所当然,如果就像那样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这就应该算作是班里的美少女淡淡的失恋故事了,而且也就应该那么结束了吧。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马虎大意的或许是一哉这一边吧。第二个星期的休息日过后,开始流传起来一个十分可怕的谣言。那竟然是原先就曾经有过的非常恶毒的有关男同性恋倾向的谣传。谣言的发源地似乎就是围绕在和泉身边的女孩子们。我在午休的时间向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尽管我知道她姓久保田,但是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询问了事情的缘由。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俩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来。

“我想问一问有关一哉的谣传,那都是真的吗?”

她立刻回过头去看了看和泉。然后把身子探出到书桌上,说道:

“好像是真的哟!因为,和我们经常在一起的柳泽就亲眼在新宿那一带看到过的。”

说着话,我也在窗边的坐位上坐了下来。从校园里传来了正在玩耍的学生们无拘无束的欢笑声。我依然用低沉的语调继续询问道:

“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哎呀呀,就像传说的那样啦!森本君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手牵着手在马路上走着啊。看上去两个人很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而且都显得非常高兴的样子。场所就是在伊势丹百货商店前面的人行道上。”

我一下子就像泄了气似的感到浑身都没了力气,因为听上去这不太像是编造的谎言。“这件事,杉浦也知道吗?”

“嗯——好像还很受震动呐。可是,事实证明,森本君就是一个具有男同性恋倾向的人啊。我原来就想,难怪他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比较粗蛮。而且我还总觉得他很世故呢。”作为一个比较粗蛮的男孩子,我尽管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情报,但是一句谢谢之类的话都没说,就即刻离开了窗边的坐位。我看了看坐在离黑板较近的一个坐位上的一哉那小小的背影。在一个充满了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的教室里,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群或团体,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坐在那里。一哉他现在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那一天,极其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到了放学的时间了,女孩子们却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去。夕阳的余晖照进了教室,可是就像是课间休息一样,嘈杂的喧闹与兴奋的氛围依然在教室里盘旋不去。最先动起来的照样是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她离开了追随者们环绕着的自己的书桌,直接向一哉的书桌走了过去。她身体向前倾斜着,仿佛奔向战场一般,那是一个显得极其勇敢的背影。

“森本君,稍稍耽误一下你的时间,可以吗?”

正在准备放学回家的一哉感到非常的震惊,抬起头来望着和泉。这时,和泉用一种非常强硬的语调说道:

“你能过来一下吗?在全班所有同学的面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这么说着,和泉就拉起了一哉的手,然后走上了讲台。有着男同性恋倾向传言的男生和班里的美少女手牵着手一起站在了黑板的前面。教室里充满着无言的期待,因而显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大抵上是一样的。和泉的声音就像她的皮肤一样清澈透明地响起来了。

“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有一些关于森本君的无聊的传言,现在,我们要在这里证明一下那个传言是错误的。”只见和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一哉的肩膀上,然后让一哉朝向自己这一边。

“大家都在说森本君是个男同性恋,我们或许很反感这种事情,但是为了证明并不是那样的,森本君你可以现在就亲吻我。我说,森本君,昨天你并没有去新宿街吧?”

百褶裙下的和泉的腿在发抖,近在咫尺的我当然一眼就发现了。和泉闭上了长有长长睫毛的眼睛,并且将嘴唇弄得圆圆的靠了过来。这一次是女孩子们哇哇地叫了起来。“不会吧?太大胆了!”“真的要做吗?马上亲啊!”冷嘲热讽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竟然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有节奏地拍起巴掌来了,就好像是在结婚宴会上向新郎和新娘发出的比较下流的喊话与拍巴掌一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亲嘴!亲嘴!亲嘴!”

已经按捺不住的几个人站到了椅子上,并且使劲地拍着巴掌。就在这个时候,一哉走向了讲台的中央,侧过身来,向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和泉说道:

“谢谢你为了我这么做。可是,实在对不起,我仍然没法和你亲吻。”

一哉紧皱着的眉头向下垂着,声音更加高亢起来。

“星期天下午,我确实是去了新宿。那个时候和我在一起的尽管不是我特别喜欢的人,但他的确是我男朋友当中的一个。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我真的是男同性恋。”

一哉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手掌心斜着摸着脸。这样的手势就像平时在电视上总能看到的人妖的手势。一哉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以微笑将这一切都蒙混过去。“让我在大家的面前说出这些事情,和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么说着,他客气地拍了拍班级里首屈一指的美少女的肩膀。腿脚都在发抖的不只是和泉一个人,就连一哉的双腿看上去也是在颤抖不已。一哉和我眼光相撞的时候,已经是泪眼盈盈了,而且是不住地向我点着头。

“好啦,自报家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如果想要关心今后的进展情况,那就在我家的店铺里订购一些夹克衫什么的吧。”

一哉在走下讲台的时候,很像膝盖已经瘫软了似的,而且腰部以下简直都快要崩溃了一般。我扶住了一哉的肩膀,然后说道:

“没事儿吧?”

就在旁边的阿润好像非常佩服似的说:

“太棒了!一哉还真有勇气呐!这样的教室气氛已经够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一哉猛然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来。

“可以吗?从今往后,都能和你们一起放学回家吗?”

阿大拍着胸脯的时候,在白色的衬衫下面,肌肉和脂肪都在臃肿地摇晃着。他轻轻地拿起了一哉的书包,随后说道:

“嘿嘿,只要你不突然袭击我们的伙伴就行了,好啦,咱们走吧。”

于是,我们四个人和一哉一起走出了像是圈养猴子一般的教室。最后当我们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和泉已经安下心来似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她显得毫无血色,但反倒像冰雕一般更加美丽了。有几个女生围绕在她的身边。我想,和泉肯定是个好人。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就有由于善意而引起最坏的事态的那种人。和泉的美丽或许就是对这种好心做坏事的粗心大意性格的一种补偿吧。

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朝汐运河上,我们五个人稍稍保持着一点距离,大家都倚靠在满是灰尘的栏杆上。上学用的书包被胡乱地丢弃在人行道上。昏昏欲睡的水面、沐浴着夕阳余晖的月岛街道、昏暗的天空及其背景里浮现出来的超高层建筑群,这些都是我们司空见惯了的风景,然而今天却觉得它们是那样的真真切切,而且无比鲜明。

一哉在栏杆上坐了下来,他眺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秋日傍晚的天空。那是一个既可以理解为粉红色也可以理解为紫色的玻璃般的单色调的天空。

“我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想,人比较好的都是男孩子啊。”

一哉自言自语地刚说了一句,阿润就立刻插话了,平时非常冷酷的阿润的声音,现在却变得异常的和蔼亲切。

“不用硬说出来也可以啦。”

一哉的声音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像在讲台上的时候那样自虐。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让大家听听我自己的事情。”

我们四个人谁都没有往一哉那边看,而是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听着表面上看无论如何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差别,但在深层次的什么地方却又完全不同的同班同学的声音。尽管如此,一哉也就只有十四岁,是一个和我们完全一样的男学生而已。

“星期天的约会是真的啊,那个大学生是我在我们这样的人聚会的地方认识的。不过,在那种地方也的确是很困难的呀。我也是原本想等到进一步相互了解之后再进行交往,可是我不由自主地就会抚摸人家的身体,然后立刻就和对方接吻。但是,因为我们是少数,所以在一般的场所是很难找到对象的。”

直人不敢直视一哉而且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么说来,那个大学生并不是一哉喜欢的人喽”

“嗯……是的。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人。”

我只是在一瞬间看了一眼一哉的眼睛,一哉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将视线移向了圆圆的厚实的阿大的后背。当他的目光移回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我仅用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就连行为粗鲁的我都感觉到这样已经足够了。的确,或许这家伙本身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我和一哉一起呆呆地望着淡淡的天空。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样传我的谣言的,可是我想,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因为不管是谁,只要别人和自己不一样,就都会认为对方是一个奇怪的不可思议的家伙了。可是啊,我还是有一件总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哉的声音里仿佛浸满了泪水。我们都沉默着,在朝汐大桥的中央地带听着一哉倾诉的声音,那是一种类似妖精和天使的超越了性别的声音。

“不可思议的是,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不好,但是我却不觉得自己是不好的人。因为,喜欢男人,是在我出生以来所做的所有事情当中最好的一件事情啊。而且在我的心灵深处我自己知道,人们都是错误的,喜欢别人的我才是正确的。不是什么男人女人的问题,而是真正喜欢人的问题。不管是幼儿园时期,还是月岛中学时期,今后就算是长成大人,或者是变成老爷爷,我想这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吧。能够喜欢一个人,是极其美好的事情。而且我并不觉得和什么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阿大好像怒吼一般地喊道:

“啊——啊,他妈的!就算是车上做爱也行啊,我也想来一场能减肥的恋爱呐!”

在听了一哉的一番倾诉之后,我也是抱有同样的心情了。那是极其单纯的事情,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显得有些愚蠢至极了。真想进行一场痛彻肺腑轰轰烈烈的恋爱呀!这与漂亮或者丑陋没有关系,也和聪明或者蠢笨没有关系,更和做爱或者不做爱没有关系。只要是想起那个人,就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感觉到心里热乎乎的,心脏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而且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就想谈这样的恋爱。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望着夕阳西下大约半个小时以后的天空。这种情形比实际上谈恋爱的时候更加痛苦万状。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地默默地聚集在大桥上面,似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一股强烈地想去爱别人的愿望,而这种愿望已经强烈得使我们无法动弹。

之后不久,我们五个人就纷纷捡起自己的书包,穿过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大桥,走到街市上来。直人看着一哉的双排扣短大衣问道:

“我说,你这件短大衣是什么牌的啊?”

一哉得意地回答说:

“是博柏利的黑色系列品牌。不过,光是买来还是不行的啊。”

一哉手法灵巧地脱下了非常合身的短大衣,然后翻转过来,让我们看了看腰部缝制的痕迹。

“买的时候腰部还是很肥的,后来收紧了许多呐。我们家是做缝纫的,所以我比较擅长改制服装。”

直人说:

“那么,今后假如我买了的话,你能给我改改吗?当然,我会支付加工费的。”一哉把短大衣的衣摆翻过来穿上之后,就马上回答道:

“随时都可以啊,请你多多关照‘泰勒森本’。”

阿润看着阿大突出来的肚子说道:

“我说阿大,为了让你看上去显得潇洒一些,也让一哉给你把‘优衣裤’改一下吧。”

这时,一哉慌慌张张地说:

“小野君完全可以就那么穿着啦!用不着非得弄得那么潇洒嘛……”

一哉说着脸就变得通红,而且突然沉默起来。我对一哉欲说又止的话感到有些可笑,于是便一人笑了起来。的确,阿大与一哉比较起来是一种鲜明的对照,如果硬要把阿大打扮得时髦潇洒,那也一定不会太和谐吧。尽管我并不知道,从一起穿开裆裤时就胖乎乎的朋友,到底什么地方比较有魅力,或者比较性感。然而,一哉肯定会有他自己十分独特的审美眼光吧。

在每家每户的铁板烧烤店前面都排起了长龙,我们在这条西仲大街分手的时候,不管是谁似乎都把放学后教室里所发生的那一幕忘得一干二净了。

因为,不管一哉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想来不都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吗?

然而,这个故事的结尾,对几乎所有的男生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郁闷的结局。因为,终于鼓起勇气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的一哉,从第二天开始反倒一下子成了女学生们追捧的明星了。尽管没有和班级里第一美少女和泉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交往,但是两个人竟然成为了好朋友,而且有时候还竟然公开地一起放学回家呐。

一哉在几个月后的情人节来临时,一个人得到二十块巧克力,从而刷新了我们全班的最高记录,还被邀请参加只有女孩子才能够加入的手工制作巧克力品尝会(也就是好友巧克力派对),也可以说在男孩子当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获此殊荣。

我们这一组四个人接受的巧克力的总数量也就只有三块(阿润的两块加上我的一块)而已,被一哉所得到的数量大大地超过了。连一块巧克力都没有得到的阿大和直人一直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违反规则啦、太狡猾啦之类的怨言,然而被班级里所有同学投以艳羡目光的一哉也似乎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

我偷偷地问过了,听说一哉也在二月十四日那一天准备了手工制作的巧克力。可是,当然没有办法赠送给阿大了。那些巧克力被坐在可以鸟瞰隅田川的佃公园里的长椅上的我们五个人共同给吃掉了。那是并不觉得甘甜,而是带有点苦涩的强烈的大人味道的巧克力。这些撒上了可可粉的二十多块巧克力的一半以上几乎都被阿大给消灭掉了,因此,对于一哉来说,这也是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情吧。至于牙齿被染成了茶色、张着大嘴傻笑着的阿大吸引异性的魅力究竟在哪里,至今我仍然觉得是个难解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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